第六章 战火·梦景惊现 一天早晨,阿塔刚吃完早餐,一碗面汤加一个薄饼的早餐,两个魁梧的年青人 走了进来,他们每个人肩上背着一支冲锋枪。进了屋子后,他们分站在两侧,随后 贝瓦走了进来。 “阿塔,”贝瓦跟他握了握手说,“我们的首领要见你。” “好吧。”阿塔和贝瓦一起向外走去。 站在走廊里的茉尔古婀将挂在壁上的头盔递给阿塔。“你的头盔。” 阿塔微笑着摇摇头,他连工具背包都没有拿,更不需要头盔了。 茉尔古婀还是将头盔递到他手上,说,“怕有流弹,戴上吧。你是我们地下城 的客人。” 阿塔接受了她的好意。“前面在打仗?”他问她。 “我们已经失守了一半的城市。”贝瓦声音沉重。 他们穿过了铁栏杆,走进了一个更大的洞厅。洞厅里有数根崛立及顶的人工石 柱,洞厅里人来人往,一车车货物被推进来,有几个人掺和着水泥在修筑着什么, 他们大多数是年长的老人。再就是衣衫褴褛的孩子,在地上举着锤子敲打着什么。 当他们五个人经过的时候,人们纷纷让开,并向贝瓦点头致意。 过了洞厅,是一条宽敞的长廊,一眼望去,长廊里灯火通明,似乎还连着大大 小小的洞厅。两个战士扳闸,贝瓦则请阿塔上了一辆电瓶车。最后他们五个人坐在 电瓶车中,茉尔古婀在前面手握方向盘开动起车子。 电瓶车行驶得很慢,一路上拐了许多弯,经过了一些“小站”。那些小站有的 是仓库,有的是工厂,有的是维修站。当有战士模样的人向贝瓦敬礼时,贝瓦总要 下去检查些什么,并吩咐几句。 “贝瓦,你们在和什么人打仗?”阿塔在路上问道。 “变异人。战争已经持续了几十年。” “变异人?他们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人类吗?” 贝瓦点点头:“他们是一种凶残的变异人种。” 茉尔古婀接口说:“他们可能没有造访过你们海底,但却经常来侵略我们,一 次又一次地从海上登陆。” “他们为什么要侵略你们?”阿塔不解地问。 茉尔古婀说:“只是为了消灭我们,赶尽杀绝!” “那又是为什么?” 贝瓦说:“没有为什么,他们要争夺这个世界,他们生来邪恶!” “但若拉拉拉鲁有另一番说法。”茉尔古婀对贝瓦道。 “他们——长得什么样子?”“变异”这个词在阿塔的想象中如同一个外星生 物:形象古怪骨肉突兀、涎溢凶齿。 “他们的样子就象是化学品的受害者。”茉尔古婀告诉阿塔,变异人没有毛发, 身上长鳞,指间有蹼,力气大,其它倒是和正常人无异。 “他们可能是夜视眼,视力在黑暗中非常好用。”贝瓦鄙视地说,“他们是退 化的败类。” “哦,天。”阿塔不知变异人会是这样。但却比“外星怪物”能让他接受得多 了。 茉尔古婀对贝瓦偏了一下头:“你这样说,若拉拉拉鲁会抗议的。” 贝瓦不屑地“哼”了一声。 电瓶车又行驶了一会儿,山洞开始变窄,越来越窄,最后电瓶车停在了一个矮 洞里,似乎到了尽头。 一个战士跳下车,手伸进石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里,按了一下。眼前的石壁 开始发出“隆隆”的响声,一个石门缓缓地滑开了,阿塔眼前顿时又闪现出另外一 个洞中世界来。 电瓶车穿过了石门,石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阿塔后望了一眼,这边的石壁 上缠满了藤蔓,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这个石门。再打量眼前的洞厅,比之前经过 的所有洞厅都大,而且明显是人工开凿,建筑物错落有致,颇具一个微缩的城市模 样。 茉尔古婀对阿塔说:“这里是后城,比你们的海底城小多了吧?” 岂止是小多了,阿塔心想,海底城的一座飞桥就能将这个洞厅挑起来。 茉尔古婀猜到了他心里的所想,说道:“从这里开始,到地下几公里处,是我 们地下城的主要部分,再一直向北端,我们还有几个子城。如果不是因为战争,我 们可能还会再向北开凿十几公里。” “你要凿通到北极吗?”一旁的贝瓦朗声大笑起来,“或者,凿通到变异人的 国都去?” “贝瓦,你又在取笑了。”茉尔古婀轻转方向盘,车子向右下了一个坡。 贝瓦粗壮的手臂向前方一挥:“等战争结束了,我要凿空这西大陆!” 车子驶进了一个巷子,放慢了速度。几个怀孕的妇女在一个房子前回过头来望 着他们,目光忧郁而充满乞望。她们皮肤黧黑,衣衫肮脏,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将 一个盘子端给坐在茉尔古婀旁的阿塔,阿塔不明其意。 “拿着吧,小伙子,饿的时候好吃。”阿塔这才看清楚盘子里的东西:三块干 瘪的黑馍、一小团腌菜,还有一个细长的肉条。阿塔摆摆手。妇女又把盘子端给后 面的贝瓦。 贝瓦双手接过来,把盘里的东西分给两个战士拿了,又送回盘子。“谢谢蕾卡。” 他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并起,向妇女做了个礼,又向其他的两个孕妇做了礼。“谢谢 蕾卡。”他说。 阿塔后来才知道,“蕾卡”是“让世界生生不息的人”的意思。他看着那几个 孕妇,发现她们的后脑都鼓起一个大包。“她们的脑袋——?”阿塔小声道。 “遗传的缺陷,”茉尔古婀说,“地下城的不少人都带着各种遗传的缺陷。” “这是为什么?这地下城——?” “是上一代人战争的烙印,”贝瓦说,“这比印在书上还让我们记忆深刻。” 电瓶车又经过了一些街道,阿塔注意到几个佝偻的丑陋侏儒,他们举起手中的 枪向贝瓦他们致意,那些枪在他们的手中象玩具一样挥舞。 车子驶出了后城,又乘电梯下到了内城。在内城的一处维修站换了电瓶,并继 续跑了约一公里多后,才来到了贝瓦他们要去的指挥所。这里已能清晰地听到来自 远处的枪声,有时密集,有时稀落。这里的建筑物有被战争洗礼过的痕迹,弹坑弹 洞随处可见,还有许多未及修缮的断壁残柱。一些衣着不整的人在搬运着弹药,还 有一些缠着绷带的人互相搀扶着经过。“把食物给他们。”贝瓦说,于是身边的两 个战士拿出包好的食物,分给伤员。“谢——谢……”一个伤员虚弱地抬起头来, 他的一只眼睛只剩下了一个黑洞般的眼窝,他伸出手,手上只剩下了两根断指。阿 塔不忍再看地转过脸去。 指挥所是一个圆形的房子,墙壁很厚,灯光较暗。两个战士留在了外面,贝瓦、 茉尔古婀和阿塔走了进去。 屋里,几个人正坐在石凳上研究着一件武器,一个长管状的东西。 贝瓦向他们打招呼:“纳特队长,昆士队长,史道森队长。” “贝瓦队长。”他们不约而同地点头道。 贝瓦问他们:“新缴获的?” 一个脸上疤痕累累的中年人说:“他们这次进攻,带了几件新家伙,”他指了 指长管,“这件武器杀伤力最大,能穿透比较薄的泥墙砖墙。我们很多战士甚至都 没来得及还击……” “玛尔莱区失守了?”贝瓦沉痛地问道。 那个中年人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贝瓦。”茉尔古婀难过地抓住了贝瓦的手。 “首领呢?”贝瓦环视着屋内。 “贝瓦队长!”一个有点沙哑的女声忽然从前面传来。阿塔望去,只见从一面 暗银色的金属屏围后面走出来一个人。 不是阿塔所想象的威风凛凛、面容沧桑的长者或者权杖在手披风曳地的部落之 王,走出来的是一个女孩,一个看起来十七八岁的女孩。她个子不高,身形偏瘦, 上身穿着一件V 领的罩衫,腰上系着两道金属带,一把长筒枪别在金属带中,下身 是一条短碎条裙和长裤长靴,长靴套住了几乎整条小腿,长靴的扣带上插着一把闪 动的匕首。她背着手,站在一幅图腾纹般的壁刻前,面容坚毅,目光硬质。 阿塔随贝瓦向前走了几步,女孩的面容更清楚了。这是一个令人定睛的女孩, 有着冷静而卓尔不群的美丽,她带着被崎岖岁月所磨砺的棱角,那眉锋下坐镇危难 的眼神似乎在传达着面对响雷狂飙而不为所屈的内心。 当阿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时,她也注意着阿塔。 “首领。”贝瓦右手按胸向女孩行了个礼,女孩点了一下头。“这就是你要见 的海底人,”他看了眼阿塔,“阿塔,”他又介绍说,“这是我们的首领阿奴伊。” 阿奴伊?阿塔觉得这个名字是那么熟悉,他想起了迪安。也许是巧合,但这个 听起来柔弱的名字好象在他的心中早已生根一样,他一点也不觉得陌生。“你好!” 他对阿奴伊说,并摘下了头盔。 “你好。”她的声音却没有她的名字那么温质感性,“欢迎来到这里。”她冷 而不傲地说。 贝瓦转向阿塔:“我们的首领想知道,你们海底人是否和变异人有接触。” 阿塔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我听我们的一个将军说过,我们海底人和变异人曾 达成协议,互不干涉。” 贝瓦说:“变异人在南岸的海底建了一个基地,你们知道吗?” 阿塔摇摇头说:“也许我们的海防部队知道,而我,几乎对海底城外的世界一 无所知。” 阿奴伊看了一眼贝瓦,对阿塔说:“你是第一个到我们地下城来的海底人。在 你眼里,与你们强大的世界比起来,我们可能是简陋而原始的。” “不,我没有这么认为。我们都是血脉相通的人类的后代。” 阿奴伊微微点头,说:“这里很危险,但我们会保护你,你是我们的客人。” “谢谢。”阿塔感激地说。 贝瓦说:“你一定很想离开这里,那要设法和你们的人联系。” 阿塔的确很想回到海底城。“会有机会的。”他心里其实没什么把握。 “阿塔先生,”阿奴伊道。 “叫我阿塔好了。”他对她一笑。 阿奴伊的脸上没有笑容,她看着阿塔:“如果你们能给予我们支援,我们不会 忘记你们的。”她不象是对阿塔一人说话,而象是对整个海底城的人说话。 阿塔觉得她把自己当成海底城的使者了,而她的话激起了他内心潜在的使命感。 枪炮声仍在远处激烈着,这似乎是一个随时会陷落的城市,阿塔感到了自己力量的 微薄:不能给他们带来扶大厦于将倾的希望,也不能为他们承诺及时可贵的支援。 他站在这里,被周围的目光寄予期望,但他只是一个不邀而至的闯入者,一个连战 争都不知为何物的人,他的话只能代表他自己。“如果我能回到海底城,”他恳切 地说,“我会面见我们的总统,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谢谢。”阿奴伊说,“请把你们的旗标画给我们,我会派人监视南部近海, 有你们的船只出现我们会通知你。” 阿塔答应了。 之后阿奴伊让茉尔古婀护送阿塔去安全的地方,而留下了贝瓦。阿塔离开的时 候,几个队长围坐的桌前忽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一个队长接听了后,抓着话 筒大声问阿奴伊:“首领,敌人攻进了东岸三号发电站,怎么办?要派援兵吗?” “他们有多少人?”阿奴伊问。 “50多个。” “叫守卫们撤离,把他们引向雷区。” “是。”那个队长抓起话筒开始传达命令。 茉尔古婀带着阿塔离开了。走到门口的时候,阿塔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而阿 奴伊也正看着他。她站在那儿,看起来是那么娇小,但身姿挺直,背负的手似乎紧 握着一种力量。 茉尔古婀以及两名战士护送阿塔下到了茉尔古婀所说的一个子城,一个靠近军 工厂的地层。 “我们不回后城了吗?”阿塔问她。 “暂时在这里,这样有什么消息会及时通知你。”她看出了他的担心,安慰道, “即使我们抵挡不住,敌人也一时不会攻到这里。要知道,他们占领半个地下城, 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何况我们也会反击,决不致节节败退。” 阿塔点点头说:“不过不需要专门派人来保护我。” “那好吧,”她说,“你最好别离开这里。”她带他来到一间屋子,指了指桌 上的电话,“有事可以打电话给指挥部。”她告诉了阿塔指挥部的号码。 “对了,”当茉尔古婀转身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在我们医院里,有 一个变异人……” “变异人?你们的俘虏?” “他是自愿被俘的,是变异人中的一个特殊的人。他曾和我提到过海底城,他 好象知道不少关于你们海底城的事,甚至一些我听不懂的事。” 阿塔惊讶地问:“我可以见到他吗?” “他在纳斯坎区的医院里。你如果要见他,我可以送你去。” 变异人!这足以使阿塔好奇了,何况他还知道关于海底城的事。“现在可以吗?” 他问。 纳斯坎区的医院其实是一处临时的救护站,茉尔古婀说它位于地下城的最东边。 在去纳斯坎区的路上,阿塔经过了嘈杂的军工厂,看见许多溅射着火花的机器。茉 尔古婀告诉阿塔,说弹药一直都供应紧张,枪械也缺乏,很多金属材料甚至来自缴 获的变异人的武器。这几年来,变异人的武器越来越先进,对地下城的威胁也越来 越大,很多战士不是牺牲于勇敢,而是丧生于落后的装备,如果不能遏制一天天强 大起来的变异人,地下城便危在旦夕了。 茉尔古婀的话使阿塔有了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离开这里,似乎变异人 围攻的脚步越来越近,而海底城和平安然的生活越来越远。 当电瓶车驶过一个吊桥,接近医院时,阿塔听见了狗的狂吠。她说:“这里不 仅有病人,也有很多被漠洛咬伤的狗,它们需要治疗和恢复。” “漠洛是什么?” “是变异人带来的一种猛兽。” “噢?”变异人在阿塔心中越发地神秘了。 医院是由一个个窑洞般的屋子组成的,顶部有几个通风井,巨大的扇叶在井口 旋转着。当他们下了车向里走的时候,有几个人匆匆地跑过来,向从另一个门推进 来的伤员车赶去,阿塔看见呻吟的伤员被抬下车,腿部血肉模糊。茉尔古婀带着阿 塔走进了一个有守卫的屋子。 “茉尔古婀。”屋里的小床上坐起来一个人,叫着她的名字。 “若拉拉拉鲁。” “昨天晚上我听见了枪声,这不是一个好兆头。”那个人说。 “他们还离得很远。” “但愿如此。” 阿塔听那个人的声音,觉得缓慢而粘连,象是经过斟酌再三后的说话。而且他 鼻音很重,象是经过了一个变声器后的声音,又象一个戴着老花镜的人在吃力地读 着文章。 而他的名字,阿塔感到好笑,和他的说话一样粘连。他和茉尔古婀走到那人的 床前,看清了那人的奇怪长相。的确和之前茉尔古婀所描述的一样,没有毛发,脑 袋上光秃秃的,除了脸部,身上裸露出的其它部分都布满了暗纹般的鳞片,鳞片从 颈部向上越来越不明显,下巴以上基本就和常人无异。但脸上的皮肤给人感觉十分 厚硬,表情大部分只是来自眼睛的活动。 “若拉——拉——热鲁。”阿塔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粘在上口腔了。 茉尔古婀说:“这是来自海底城的阿塔,和你一样,是另一个世界的稀客。” 这个叫若拉拉拉鲁的变异人向阿塔伸出了手,目光里透着友好,他的手指间果 然是连着蹼,指尖很怪,象鼓出的一个个椭圆小球。阿塔和他握了手,那皮肤上的 软鳞使他感觉凉滑。“真是不可思议,”阿塔心想,“这个星球上居然有这样的生 物。”“不!”他心里又很快地纠正自己,“我们都是人类,只是稍有不同罢了。” 若拉拉拉鲁好象知道阿塔的感觉似的,他说:“我对你们的感觉,就象你们对 我的感觉一样。” “哦,是吗。我感觉只是大同小异,就好比穿的衣服不一样,我们没什么本质 的区别。”阿塔道。 “噢呐——”若拉拉拉鲁说,“海底人的见识令人佩服。不过这里的人可没有 这么开通。”他转向茉尔古婀,“除了令人尊敬的茉尔古婀小姐。” “是战争,留下了人们心里的阴影,要知道,若拉拉拉鲁,你们长期以来一直 是以魔鬼的形象出现的,”茉尔古婀说,“生存,叫我们不得不怀着敌意。” 若拉拉拉鲁深叹一声:“噢呐——” “阿塔,你想知道的我想若拉拉拉鲁会告诉你。”茉尔古婀临走时对阿塔说。 她又对变异人说:“我们的首领很关心你的伤势。” “我已经好多了,我想她会需要我的。”变异人做了个手势。 阿塔看着眼前的这个变异人,虽然体貌古怪,但眼里有种智慧的光芒。阿塔在 床边坐了下来,这个变异人对他来说意味着一个全新的世界。比起误入这庞大的地 下城,面前的变异人更能称得上是奇遇。 阿塔很想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变异成这个样子,他也很想知道,他们的世界是一 个怎样的世界。“若拉——拉热鲁,”阿塔还是不习惯这个名字的发音,“听说, 你是自愿被俘的。” “是的。”他说,“我是无辜的,在这场战争里。” “是谁派你们来打仗?” “朗都!你一定听说过这个名字。” 阿塔摇摇头:“不,我从未听说。” “噢,是的,你在与世隔绝的深海里。”他顿了顿说,“朗都,在这地下世界 的人们心中,可是个恶魔。” “你的意思是说,朗都想统治这个地下城?而发动了侵略?” “不是统治,而是毁灭!” “那你们为什么要替他打仗,助纣为虐?” “我们都是无辜的,他是一个看不见的暴君,是黑焰城的王,他主宰着变异人 的命运。” 朗都?黑焰城?阿塔感到了变异人世界的复杂与黑暗。 “那么——”阿塔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你放下了武器?其它的 人还在进攻,制造着死伤,我听见枪炮声,据说已占领了半个地下城?” “让他们放下武器,这是不可能的。”若拉拉拉鲁说。 “为什么?” “我是一个例外。而他们,则是受朗都操纵的傀儡,他们不会停下,除非死亡。” 阿塔迷惑不解地望着他。 若拉拉拉鲁目光深沉睿智地看着阿塔,说:“让我们喝点水吧,在你相信我说 的话之前,可能一切必将发生的都还没有显露任何征兆和端倪。但恶魔的眼睛里已 经预见着未来了,他不会心存怜悯,他只是得意地看着自己的魔影染向他要吞噬的 自由世界。我掌握的秘密也许使你拒绝相信,这不奇怪,你的言语神情告诉我,你 来自一个祥和而具有纯洁信仰的国度。”若拉拉拉鲁的话听起来有些咬文嚼字,不 过这使阿塔对变异人的印象有了改观。毫无疑问,阿塔想,他们也是文明麾下的子 民。但他所说的朗都真有那么可怕的野心吗? “好吧,我去要些水来。”阿塔认为这个临时救护站实在是简陋,连按铃和查 房的护士都没有。 他走出房间,看见正在打盹的守卫。而这时,四周突然又响起了狗的狂吠。守 卫一下子站了起来,警惕地望着外面。医院的大门并没有人进来,走廊里也没有人 走动,而那些狗仍狂吠不止。“他们好象发现了什么。”守卫自语道。 阿塔欲往外走,守卫拦住了他。“我先去看看。”守卫拔出了枪,向大门外走 去。同时又有几个人拿着枪,从其它地方出来,小心翼翼地聚向大门。 狗的叫声更猛了,阿塔隐约看见门外有黑影窜过,然后是几声震耳的枪响。人 们互相招呼着追向吊桥处。 一番搜查后,却没有什么发现。狗吠渐渐平静下来,守卫满脸疑惑地走回来。 “不可能是漠洛,”他对阿塔说“它们不可能跑进来。” “漠洛。”阿塔又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他看了一眼吊桥处,那儿有点昏暗,灯 光好象被枪声震迷糊了一样。他感觉到地上有转动的影子,抬头一看,巨大的扇叶 在通风井里转动着。那通风井通向洞壁上方的山体裂缝,裂缝里夹着遥远的微光。 “那儿通向地面吗?”他问道。守卫也仰看了一下,说:“也许有可能吧,谁知道。 但前面的蒙戈要塞有电梯通向东岸的三号潮汐发电站。” 阿塔猛然想起离开指挥所时的告急电话。“你们的三号发电站可能已经失守了。” 他说。 “真的?”守卫并不紧张,“蒙戈要塞有壕沟,还有备用火墙,离这还很远, 再说变异人也不可能乘电梯下来。而且,他们要越过我们的电网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话音刚落,忽然所有的灯都整齐地灭了,周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医院里响起 一片惊呼。 “怎么回事?”有人大声叫到,“检查一下电闸!” 有人打开了手提灯。“电闸完好。”不远处回答道。 阿塔问守卫:“这里的供电来自三号发电站吗?” “应该是的,”守卫倒吸了一口冷气,“他们关闭了电站?”他向手提灯光柱 移动的方向看去。“应该有人打电话给蒙戈要塞了,我们需要接驳到其它供电站。” 阿塔站在这黑暗骤降的地下城一角,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这里有多少 守卫?”他问那名守卫。 “如果轻伤的伤兵也算上的话,十个左右。” 阿塔对什么蒙戈要塞没有什么概念,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他摸进 屋里,叫着若拉拉拉鲁的名字。 “发电站从来都是他们进攻的重心。”若拉拉拉鲁对黑暗好象很习惯。 “我们应该离开这里,”阿塔说,“漠洛,你知道的,刚才的狗叫,你觉得是 它吗?” “我想是的。那是他们的哨探,发现隐藏的地底人,也是开路先锋。” “是不是漠洛来了,你们的人也就离得不远了?” “是的。” 阿塔心里一紧。 这时守卫在外面向里喊道:“大家需要集合,请到门口来!”一柱光探了进来, 一个持手提灯的人向里看了看,然后做了个手势。另有一个人走进来,询问了若拉 拉拉鲁的伤势后,将一根拐杖递给他,阿塔搀扶着他下了床。 狗吠声又响了起来,在几个手提灯的照明中,伤员们陆续地向一处空地集合。 阿塔扫视了一下人群,没有看见茉尔古婀。 这时不远处的吊桥处有灯光亮起,一辆电瓶车拐了出来,向医院这儿开来。几 个守卫迎了上去。“口令!”有人喊道,其他的人举起了手中的枪瞄准。车灯刺得 人眯起眼睛。 “胜利永在!”车停了,一个人跳了下来,原来是贝瓦。守卫们放下了枪,纷 纷敬礼。 贝瓦看了看集合的人群,点了点头:“做得不错,我们需要马上撤离。”他忽 然发现了阿塔,于是走了过去。“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茉尔古婀带我来的,我想见见若拉拉热鲁。”阿塔指了指拄杖的变异人。 贝瓦轻蔑地看了一眼若拉拉拉鲁。“茉尔古婀呢?”他又问道。 “不知道。” 贝瓦脸上现出一丝焦急之色,他回头看了一眼,守卫们已开始组织伤员向吊桥 外撤离,伤员们你搀我扶走得很吃力,而且有不少只能躺在车上由人推着。“加快 速度!”贝瓦大声喊道。 “变异人攻过来了?”阿塔问他。 “他们绕过了蒙戈要塞,不知通过什么途径。”贝瓦皱了皱眉。 “离我们还有多远?” “也许就在眼前。” 这时狗叫得更厉害了。那个若拉拉拉鲁房间门口的守卫跑过来问贝瓦:“队长, 狗怎么办?” “全部解开链子。” “是。”守卫跑向了黑暗中。 有守卫向吊桥附近的角落里开了几枪,解开了链子的狗接二连三地冲向吊桥附 近,黑暗中传来撕咬声,间或有凄厉的惨叫,阿塔听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贝瓦拔出了枪,对一个守卫命令道:“在北出口再多加几道铁护网,等全部过 了吊桥后,要把吊桥炸毁。” “是!”守卫领命去了。 当撤离的队伍行到离军工厂不远的时候,纳斯坎区的供电开始恢复,并有一队 荷枪的士兵赶来增援。他们告诉贝瓦,说军工厂也发现了漠洛的身影。 这时医院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声,显然是留守的人与变异人交上了火。枪声越 来越近,甚至可以看得到猛烈的爆炸火光。而与此同时,军工厂方向也传来了枪炮 声。贝瓦命令大家散进各个房屋,并让人去前方打探。 前方传来的消息令人沮丧:变异人已攻进了军工厂,速度之快超出了贝瓦的判 断和守卫们的自信。贝瓦神情凝重地注视着军工厂方向,这意味着他们已处在夹缝 中,一个腹背受敌的境地。阿塔和若拉拉拉鲁倚着墙,听着不断逼近的清晰枪声。 变异人沉声道:“他们这次进攻比闪电还快。” 贝瓦召集几个战士说:“我们需要下到下面去!” “多勒克子城就象一个地窖,”一个战士说,“而且才挖掘了不大的地方,我 们会被困在那里。” “守得一时是一时!”贝瓦取过一个战士手中的冲锋枪,命令道,“掩护伤员!” 他带领几个人向医院方向跑了百来米,在必经之路旁选择有利地形分散埋伏开。 但变异人的进攻步伐太快,伤员们还没有集合好,一发炮弹就落在了附近,震 耳欲聋的响声中塌碎的墙体迸射着石块。“糟糕。”阿塔扶着若拉拉拉鲁躲到一间 屋子里。屋外,闪掠的弹光如雨,一时间枪声大作。阿塔看见有几个伤员也持枪冲 了上去,倒下的人则发出绝望而痛苦的呼叫。 贝瓦等人开始边打边退,前面的灯光也开始接连熄灭。变异人的子弹恶毒地击 碎一个又一个照明灯,这使人感觉象是一个巨大的阴影在吞噬着漫来。伤员们恐慌 地向房屋间藏躲,无人顾及的伤员车在弹雨中打转,伤员则从车上翻下来,在地上 用力地向前爬,有的爬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阿塔悲悯地看着他们。“不能这样等 死。”他稍加犹豫,然后一跃而出,疾奔几步跳进了一面矮墙后,那儿一个战士刚 刚垂下了手中的枪。他把枪从战士手指间掰下来,回看了一眼,发现若拉拉拉鲁坐 在原地看着他,眼睛熠熠发亮。 阿塔还不知怎样使用武器,他举起枪对准前方几个模糊的人影,扣动扳机,手 一震,子弹不知飞向了何处。“我在找死。”阿塔心想。他使劲握住手枪,瞄准, 再发射,子弹听话多了。 战斗持续了十几分钟,贝瓦等人已退到了阿塔附近,烟尘弥漫中,不断有战士 倒下。这时有猛烈的爆炸声从军工厂方向传来,阿塔回头看时,几粒流弹击在了头 盔上。“幸好。”他跃出矮墙,奔回了原地。若拉拉拉鲁摇了摇头:“阵地战是吃 亏的,应该叫狙击手分散到房屋里去。”阿塔没听清他讲的什么,他凑近若拉拉拉 鲁的耳边大声问道:“你在等待被自己人发现而获救吗?” “不——” “那么,来吧,”阿塔伸手拉起他,“离开这里!” 他扶着若拉拉拉鲁向房屋间的一条巷子里走,巷子里已挤满了伤员以及来不及 逃走的居民,几个孩子拽着他们母亲的衣角哭喊着。阿塔心道:“他们还在等什么?” 他和变异人穿过人群。一个伤员拦住阿塔说:“北边很危险,我们应该下到多勒克 子城去。”这时飞弹已经袭进了巷子。 “可能来不及了,”阿塔说,“我们被包围了。”他扶着变异人只是向前走。 有几个人互相看了看,跟了上去。巷子尽头又岔开了几条巷子,沿途不断有居 民在呼叫着奔逃,而后面的枪声似乎也紧跟上来。当穿过又一条窄巷时,阿塔他们 遇上了贝瓦,他显然是从另一边的巷子里退过来的,后面跟着两三个战士。“是的,” 贝瓦说,“我们别无选择,也许插到他们的后面再找机会脱围是个办法。” “我们有人质。”一个战士用枪指了指若拉拉拉鲁。 贝瓦瞥了一眼变异人:“他们不会同情人质,他们是冷血动物。” “噢呐——”若拉拉拉鲁摇了摇头。 于是大家集合起来,一起向北突围,后面的枪声渐渐小了,变异人追赶的脚步 似乎慢了下来。 他们实际上是从纳斯坎区的一片居民区中穿过的,再往前就是靠近蒙戈要塞的 所谓前线了。他们爬上一个屋顶观察时,发现了不知什么时候燃烧起的火墙,阿塔 感觉到缺氧的窒息。 一个人问贝瓦:“蒙戈要塞失守了吗?” “还不能确定。”贝瓦看了看四面残存的照明灯。 “但这儿一个人都没有。”他们纷纷走下台阶。 “也许都退到内城了。” 一个黑影倏地从一个屋后窜出来,贝瓦眼疾手快地抬枪射击,黑影歪在了墙角, 血溅得满墙都是。 阿塔向墙角走近了几步,所见之物令他吃惊:这种名叫漠洛的变异兽浑身长着 黑色的长毛,野猪一样的嘴里参差着白色的利齿,耳朵尖竖,眼睛鼓凸,丑陋而凶 悍。它粗硕的身躯横在地上,这怪怖的形象令阿塔内心震动。“不可能,不可能… …”他自语道。 一旁的若拉拉拉鲁说:“在朗都豢养的变异兽中,漠洛是最适合作战的,它残 暴并擅长出其不意的偷袭。” “太象了。”阿塔自语道。 贝瓦带领大家沿着火墙向西走,寻找着通道。阿塔回望远处的来路,那端火光 熊熊。 一个战士也望向了那片火海,眼中噙着泪水。“贝瓦队长!”他举起冲锋枪向 天,另一只手指着远处,“我们应该回去,保卫我们的人民,与变异人血战到底!” “如果为了人民,”贝瓦转过身来,坚定而洪亮地说,“我可以随时与变异人 同归于尽。但我们现在人少,我们需要支援,要塞,或者指挥部。”他走近那个战 士,“当需要献出宝贵生命的时候,我希望你的身下躺满了变异人的尸体,而不是 只有你自己。”战士慢慢地垂下了枪。 阿塔听到身旁变异人的叹息。 火墙中断在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旁,再往前走,有一个断崖,贝瓦说那下面是地 下城的水库,自三个月前西岸的海水淡化厂被变异人毁坏后,这里所蓄的地下水成 了地下城唯一的水源。 当他们涉过蓄水池后,遭遇了敌人。 好象各个方向都有子弹射来,在他们身旁呼啸开花,阿塔和若拉拉拉鲁滚进一 个石沟里,贝瓦等人迅速还击。火光中,阿塔看见贝瓦打光了子弹,扔掉了冲锋枪。 当贝瓦捂着右臂跳进来时,阿塔再没有发现其它还击的火力。 头顶上,数不尽的子弹在切削着沟沿,间有炮弹落在附近。 “贝瓦。”阿塔看着他。这时有几个战士从沟的另一边爬了过来。 贝瓦对大家说:“跳进水库!”他看了一眼若拉拉拉鲁,变异人的拐杖已不知 去向。“你可以选择留下,或跟我们跳。” 变异人不置可否地发了声“噢呐——”。 枪炮声忽然停下了,周围静得令人发怵。贝瓦一挥手,几个战士纷纷跃起,向 崖下跳去。 阿塔没有跳,贝瓦向他示意时,他点点头。当贝瓦纵身而下时,阿塔看了看若 拉拉拉鲁,变异人表情犹豫。 阿塔象壁虎一样攀在崖壁上。看见变异人围上来时,他又向下爬低了几尺。变 异人围住了若拉拉拉鲁,若拉拉拉鲁站起来,对他们说着什么,最后他们将若拉拉 拉鲁簇拥走了。阿塔没有被出卖。 他看了一眼深潭,贝瓦等人已无踪影,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待变异人走远,他悄悄地爬回沟里。刚才的交火打暗了这里的灯光,他探出头 来,看见不远处躺着两个牺牲的战士,他们的枪已被变异人拾走了,但腿上或腰间 的匕首还在。 阿塔慢挪轻动地爬过去,取了一支长匕首。他移回沟里,撇掉了头盔,躺着喘 息。 怎么办?变异人随时会发现他。难道过了火墙都是变异人的占领区? 休息了一会儿,他又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崖壁上。他开始小心翼翼地向下爬落, 他觉得贝瓦等人一定从水库的另一边找到了出路。阿塔实际上对水充满了畏惧,他 想象着自己如一块铁砣般地坠下去,沉到黑暗的水底,最后如一条烂鱼般地浮起。 为什么又想到坠落?他心里苦笑,难道自己与坠落有缘?他先是坠到海里,然 后又坠到深渊般的战火里。为什么,就不能让他坠到花丛中?坠到——青娜的脚下? 阿塔想到青娜,心中的希望一点点升起。 一个壁洞出现在了眼前,他将匕首插进崖壁,稳住身子。这是一个凹进去的小 壁洞,刚好蜷缩进一人,阿塔向上看了看,变异人的探照灯打来扫寻的光柱,他干 脆窝身坐了进去,象一尊佛龛般嵌进了壁洞。 一个圆形的地堡建筑里,电话铃声频仍急骤,阿奴伊站在十几名队长中间,听 取着战况简报。 一个胳膊上缠满绷带的队长说:“变异人已在水库边驻防了,他们正在逼近作 物温室。” 阿奴伊眉头暗锁。 贝瓦补充说:“他们在水库附近部署了重兵,我们交了火,他们火力猛烈。” 他吐了口气,“海底人和投降的变异人困在了那儿,不知有没有遇难。” 阿奴伊看了一眼贝瓦:“纳特队长已率部支援作物温室了,变异人一时还不致 于越过水库。但现在最严峻的,”她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我们的军工厂落在了 变异人手中,这是对形势估计不足而导致的致命疏忽。贝瓦队长。” 贝瓦挺了挺胸。 “我们的粮食储备在没有作物收获的情况下能维持多久?” “五个月,首领。” “我们的弹药储备呢?” 贝瓦不言语了,队长们不约而同地沉重了面色。 “对我们地下城来说,子弹比面包珍贵。” 一个队长说:“如果能偷袭到北城丹皮尔区变异人的弹药库……” “那是以前的情报,”贝瓦说,“半年过去了,他们可能早已转移。再说他们 步步为营,拉网式筑防,我们很难插到他们后方。” 另一个队长说:“我们可以从地面上潜过去。” “重夺巨石城?”贝瓦“哼”了一声,“我们过去几次行动的伤亡还不够惨重 吗?” “那我们总不能坐等弹药用尽啊?” “队长们,”阿奴伊平息了大家的争论,“纳斯坎区还没有全丢,蒙戈要塞仍 在,只是一千多名战士困在了那儿。我们应该有信心夺回纳斯坎区被占领的地方。” 贝瓦握紧了拳头,在胸侧砸下。“不错!”队长们纷纷响应。 “不能让屠杀再继续!”阿奴伊坚定地向外走去,“我要亲自组织突击队。” 队长们的目光追随在她身后,没有一个目光里不显示着赴汤蹈火的决心。 露珠, 从一粒晶莹剔透的水红樱桃上缓缓滑下,光之精灵飞舞在枝叶间,抬头望时, 满眼的玲珑与神奇。 多么甜蜜而令人爱不忍食的水果,这是幻城里热烈的夏天,青娜的嘴唇比樱桃 还要红。幻城的气味刺激系统可以向神经传递樱桃的甜美,但却为什么,不能模拟 和传递那蜜人的爱吻、甘之如饴的沉醉?如火如荼的爱在心中焰动,当阿塔望着青 娜的时候,他知道,他的生活已发生了改变。 那是他刚刚进入幻城的时候,一切陌生而惊叹。是青娜,带他指山看水踏草寻 花,在此之前,还没有一个女孩使他感觉如此神秘和优雅,使他欢愉而难忘。 “青娜,我总以为,你住在一个遥远的城堡里,我想我遇到了童话书里的公主, 有着稀世的美丽,和骄傲的智慧。” 青娜轻笑:“我可没有什么骄傲的智慧,就象你曾说的,只是一些小小的捉弄。” 阿塔抱住她:“你希望我一万年之后才将你找到吗?找到你的化石?” “那也是我们一起相拥的化石。”青娜仰在他怀中,她的眼中倒映着幻城至纯 的蓝天。 这倒映着灯火的深潭可是她思念的眼睛?阿塔想。他坐在崖壁上,心魂却飘游 在地底人所难以想象的另一个由光电复杂构造的空间里,重温着和梦中人私会的情 景。他一直确信,他的爱会象钻石一样在青娜的手中熠熠闪辉,这钻石恒如日月之 灿。他把这爱视作遇难呈祥的图腾,而且,从不拒绝炫耀与夸张,也许迷不知返的 恋人都是这样满怀天真吧。 阿塔闭目冥想着,在这生与死的缝隙里,在现实与梦的冰冷黑暗中,他一如既 往地相信,再远的心,也近在咫尺。 给青娜 1 可有一种爱 是你偶拾 它仿佛幻城里一个短暂的春天 急于让你领略它的全部 2 在遇见你之前 我不知道生命原来是可以 用来等待的 在遇见你之后 我不知道再有什么 可以称得上是遗憾 3 你的美丽 再模糊 也是无与伦比的吸引 你的光芒 再微弱 也是梦寐以求的照耀 一种隆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阿塔睁开了眼睛,他感觉睡了很久似的。他揉了 揉眼,很奇怪,醒来时眼前恍梦般的面容不是青娜,却是那个神情坚毅的地下城首 领阿奴伊,她的凛冽气质里好象有一种与他有关的东西,正如她的目光,冷静中传 达着某种期待。 他无暇多想,崖顶的隆隆声越来越密集,不是战事,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在移 动。 他小心地爬上崖顶,探头一看,只见一辆又一辆装甲车往军工厂方向开去。火 墙不知什么时候已熄灭了,并有一大段被推倒,装甲车正是从那个缺口中驶过去的。 更令阿塔惊讶的是,伴随着装甲车的行进,还有许多头戴金属面盔的变异人在后面 跟随,那些面盔象是在头部包了一层银壳,反着银光。他们手中持着长短不一的硕 大武器,黑压压地向前,谨慎而缓慢,象机器人一样。这恶梦般的场景好象在哪里 见过。 阿塔心道不妙,他觉得变异人比他想象的先进而可怕。他伏下脑袋,心想怎样 才能离开这里。 忽然一种低吼声向崖这边奔来,阿塔知道漠洛来了,急忙爬下,缩回壁洞里。 果然一只凶猛的漠洛冲到了崖边。它呲牙咧嘴地向下吼了几声,见崖底空空, 然后才“悻悻”地跑开了。 “好险。” 阿塔躲在壁洞中,等装甲声和脚步声过去后,才又爬出崖顶。 探照灯的光柱在头顶掠过,阿塔沿着崖边爬行,一直爬到离变异人驻地不远的 一个乱石堆旁,因为前面有守卫晃来晃去,他便静卧不动了。 他摸了摸手中的匕首,刀锋冰凉,这刀锋使他感觉到一种按捺着的力量。他打 量着变异人的驻地,那是一个被炸得千疮百孔的洞厅,里面堆积着各种装备。洞厅 里最明亮的地方是一个石阶隧道,有一个指挥官模样的变异人正在指挥着从隧道里 陆续运抵的物资。 正当阿塔聚精会神地观察地形的时候,一个守卫向他所藏的乱石堆走来,边走 边用手松解着裤带,看来是要来解手。 待他走近,阿塔猛地跃出,按住其后脑,刀锋抹向他的脖子。 阿塔用手托着守卫倒下的身体,让其无声地落地,然后拖进了乱石堆后。 利用几面断墙的掩护,他闪身到隧道附近,附身到一辆装甲车下。他冒出一个 大胆的计划:控制这里的最高指挥官,弄清他们的进攻方案,最好能发号施令打乱 他们的部署。 但阿塔显然是不了解变异人。当他跟随那个指挥运输的军官进了一个石屋,捂 住其嘴用刀逼住他时,那个变异人却无畏地反抗挣扎,阿塔只好让他下了地狱。搏 斗声惊动了留守的变异人,外面的士兵开始向这个角落小屋围过来。 有人在外面喊话询问,阿塔侧身贴在墙后,紧握匕首。“看来今天要丧命在这 里了。”他准备作殊死一博。 军官的尸体立即引起了兵士的惊呼,没有人进屋,子弹很快把里面的墙壁打成 了马蜂窝。 一阵弹雨过后,枪声停了下来。外面彼此吆喝着什么。阿塔一惊:变异人可能 要发射炮弹了。他看见屋里有一些管状的武器,便迅速地扑到武器旁,就地一滚, 操起武器。他还不清楚怎么使用,看见有扳机,便对准屋外扣动扳机。扳机“啪” 的一响,管口一点烟都没冒。 弹雨又淋了进来,阿塔急忙侧身。他想扔掉这笨重的家伙,却发现管上有一个 插销般的东西,他灵机一动,使劲一拉,“插销”移到了后面。他趴到地上,从墙 后探出,发现外面正有人举起相同的武器。阿塔先发制人,扣动扳机,长管一震, 吐焰的炮弹飞向了变异人,巨响掀起强烈的冲击气浪,火光中炸出翻腾的人影。阿 塔继续扣动,又是两声巨响,外面霎时燃成一片火海。 可惜只能发射三发,阿塔丢下长管,抽出门边地上军官的枪,迅疾如风地冲出 屋子,边打边向几辆装甲车后狂奔。 “不要在某一个位置停留。”他提醒自己,变异人的炮弹威力太大。 他穿梭在装甲车之间,发现有光亮的脑袋就奉上几枪,不过枪法较差,每一枪 都遭来了激烈的回击。当绕奔到一个变异人的背后时,他干脆用枪托解决了对方。 变异人的驻地乱成了一片,阿塔抓起一支冲锋枪,左右猛扫。在跑动中,又不 断地捡起各种武器,向四处狂射。 一连串的爆炸开始从隧道处蔓延,整个山体都好象在剧震。阿塔躲着飞物,在 滚滚黑焰中,他跑进一间屋子,跳趴到地上,呼吸霎时变得困难,燃烧快要耗尽这 里的氧气了。 忽然感觉到墙壁的晃动,他回望屋外,只见洞顶迸裂的碎石络绎不绝地掉下来, 火焰被砸灭成呛鼻的烟尘,人影奔乱中惨叫连连。 石雨持续了几分钟,靠近隧道的洞厅被埋了将近一半。 阿塔在黑暗中咳嗽着,胸口憋闷不已。他费力地爬出来,摸索着走向屋外。外 面已是一片狼藉,残灯摇晃。他沿着墙壁向前走,烟熏得他眼泪直流。 刚走过一个断柱,他怔住了,前面一个倒在地上他以为已死了的变异人向他缓 缓地举起了枪,枪口直指他的要害。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子弹救了他的命。阿塔朝奇怪的枪响处望去,只见一 个拄杖的人站在一个石洞的入口,是若拉拉拉鲁! 阿塔高兴地迎了上去。 而枪声引来了残余的几个变异人,在若拉拉拉鲁的配合下,阿塔迅速地解决掉, 与“内应”会合在了一起。 “谢谢。”阿塔喘着气说,“很高兴你站在我们一边。”阿塔用了“我们”这 个词,这是与地底人同仇敌忾的词。 若拉拉拉鲁夹起枪,握住了阿塔伸来的手:“你制造了空前的混乱,”他眼里 带着微笑,“你是个天生的战士。” “哦是吗?”阿塔耸耸肩。他突然拨开若拉拉拉鲁,端起枪向石洞里射击。 “啊不!”若拉拉拉鲁按下阿塔的枪身,“他们和我一样,是伤员。” 阿塔有些不解:“你不是说他们不会停止吗?也许,他们也会象你一样,捡起 枪从背后开火。” “他们的确不会停止,但他们是被迫的。” “他们在杀戮,若拉拉热鲁!他们不会象你一样充满正义感对吗?”阿塔又扬 起了枪管,“而且你已经暴露了!”他冲了进去,对准了挤缩在洞角的变异人。 那是一些肢残体缺的伤员,有男有女,其实如果不细看,还真难以分辨。他们 的目光里带着乞求的神情,却毫无恐惧之意。 阿塔的枪口软了下来,他瞪视着他们:“据说你们在为一个暴君卖命?” “朗都不是暴君,他是我们的保护神。”其中的一个人说,他的发音比若拉拉 拉鲁清晰多了,语速也快得多。 阿塔不禁“哈哈”一笑:“保护你们来送死?”他收起枪,转过身去。若拉拉 拉鲁站在身后,目光里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慨。 阿塔又突然回头,用枪指向那个说话的变异人:“但你们在制造战争,残杀无 辜!” “那是我们的使命。” 这句话令阿塔怒火中烧,他差一点扣动扳机将那个人打成烂眼筛子。他气愤得 胳膊颤抖,但那个变异人不卑不亢地看着他。 若拉拉拉鲁在背后轻声说:“他们身不由己,意不由心。” “什么?” “我会告诉你原因。” 阿塔放下了枪,回视若拉拉拉鲁,他想起了撤离医院前变异人未完的讲述。 阿塔和若拉拉拉鲁爬上了一辆完好无损的装甲车。 “我看见了戴面盔的人。”阿塔说。一个火苗忽地飞到了他的头发上,他用手 捻灭。 “那是新登陆的冲锋队,还有很多后续部队将陆续抵达。刚才的塌方,”变异 人指了指隧道方向,“堵塞了这里的主要通路。他们再要过来,只有通过蒙戈要塞 了。” “蒙戈要塞。” 变异人点了点头:“之前是一个孤岛,被这里的先头部队掐断了退路。” “你会开这东西?”阿塔嫌若拉拉拉鲁说话慢而粘连,他担心面盔军队的回攻, 他要迅速行动。 变异人没回答,他掣动机械发动起车来。 “从这里往蒙戈要塞方向有多远?” 变异人回答:“很近。” 阿塔决定和变异人去蒙戈要塞。阿塔想,我们势单力薄,如果能得到要塞军队 的支援,就能反攻军工厂。 装甲车沿着熄灭的火墙向东北方行驶,路上遇上了零星的变异人,阿塔从装甲 车的武器中取出两只冲锋枪,准备应战。但变异人并不是设卡,只是询问前哨驻地 的爆炸和枪声的动因,若拉拉拉鲁以“一切正常”敷衍过去。 装甲车在拐了几个弯后,来到了变异人切断蒙戈要塞的壕沟前,这里变异人已 筑起了工事,加强了火力部署,虽然人不多,但蒙戈要塞的战士要越过此防线非常 困难。那壕堑和电网本是要塞深闭固拒的希望,却成了变异人封锁的屏障。 对面的蒙戈要塞其实是一个连一个的地堡群,不知是按兵不动,还是已全军覆 没,在变异人探照灯的照射下,黑沉沉地一点动静都没有。 装甲车引起了哨兵的注意,当一个军官和几个士兵向下了车的若拉拉拉鲁走来 时,阿塔从另一边跳下,从装甲车后伸出长管…… 炮弹当即将来人炸得无影无踪,阿塔拽着若拉拉拉鲁向一个工事后掩身。子弹 迅速向这边集中过来,装甲车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团火球。这里的火力的确猛烈,阿 塔掩身的工事被轰得碎裂倾塌。 正在这时,蒙戈要塞有了反应,每一个地堡里开始吐出火舌,来袭的火力顿时 被吸引了一部分去,阿塔趁机还击,将几个嚣张的火力点打哑了下去。 措手不及的变异人不知从前哨来了多少地底人,只是忙乱地射击,而蒙戈要塞 已有战士向这边冲锋,他们将桥搭在壕沟上,不过立即被变异人摧毁。 不幸的若拉拉拉鲁腿部中了一枪,阿塔将他向墙后拖了拖,抱着枪狂冲出去, 又展开了运动战。 战斗一直持续到硝烟弥漫、火焰成黑,蒙戈要塞的战士终于打通了一个缺口, 他们踏着衣不蔽体的捐躯者,越过了壕沟。 局面很快得到控制,没想到这里的变异人只有三四百个,负隅顽抗的人不屈不 挠地打尽枪里的子弹,视死如归地集中在一个工事里。当要塞的战士围上去时,阿 塔上前阻止。 战士们对只有一个人的援兵感到惊讶,他们想知道刚才颇具威力的火力从何而 来。 要塞的战士越聚越多,仍旧有人愤怒地朝残存的变异人开枪,阿塔竭力阻止。 “他们应该留做俘虏,”阿塔朝若拉拉拉鲁的掩身处看了一眼说,“也许可以 用来交换你们被俘的士兵。” 一个战士高声说:“他们毫无人性,我们投降的人从来都是被他们眼睛不眨地 当场枪决。”又一个战士愤恨地向工事里扫射起来,变异人惨叫着倒下去一片。 “你们的指挥官呢?”阿塔禁不住暗叹一声。 一个近乎赤膊的黑脸战士说:“他们突袭并封锁了这里后,我们反击突围了好 几次,都失败了,基多队长在最近一次交火中牺牲了。” 阿塔拉了一下枪栓,环视众人说:“纳斯坎区里现在到处是变异人,我们要巩 固这里!然后,”他分配道,“一部分战士跟我回击,逐步收复纳斯坎区!”阿塔 俨然一个指挥有方、果断应敌的首领。 战士们迷惑地望着他,显然对他的身份有些陌生。 “还犹豫什么?!”阿塔紧了一下冲锋枪,“你们的内城已经危在旦夕了。” 他还不习惯用“我们”一词。 战士们才纷纷响应起来。 在地堡清点了人数,尚剩下六百多名战士。阿塔自作主张地认命了一个高大的 战士为队长,率领三百战士留守要塞,另挑选了三百名战士随己回撤。他的从容与 果决使战士们开始不知不觉地听命于他。 阿塔分配了变异人的装备,收集了大部分“长管”在自己的队伍里,之后带上 若拉拉拉鲁,率队伍向水库进发。 一路上又清剿了其余的变异人,到了塌方的前哨驻地,在乱石与断墙中再次收 集了变异人的装备后,阿塔令武装一新的队伍原地休息,整理武器。 前哨驻地变异人剩余的食物,是一种罐装的硬梆梆的东西,嚼在嘴里象木头渣 子的感觉。 “你们,就吃这种东西?”阿塔嚼了几口,忍不住吐在了地上。一旁的若拉拉 拉鲁正为那颗盲目的子弹皱眉,他需要一个医生。 “噢呐——这是极有营养和能量的食物,”变异人做了个比喻,“能使你搏斗 起来象一只漠洛。” 阿塔揶揄道:“象它一样地吼叫,张着丑陋的血盆大嘴?” “它不是最丑陋的,但是最凶猛。”变异人眨了眨眼。 “最丑陋的会是什么样子?” “有时间我可以画给你看。” 阿塔想起了那只被贝瓦打死的漠洛,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有人曾给我画过… …” 阿塔组织起队伍向军工厂方向出发了,几辆尚能行驶的装甲车在前面开路。 所过之处,一片碎砾,越深入居民区,沿路的尸体越多,洞厅也越黑暗。除了 明灭的余烬和呛人的灰烟,没有幸存的人。阿塔想起了那几个拽着母亲衣角哭喊的 孩子,对这残酷的战争越发充满了愤慨。 军工厂的方向有零星的照明,枪声时断时续,正当阿塔决定向军工厂挺进时, 黑暗中忽然到处袭来了弹火,鬼魅一样的变异人从各个房屋上出现,向他们进攻。 好在巷道复杂狭窄,装甲车和战士是从各个道路前进的,不致于陷入包围。只是黑 暗使阿塔的子弹无处发泄,阿塔只好让若拉拉拉鲁开足了马力向前疾冲,子弹追咬 着装甲车象电焊的火花闪耀,炮弹更是不时地洗礼一番。这装甲车其实是一个微型 卡车,只是钢板厚实而已,在敌人的照顾下,几乎要熔化了。 最后装甲车撞在一堵墙上不动了,阿塔跳下来,组织战士还击。旗鼓相当的火 力使变异人并没有占多少上风,阿塔和战士们散进各个角落、房屋后,听声辨敌, 以静待动,或借助弹火判断敌人方位。“长管”的遏制力不可轻视,阿塔已运用熟 练,甚至用它砸昏了一个拐出屋后的变异人。 游击巷战持续了很长时间,勇猛的战士搅乱了纳斯坎区,阿塔能感觉到变异人 的增援,枪炮声越来越“隆重”。 他带着十几名战士最先从居民区脱身出来,冲向军工厂。军工厂的枪声使阿塔 确信,抵抗仍在继续。 实际上军工厂早已失守,在此之前,阿奴伊曾亲率突击队发起过争夺战。现在 的枪声是来自军工厂与内城之间的要道,贝瓦正带领战士发起一次又一次冲锋。 在军工厂附近的一处火堆旁,阿塔发现了一名奄奄一息的战士,半截断臂上冒 着焦烟。他看见了阿塔,用另一只手吃力地指着不远处的一个门。阿塔俯下身凑到 他脸旁。“首领……”他艰难地说,“在里面……”战士的嘴僵住了。 阿塔站起来,对身后的几个战士说:“阿奴伊可能在里面。” “首领在里面?!”战士们握紧了武器,激动起来。 阿塔眼前闪现出那个临危不惧的冷峻女子,他忽然产生了一种舍身相救的勇气, 那曾经凝视过他的目光使他感觉到一种坚强中的柔弱。变异人的子弹从头顶掠过, 在这一刻置之度外的,仿佛不仅有存亡的战火,还有未卜的生死,他莽撞而果断地 一挥手,带领战士向大门冲去。 刚一进大门,就有两只漠洛扑了过来,阿塔几枪解决掉。大门里纵横交卧的全 是尸体,以地底人居多。战士们散开向里前进,阿塔能感觉到脚下汩汩淌流的鲜血。 军工厂有两层,阿塔和几名战士往下层探进。忽然一发炮弹飞来,上面的战士 顿时血肉横飞,阿塔等人贴身到楼梯的两侧,看见上面的战士纷纷倒下。 战士们匍匐着还击,又一发炮弹轰来,楼梯口乱石飞舞,几粒碎石嵌进了阿塔 的胳膊。而此时,大门外也出现了变异人的身影。阿塔捂着胳膊向下跑,他心里叫 苦,这里之前的战斗似乎已经结束,没见到有留守的抵抗,那么所听的枪声应该是 军工厂以西的方向了。 阿塔跑到下面,下面灯光昏暗。他摸到一个墙窟窿,便跳了进去。墙外很快枪 声一片,变异人不知有多少。他不敢恋战,看见有一架巨大的机器,下面有空当, 便爬了进去。 他在机器下面爬过,又爬到了另一个机器下面。 外面的枪声停了下来,他看见几个光亮的脑袋从不远处搜索过去。这是一个大 仓库,他看了看四周,有很多屋子,其中只有一间屋子灯光较亮。不多久,有几个 变异人将受伤的同伴抬进了那个屋子,看样子是一个临时救治所。他数了数在这个 仓库里活动的敌人,七八个左右。 外面的战斗不知道怎么样了,他后悔自己的硬打硬冲,他想,他们应该先找个 掩体,观察形势,再寻机进攻。他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她在哪里?难道已经躺在了 乱尸堆中?这女孩的命运竟然使他产生了莫名的痛惜。 他放弃了冲锋枪,武器会在移动中磕碰出声响。他摸了摸腰间,匕首仍在。他 悄悄地向前爬了一会儿,听到有脚步声,立即伏下不动了。 一间昏暗的屋子忽然开了门,一个魁梧的变异人走了出来,向另一个走过去的 人打了个立正。 对话清楚地传到阿塔耳中:“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们确信她是敌方的头领?” “是的。” “继续审讯。” “是!” 来人转过身去…… “如果她仍旧不开口……?” 来人回头到:“就把她押到前面,逼敌投降。” “是!” 阿塔一惊:莫非……他不能确定,但那里肯定关着地下城的一个重要人物。 上面这时又有枪声响起,将下面的几个变异人吸引了上去。阿塔趁机迅速爬起, 摸到那间“囚室”,推开屋门…… 刚才所见的魁梧变异人正手持一个长杆状的东西在点前面蜷在屋角的一堆白花 花的东西。那长杆似乎在放电,“磁拉”几声后,白花花的东西一阵扭曲痉挛。说 时迟,那时快,阿塔在变异人扭头的一瞬,将匕首插进了他的喉咙里。 向前几步,阿塔看清了那堆白花花的东西,居然是一个一丝不挂的女身。那女 子从散乱的头发里回过脸来,不是别人,却是阿奴伊! 阿奴伊双手被反缚在身后,曲蜷着双腿半倚在一堆杂物上,脚上拴着粗大的铁 链,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眼中充满了悲愤与屈辱。 阿塔怔住了,刹那间心跳如擂,耳赤面红。在此之前,他只见过神庙中裸体的 女神,但那圣洁的光环下只有圣洁的崇仰。他不敢再多看,生怕自己的目光玷污了 她。 见是阿塔,阿奴伊又惊又羞地扭过头去。阿塔侧着脸走上前,脱下自己的衣服 给她披上,然后去解她手腕上的绳子和脚腕上的链子。 这一过程令他呼吸急促,阿奴伊光滑的身子不时地触碰到他的胳膊与手,他显 得笨手笨脚,急得指节发颤,他努力地缩短着这一过程,额角冒出了紧张的汗。而 自始至终,阿奴伊的脸扭向后面,任他动作,一言不发。 之后她穿上了阿塔的衣服。阿塔拾起匕首,抓住她的手:“快走!”他低声道。 但阿奴伊被他拉直了胳膊,却不肯迈步,她的左手犹豫而无助地把着胸前的衣 扣。阿塔拉了一下,却拉了她一个踉跄。阿塔不解地回头看她,发现她那本来苍白 的脸上,涨红一片。 阿塔一下子明白了,他瞄了一眼她雪白的双腿,又环顾了一下屋内,没有发现 她的衣物。他把着她的手,让她转过身去,然后迅速地脱下自己的裤子和靴,放到 她脚边,自己则换上了那个死去的看守的衣服,虽然肥大而血腥流污,但也顾不得 了。 阿奴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蹲下身拿起裤靴…… 她把头发系箍到脑后,没有再将手递给阿塔。她捡起看守掉落的枪,神情恢复 了坚毅与果断。 他们分散到门的两边,阿塔将门推了一个缝,朝外看了看,然后对她点了点头。 他们猫着腰绕行在机器后面,此时上面的枪声已很激烈,似乎战士们已经从居 民区一路攻了过来,又或者刚才冲入军工厂的战士在拼死抵抗。 当他们一前一后伏在暗处时,十几个变异人从上面跑了下来。为首的一个指着 刚才阿奴伊的“囚室”,两个士兵跑了过去。 显然他们想要胁迫阿奴伊以震慑逼近的攻击者。阿奴伊举起了枪,阿塔来不及 阻止她,她已开始连连射击,阿塔赶忙俯身到机器下面。 子弹在机器的间隙中穿梭着,阿塔好不容易爬到了丢弃的冲锋枪旁。他从机器 底下抽出枪,向那些移动的腿扫去。 经过一番激战,清除了周围的敌人,他和阿奴伊会合,开始向上面突围……上 面果然有战士在进攻,甚至有装甲车闯了进来,在爆炸中翻滚起火。 这是一场混乱的战役,但混乱同样也使变异人失去了联系与接应。阿奴伊将各 自为战的战士们逐渐集合,形势出现了扭转…… 最后蒙戈要塞的战士成功地打通了军工厂以西的要道,贝瓦等队长的部队潮水 一样地涌进了纳斯坎区…… 当此起彼应的枪声还在陆续清剿着散落的变异人时,阿塔猛然想起了若拉拉拉 鲁。不知他在燃烧的装甲车上有没有成为一具焦骨,阿塔急切地向居民区赶去。 找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他回到了军工厂。阿奴伊在那儿正和贝瓦等队长 一一拥抱。见到他来,贝瓦等人齐齐向他行礼。 阿奴伊在队长中间转过身来,眼中的光芒好象一下子就抵达了阿塔的内心。四 面八方的战士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向他表达着最高的敬意。 这浴血的胜利没有欢呼,却有着众志成城的力量的沉雷。阿奴伊仿佛是地下城 人们命运的核心,她的生还,给予了人们莫大的鼓舞。 硝烟在每个人的脸上升腾,而她的目光遍撒着希望的火种。 她走到阿塔的面前,阿塔以为要奖赏什么,而她只是眼含深意地看着他,声音 沙哑地说:“你是卡隆嘎。” “卡隆嘎”在地底人的传说中是一个指引光明使人们得脱苦难的神,有“救世 主”之意。 这是第二天在内城的一间屋里醒来时,阿奴伊向他解释的。他有点受宠若惊地 听到这个解释,这个“赐封”之名。 他倚在床头,阿奴伊在床边轻轻地坐下,面色变得沉静平和。 昨日的红晕在她脸上已找不到一丝痕迹,炮火也没有染上任何灰烟,看上去仍 是那样苍白。 她的目光似在追忆,遥远但却真切。 “有一个已逝的长老曾经告诉我,”她说,“当我陷入危难和痛苦的时候,卡 隆嘎会在我的生命中出现。”她回忆道,“那时我还是一个孩子,长老在我的额头 点上神秘的星符,他为我祈祷,他说卡隆嘎终会降临。我相信,那是灵验的。” 阿塔看着她,心想我不是什么“卡隆嘎”,只是运气好一点而已,能够几次死 里逃生,也顺便救了她。“你不要叫我卡隆嘎,我——”阿塔不知该怎么拒绝, “你还是叫我阿塔吧,这样亲切一些,否则,我会觉得高高在上。”他微笑道。 她静静地看着他,微微点头:“我在心里,叫你卡隆嘎,平常叫你阿塔。” 阿塔无奈地耸耸肩,心想这个女孩以一贯首领的决断意志来坚持她的想法,那 就由她好了。可是,他又想到,这个女孩会不会将一切都托付给他的了呢?或者说 是寄托在他身上?无论是战争的胜利,还是个人的安危?不过他心里倒是很愿意保 护她,虽然她是一个振臂而呼死士云集的首领,但在他看来,却和峭壁间一朵承受 风雨侵虐的苦藤花无异。 “峭壁?我怎么会有这种想象?”阿塔的思绪向幻城刹那闪回了一下。 阿奴伊将桌上的早餐端给他。 “谢谢。”他接过去。 食物很简单:一卷烙饼、一碗菜汤、一小撮肉丝。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她亲手 做的。 他喝了口汤,想说点夸赞的话,抬起头来,发现她正看着自己,冷静的目光中 似乎流露着什么。 她从来没有笑过吗?他心想。 阿塔在上百名变异人俘虏里查找着,这些没有毛发的变异人远看面容很相似, 近前才分辨得清楚。阿塔看着他们一张张严肃自尊的表情,也不禁有了些愤怒。 他心想,地底人留下了你们的命,而你们,却为什么要对地底人赶尽杀绝,俘 虏也不放过?除了阿奴伊,可以利用,其他的投降者一概处决?他更加渴望找到若 拉拉拉鲁了,他心中的疑问象一堆凌乱的积木,在等待着被拼合成一个最后的图形。 没有找到若拉拉拉鲁,却在多勒克子城的入口看见了相拥的茉尔古婀和贝瓦。 原来变异人突袭纳斯坎区时,茉尔古婀正在医院和军工厂之间,由于来不及逃 离,她只好躲进了多勒克子城。象纳斯坎区里其他藏在夹墙与密室里幸存下来的人 一样,在变异人的强大火力下,她和身边仅有的两个战士在一处秘道中逃过此劫。 “我还以为你死了。”贝瓦紧紧地搂着她,这个粗犷的汉子流下了泪水。 茉尔古婀将头紧贴在他胸口,声音哽咽。 阿塔感动地看着他们。他想起了青娜。“当我们初逢于真实的时候,是不是也 会这么热泪难抑呢?” 贝瓦和茉尔古婀转过头来,阿塔向他们表示祝贺。 “阿塔队长!”贝瓦的称呼令阿塔一愣,以为听错了。 “为什么这样叫我?” 贝瓦沉声道:“在这次纳斯坎区收复战中,有两名队长牺牲了,战士们认为你 是当之无愧的继任者。”他的声音显得尊敬,“首领也认为,你应该有一个和你的 威望所相符的称呼。”贝瓦的用词委婉而熨贴起来,几乎不象他的口吻。 阿塔心领了这份好意,但他心想:我终归不是地底人,我终归要回到海底城去, 难道我要在这个旷日持久的战争里参与到底?我的命运和地下城人们的命运融合在 一起了吗? “还是叫我阿塔吧。”他对他们说。 但贝瓦坚持在后面添上那个头衔。倒是茉尔古婀顺其心意地仍叫他阿塔。 茉尔古婀还主动告诉了阿塔若拉拉拉鲁的情况,这令他喜出望外。原来变异人 还活着,现在内城的一个医院里。阿塔迫不及待地就要去见他。他跟贝瓦要了电瓶 车,和他们道了别。 当阿塔辗转内城问寻到那个医院并见到若拉拉拉鲁时,变异人的情况很不妙, 身上的多处弹片取出后,他开始持续昏迷。地下城简陋的设备和有限的药品使医生 们束手无策,阿塔为之焦急。 所幸运的是,变异人两天后从昏迷中渐渐地苏醒了过来。阿塔每次去看望他, 他都虚弱不已,身上的鳞片也在高烧中纷纷脱落,那脱掉了鳞片的皮肤象用刀割开 的豆腐,羸嫩的粉白色,又象凝脂般的果冻,之后皮肤迅速风干般地皱褶起来。 阿塔只好等他恢复。 纳斯坎区收复后,借助变异人的装备和战士们复仇的决心,又一举收复了玛尔 莱区和前线的几处要道,变异人进攻的脚步被阻滞下来。 不过阿塔相信若拉拉拉鲁所说的,变异人的后续部队正源源赶来,他们的先进 武器也将不断上阵。加之军工厂破坏严重,实际上地下城的防御力量已经大大削弱。 贝瓦等人主张筑墙挖沟封死与另一半失守城市的联通,但因距离太长面积太大一时 很难实现。阿塔则主张集中火力发起突袭,抢夺变异人的装备,以攻为守。他拿起 从变异人身上缴获的面盔、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金属物向队长们建议,混入敌人中也 许可以出奇制胜。 阿塔的建议被采纳了。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偷袭使变异人的前线开始陷入混乱, 节节败退,不过变异人很快开始坚壁清野地大规模筑防,并加强了戒备。这倒也使 战火暂时地平息下来。 一个傍晚。 傍晚不是地下城的时间概念,是阿塔手表上的数字。 阿塔在一个石头上磨着匕首。阿奴伊走到了他的身边。 阿塔用力地磨了几下,拿起水淋淋的匕首,锋利的刀刃晃动着阿奴伊的目光。 阿塔指了指她的靴侧。 阿奴伊拨出长匕,递给他。“好尖利的刃!”阿塔观赏着那刻满花纹的匕身, 尤其是那铸雕着古雅图案的铜合金手柄,沉甸甸的,一握上去就有与一种力量合而 为一的感觉。阿塔将长匕贴上磨石。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远处传来工厂里机器的响声。 “人们怎么会建造了这么庞大的地下城市,掏空了这片陆地?”阿塔随口问道。 “很久以前这里是山洞,据说花费了几十年的时间来扩大。”她说,“而你说 你们海底城比这里更加庞大,又在黑暗的海底,是怎么完成的?” “我也不清楚,好象比这地下城要早,听说在海洋历之前是一个军事基地。” “海底城一定躲过了毁灭日。”她说。 “但也和这里一样,是在那场灾难之后逐渐建立起来的,祖先也是从陆地上避 难过去的。” “长老说,为了捱过毁灭日之后的核冬天,人们从四面八方聚集到了这地底。 起初这里一无所有,人们饱尝艰辛才活了下来。长老说,苦难是对人类的天遣,这 是宿命,在史书上已有预言。” 阿塔抬头看她,停止了磨刀:“早有预言?” 阿奴伊微微点头:“长老说,一切都运行在因果之中。”她又微微地摇头, “但我相信苦难会终结,”她侧过脸来目注阿塔,又仰起了目光,仿佛能看见灿烂 的天空,能聆听到神的意旨,“因为卡隆嘎已经出现……” “阿奴伊。”阿塔轻轻地唤她,想提醒她。他越来越感觉到她新皈依的这种信 仰的执拗,这使他有点不安。 她转过头去。 阿塔想说什么,但又把话咽了回去。他将长匕用水洗过,擦干,还给了她。他 开始给她讲他在海底城生活的一些事,从盛大的舞会,讲到机器人摔跤比赛。当讲 到吉米时,阿塔不禁伤心起来,他仿佛看见那躺在水缸里死去的章鱼朋友,两只眼 睛仍巴望着他的回来。他叹了口气。 阿奴伊静静地听着。 象茉尔古婀一样,她脸上也显现出无比的惊奇,但没有茉尔古婀那种强烈的向 往。好象那是一个她心里早已有过的梦,阿塔只不过在复述而已。 “你每时每刻都想离开这里,回到海底对吗?”阿奴伊忽然问他。 阿塔觉得她的情绪沉沉的。其实阿塔讲海底的事,只是为了让她觉得有趣,感 到轻松。他也的确很想家,他不知道自己讲那些快乐的事有没有伤害她,使她感到 命运的残酷与不公。而那遥远的海底繁华对他来说也几乎成了梦。 不过她给他的感觉又不象是仅仅因此。 未待阿塔回答,阿奴伊冷冷地站了起来:“你说的我从书上都读到过。那是属 于你的世界。” 她向外走去。 阿塔感觉到这个女孩有着冰封在心底的情感波涛。 “我可以看看你的书吗?”他问。 阿奴伊领着阿塔进了一间石屋。 屋子里没有电灯,阿奴伊用火石点燃了屋角的一个烛台。她拿起巨叉状的烛台, 走到一个长桌前。桌上堆满了残破发黄的书籍。有的书上印着久远的年代。 阿塔端起一本摊开在书堆上的厚书,吹去书页上的浮灰。他向后翻动着,映入 眼中的是一行行悲天悯人的类似但丁《神曲》的诗句。 “这就是长老给我讲述过的预言书,”阿奴伊指着那些古朴奥义的文字,“大 洪水、火神之怒……长老说,文明总是盛极而衰,智慧到了无上的顶峰就会制造灾 难。” “是吗。” 阿塔读不懂那些预言诗,但感受到了诗句中世界全景般的明暗万象、生死轮回。 …… 狂焰跌落骤暗的大地 亡魂合唱 玛尔斯站在骄傲的废墟上 星沦四方 …… 这象是一本用宇宙之舌完成的天书。他摇摇头,放下来。 阿奴伊将烛台向右移去:“除了长老,谁也读不懂。这些都是前人留下来的, 除了我父亲,很少有人愿意来这里学习,人们认为这是无用的。” 是啊,阿塔心道,在朝不保夕的动荡战争里,谁还有闲志来钻研这些深奥的东 西呢? 他又翻开了另一本书,是前人的一本地图,书里有很多插图。在插图中,他看 到了摩天轮旋转的主题公园、骑手们争先恐后的赛马场、火箭整装待发的宇航中心 等等。阿奴伊问道:“这些你们海底城都有吗?” 阿塔摇了摇头:“以前的世界令人惊叹,很多东西都不会再有了。” “长老说,世界需要在毁灭中获得新生,当生命越过死亡后,世界便又前进了。” “他说得不错。” 烛光闪耀着,这一堆文明的“遗骸”仿佛忽然金碧辉煌起来,如一座宫殿般放 射出高贵的光芒。阿塔合上书,他知道,这光芒是照彻不了地底人黑暗的命运的。 地底人所面对的黑暗只有靠鲜血来驱散。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地下城首领阿奴伊,她的命运则取决于她眼中始终具有的坚 定。 那些预言不是他所能参透的,也勾勒不出未来的图景。他回到若拉拉拉鲁那儿, 他希望可怜的变异人不要因为一场昏迷而忘记了要告知他的秘密。变异人到底要告 诉他什么呢?他无法猜知。 变异人一直休养了半个月,才能勉强走动。他似乎肺部受了损伤,说话间总夹 着咳嗽,这使他本来粘连的话语更加拖沓断续了。 有一天,当阿塔去看望若拉拉拉鲁时,发现变异人在墙上画满了奇怪的画,手 里握着一块碳石。那些画象是一个个窜向空中的火苗,烘托起中间最大最高的火焰。 远看就象一支黑色的火炬,近看则是一片火海。 “你在想象——战争的情景?” 若拉拉拉鲁拄着杖慢慢地转过身,咳嗽了两声说:“是黑焰城,我出生的地方。” “你是说,你画的是一个城市?”阿塔很惊奇。 变异人点点头:“所有的建筑物都是螺旋状向上的,有高耸的尖顶,远看整个 城市的轮廓,就是这样。” “哦——”阿塔说,“怪不得叫黑焰城。”他心想,变异人所住的城市,也是 那么怪异,带着点邪气。 若拉拉拉鲁似乎明白阿塔的感觉,他慢慢倚到墙上:“这里的人都认为那是一 个邪恶的城市,”他说,“其实,那是一个秩序井然的社会。虽然那里的几乎每个 人潜意识里都是朗都的傀儡,但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思想和生活。”他举起拐杖指 向墙上那最高的火焰,“那是邪恶之王的宫殿,他一手遮天,而人们却把他当成一 个慈父来爱戴。” “为什么?” 变异人摇摇头:“没有铁腕的统治,只是意识的操纵,他用了一个小小的磁片,” 若拉拉拉鲁并拢拇指和食指比量了一下,“便建立起他一个人的独裁王国。”他又 指了指脑袋,“人们一生下来就注定要成为他的奴隶。” “磁片?”阿塔不解其意,“什么磁片?” “噢呐——”变异人长叹一声,然后咳嗽起来。阿塔扶他坐到了椅子上,给他 倒了一杯水。 变异人轻轻地呷了一口,微微仰脖,水仿佛滋润了他的喉咙,使他的话语变得 流畅起来:“除了三岁以下的孩子,那里,几乎每个人的脑袋里,都被植入了一枚 磁片,就象,一个可以被遥控的天线,”他看着惊讶的阿塔,眼中流露着忧郁,他 摇摇头,“你来自一个文明发达的世界,对这种技术应该不陌生。” “不,”阿塔想了想,道,“我没有听说。不过,据说科学家用芯片进行过思 维传感的研究。哦,那是很高超的。” “科学的梦魇,却成了魔王的权杖。黑焰城的人被这小小的磁片拴上了木偶的 线。” “我明白了,若拉拉热鲁。那个朗都通过安在每个人脑中的磁片来发号施令, 也即是说,”阿塔终于恍然,“发动了这场战争,来扩张他的野心!” 变异人仰起头:“不错!但这地下城的人并不相信这种事,这也难怪,他们生 活在简单、落后的世界里。” “这磁片会改变人的意识?”阿塔望着变异人,“主宰人的精神?真是可怕! 黑焰城的人为什么不起来反抗?” “那曾经是秘密进行的,当尚未被装入磁片的人察觉到他的阴谋时,已经晚了 ……” 阿塔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凑到变异人的脑袋边,手按在他光亮的头上,他看了 看,仿佛能看进颅内,刨视脑浆与层层叠叠的组织:“那你——?难道里面没有磁 片?” “噢——也许我是个幸运的人。”变异人回忆道,“我刚满三岁那年,染上了 一种病,差一点被医生宣判死亡。我那时抽搐、昏迷,甚至休克。”变异人又开始 咳嗽起来。 “后来呢?”阿塔退后一步。 “后来经抢救我活了过来。但是,当我离开医院时,医生却做了一个错误的登 记,那显然是一个粗心的人,他将我登记为植入磁片的人。” “原来是这样。” “我当时并不知道,当我长大后,从别人的种种奇怪行为中,才发现自己与他 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变异人做了个手势:“人们有时会不约而同地做某件事,没有先兆地产生同一 个想法,而当我显示出不同感受时,他们会强制我和他们一样。他们与生俱来般地 热爱朗都。咳,咳……噢,也许每个人对自己的偏执或多或少有点迷惑,但谁也说 不清为什么。”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这秘密的?”阿塔不解地问。 “我的女儿,在三岁那年,被几个医生带走了,说是奉朗都之命,做建康检查。” 他回忆道,“我有些纳罕,偷偷地溜进了医院,看到了他们开颅的过程,一小片发 亮的东西被手术钳夹进了脑中,我可怜的孩子,就这样失去了自由。”他顿了顿, 继续说,“后来,无意中我发现了几个和我一样幸运的人,我们聚议在一起弄清了 朗都的阴谋。” “原来如此。那你向你的孩子解释过吗?” “解释?噢呐——那只能暴露我这个‘异类’。这是我的秘密,平常,我必须 和别人保持某种一致。那个磁片随时会传达朗都的旨意,人们以为是自己的想法, 莫名其妙却又身不由己。” “这么说,你是为了不被发现,才无奈地加入了这场战争?” 变异人点了点头:“残酷的侵略!我和其他人一样,拿着武器冲进这地下城, 滥杀无辜,良知使我无比痛苦。”他长叹一声。 “于是你选择了被俘?” “地下城的人,以为我是弃暗投明。”变异人摇了摇头。 阿塔看着眼前的变异人,他的头上是满墙邪恶飞腾的黑色火焰,他做出了良心 的选择,却抑制不了对故土的思念。一个邪恶的王,仿佛那火焰中的魔影,他将本 来已驯顺的人民推入战争的火海。 “那个朗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阿塔心里勾勒着对朗都的想象:作威作福 的国君?暴虐嗜杀的狂徒?咒唤风云的巫师?还是阴险弄术的小人? 看来没人能阻止他,变异人的进攻也不会停止,火焰也将继续燃烧。 若拉拉拉鲁沉默了下来,阿塔以为他要说的话讲完了,不禁有点失望。 他本以为变异人要告诉他一些关于海底城的事。和若拉拉拉鲁一样,阿塔也思 念着自己的故乡、那和平安然的城市,他熟悉的一切和这里有如天壤。 “你也很想回到你的城市吧?”变异人忽然问他。 阿塔侧转过身去,叹息落在身后。 “你比我有更多的选择。”变异人说,“但结果未必会比留在这里好多少。” 变异人的话令阿塔一惊,他扭过头直视若拉拉拉鲁:“为什么这么说?”他问 得急切,似乎有点咄咄逼人。 变异人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微笑:“因为朗都,他的魔爪已经伸进了海底城。” “什么?”阿塔有些不敢相信,“这不可能!我们有强大的军队,我们的力量, 是不会那么轻易被摧毁的。” “那也正是朗都所畏惧的,所以,他没有和你们正面交锋,他选择了一种隐秘 的方式。” 隐秘的方式?阿塔心有所动,他忽然想到了索杰埃德医生诊所里排队候诊的人 们,想到了被自己怀疑的“脑瘤”。“难道……”他不知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这 种猜测是令人悚然惊魄的。不可能!他转过身来,眉峰兀聚地看着变异人,不安地 等待着他的解答。 “幻城。”变异人轻轻说出这个阿塔熟悉的名词。 一个霹雳骤闪过脑际,阿塔心中震动不已。“什么?”他想听变异人重复一遍, 虽然他知道自己没有听错。 变异人重复了一遍:“幻城,海底人建造的另一个城市,一个精神的乐园,是 吗?” 阿塔怔怔地看着他:“主教的——迷魂术……?”他喃喃地问。 “看来你知道一点。不过那不是迷魂术,是一种催眠术。而且,不仅仅主教会 施展,在幻城里,他们简直无孔不入……” “你们怎么会联通我们的网络?” “几年前就开始了,和你们一样,黑焰城的居民可以自由地进出。” “这真不可思议。原来你们一直在有计划地渗透。” “不是我们,阿塔,是朗都。” “朗都!”阿塔握紧了拳。 “很抱歉,这使你感到了恐慌,但我必须告诉你。”若拉拉拉鲁显得很真诚, “因为这是迟早的结果,象这里一样,战争,不可避免。” “不,我应该说谢谢。我早感觉到,会发生什么事,也因此遭遇过一些麻烦。” 阿塔将自己在诊所里中了暗算又穷追索杰埃德医生等事讲述给变异人听。 “那个医生应该是朗都派去的。”变异人说。 “但他有和我们一样的体貌。” 变异人思忖道:“或者他乔装改扮过。” “幸好他已经死了……” “朗都不会罢休的,”变异人摇摇头,“这只会使他加快动作。” 阿塔低下头,眉头暗锁:“看来我们应该关掉幻城。”他忽地抬起头来,“我 必须尽快回到海底去,这事关重大!”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上了他们的黑名单,你回去会很危险。” 阿塔想起了德鲁制造的爆炸,还有意外的坠海,出行前鬼祟盯梢的人影。“不 错,”他斩钉截铁地说,“但我一定要回去!责无旁贷地回去!” “正如地底人不相信我的话一样,海底的人也未必会相信。”变异人望着他。 “我会尽我所能。”阿塔的神色冷峻起来。 这是一个忧心忡忡的夜晚。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变异人疯狂的入侵,不是亲耳所 闻变异人的讲述,一个居安思宁的海底人一定会把这当作危言耸听。 阿塔心中焦急。陆地上,进行着如火如荼的战争,而海底城的人仍在幻城里悠 游着,不知大难临头危险将近。“毁灭”,这个词在阿塔的脑中反复出现,他同时 又在想,那朗都想得到什么,海底城的财富与文明?还是海底人的唯命是从?可是, 在这地下城,他看到了无情的杀戮。“毁灭”,是朗都麾下侵略兵团进犯脚步里发 出的唯一声音。那么,对海底城,他又将采取怎样的残忍手段?是奴役?还是屠城? 他再难以入睡了,不安感象一颗钉子钉在心里。 第二天一早,他就跑到了医院。 “告诉我,若拉拉热鲁,”他坐在床边握住变异人的手,“我想知道朗都入侵 海底城的最终目的,是制造新的毁灭吗?” 变异人和蔼地看着阿塔:“不可告人的目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也许对朗都来 说,海底城没有地下城这么棘手,要知道,这里的抵抗已进行了几十年,使朗都老 羞成怒不是没有可能,阿塔。” “而我们海底人也会勇于反抗的。” “所以,”变异人说,“朗都学聪明了,他决定‘智取’。” “那么他的最终目的是‘控制’,不是‘毁灭’喽?” “他的目的难以预料,我无法结论,”变异人的话没有打消阿塔的忧虑,“但 现在情况还不致于很糟糕。” “但愿如此。”阿塔乐观不起来。他心想,我要抢在朗都的阴谋得逞之前,说 服政府关闭幻城。 可是什么时候才能回到海底去?机会什么时候才能眷顾?阿塔眼前一片迷茫。 在地下,变异人很久没有发动有效的进攻了,除了玛尔莱区零星的枪声,他们 一直顽固地对峙着。但是地面上,却有新的船只在登陆,据哨探的报告,在西岸的 海面上,有舰队在集结。 这是个不妙的消息,变异人开始加强了对发电站的攻击。果然几天之后,西岸 的最后两个潮汐发电站相继告急,而派上去支援的部队则遭到了海上炮火的猛烈压 制。牺牲并不能换取胜利,只是推迟了失败。 一天,阿奴伊召集了所有队长,阿塔也在其中。她沉重地告诉大家,西岸只剩 下了四号发电站。 “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处地面发电站,如果失守,我们只能依靠热能发电了,但 这维持不了我们的供电。” 队长们都沉默着,他们可以舍生忘死地战斗,可是敌人太强大了,“战斗”是 谁都可以挺身而出的回答,却不是必胜的筹码。 “上面还有四百多战士,我不能看着他们倒下。”阿奴伊提高了声音,“我要 亲自上去。” 一旁的贝瓦急忙说:“上次在军工厂,我们都捏了一把汗,首领。还是让我们 去吧。” 阿奴伊伸手打断了他的话:“敌人也是血肉之躯,而我们要比他们无畏。”她 去意已决。 阿塔望着她,她的目光也一下子射到了阿塔的脸上。那目光在触及阿塔的时候 似乎柔软了几分。那目光中有告别,有倾诉,更有一如既往的期待。 阿塔一霎那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热血沸腾的感动。“我们一起去吧。”他脱 口而出。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敢。 这句话无疑给了阿奴伊莫大的鼓舞,她深深地看着阿塔,之后果断地转身离去。 队长们纷纷跟了上去。“阿塔队长,”贝瓦在阿塔身后说,“你应该阻止她。” “她是首领,有她在战士们可以以一当十。”阿塔说。 贝瓦把住阿塔的胳膊:“你知道在上一个发电站的战斗中出现了什么吗?” 阿塔停了下来。 “暴光弹。象无数个太阳在照耀!你见过太阳吗?” 阿塔摇摇头。 “我也没见过,”贝瓦将手捂在眼上,“但看见的战士瞎了眼睛。” 阿塔“啊”了一声。 “还有一种刺猬弹,这是战士的比喻。它炸开后射出密密麻麻的小弹,无处可 躲。” 阿塔想象着那种恐怖,不觉打了一个冷栗。他看了一眼阿奴伊的身影,不知该 说什么。 “还有……”贝瓦欲待描述。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阿塔回望着贝瓦。他心中交织着复杂的情感,哀鸣的 丧钟、冲锋的号角对他而言似乎都不重要了,死亡如果是血泊中的花朵,他也会义 无反顾地去摘取。阿奴伊叫我“卡隆嘎”,他想,也许命运充满了讽刺,但我已做 出了选择。 这选择如此不假思索,似乎冥冥之中早已安排了这个决定,而不仅是因为阿奴 伊。 贝瓦无奈地松开了手:“我只是提醒你小心。” “我会的。” 贝瓦并不是个逃兵。当阿奴伊组织了八百多名战士向地面进发时,阿塔发现贝 瓦和茉尔古婀也在队伍里。 “你怎么也跟来了?”阿塔问她。 茉尔古婀握着贝瓦的手说:“我不想一个人留下。” 贝瓦点点头:“没有她,我不知道该怎么躲子弹。” 阿塔不由一笑。他在心里说,我们都要活着回来。 为了爱! 战斗是从山谷里的一场遭遇战开始的,那儿离海岸还有好几里。变异人中不少 戴着金属面盔,手中端着新颖的武器,显然是新近登陆的部队。 山谷里很快成了一片火海,阿塔吃力地还击着,和阿奴伊一起跳进一个散坑里。 阿奴伊问:“他们有多少人?” 后面一个战士答道:“漫山都是。” 阿塔从坑口伸出了长管,他大声说:“不能死守在这儿,我们要冲进他们中间。” 长管里窜出了火龙。 阿奴伊点点头,一挥手,战士们纷纷跃出,四散攻去。 一个很响的炸弹在空中爆开了,火焰雨点般地洒落,烟雾浓浓地裹了过来。阿 塔躲着呛人的烟雾,奔进一个小山坳里,回头一看,却不见了阿奴伊。他又向坡上 疾奔,一路狂扫,敌人纷纷栽下坡去。 他站在坡上向下望,仍看不见阿奴伊。浓烟散去,变异人的装甲车炮管开始指 向阿塔,他急忙跳下坡,撤向山坳。山坳里这时已驶入了两辆装甲车,有一辆车卡 在了一个坑里,车轮正拼命地打转,另一辆起了火,正左摇右晃着。阿塔冲上前, 将那挣扎的车轮打瘪,又将从车上跳下来的两个变异人干掉,正准备收拾另一辆车 时,另一辆车却醉汉般地侧翻在了地上。 没等车里的敌人爬出,阿塔当仁不让地上前奉送了弹花。这车上不知载了些什 么东西,丝丝条条的一大堆,阿塔正要转身,忽然发现那堆杂物蠕动起来。阿塔将 枪指向蠕动之处,例外地没有开枪。他上前一步,那东西露了出来:竟然是一个脑 袋,顶着碎条杂物的脑袋。 阿塔呆住了。 这是曾在心中描摹了千遍万遍的轮廓,这是朝思暮想的面孔、魂牵梦萦的脸庞, 只是目光显得冷淡,表情显得惶惑。 阿塔动了动嘴唇,竟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她也动了动嘴唇,没有声音,口型却分明是——“阿塔”。 她眼中掠过短暂的惊喜与激动,但转瞬间,她又模糊了意识般的,陌生而敌对 地瞪大了眼睛,不待阿塔走近,她跳了起来,向后面跑去。杂物甩落了,光秃秃的 脑袋很快隐没在石头后面。 “青娜?”阿塔反应过来,“青娜——”他大声地喊道,追了上去。 “是你吗?”阿塔感觉泪水在眼眶里盈动,他忘记了身后纷飞的弹雨,忘记了 混乱的战争,忘记了滚烫的血,四野仿佛一下子落入了空旷的静,他的喊声带着穿 越时空的回音…… 一道极亮的光芒从天际划过,刹那间燃烧的落物如星烬般漫天洒来,大地发出 此起彼伏的巨响。 “青娜,青娜,你在哪里。”他躲着这些不明的燃烧坠落物,跌跌撞撞地向不 远处的一个圆坑跑去。 而当他跑近圆坑的时候,从圆坑下倏地立起一个戴着银色金属面盔的人,端起 枪朝他开火…… 这场景多么熟悉!阿塔不由一惊。这场景一下子闪回到无数个梦里:子弹缓缓 地飞来,时间为之迟顿,表情凝固的一瞬,汹涌的情感再掀不起任何惊涛骇浪,目 光在深入,象跌落在无穷呼唤的深渊。 “青——娜——”这个名字微弱地坠向心底,他感觉自己也轻飘飘地坠下去了 …… 实际上,子弹只是擦肩而过,不可思议的人站在他的面前,颤抖的手发不出致 命的一枪。她象是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做着痛苦的抉择,她的心中象是有两种不同的 力量在争夺着主宰。 她不是死神的使者,她只是一个梦境的再现。当倒在地上的阿塔睁开眼时, “嗖嗖”的子弹从头顶飞过,击中了那迟疑的面盔人,面盔人一下子倒进了坑里, 滚落下去。 “阿塔!”听见喊声,阿塔回过头去,只见贝瓦和茉尔古婀跑上前来。 贝瓦抓住了阿塔的胳膊,将他拉起来:“你没事吧?”阿塔呆呆地看着前面的 圆坑,已不见了人影。“快走!”贝瓦拉住了他。 一枚炮弹落在了附近,碎土和尘烟扑面而来。阿塔想跳进那圆坑,却被贝瓦死 死拽住:“快撤!”话音刚落,又有几枚炮弹炸响在山坳里,茉尔古婀被气浪推到 了十多米外。“快!” 阿塔只好抓起枪,和贝瓦一起往回撤。他不住地回望那面盔人倒下的地方。 除了弥漫的硝烟,却什么也看不见……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