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围曹救宋 转眼已是周襄王十九年。立秋,楚成王任用成得臣为主帅,遣出大军征伐宋国。 宋国襄公早已病死,世子王臣即位为宋成公,此时闻讯大惊,急遣公孙固往晋国求 援。 晋文公接见了公孙固,先安抚他一番,然后立刻召集群臣商议对策。群臣有教 即刻发兵的;有教暂且观望的,争论纷纭却都想不出一个应急的上上之策。文公只 得传令改日再议。 当天午后,狐偃和先轸共同来到驿馆向龙破请教国事。 狐偃道出宋国告急的事情。龙破笑道:“大夫忘记了宋襄公曾经是怎样厚待你 们的吗?” 先轸道:“救难之恩非同小可,我等岂敢稍忘。只是楚国也曾对我主有恩,况 且楚军强盛,战则未必能胜。” 龙破暗笑,心知他们岂是真的在意楚国对文公有恩,后半句话才是他们不敢妄 动的实因。 狐偃直言道:“其实楚军侵宋,生事中原,可谓是天授良机给我主。我们可以 师出救难扶危之名,一旦获胜必将威加诸侯。主公的霸业是否能成,都要借此一举。 只惜开战以后,我们没有一个必胜楚军的万全之策。” 龙破微思,轻抚着额头道:“小使听闻文公周游列国时曾经被曹国和卫国拒之 门外,不知是不是真的?最近小使得知曹国与楚国相交甚睦;卫国与楚国则结成了 姻亲,从这中间或有可图。” 狐偃眼睛一亮,道:“曹卫两国都可以说是我主的大仇,我们若是出兵往伐曹 卫,楚军必然移兵来救,那时宋国的危机便不战自解了。” 先轸道:“解除宋国的危机只是其一,重点是怎么对付楚军?” 龙破这时危襟正坐,面带浅笑道:“小使有一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狐偃笑道:“在我们面前,国使不是外人,有事就说。” 龙破道:“小使想自荐做你们的随军参谋。然又碍于小使的身份,绝不能露出 形迹,倒有些不好办。” 狐偃欣喜地道:“我军若能得到国使相助,定然战无不胜。国使不就是怕露了 形迹吗?那就扮做小臣的亲随,只是有些委屈国使了。” 先轸在旁捋了捋细须,突然发问道:“国使出使楚国甚得礼遇,今天为何肯助 我晋国对付楚军呢?” 龙破肃然道:“大夫忘了小使是越人吗?小使那越国地处南夷,与楚境接壤, 楚国欺我弱小,时常兴兵扰我。小使出使楚国其实是为勘察楚地山川风貌以备自用。 至于楚成王如何对待外使,那是因人而论的。” 先轸深感惭愧,垂首抱拳道:“先轸知错,请国使谅解。” 龙破付之一笑,并不在意,对狐偃道:“那么此事就说定了。大军出发之日, 小使就来随大夫同行。” 狐偃拱手道:“那小臣就静待国使了。”他和先轸起身辞去。 当晚,万物肃静,清月皎寒。深秋的菊花只剩凋敝的残瓣,然而驿馆的庭院里 依旧飘逸着一股沁人肺腑的雅香。 龙破站在窗户边上,迎着月光,将放在案几上的一个锦匣打开。匣子里装的是 他弃用已久的那柄断剑,因为深藏久远,剑身变得锈迹班驳,加上缺口累累,如果 不仔细辨认,真的很难认出这曾是一柄利器了。 清冷的月光像是给断剑涂上了一层银粉,锈迹间微露的剑刃竟还能闪烁着点点 反光。 龙破看了片刻,再啪一下盖上匣盖,抬头望着当空皓月,心道:“也许再也不 用打开了。虚靖,这是最后的了断!”他的手摸到腰间的佩剑,大步走出房外,在 院子里练起武来。 剑像狂风中的草叶一样飞舞,在银质的月光里,慢慢散落开。 大半个时辰过去,龙破练剑完毕,收式卓立院中冥神养气,任由汗水贴着内衣 在全身滑动。两女来到他的身旁。亭夷取下他的佩剑,婉婕手挽着一件长衣道: “热水已经备好了,快去洗一洗吧,这样站着会着凉的。” 龙破低应一声,回到房里泡入盛满热水的大浴盆中。亭夷来为他搓背。他轻呼 一口气,对两女道:“今天我与晋人商议好了,过些时日要随他们的军队出征外地。” 亭夷搓背的手停了一停。拿着毛巾的婉婕愣住了,刚要发问,又听龙破道: “晋军是去与楚军交战,我已探知虚靖就潜伏在楚军主帅身边,这次外出全是为了 对付他。只待事情一了,我便辞去越使一职,从此再无牵挂。” 婉婕肃颜道:“你去报仇我不拦你,但你要答应我,无论这次成与不成,你都 要就此作罢。” 龙破微微颔首,翻身躺着道:“珠儿和玉儿呢?” 亭夷轻声道:“都已睡熟了。” 龙破笑道:“咱们三人还从没有一起洗过澡吧?”他一把扯下亭夷身上的亵衣, 将她抱入浴盆里。 婉婕娇媚地道:“那我们姐妹俩今晚就陪你洗个痛快。”她脱去衣服也下入水 中。 亭夷急叫:“哎呀!太挤了。”室内风光一片旖旎。 第二天一大早,龙破叫来翼鳞和卫严,道出他要随晋军远征的事情。卫严问道 :“就二哥一个人去?” 龙破道:“此去只为了断我和虚靖的私怨,我一个人去就够了。再说我是秘密 随军,根本无法带人。” 卫严急切地道:“多带一个也不行?我跟你去,遇事总好有个帮手。” 龙破厉声道:“不行!侄儿还小,这次绝不能让你去。” 卫严待要再争,翼鳞拦住他道:“三弟不要争了,我随二弟去吧。虽然是秘密 随军,但多我一人总无妨大碍,二弟就听一回大哥的。” 龙破沉默片刻,道:“我的本意也是想邀大哥随行的,只是此次行动异常险恶 ——。” 翼鳞笑道:“兄弟之间哪来那么多顾虑。二弟还信不过大哥的身手吗?” 卫严开颜道:“有大哥跟着你,那是再稳当不过。我也能安心待在家里了。” 龙破道:“好吧。”他伸出右手:“但愿此次我能手刃仇人,咱们兄弟三人从 此便再无忧虑。”三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入冬十二月,晋文公操练精兵,分为上中下三军,各选谋臣做主将,准备分兵 征伐曹国和卫国。 龙破闻知,私下对先轸道:“你们的主要对手不是曹卫两国,而是楚国。分兵 虽然可以同时进攻两国,却分散了实力,不能抵挡楚军。依小使的意见不如用征伐 曹国的名义,向卫国借道。卫国与曹国相睦,定然不会答应。晋国大军可以以此为 借口,先捣卫境再破曹国,合力进取则轻而易举。” 先轸认为有理,再与其他主将商议妥当,便同报给晋文公。文公采纳了他们的 计策,遣使向卫国借道伐曹,卫国果然不答应。文公便挥军直捣卫地,一路势如破 竹,如入无人之境。 卫成公逃出卫都避难到外地,同时遣使往楚国求救。 第二年三月,春和景明。晋军趁着天气之利,移师往东侵伐曹国,不久便围困 住曹都。 过了两天,双方尚未正式交战,晋文公先收到了曹国大夫于郎的秘密降书,相 约黄昏时候献出城门,引晋军入城。 议事帐里,众晋臣无不大喜,皆以为曹国唾手可得。 先轸眉头深凝,突然摇头道:“两军不曾开战,曹国未遭兵败,那于郎何以急 于投降?此中有诈,不可轻信。” 众臣一想大是,都陷入沉思了。 晋文公道:“如果那于郎是真的投降呢?不趁献城时进攻,那就太可惜了。” 先轸无言以对,也沉默起来。 这时,狐偃发言道:“小臣有些内急,暂请告退。” 文公准允。狐偃趁机回到自己的营帐内,将此事告知给龙破,请他出一个注意。 龙破脑筋飞转,道:“何不找人假扮晋公先进城做个试探?” 狐偃欢喜地道:“此计甚妙!我这就去禀与主公。”他快步回到主营帐里,对 众人道:“小臣刚才想到一计:可在军中选出一个与主公相貌近似的人,装扮起来 先去试他一试。” 众人齐赞好计。先轸望向狐偃,眼神似有所问。狐偃微微点头,先轸便即释然。 晋文公抚掌道:“好啊!就这么办!”他即刻传下军令。 宦人勃提也在营帐之中,此时有意争功,请命道:“小臣愿为先锋,可以扮做 车夫,架车先行。”文公应了下来。 时至黄昏,黯云满天。曹都东城门豁然大敞,楼头上不见一根旌旗,也没有一 个人影。在城外看来,整个死寂如空城。 假文公乘车在前,率领五百余人阔步开入曹都。 队伍刚进一半,城门突然下闸,顿时压死几个晋兵。血肉如泥,像激流般在门 下的底缝里涌淌。 勃提在马车上大叫:“不好,快隐蔽——。”话音未落,四周哨响。城楼上、 民房顶上当即现出大批弓箭手,乱箭如飞蝗般射来。勃提刚刚跳下车,一支利箭倏 然洞穿他的脑门,钻透了半边头皮,血浆同时从他的双耳泫然冲出。他的身体像箭 靶子一样在刹那间被射成蜂窝状。 假文公爬下马车直往车底下钻,几支箭从他的后背射穿过去。 已经进城的数百晋兵像没了头的苍蝇四处乱窜,在明晃晃的大街上任人屠宰, 惨叫声一时接连不断。片刻间,城门口便已尸身狼籍,血流成河。他们没有逃出来 一个,全都毙命在城内。 次日清晨,未及入城的数百残兵才逃回到大寨,痛哭流涕地将事情禀报给晋文 公。文公怒气冲天,急令大军攻城。 扑天盖地的晋兵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涌向曹都,喊杀声把数里之外的鸟儿都 惊散了。他们一拨拨地冲上城墙,又一拨拨地被曹兵击溃,却仍然前仆后继,不知 畏惧地拼命强攻。 眼看曹兵渐渐抵挡不住,城墙上突然竖起数百支长竿,长竿上悬挂着中伏而死 的二百多具晋兵尸体,假文公和勃提也赫然在目,血肉垒垒,惨不忍睹。 攻城的晋兵见此情景一片哗然,纷纷叫骂不绝。 晋文公远远看到那些尸体,当真愤怒至极,传令道:“速速进攻,不得迟延, 今天定要让曹人偿还我数百将士的性命。” 龙破在后军得知此事,思道:“曹人将射死的晋兵暴尸城上,是想打击晋军士 气,令其军心动摇自乱阵脚,却不知这样只会更增晋兵的怨怒,激起他们的复仇之 心,又岂是退敌的良策!” 狐偃见势不利,对晋文公道:“将士哗然,恐怕军心有变。应该暂缓攻城,另 行上计。” 先轸道:“微臣已想出一计:曹人的坟墓都在西城门外,主公可以派遣一支军 队驻扎到墓地,扬言掘墓毁尸,城中的曹人必然心惧,不战自乱,我们便有机可乘。” 晋文公点头道:“好计策!此次决不能轻饶曹人。”当即传令狐毛和狐偃率领 本部军队移师墓地,收集锹锄准备发墓掘尸,又叫军中扬言报与曹人知晓。 城内的曹人得到此信,果真心胆俱裂,大为惊慌。曹共公遣人在城上大叫道: “不要掘墓,这次是真的愿意讲和。” 先轸叫人在城下回应道:“你们设计诱杀我军,后又暴尸城上,如此残忍谁能 忍受?发掘你们的墓地只是一报还一报。如果你们能收殓死者,将尸体装在棺木中 送还我军,我军到时可以退兵接受。” 曹人喊道:“既是如此,请宽限三天。” 先轸回应道:“三天内不见送还棺木,休怪我们下手无情,辱及你们的祖宗。” 曹共公果然收起城上的尸骸依数装棺,三日内便盛殓妥当。 先轸定下计策,派出四路精兵先埋伏在曹都的城门外。 第四天上午,阳光明媚,曹都郊外的山林一片清新,安静如常。鸟儿们都似乎 还在沉睡,没有发出一丝晨鸣。 先轸先行遣人在城下大叫道:“你们今天送还棺木吗?” 一个曹兵在城头上探首回道:“请退兵五里,我们这就送出尸体。”晋文公依 言传令让主军退到五里之外。 曹共公在城楼上远观四方,见城郊的晋兵真的已退,立刻命人同时打开四个城 门,快速推出装着棺木的灵车。然而,未等灵车出得一半,忽听杀声大作,晋军的 四路伏兵从山林里一齐冲了出来。 曹都城门被灵车填塞,急切间关闭不上。晋兵蜂拥而至,很快攻入城中,与曹 兵展开短兵相接的巷战。 城门被攻破,其势已弱。曹兵慌做一团,城上城下顷刻溃不成军,触敌即倒, 死伤如流。 魏武在城外看到门楼上有一个身穿镶金衮服的尖颏男子在大叫大嚷,正是曹共 公。他踏着云梯飞身一跃,如苍鹰般纵上城楼,双手舞戟连刺十几个侍卫,抢到曹 共公面前一把将人揪住,大笑道:“曹公小儿,可还认得你家魏爷爷!” 曹共公吓得面色如土,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曹国奸臣于郎原本跟在曹共公身旁,看见魏武冲过来,就立刻躲到了一边,脱 下官服退到城头,想要越城逃跑。 晋将颠颉认得于郎的模样,赶到城头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挥剑斩下头颅,再起 脚一挑,那无头尸身便随着一片淋漓血雨堕下二丈余高的城墙。 不到一刻,晋军完全占领曹都。晋文公率领众臣入城受降,将士们齐声庆贺。 文公查点城中官吏,将名声不佳的奸臣悉数处死。官籍中找不到喜负羁的名字,他 召来曹共公问道:“贵国贤臣喜负羁为何不在官册之中?” 曹共公嚅嗫未答。旁边的一个曹宫内侍道:“喜负羁曾劝主公和贵国议和,因 此被削籍为民了。” 晋文公慨然一叹,痛吒曹共公道:“贵国只有喜负羁这一个贤臣,你竟不知重 用,却任用一班宵小,此时亡国也怨不得别人了。”他命人将曹共公拘押进大寨, 又感念喜负羁昔日的款待恩情,打听到喜家住在北门一带,便传下严令:任何人不 许惊动喜氏一家,如有犯者,立斩不赦。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