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釜底加薪 午后,城中安定下来。龙破独自驱车来到北门的喜府拜访。 喜负羁见到龙破,惊奇不已,忙邀他就座道:“国使怎么会在这里?在下听传 闻你不是去了秦国么?在那里散尽财物救济难民,此举非我辈所能相比啊!” 龙破谦笑道:“大夫过誉,小使惭愧。这次小使是随晋军来的。” 喜负羁微微一怔,道:“哦!原来国使到了晋国。”他话锋一转,道:“在下 已被削为平民,国使不要再称在下为大夫了。” 龙破笑道:“先生不只是大夫,恐怕马上就要晋升了。小使还要先向你道喜呢。” 喜负羁不解地道:“喜从何来?” 龙破道:“大夫忘记曾有恩于晋文公吗?如今晋军破了曹都,文公对你们一家 维护得紧啊!曹共公先前不听你的劝告,以致城破,日后识得忠良,岂不要给你加 封予以重用?这不是喜事吗?” 喜负羁叹道:“国使是未深知我主的性情啊。嬉闹时无所顾忌;乖张时刻薄入 骨。他此番败给晋军,心中必然衔恨,再知道我受文公礼待,事后定难容我。” 龙破道:“那大夫不如随文公到晋国出仕,文公总不会亏待你们一家。” 喜负羁脸现怒容,凛然道:“我喜负羁有生之年绝不背叛曹国,便是死也要做 个曹鬼。文公待我再好也终究是侵略我曹国的人。不要说不能随他去,就是现在受 他恩惠,我已感到有如芒刺在背。”龙破无语,心中暗自惭愧,又听他道:“我唯 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我那五岁的孩儿喜禄,只盼日后他不至于为我所累。” 龙破叹息一声,殊觉此次来访不合时宜。他揖礼道:“小使抱歉,打扰大夫了。” 当即起身离去。喜负羁送他出门。 返回驻地的路上,龙破闷闷不乐。只见曹都大街上行人稀寥,景物暗淡,各处 都显出一股落寞之气。 前面街角有一家酒肆还敞着门。龙破架车行到近处,看见魏武、颠颉两人各抱 着一罐酒从那店里走了出来,心里不禁嘀咕道:“这两人怎么跑到这里饮酒来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随即摇头一笑,觉得自己遇事就多心,实在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魏武、颠颉两人自恃武艺高强,素来挟功自傲。今天见晋文公传下保护喜氏 的严令,心中大为不忿。 两人相约来到城中酒肆饮酒。喝到六分醉的时候,魏武拍桌子骂道:“他奶奶 的,越想越憋气!咱们在今日一战擒曹君、斩敌将,主公不做一点儿嘉奖,却只念 着过去曾受那喜氏的些许吃食。如此不论功过,真个有失大体了。” 颠颉气愤地道:“妈的!都是喜负羁那个老鬼。”他抚着颏须想了想,道: “这个人若是到晋国任职,必被主公重用,到时咱们岂不都将受他压制,真不如今 晚放一把火烧死他,就此免除后患。便是主公知晓了,难道还真的把咱们斩首不成?” 魏武虎目圆瞪,道:“颠颉兄所言有理,那我们就依计行事。” 两人继续饮酒到半夜子时,私领一队士兵来到城北围住喜家,在院墙外堆起柴 禾,就放火烧了起来。 不一会儿,火势四延,焰光冲天。魏武借着酒劲跳上房顶,在瓦脊上奔走如飞, 要去寻找喜负羁来杀了。 火苗在瓦隙间喷涌跳跃,一些房屋的栋梁被焚毁严重,早已危如累卵。魏武没 走多远,一脚踏断房梁,哗啦一下摔进烟火弥漫的屋里。房顶随之倒塌下来,烧得 通红的瓦砾劈头盖脸地直往魏武身上倾灌,一根冒着火的颓梁正打在他的胸口上。 “呜嗷”一声惨吼,魏武被砸得喷出一脸血雨。他知道此时命悬一线,不敢在 屋里多待,忍痛挣扎起来,爬上倾倒的断墙才冲出火场,赶紧在地上打几个滚,撕 去着火的衣服。 这时颠颉刚好过来,两人相扶着登车回营了。 狐偃、胥臣在城内驻守,见北门冒出火光,怀疑发生兵变,慌忙领兵来瞧,却 见喜家已被大火烧得七零八落。 喜负羁率领家人救火,不幸被浓烟熏倒,早已昏过去了。他的妻子抱着五岁的 孩子喜禄逃到后院的一方污池里才避过这一场火劫。 将近天亮的时候,余火才慢慢熄灭。喜家被烧死几个家丁,周围的数十家民宅 都被大火焚毁。 狐偃和胥臣细细察访,得知是魏武和颠颉两人放的火,齐齐大惊,赶忙遣人飞 报大寨。 大寨距曹都约有五里,当夜都曾望见火光,却不知发生何事。 晋文公直等接到传报,这才架车入城赶往北门看望喜负羁。 北门一带只剩焦黑班驳的残墟和焚毁如炭的木茬,粉碎的瓦砾间还冒着袅袅细 烟。 喜负羁躺在胥臣怀里,满脸黑灰,头焦额烂,已是奄奄一息。他张目看到晋文 公,嘴唇颤抖似有话要说,奈何半天喘不得气,难以发音。 晋文公痛惜地问道:“大夫还有心事未了吗?” 在场众人都看出喜负羁是在硬撑不死,心中必有重托。 龙破站在狐偃身后,见此情景强忍不住,大步跨出来道:“快抱大夫的儿子喜 禄过来。”喜负羁的妻子抱着孩子跪倒在旁边。 晋文公见到龙破,讶然吃惊,顾不上理他,只对喜负羁道:“大夫的心事寡人 已经知晓。母子俩就交给寡人,你尽管放心吧!” 喜负羁双眼一瞑,安然逝去。他的妻子大声痛哭。文公也不禁随着掉泪,抚慰 道:“贤嫂不必烦扰,寡人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子的。”他当即拜喜禄为大夫,厚赐 金帛给喜家。 安葬了喜负羁,晋文公问龙破道:“国使不是在国内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龙破心中踌躇,不好回答。狐偃上前道:“国使是扮做侍从随微臣来的。事前 未曾向主公禀告,请主公治臣欺瞒之罪。” 先轸站出来道:“此事微臣也都知晓。国使谋略过人,狐大夫带他来是为帮助 我军对付楚人。前天臣等献上的那个使人假扮主公受降的计策便是国使想出的。主 公若要治罪,应该将微臣一并论处。” 龙破揖礼道:“是小使央求两位大夫带上小使的。错在我处,晋公万不可怪罪 两位大夫。” 晋文公正言道:“国使是以侍从的身份随军的,何须禀告寡人?如今既然恢复 了身份,那寡人就正式聘你为客卿,帮助我军对付楚人。”三人闻言心头大定,一 齐叩谢。文公另外问赵衰道:“违抗君命纵火伤人,做出此事的人该当何罪?” 赵衰禀道:“依令当斩!” 晋文公道:“既是如此,不杀魏武和颠颉,不足以振军威。” 赵衰赶紧道:“这两人有跟随主公流亡十九年的奔走之劳,昨天又曾立下大功, 可以相抵赦罪了。” 晋文公怒气未平,道:“寡人之所以取信于民,全靠令行禁止。臣子违令,寡 人若不依令行刑,还怎么掌管国家?诸臣大多立有功劳,若是皆可以违令擅行,那 寡人以后还怎么发号施令?” 赵衰又道:“主言之有理,然而魏武骁勇善战,众将无人能及,杀了他太过可 惜,不如定下主从的罪名,只斩颠颉一人足以警示全军。” 晋文公低声道:“听说魏武负伤卧床,旦夕将死,如此废人何不拿来以正法令。” 赵衰道:“待臣去探视一下。如果魏武伤重必死,那就听从军令。如果他还能 复原行动,请主公留下这个虎将以备后用。” 晋文公点头应是,一边派人去捉拿颠颉;一边让赵衰即刻去探视魏武的伤势。 众人散去。龙破回到自己帐内想道:“在此战事频繁的时候,正是用人之际。 那魏武武艺超群,可以留做大用,绝不能让文公就这样杀了他。” 龙破急忙召来翼鳞,让他赶上赵衰,想办法拖延一下时间。他自己则快马加鞭, 抢先赶到了魏武的居处。 魏武负伤极重,已经卧床不起,这时见是龙破,大感惊奇。 龙破把随军的事情告诉了魏武,然后道:“将军行事太卤莽了!你们无缘无故 地为何要违令纵火焚烧喜家?再过片刻赵大夫就来拿你问罪了。” 魏武睁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道:“不可能!我等都是立有大功的人,主公岂能 因为我们一时违令便毫不留情地要治罪!” 龙破撼然道:“将军想法太愚了。有功既能违令,那晋公还如何治理国家执掌 军队?事关国君威信,法难容情啊!” 魏武一挺腰,从床上坐起,急声道:“主公当真不念旧情,定要拿我以正法令?” 龙破拍拍魏武的肩膀,道:“将军勿急!如果真是要来拿你,晋公绝不会只派 赵大夫一人到此。这是来打探你的伤势是轻是重,轻则留用、重则论处。将军若要 保命,必须扮做常态出迎,待之以礼,展露武艺,表明诚心报效的意思,如此才有 可能脱去死罪。” 两人正说着,侍卫来报赵衰已到门外。 魏武急令内侍取来布帛为他束胸,强忍疼痛去见赵衰。龙破则暂避在卧室里。 赵衰见魏武行动如常,惊奇地问道:“听说将军病重,还能起来走动吗?主公 让我来探问一下将军的伤势。” 魏武施礼道:“大夫携君命到此,魏武不敢不敬,故而勉强束胸出来相见。魏 武自知身负死罪,悔之无及。倘若获得赦免,必将不遗余力报效主公,绝不敢再有 懈怠。”他奋力跳起高达数尺,三跃之后仍举止稳健,以此显示自己勇武尚存。 赵衰欣慰地点点头,道:“将军保重,我自会将实情禀告主公。”他拱手离去。 魏武回到内室拜谢龙破,自是感激不尽。 赵衰赶回大寨,向晋文公禀告道:“魏武虽然有伤在身,但尚能跳跃,可知并 无大碍。况且他面见微臣仍不失礼数,实为不易。主公若赦了他的罪,日后他必以 死力报效。” 晋文公捋须道:“既是如此,寡人也不愿多杀。”不消片刻,颠颉被刀斧手押 来。文公喝令将他斩首,把头颅悬挂在北门上警示众人。再议魏武的从犯之罪,当 即革去他的将职,贬他为士队长,留在军中立功赎罪。 龙破返回住处,问翼鳞道:“大哥是怎么拖延住赵衰的?” 翼鳞道:“我架车挡住他的去路,借机和他纠缠了一会儿。” 龙破又问道:“这么容易啊!他没有认出大哥?” 翼磷想了想,道:“我虽然一直为你架车,却从未和他正面相遇,他不可能认 识我。” 龙破点头道:“如此最好。不必让晋人知道我在从中周旋。” 再说楚成王率兵围困住宋都正要攻打,忽然接到传报,晋军侵伐卫国。楚成王 与卫结亲不久,不能不去迎救。他就再率最精锐的中军前往接战,这边留下成得臣、 斗越椒、斗勃等将领统率重兵依旧围着宋都。 楚成王一行赶到中途,闻悉晋军已占领卫国,又移往曹国去了。成王待要转道 去救,前方传来战报:晋军已经攻破曹都,拘押了曹共公。 楚成王大惊,心道:“晋侯在外流亡了十九年,年逾六十才得以复兴晋国。历 尽艰辛终成大业,莫不是有上天为助?这不是我所能阻挡的,不如暂且退让。”他 遣人叫成得臣班师回国。 成得臣自负才高,得令后愤然不平,作书回复楚王道:“本帅不用多久便可攻 破宋都,请主公稍待。如果遭遇晋军,望能与他们决一死战,若是不能取胜,甘愿 受军法处治。” 楚成王得信,召来子文问道:“寡人想召回成得臣等人,但成得臣却又请战, 令尹看这要如何处置?” 子文道:“晋文公之所以来救宋国,根本目的是为争霸。我军若是退让,文公 必成霸业,那就大大有损我国的利益。曹卫两国以为我们不是晋军之敌,也会生出 背逆的心思。不如让成得臣与晋军相持下去,以此稳住曹卫两国。同时告戒成得臣 不要轻易出战,讲和再退犹能不失国威。” 楚成王听从了子文的建议,传语让成得臣不可轻敌,以和为贵。成得臣得到回 话,加紧攻打宋都,昼夜不停。 宋成公见楚军的攻势越来越盛,心中大慌,又遣出两个使者携带重礼去向晋文 公告急。 晋文公召集群臣商议对策。龙破跟随狐偃来到主营帐,正式参与议事。文公道 :“宋国形势危急,若是不去营救便是失信于宋君,若是去救就不惜和楚国开战。 然而楚军强盛,我们如果不联合齐秦两国实难取胜。可惜如今这两国与楚国全然无 隙,未必肯来助我,诸位对此有何良策?” 先轸回道:“微臣有一个可行之计。主公救援宋国是为信义,不必收受宋人的 重礼。不如叫宋人用这些重礼本别贿赂齐秦两国,让他们求这两国出面解围。这两 国收了重礼,定会遣使去向楚人请和,楚人若是不从,便与这两国结怨了。” 晋文公眉头一拧,道:“倘若齐秦两国说服了楚人,那我们岂不白忙一场,无 利可图?” 众臣纷纷议论起来。龙破从后排座位探身对先轸耳语几句。晋文公见到,有意 问道:“众卿可有想到良策的,让楚人不听齐秦两国的请和?” 先轸微笑道:“微臣尚有一计。楚人征伐宋国是因为两国是世仇,而曹卫两国 却是楚人所爱。如今这两国土地都在我军的掌握中,若是割取两国田地送给宋人, 那楚人必会更恨宋国,即使齐秦两国前来请和,楚人也不会答应的。如此齐秦两国 就只有与我们合作,才能帮宋国解围。” 晋文公拍手大赞,便叫宋国使者携带礼前往齐秦两国求救。 --------- 西子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