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环礁湖上的游艇 阿帕·劳埃布先生眯起眼睛望着快要落山的太阳,他本想对这夕阳无限好的美景赞 叹一番,但是他亲爱的莉在温暖的沙子上睡着了。这位小姐别名叫百合花谷,正式全名 叫莉丽安·诺瓦克,简称为金发的莉,白色的百合花,长腿的莉丽安,还有她十七岁前 被人叫过的各种各样的名字;这时她舒适地裹着一件毛茸茸的浴衣,蜷缩着好象一条熟 睡的小狗。这样一来,阿帕对于这大自然的美便没有称赞一句;他只是叹息了一声,把 没穿鞋袜的脚趾头动弹了一下,因为有几粒沙子掉到脚趾缝里去了。水面的那一头停泊 着“格罗丽亚·皮克福特号”游艇,这是阿帕的爸爸劳埃布老爹给他的,因为他大考及 格了。老爹感到万分得意。 他叫杰西·劳埃布,是影片业的大亨之流的人物。 这位老绅士说:“阿帕,请一两位男朋友或女朋友来,见一见世面去。” 杰西老爹实在太得意了。于是“格罗丽亚·皮克福特号”就停泊在这珠母海的水面 上,亲爱的莉也就熟睡在这温暖的沙子上了。 阿帕幸福地叹了一口气:“她睡得象小孩一样,可怜巴巴的。”阿帕忽然有一股强 烈的愿望想去保护她。 年轻的劳埃布先生寻思道:“说实在的,我真应当和她结婚。”同时内心里觉得有 一股坚强的决心和畏惧的感觉交织成了一种美妙而折磨人的压力。 劳埃布妈妈大概不会同意,劳埃布老爹一定会把两手一摊说:“阿帕你简直是疯了。” 做父母的对这种事情简直一点也不了解,问题就是这样。于是阿帕先生一面温柔地 叹息着,一面拉过浴衣的一角给亲爱的莉盖上那白皙的脚踝。这时他困惑地想道:“多 可惜啊,我的腿上却长了这么多毛!” “上帝啊,这里多么美,多么美啊!可惜莉没有看到。” 阿帕先生的眼睛沿着她臀部的美妙线条溜了一回,于是就开始模模糊糊地想到了艺 术。因为亲爱的莉是一位艺术家,一位电影艺术家。她虽然还没有拍过电影,但是她却 下定决心要作一位空前绝后最伟大的电影明星;而且她下了决心的事就都能办到。 “这正是妈妈不能理解的地方,呃,一位艺术家,就是一位艺术家,不可能和别的 姑娘一样,而且别的姑娘也不会更好。”阿帕先生这样断定,“就说游艇上的那位尤娣 吧,这么阔气的姑娘——难道我不知道弗莱德每天夜里都到她的船舱里去?!请问我和 莉昵……哼,莉可不是那种人。我不是嫉妒棒球圣手弗莱德。”阿帕豪爽地自言自语说。 “他是我在大学里的好朋友,可是每天夜里——这么阔气的姑娘不应该那样,我是说象 尤娣这种门第出身的姑娘不应该那样。况且尤娣还不是一个艺术家。瞧这些姑娘在一起 唧唧咕咕都说些什么啊?”阿帕心中纳闷道,“她们的眼睛在怎样地闪出光芒,她们是 怎样在格格地笑——我和弗莱德从来也没有谈过这类事情。莉不该喝那么多鸡尾酒,到 那时她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比方说,今天下午她就不应该那样……我是说她和 尤娣争论谁的大腿最漂亮的事。当然罗,莉的大腿最漂亮,这一点我是知道的。还有弗 莱德也不该想出那个傻念头来,要我们比一比她们的大腿到底谁的最漂亮。这要是在棕 榈海滨①的某个地方完全可以,但是在私人聚会里就不合适了。而且这些姑娘也许根本 没有必要把她们的裙子撩得那样高。那已经不单是大腿了。莉至少不应当那样做,尤其 是正好在弗莱德的前面!还有象尤娣那样的千金小姐更没有必要那样做。而且我不应当 请那位船长来当评判。我真是个大傻瓜。船长的脸气得那样红,他的胡子都翘起来了。 ‘对不起。’他说完这句话,就砰地一声把门关上。难为情呵,多让人难为情啊。船长 不应当这样粗鲁。归根结底,这总是我的游艇啊,难道不是吗?不错,这位船长没有女 伴跟着他;可怜的家伙,他怎么能那样看这件事呢?我指的是当他必然感到很孤单的时 候。当弗莱德说尤娣的大腿更漂亮的时候,莉为什么要哭呢?后来她说,弗莱德没有教 养,破坏了她这回乘船的游兴,她还说……啊,可怜的莉!现在这两位姑娘谁也不理谁 了。而且当我要和弗莱德说话的时候,尤娣就象喊条狗似地把他叫过去。难道弗莱德不 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他既然是尤娣的情人,当然就不得不说尤娣的大腿更漂亮!不过他 用不着说得那样肯定。这样对待可怜的莉是不够周到的;莉说弗莱德是一个自私自利的 家伙,这话非常对。真是一个极其粗鄙的家伙。事实上,我原先所想象的游览根本不是 这个样子。真见鬼,我为什么要把弗莱德带来啊!” 【①美国弗罗里达州的避暑胜地。】阿帕先生用手指头筛弄着沙子和小贝壳的时候, 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咄咄称奇地在浏览珠母海的风光,而是感到非常烦恼和苦闷。他觉 得心情抑郁,无可奈何。爸爸说过:“尽量去见见世面吧。”阿帕先生试图回想一下自 己到底看见了些什么,但他所能想起的只是尤娣和莉两个人炫耀大腿,还有那个宽肩膀 的弗莱德蹲在她们前面的情景。于是阿帕更加烦恼了。 “这个珊瑚岛叫什么名字?” “塔拉伊瓦,”船长说道。“塔拉伊瓦或塔胡阿拉、也叫塔拉伊哈图阿拉- 塔- 胡 阿拉。”现在回家怎样?我就对老杰西说,‘爸,我一直到了塔拉伊哈图阿拉·塔·胡 阿拉。’接着他又烦恼地想道:如果我没有请那位船长来当裁判该多好。“我必须告诉 莉不要做这样的事情。上帝啊,我怎么这样爱她!等她醒来的时候,我要和她谈一谈。 我要告诉她,我们可能结婚……这时阿帕先生的眼睛里盈溢着泪水。“上帝啊,这是爱 情呢?还是痛苦呢?还是因为我这样爱她所以就感到无限的痛苦呢?” 亲爱的莉那油亮中透着蓝色的眼皮象脆嫩的小贝壳似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睡意矇眬 地说:“阿帕,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们在这个岛上可以拍一部极妙的影片。” 阿帕正在往他那毛茸茸的倒霉大腿上撒沙子。“亲爱的,这真是个好主意。你说是 什么样的影片?” 亲爱的莉抬起她那双美妙的蓝眼睛望着他说:“喏,象这样。假定我是这个岛上的 鲁滨孙,女鲁滨孙。这难道不是极其新奇的主意吗?” “是啊,”阿帕含糊地说,“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 “那才叫妙咧!”那个甜蜜的小声音说,“你知道吧,我们那条游艇就算在风暴中 遇难了,你们全都淹死了——你、尤娣、船长和其他所有的人。” “弗莱德也淹死了吗?他游泳可很出色啊。” 莉那光滑的额头上泛起了一层愁云。“那么就算他让鲨鱼吃掉了吧。这是多么美妙 的插曲啊。”亲爱的人拍了拍手。“弗莱德的身段配在这段插曲里真是太漂亮了,你说 怎样?” 阿帕叹了一口气说:“后来呢?” “我失去了知觉,被一阵巨浪卷到这里的海滩上来了。我应当穿着那身蓝条纹的睡 衣,就是前天你说你很喜欢的那一身。”她柔嫩的眼皮,微微地张开,泛出一线娇媚的 眼光,恰到好处地显示了女性的媚力。“阿帕,说真的,这应当是一部彩色片。大家都 这么说,天蓝色和我的头发非常相配。” “那么谁发现你在这里呢?”阿帕实事求是地问道。 亲爱的人思索一会儿,然后用令人惊奇的推理能力分析说:“没有人。这里要是有 人,我就不是鲁滨孙了,这个角色妙就妙在这里。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阿帕,你想 想,‘百合花谷’担任主角,而且只有这么一个角色。” “那么你在影片里从头到尾干些什么呢?” 莉用两肘支撑着身子说:“我已经想过了,我应当在环礁石上沐浴唱歌。” “穿着睡衣吗?” “不,不穿,”亲爱的人说。“你不认为这会一鸣惊人吗?” “可是你不能在全部影片里始终赤条条地一丝不挂呀。”阿帕用很不赞同的口吻喃 喃地说。 “为什么不能?”亲爱的人天真地反问,“那又有什么呢?” 阿帕先生嘟哝了几句,没听清是什么。 “后来,”莉沉思了一下说,“……等一等,我想起来了。后来就有一只大猩猩把 我架走了。喏,就是那种怕死人的毛茸茸的大黑猩猩。” 阿帕先生脸上一阵红,越发多撒上一些沙子把那该死的大腿盖起来。“你知道,这 里没有大猩猩啊,”他用不信服的口吻反驳道。 “有。什么动物都有。阿帕,你应该从艺术的角度来看待这件事情。大猩猩和我的 相貌配起来真是妙极了。尤娣的腿上有那么些毛,你注意到了吗?” “没有,”阿帕说,这个话题使他心里烦透了。“可怕的大腿呀,”亲爱的人一面 望着自己的小腿,一面回想道。“当那只大猩猩正把我抱在手里的时候,一个健壮极了 的年轻野人就从树林里冲出来,把大猩猩打倒。” “野人穿什么呢?” “他拿着一张弓,”亲爱的人毫不犹疑地断言道,“头上戴着一个花环。那个野人 把我俘虏了,还把我带到吃人生番的帐篷里去。” “这里根本没有嘛。”阿帕打算替这个小小的塔胡阿拉岛辩护,“有。这些吃人生 番想拿我来祭祀他们的偶像,同时还伴着唱一些夏威夷曲子。你知道吧,就是那些黑人 在天堂餐厅里唱的曲子。可是那个年轻的吃人生番爱上了我,”亲爱的人惊得把眼睛睁 得大大的,叹了一口气说,“……后来另外一个吃人生番也爱上了我,他也许是这些吃 人生番的酋长……然后就来了一个白人——” “这个白人是怎样到这里来的?”阿帕想问个究竟。 “他是他们的俘虏。说不定是一个落在野人手里的著名男高音。那样他就可以在电 影里唱歌了。” “他穿什么衣服?” 亲爱的人凝视着大脚趾。“他……什么也不穿,和吃人生番一样。”阿帕先生摇摇 头说:“亲爱的,那可不行。所有的著名男高音都胖得吓死人。” “真可惜,”亲爱的人感到很遗憾。“那么就让弗莱德来表演这一角色的动作,让 那位男高音唱歌好了。你也知道电影里是怎样配音的。” “弗莱德不是叫鲨鱼吃掉了吗?” 亲爱的人不耐烦起来了。“阿帕,你真是死心眼儿,根本不能和你谈艺术。还有, 那个酋长还用一串串的珍珠把我一圈一圈地绕起来……” “他从哪里弄来的珍珠?” “这里有成堆的珍珠,”莉肯定地说,“后来弗莱德一阵嫉妒,就和他在白浪翻腾 的礁石上打起来了。弗莱德的侧影在天空的映衬下真是漂亮极了,你说对吗?这难道不 是绝妙的主意吗?然后他们俩都掉到水里去了。”亲爱的人说到这里满脸容光焕发, “这时那段鲨鱼的插曲就可以接上来了。如果弗莱德和我合拍电影,尤娣一定会大发雷 霆的!我就和那个漂亮的野人结婚好了。”金发的莉说着便霍地一下站起来,“我们就 站在这个海滩上……背景是渐渐落山的夕阳……一丝不挂地赤着身子……然后影片就慢 慢结束。”莉把她的浴衣一扔说,“让我到水里去。” “……你没有带游泳衣,”阿帕一面惊慌地说,一面回过头来看看游艇上是不是有 人向这边望;但是亲爱的莉已经活蹦乱跳地踩着沙子向环礁湖跑去了。 “……她穿上衣服确实好看些,”一个冷冰冰的品评的声音,忽然在这个青年人的 内心里这样暗示。他缺乏热烈的惊异感,心里不禁为之一惊,甚至于感到是一种过失, “可是……嗯,莉穿着上衣和鞋子的时候,……嗯,那就多少好一点。” “你要说的也许是更正派些吧!”阿帕一面想着,一面和这个冷冰冰的声音争辩。 “是的,包括这一点在内。而且也漂亮些。她走路为什么要这样古怪地摇摇摆摆啊?大 腿上的肌肉为什么老跳动啊?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那样……” “住嘴,”阿帕提出了抗议,惶惑不安地为自己辩护。“莉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 我非常爱她……” “……甚至在她没有穿衣服的时候吗?”那个冷冰冰的品评的声音问。 阿帕转眼望着环礁湖上的游艇。“这船多美,船身的每一根线条多么清晰啊!可惜 弗莱德没有在这里。有弗莱德在这里我就可以和他谈谈游艇的线条了。” 这时,那个亲爱的人已经站在没膝深的海水里了;她向西下的夕阳伸出两臂唱起歌 来。 阿帕急躁不安地想道:“真见鬼,她还没有开始游泳吗?”可是当她裹着浴衣、闭 上眼睛缩成一团躺在这里的时候,倒是很美,亲爱的莉。阿帕一往情深地叹了一口气, 吻了吻她的浴衣的袖子。是的,他太爱她了。爱得心都痛了。 环礁湖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阿帕一条腿跪着,抬起身子来,好看得清 楚。 亲爱的莉一边嚎叫,一边挥舞着胳臂,慌慌张张地踩着水跑上岸来;她踉踉跄跄地 踢得水花乱溅。 阿帕纵身跳起向她跑过去。“怎么回事?莉!” (“瞧,她跑得多难看啊,”那个冷冰冰的品评的声音说。“她的腿伸得太远了。 她的胳膊晃得太厉害了。现在她看起来可不漂亮。并且,她还嘎嘎乱叫,是的,嘎嘎乱 叫。”) “怎么回事?莉!”阿帕一面喊着,一面跑去帮助她。 “阿帕,阿帕,”亲爱的人嘁嘁喳喳地吵着,啪地一下扑在阿帕的怀里,浑身又湿 又冷。“阿帕,那里有一种动物!” “没什么,”阿帕安慰她说。“八成是一种鱼。” “可是它长着那么一个可怕的脑袋,”亲爱的人一面呜咽地说,一面把她湿漉漉的 鼻子挨着阿帕的胸膛。 阿帕就象长辈那样拍拍她的肩膀,他的手拍在她那湿漉漉的身上时,呱咭呱咭的声 音简直太响了。 “好啦,好啦,”他喃喃地说,“你瞧,现在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莉转过头去看着环礁湖。“太可怕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接着又猛然大叫起 来:“那儿……那儿……你没看见吗?” 一个黑乎乎的脑袋慢慢地向海滩移近了,它那长嘴巴筒子一张一合的。亲爱的莉歇 斯底里地叫起来,拚命从海滩往里跑。 阿帕感到进退两难。“我应当跟着莉跑,免得她象这样失魂落魄呢,还是应当呆在 这里,向她表示我不怕这头野兽呢?” 他当然决定采取后一种行动;他慢慢向海水那边走去,直到水深及脚踝的地方,然 后攥紧拳头,瞪着那只动物的眼睛。 这个黑脑袋停住不动了,古怪地摇摆着,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阿帕感到相当忐忑不安,但是他不能露出马脚。“你说什么?”他声色俱厉地问那 个脑袋。 “吱,吱,吱,”那个脑袋说。 “阿帕,阿帕,阿帕!”亲爱的莉嚎叫着。 “我就来,”阿帕喊道,为了顾全面子,他慢腾腾地挪开脚步向那个姑娘走去。走 几步又停下来,回过头去以严峻的神情望着海面。 海滩上,海水给沙石镶上了一条永存不灭而又瞬息即逝的花边,那儿有一只脑袋圆 圆的黑动物用后肢站着,浑身在扭动。阿帕呆呆地站在那里,心里扑通扑通乱跳。 “吱,吱,吱,”那只动物说。 “阿——帕,”亲爱的人在半昏迷状态中呻吟着。 阿帕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动物,一步一步地朝后退去;那只动物没有动弹,只是抬 起脑袋来窥视他。 阿帕终于走到他那亲爱的人身边,她正脸朝下趴着,吓得抽搐地啜泣着。 “这是……一种海豹,”阿帕没有把握地说。“莉,我们应该回到船上去了。” 可是莉老在发抖。 “噢,它不会伤害你的,”阿帕肯定地说。他很想跪倒在莉的身旁,但他只能以一 种骑士的风度站在莉和那只动物之间,心里想到,“我穿的不是游泳衣就好了,哪怕有 一把小刀也行;要不然能找到一根棍子……” 天色渐渐黑下来。那只动物往前走到约莫三十米以内的地方停住了。它的后面跟着 五只、六只、八只类似的动物从海里钻出来,踮起脚尖蹒跚地向阿帕守护亲爱的莉的这 个地方走来。 “莉,闭上眼睛吧,”阿帕低声说,可是这话根本没有必要,因为莉说什么也不会 转过头来。 海里冒出更多的影子来了,它们排成一个宽阔的半圆形往前走。“现在大概有六十 只了,”阿帕数了数。“那边那件浅颜色的东西是亲爱的莉的浴衣。刚才她还在上面躺 着。”这时,那些动物已经来到那件铺在沙子上的浴衣跟前。 这时,阿帕做出一件浅薄无聊的事情,就象席勒描写的那位勇士跑到狮子笼里去拣 他的贵妇的手套一样。①这又有什么?!只要地球还在转动,男人就会干出一些浅薄无 聊的事情。 阿帕·劳埃布先生昂起头,攥着拳,毫不犹疑地走到那些动物中间去取回亲爱的莉 的浴衣。 那些动物朝后退了一点,但却没有跑开。阿帕拾起浴衣,象斗牛士那样往手臂上一 披,然后站在那里。 “阿——帕,”他身后传来了绝望的哭泣声。 阿帕先生感到自己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和勇气,向前迈了一步,对那些动物说:“喂,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吱,吱,”其中一只动物咂着嘴,然后又用青蛙那样的声音叫了一会,并且用一 种老头的声音叫出:“刁!”②“刁!”后面又传来了另外一个叫声:“刁!刁!” 【①席勒(1759-1805 ),德国诗人,剧作家和哲学家。这儿指他的叙事诗《手套》 中的情节。】【②鲵鱼发音不清,把“刀”说成了“刁”,下同。】“阿——帕!” “莉,不要害怕,”阿帕喊道。 “莉,”其中的一只在他的面前叫道。 “莉。莉。阿帕!”阿帕觉得自己好象在做梦。 “什么?” “刁!” “阿——帕,”亲爱的莉呜咽着,“到这儿来!” “我就来。你说的是刀呵,我没有刀。我不会伤害你。你还要什么?” “吱,吱,”那只动物咂着嘴,摇摇摆摆地向他走来。 阿帕把浴衣横搭在胳臂上,叉开腿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地说:“吱,吱,你要什么?” 他好象看见那只动物伸出了前爪,但是阿帕不愿意看这副模样。 “什么?”他用严厉的口吻问道。 “刁,”那只动物叫道,从它的爪子里掉下来一些小东西,很象透明的水珠。但那 并不是水珠,因为它们能滚动。 “阿帕,”莉结结巴巴地说。“别把我丢在这里!” 阿帕先生不再害怕了。他把浴衣向那只动物一挥,说:“走开!” 那只动物赶紧笨手笨脚地往回跑。现在阿帕满可以趾高气扬地回去了,他为了向莉 表示他的勇敢,于是弯下身来看看那只动物爪子里掉下来的那些发白的东西。那是三粒 色泽暗淡的、又圆又硬的小球。那时天色黑下来了,于是阿帕先生便拿着小球凑到眼前 去看。 “阿——帕,”无人照顾的莉尖叫道。“阿帕!” 阿帕先生高声答道:“我就来,莉,我给你弄到一些东西了。莉,莉,这儿有些东 西给你!” 阿帕·劳埃布先生把衣服朝肩上一甩,然后就象年轻的神人一般冲过了海滩。 “阿帕,”莉吓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上下牙齿碰得格格直响,一边泣不成声地 说。“你怎么能……你怎么能……” 阿帕一本正经地在她面前跪下来。“百合花谷,特里顿①,也就是海神们朝拜你来 了。你听我说吧,自从维纳斯②从海里出来以后,再没有任何一个艺术家能够象你这样 感动鬼神了。”这时,阿帕伸出他的手说,“他们为了表示钦敬,送给你三颗珍珠。你 瞧。” 【①希腊神话中海神波赛顿的后裔,一般描绘为有尾巴的鱼状神。】【②希腊神话 中的爱神。】“阿帕,别胡说,”亲爱的莉抽抽噎噎地说。 “真的,莉。喏,你看这是不是真的珍珠!” “我看看,”莉一面哼哼着,一面伸出颤颤巍巍的指头来拿小白球。“阿帕,”她 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真的是珍珠!你在沙子里找到的吗?” “不!我亲爱的莉,沙子里根本就不会有什么珍珠,对不对!” “有,”亲爱的人一口咬定,“它们被冲洗得很干净。你瞧,我对你说过,这里有 成堆的珍珠!” “珍珠是海底下一种蚌里长出来的。”阿帕几乎武断地说,“莉,我敢发誓,这是 那些特里顿送给你的。它们看见你游泳,本想把这些珍珠亲自交给你,可是因为你被吓 坏了……” “它们长得那么难看嘛,”莉脱口说出来,“这是些奇异的珍珠!我非常喜欢珍珠!” (那个品评的声音说:“她象这样跪在这里,手里捧着珍珠,可真够漂亮的。—— 是的,可真漂亮,你必须承认这一点。”)“阿帕,它们真是带来送给我的吗,那些… …那些动物?” “亲爱的,它们不是动物。它们是海神,叫作特里顿。” 亲爱的人一点也没有感到惊奇。“它们太好了,是不是?太可爱了。阿帕,你说我 应当怎样答谢它们呢?” “你不怕它们了吗?” 亲爱的人发抖了。“我怕——阿帕,请你把我带走吧。” 阿帕说:“好吧,那么,我们必须回到小船上去,别害怕。” “可是……可是它们挡住了我们的路,”莉唠唠叨叨地说。“阿帕,你自己不是要 到它们那里去吗?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啊!” “我抱着你从它们中间穿过去。”阿帕先生英勇豪迈地提议道。 “那倒行。”亲爱的人叹了一口气。 “可是你要把浴衣穿上。”阿帕喃喃地说。 “等一等。”莉小姐用双手拢了拢她那出名的金发。 “我的头发是不是非常乱?阿帕,你带着我那涂嘴唇的口红了吗?” 阿帕把浴衣围在她的肩膀上。“莉,我们还是走吧!” “我害怕,”亲爱的人轻轻地说。阿帕把她抱了起来。莉认为自己轻得就象一朵小 云彩一样。“嗬,她可比你想象的要重呵,可不是吗?”那个冷冰冰的品评的声音对阿 帕说。 “小伙子,现在你的两只手都占住了,如果那些动物冲过来……怎么办?” “你不能快点走吗?”亲爱的人提出意见说。 “好吧,”阿帕先生几乎迈不动脚步,喘着气说。那时天很快就黑下来了。阿帕一 步一步走近那些排成老大的半圆圈的动物。 “快呀,阿帕,快跑,快跑,”莉小声说。那些动物开始摇摆起来。并用一种一起 一伏的古怪动作把上半截身子扭过来。 “快跑,快跑,赶快,”亲爱的人呜咽地说,一面歇斯底里地乱踢着脚,并且把她 那涂成银色的手指掐进阿帕的脖子的肉里。 “怎么回事,莉,安静点!”阿帕咆哮着说。 “刁,”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叫道:“吱,吱,吱。刁。莉。刁,刁。莉。” 现在他们已经闯过那个半圆圈,阿帕觉得自己的脚在潮湿的沙子上直往下沉。 正当阿帕的手和脚已经支撑不住了的时候,亲爱的人说:“你可以把我放下了。” 阿帕用手背擦掉前额上的汗,深深地喘着气。 “到小船上去,赶快,”亲爱的莉命令道。 这时黑影子排成的半圆形转过来对着莉,并且向前靠拢。“吱,吱,吱。刁。刁。 莉。” 这一回莉既没有大声嚎叫,也没有撒腿就跑。她两只手伸向天空,浴衣从肩上滑了 下来,她赤裸着身子向摇摇晃晃的影子挥动双手,向它们飞吻。她那颤抖的嘴唇上浮现 出一丝微笑,人人都得承认这是媚人的微笑。 “你们太可爱了,”一个低微的声音颤动地说。这时,那双白皙的手臂再一次向那 摇摇晃晃的影子挥动起来。 “莉,帮一下忙,”阿帕把小船推到深水里去,有些不耐烦地抱怨说。 亲爱的莉把浴衣捡起来说:“再见,亲爱的!”这时他们可以听到那些影子弄得水 哗哗作响。“阿帕,快一点,” 亲爱的人一面涉水到小船上去,嘴里一面嘘着说,“他们又来了!” 阿帕·劳埃布先生正在拚命把小船推到水里去。这样,莉小姐就爬到船里去了,一 边还在挥手致意。“阿帕,上那边去;象这样它们没法看见我。” “刁。吱,吱,吱。阿帕!” “刁,吱,刁。” “吱,吱。” “刁!” 小船终于在波浪上晃动起来,阿帕先生爬进小船,使出全身力气划起了桨。有一支 桨碰上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亲爱的莉深深叹了一口气:“它们难道不是太可爱了吗?再说,我做得难道不是再 漂亮不过了吗?” 阿帕先生使出全身力气向游艇划去,他干巴巴地说。“莉,穿上那件衣服!” “我想,这是惊人的成功,”莉小姐宣称,“阿帕,还有这些珍珠哩!你说它们能 值多少钱?” 阿帕先生停下了桨说:“亲爱的,我看,你没有必要向它们这样过分地炫耀自己。” 莉小姐感到很不高兴。“这有什么不好。阿帕,你显然不是一个艺术家。接着划吧! 我穿着这件浴衣都快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