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一) 龙琪摇下车窗,深秋腥咸的海风吹进来,一阵透脑凉。 她靠在座背上,深深地吸了口气,真后悔没有把司机带来。当初她只是贪馋一个人 在公路上飙飞车的那种感觉──惊险、刺激、不拘不羁,这是她生活中惟一公开的放纵。 作为一个集团公司的总裁,全市第一纳税大户,尤其是作为一个大名鼎鼎的女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所做的只能是收敛、再收敛。有时她真的很羡慕自 由市场上卖菜妇女那种可以随地吐痰随口骂街的自在。可是若真的让龙总裁去卖菜,那 她无论如何也是不干的,因为有钱人无论多么地不自由也要比穷人的自由要自由得多, 比如富人喜欢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想去哪里就可以去哪里,不高兴了可以随便发脾气… …穷人可以吗? 龙琪摇了摇头。 荣华富贵不光在一定程度上标志着一个人的生命质量,还代表着一个人生存的自由 度,虽然有时会比较累,但也是居高临下的累。随 龙琪微微一笑,她今天真是累惨了,一整天冗长枯燥的会议再加上5 个小时的行程, 她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她打起精神,开足马力,她所在的城市已经遥遥在望了。就在进入市区时,她突然 想起她的家就在附近。 家! 龙琪深深地皱起眉头。 大概任何一个已婚女人的家都是一幢房子外加一个丈夫,而女人愿不愿意回家,有 时并不在于房子的大小,而多半在于丈夫的魅力。 龙琪大约有半年多没回家了。她的房子应该没有问题,一幢带花园的别墅,是很多 女人梦寐以求的,那么问题就出在丈夫身上了。 龙琪的丈夫文室是一个警察,但绝非电影中那种威风凛凛的英雄,而只是一个无名 的户籍警,已经40岁了,依然是不上不下的灰色局面。其实这种男人对于普通女人,还 是比较实用,但对于身价不菲的龙琪,实在配得有些亏本。 当然,她在乎的也许不是这个。其实女人到底在乎男人什么,连女人自己也说不清。 龙琪把车靠了边,于夜色中静静地看着自家的花园,园中,花已残,草渐枯。 她叹了口气,又深思了片刻,回家,对于她而言,是需要很大的决心。最后,她摇 摇头,决定回去,她太累了,她一步也不想再挪了。她下了车,拿出家门的钥匙,但这 时,她却发现大门是虚掩着的,她心里一动,文室一向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大白天也常 常反锁着门。 她快步走向房子,房门也是虚掩的,她推门进去,把外衣扔在客厅的沙发上匆匆上 了二楼,卧室都在楼上。 文室的卧室门半开着,里面没开灯,黑洞洞的。龙琪站在门口,听到一种暧昧混杂 的声音,一种单身男人绝对发不出来的声音。龙琪愣了一下,默默伫立片刻,然后推门 进去,缓缓地在沙发上坐下,拿起茶机上的烟,抽出一支,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再 慢慢将烟吐出去…… 烟头一明一暗地映在她雪白的脸上,美丽而冷酷。 好一会儿后,壁灯“啪”地亮了,床上,一个头发蓬乱的女孩直直地看着龙琪,目 光迷离而虚幻。 “你是谁?”她问。 龙琪没有回答,冷冷地看着那女孩,目光如刀,剃须刀,专刮人的脸皮。 “你干吗在这里?”那女孩又问。 龙琪轻轻地吐出一缕烟,“这幢房子是我买的,你睡的这张床也是我买的,而你身 边的男人,是,我的丈夫。” “噢!”那女孩呆呆地,好像龙琪说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时文室已经坐了起来,脸上游荡着一种报复后的痛快。他看看龙琪又看看自己身 边的女孩,这女孩并不比龙琪美丽,但绝对比龙琪年轻。 龙琪微微一笑,笑中带出一股暮秋萧杀的寒气。她什么也没说,站了起来,朝门口 走去。 “你要走?”那女孩问道。 “这里总有一个人要走,既然你们不方便,我走。”龙琪说。 “站住!”文室突然喊道,“不许走,你这个恶女人、冷血杀手、伪君子,你怎么 走得了,你看见你丈夫跟别的女人上床,你怎么会不生气,你为什么不生气?” 龙琪又笑了笑,淡淡地说:“咱们三个人之中的确有一个人应该生气,不过既然你 已经生气了,我又何必生气?” 她扬长而去。 文室抓住头发,发出一声惨叫。 秘书杨小玉早就在龙琪大酒店的大厅等候,一见龙琪进来,赶快迎了上去。──杨 小玉大约二十五六岁,长身玉立,明眸皓齿,无论在什么场合都显得光彩夺目,跟在龙 琪身边就像是镶嵌在这位女老总衣襟上的明珠。 “你的外衣呢?”杨小玉问。龙琪的饮食起居都是她打点,对龙琪的一衣一物她比 龙琪本人还清楚。 龙琪愣了一下,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杨小玉便不再问了,她深知这位上司的脾 性,不该说的话她绝对不会说出来,该说的话她也不会全说出来。龙琪的沉默是颇有品 位的。 她们走进电梯,杨小玉按了“12”。 “那个合同,我按你的吩咐签了。” 龙琪的目光跳了一下,那是表示满意的眼神。 “庄竞之上午亲自送过一张请柬来,说晚上是他的家宴,希望你务必捧场。” 龙琪点点头说:“庄竞之是我父亲的学生,我母亲在世时很喜欢他,这个面子得给。” “可你走了一天……”杨小玉用一种带有建议性质的口吻说。 “去准备。”龙琪的决定不容置疑。 12楼到了,她们出了电梯,走到1208室。杨小玉打开门,先为龙琪拿过拖鞋,再把 茶放在她手边,茶是热的。 “水已经放好了,你先洗澡,饭一会儿上来。”杨小玉说。 龙琪将茶一饮而尽,换鞋进了浴室。 杨小玉从衣橱中拿出一款晚礼服,喷了几滴香水,再别上一枚精光熠熠的钻石胸针。 华服、宝石,是多少女人渴望得到的,但拥有它的人就一定幸福吗?杨小玉叹了口 气,痴痴地望着浴室的门。 龙琪躺在浴池中,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整个人,像睡眠 中的山谷,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是完全放松的。 杨小玉在外面开了音响,轻轻的音乐,夜色中蛇一样游动着…… 文室站在1208室门口,犹豫着,徘徊着。好几次,他举起手,又放下。他总是这样 拿不定主意。 他索性走开,在楼道上踱了一圈,转回原地,又重复了几次敲门的动作,却终于没 有敲。 最后,他咬了咬牙,掉头走了。进电梯时,他回头、再回头,一直等电梯门阻挡住 他的视线……他用力地按下“1 ”,突然,电梯如天河乍泻,飞流直下…… “哐”一声闷响,龙琪大酒店自开业以来出了第一次重大事故,砸死的,正是总裁 的丈夫。 (二) 夜:11点15分。 龙琪大酒店。 刑警队长小方四下里看了看,又下意识地用鼻子嗅了一圈。因为这个习惯性的小动 作,他的女友陆薇常取笑他是警犬转世。想到这个,小方不由笑了。他是个非常英俊的 年轻人,个子较高,五官轮廓分明,不笑的时候显得很酷,在笑的一刹那,仿佛是天堂 之光乍现。 刑警庄美容过来碰了碰他的肩,“老大,想什么呢?” 庄美容是个五短身材圆圆脸的男青年,外貌与他的名字一点关系也没有,或许, “美容”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只是他父母的一种愿望吧! 小方看着他眼一瞪,打着官腔道:“什么老大不老大的,叫得跟黑社会似的,做事 去!” 庄美容夸张地敬了个礼,“yes sir 。” 小方手揣衣兜里又踱了一圈。文室出事的电梯所处的位置很背,酒店里尽管人来人 往,却没有人注意这个角落。小方临来的时候,局长欧阳明千叮咛万嘱咐,说龙琪是个 颇有手腕颇具名望的人,她属下的集团公司也一直是市里的纳税大户,所以这件事一定 要低调处理,悄悄地进庄,开枪的不要。不能惊动酒店中的顾客,更不能影响酒店的正 常营业。 “这是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呀,没办法!”小方临走时欧阳明对属下感叹着,谁让这 是个金钱主宰一切的时代呢。 就因为这个原因,才把小方这个年轻的刑警队长大材小用地派了出来,没有开警车 也没有穿警服悄没声儿跟做贼似的。小方不满地拿出一支烟,恨恨地点燃。 陪同他们的杨小玉马上走过来,温柔地笑道:“方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无 烟酒店。很抱歉,请您合作,对不起!” 她左一个对不起,右一个不好意思,弄得小方就像是老虎进了绣楼,整个儿没意思, 偏偏这时杨小玉又恰如其分地将放垃圾的小纸袋递到小方握烟的右手边,小方只好把刚 点燃的烟掐灭扔到小纸袋中。 “杨小姐,你真是客气。” 杨小玉摇头,“不,我只是对你一个人客气。” 啊?小方愣了一下。杨小玉对他菀尔一笑后,表情突然变得十分油滑,口气也轻佻 起来,与刚才的彬彬有礼简直判若两人,“我说我只是对你一个人客气,不明白吗?” 小方当然明白,“因为我是警察嘛!”他颇为自得。 不料,杨小玉却哂笑道:“拉倒吧,警察算什么。” 一贯的威严突然得到挑战,小方一脸愠色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你长得很帅,帅得起泡泡,所以我才对你客气。我只对美男温柔。” 小方的脸一下红了,他想不到这个衣着端庄的女人说出的话竟如此赤裸,变脸的速 度之快更是让他目不暇接。这边杨小玉像是看穿他的心事似地,“这不叫赤裸,这叫坦 荡。所谓君子坦荡荡。” “你是君子?”小方盯着对方问,他实在看不出此时的杨小玉有什么地方像个君子。 “就算不是君子,也绝对不是伪君子。好色就好色,从不隐瞒。你们公安局的墙上 不是贴着一个大标语──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吗?我坦白,难道不对吗?” 倒是有些道理,小方一时语塞,但他实在无法接受这种“坦荡”。这时庄美容走过 来,他看着杨小玉,杨小玉笑一笑回避了。 庄美容见她走开,才说:“方队,我认真查过了,电梯没有任何人为的破坏痕迹, 看上去只是一时失控。”他的口气吊儿郎当,对这种小案子,他有点漫不经心。 女警上官文华也过来说:“死者身上除了砸伤,再没别的伤痕。” “那结案吧!”小方手一挥,“收工。” 案子就这么简单,一个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倒霉蛋,在一个倒霉的电梯上被意外 地砸死了。 “可是……“上官文华张了张嘴,脸莫名其妙地红了,她是警官学院的高材生,在 基层派出所工作了一年,刚调上来。她长得秀丽挺拔,浓眉大眼,看上去英姿飒爽。 “说!”小方不耐烦地命令。他最讨厌手下的人吞吞吐吐。 上官文华的脸不红了,而且话语果断,她应该算是个有两年警龄的警察了。她说; “我认为有疑点,第一,这个人很穷;第二,他没有穿内裤。” 噢!原来她在为这个脸红,虽然她是警察,却也是个很年轻的姑娘。 “这是什么意思?”小方其实已经听出点意思了。 上官文华开始侃侃而谈,“龙琪大酒店是个高消费的场所,而这个人衣着普通,所 以他在这里出现本身就是个疑问。再则,他没有穿内裤,扣子也扣错了眼儿,这说明他 走得很急,急急忙忙来这里应该是想见某一个人。他来见这个人,他却死在这里……” 上官文华的话,像黑屋子里渗进了一缕光线,小方脑子里突然灵光乍现,对呀! “还有,”上官文华得到鼓励,把手中的一个工作证递给小方,“这是从死者身上 找到的。” 小方打开工作证,上有:“文室,男,40岁,汉族,户籍警…… 他也是警察?小方心里大动,他来酒店做什么?他要见的人是谁? 小方俯身看着死者,发觉这人的五官并不难看,不过凑在一起却有种说不出的琐碎 小气。他深深皱着眉头像打着一个死结,诉说着再也说不出来的什么隐秘心事…… 小方心中的疑云在渐渐扩大,他觉得事情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他又下意识地将 鼻子抽了抽,一股淡淡的奇特的香味若有若无地被瞬间捕捉到又倏忽飘远了…… “你见过他吗?”小方本来只是随意地问一问旁边的杨小玉。 杨小玉说:“他是我们总裁的丈夫。” 什么?小方差点儿跳起来,“你为什么不早说?” “因为你没有问。”杨小玉口气淡淡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轻视。她的面孔又换了一 副。 “那现在你怎么又肯说了。”小方加重语气。 “因为你问了。”杨小玉扬了扬眉,顺便将那份隐藏的傲慢也带了出来。 小方气结,谁敢跟他用这种口气说话,他怒道:“你们总裁呢?她人在哪里?现在 最应该在这里的是她!” “她有事,她要去参加一个宴会。”杨小玉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丈夫死了,她还有心去赴宴,真是活见鬼了。”小方愤愤地喊。 “丈夫死了是私事,出席宴会是公事,我们不可以因私而忘公。文革时期不是有句 著名的话叫──狠斗私字一闪念吗?”杨小玉笑了笑,死一个人好像对她根本就不是什 么大事。 “少来这一套,”小方十分痛恨对方的态度,就算一个不相干的人死了,也不应该 笑容满面,何况还是她老板的丈夫。他顿起雷霆之怒,平常他则很温和。 他瞪着杨小玉,严厉地命令,“带我去见你们那位龙总裁。” “不行,她忙着呢!”杨小玉断然拒绝,“有事跟我说,我可以全权代理。” 小方不理她,直往12楼去。杨小玉一闪身挡住他,小方伸手一拨,杨小玉纹丝不动, 小方吃了一惊,要知道,他这一拨至少有几百斤,不要说女人,就算是一般的男人也受 不得。他手下不由又加了几成力,杨小玉依然稳如泰山,小方突然警觉,这个龙琪大酒 店,不简单。 “杨小姐,请你不要妨碍公务。”小方的话中带着严厉警告。 “方队长,你也不要妨碍我们的公务。”杨小玉的话中则充满了威胁。 “我是警察!”小方点明自己的身份。 “我是纳税人。”杨小玉也在强调自己的身份,“你们这些警察吃的、穿的、用的, 全是我们纳税人供给的,我们是你们的衣食父母,所以──”她突然笑着斜睨了小方一 眼,“你可得好好孝顺,作个乖儿子哦!” “你──”小方给气坏了,但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他意味深长地,“看来,我是 非得见见你们的那位龙总不可了。” 他扫了个眼风,庄美容和上官文华过来一边一个把杨小玉挟持住。 “杨小姐,你最好乖一点,否则我告你袭警外加非礼。”庄美容嬉皮笑脸地。 “非礼你?”杨小玉看着庄美容,笑,“先去整整容再说吧。” “谢谢,敝人的名字正是叫美容。” “那我告诉你,你的名字算是白瞎了。不过──”杨小玉又扭头对着上官文华,朝 她脸上轻轻吹了口气,“我对这位警花比较有兴趣,你长得很爽,我也不瞒你,敝人是 同性恋。” 上官吓了一跳,赶快松手。杨小玉哈哈大笑。 小方走到1208室,正要推门,龙琪拉开门出来了。她穿一款黑色的晚礼服,肤光容 色如千年冰川上泛出的湛湛蓝光,清丽夺人。小方不由地退了一步。 龙琪也看见小方,怔了一下,“找我?” “我是市刑警队队长,姓方,想跟你聊聊。”小方尽量客气地。 “我没空。”龙琪毫不客气地拒绝了。 “你丈夫死了。”小方压着怒火,大声强调着,他真奇怪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冷血。 “那就让死者安息吧。”龙琪淡淡地。 “我认为他死得很可疑。”小方刺激龙琪。 “那是你们警察的事。”龙琪又把矛头打回来。 “我要你配合。”小方终于发火了。 “我纳税给你们发工资,还不够配合吗?”龙琪居高临下。 “你──”小方的眼里喷出火苗。 “小伙子,制怒。”龙琪说着,冷冷地盯着小方,目光寒森森的,小方不由地又退 了一步,龙琪轻轻走过,一股奇特的幽香淡淡地散开…… 小方抽了抽鼻子,盯着她摇曳生姿的背影,心里只有一种感觉──恶妻! 他再一回过头,杨小玉在背后对着他冷笑。 ( 三) 凌晨,零点50分。 富人们就像蛰伏的酒虫,在沉沉夜色中纷纷张扬开来。 陈白露说:太阳出来了,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睡觉吧。 太阳是普通人的,而富人们则属于黑夜,他们把夜色打扮得富丽堂皇,于是人间有 了两重天。 龙琪走进灯火辉煌的大厅时,庄竞之笑吟吟地迎上来,“小师妹,你是不是吃了什 么长生不老药了,永远都这么年轻漂亮。” “是啊,我正打算审请专利,开一家美容院,专卖长生不老药,名字都想好了,叫 进去80出来18美容院。”龙琪微笑道。看来她也不全是冷漠的,她有时也会开开玩笑。 庄竞之笑得更厉害,“什么是个进去80出来18?是不是说女人进去时80岁出来已经 变成18岁了?” “NO!”龙琪摇头,“我的意思是凡进我的美容院美容的,口袋里必须有80万块钱, 而出来时口袋里则只剩下了18元。” “你也忒黑了吧,不过为什么还要留下18块?给人家回家打车用啊?” “不,是下次来美容院时打车用。” “不对吧──”庄竞之作深思状,“揣着80万来美容的人会没有私家车?还用打车?” 龙琪微微一笑,压低声,“他们的车已经抵押给我作美容费了。” 庄竞之大笑,“我说小师妹,你干脆不如提着刀拦路抢劫算了。你那哪叫美容院, 简直就是屠宰场。” “拦路抢劫何如守株待兔,我一个女人提着把大刀,何其不雅。我可是淑女哦,就 算抢劫也一定要抢得有格调有品位!”龙琪笑道,她服饰高贵,气韵凝重,的确一副淑 女的派头。 “哎呀,我今天算明白淑女是怎么一回事了。”庄竞之大笑。 龙琪笑道:“师哥聪明,成则为王败则贼,抢多了就是绅士淑女,抢少了就是寇。” 庄竞之再次暴发出一阵大笑,他一向是个快乐的人,他嗬嗬笑着,拉出他身后的一 位女郎,“来,小师妹,介绍一下,这位是骆如桃,我的红颜知己。” 又是红颜知己,一听这四个字,龙琪不禁菀尔。庄竞之有财有貌,一向自命风流, 从16岁开始,便红颜知己满天飞,婚后这些年也不知道被他的妻子程淑惠打翻多少醋坛 子。 不过,仔细打量骆如桃,龙琪不由暗暗赞叹。她做酒店业,也曾见过美女无数,但 这位骆如桃却是格外的别致,真是古人说的眉衔春山,目含秋水,纤柔合度,融融冶冶, 其气如兰,其人如菊,于卓尔不群处又更生一种灵慧。若她穿上古装,坐在大观园的潇 湘馆中,便是一黛玉。因为是一黛玉,她身上便有了几分的不合时宜。这几分的不合时 宜,让她别有韵味,也让她看上去寂寞寥寥,与这世界这世人永远隔着一段距离。 这样一个人,会是庄竞之的红颜知己? 龙琪暗暗纳罕。 她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骆如桃,庄竞之见了,忙说道:“如桃,快接着,我这位小 师妹可从不主动给人名片的。” 不料骆如桃拿过来看了看,又还给龙琪,“对不起,我衣服上没口袋。” 这算什么理由?龙琪怔了一下,这时有人喊“老庄,快来”。庄竞之只好笑着对龙 琪说:“师妹,你自便,我失陪了。” 龙琪点点头,本想他会留下骆如桃,她想跟这个特别的女子聊一聊,没想到骆如桃 看了她一眼,也走开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特别。 龙琪看着她的背影沉思片刻,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她并不是个孤芳自赏的人, 她只是有点累了,她坐下看了看四周,好像没人注意这边,于是便悄悄地脱掉穿了一天 的高跟鞋,活动活动脚趾头。这种小动作可千万不能让人看到,高贵端庄的淑女是不能 出这种岔子的,但很不幸,偏偏给人看到了,而且还是一位帅哥。这位帅哥居然端着杯 果汁走过来,还一屁股坐在了龙琪身边。 “龙老板,请!”帅哥话语温柔,并将手中的果汁递到龙琪手边。 “哦,是陆局长。”龙琪打着招呼,趁机赶快把鞋穿上 她的小动作帅哥当然都看清了,但他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笑道:“我等你一个晚上 了。” 龙琪有点意外,“你等你?你知道我要来?” “庄竞之是你师哥,你们又都是生意场上的红人,他的家宴你应该会来,就算不来, 在这浓歌艳舞中等一位美女是何其浪漫之事。” 龙琪哂笑,“既有这等情怀,陆局长不如去等嫦娥下凡,碧海天青,浪漫千古。” 被称为陆局长的这位小伙子大笑,他叫陆星,是市长陆文辉的儿子,小方女朋友陆 薇的哥哥,市反贪局的副局长。陆星人能干,长袖善舞神通广大,加上有背景,短短几 年就在政界迅速蹿红,人又帅,被一些新锐人士誉为“新时代偶像派官员”。市里有好 多人都以结识他为荣耀。不过,龙琪似乎对他有些冷淡。 “说吧,找我什么事?”龙琪的手越过陆星为她端来的那杯果汁,拿了杯矿泉水喝 了一口问。陆星找她,决非小事。 陆星对她的冷遇并不介意,笑道:“这等良辰美景谈论公事未免太不知趣,此时我 应该邀你跳一曲才对情对景。这样吧,你明天上午有空吗?我去你办公室。” 龙琪淡淡地:“既然是明天的事,那就明天再说吧。” “好,好,”陆星让步,“那我请你跳一曲如何?”说着他站起来,彬彬有礼地朝 龙琪鞠了一躬,“请──” 龙琪岿然不动,冷冷一笑,“对不起陆公子,请我跳舞,你还不够帅。” 话很难听,陆星却忍了,他苦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总以为自己帅甲天下,却 不知道龙老板的标准是什么?” 龙琪见他肯如此屈就,笑了笑,“其实不干你的事,我只是有些累了。” 陆星大笑,“那你实话实说就是了,害我吓了一跳。” 龙琪微笑,“你干吗吓一跳,就算长得丑,也是别人被你吓一跳。” 陆星苦笑,他这个人人想巴结的陆公子,今天算是遇上克星了,不过陆星有一个处 事的原则──从不跟女人计较,不管这个女人是什么身份。仅从这一点看,他就是个聪 明男人。他叹了口气为龙琪拿过一杯清水正要说点什么,大厅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啦?”龙琪站起来。她不是好管闲事,只是这是师哥的家宴,她不希望生事。 陆星却稳坐不动,笑着说:“不用问,肯定是庄夫人醋坛子又打翻了。 坏了,龙琪心里一沉,她马上想到老庄身边的骆如桃。──她怎么对骆如桃如此敏 感? 果然,庄夫人程淑惠在大厅中央一手指住骆如桃恨恨地说道:“我家老庄就是让你 们这些人勾引坏了,你们这些年轻女人,整日不务正业,专找人家丈夫下手,你还要不 要脸啦!” “不要!”骆如桃干脆地说,别看她长得娇柔无那,此时却俨然一块牛皮糖,她中 气十足地说,“没脸的人才急着要脸呢!我已经有脸,脸上再贴一张脸,那岂不成了二 皮脸?” 程淑惠气坏了,“你还顶嘴?” “那是因为你不懂事,我顺便调教调教你。”骆如桃鄙视地一笑,“你一进来就指 着我骂,凭什么?” “凭什么?这还用我说,你勾引我丈夫!” “那只能说明你丈夫太不经勾引了,男子汉大丈夫下盘不稳是为下贱。”骆如桃冷 笑着,“所以你应该责骂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丈夫。” 程淑惠愣了一下,一旁的龙琪倒释怀了,想不到我见犹怜的骆如桃竟有如此这般的 好口才。她静静观察着,只见骆如桃换了一种笑容,“你丈夫他花心,他喜欢年漂亮的 女孩子,所以他身边常常会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所以你就算骂死我也没用,一个骆如 桃倒下去,千千万万个站起来,街上那么多年轻美丽的女人你难道能一个个全骂死吗? 就算你把中国的美女全骂死了,世界还有五个大洲,燕瘦环肥桃红柳绿层出不穷,你怎 么办呢?没办法!这个世界上只要有漂亮女人,你丈夫他就会花心,就会红杏出墙,所 以你最该做的事不是跟女人窝里斗,而是好好考虑一下怎么解决他。” 这番话真是挖肉剔骨,把个程淑惠听得目瞪口呆,她仔细打量一番骆如桃后,大概 觉得对方的话很有道理,凡事要抓主要矛盾,自己丈夫若不好色,又哪来的桃红柳绿莺 莺燕燕?于是气急败坏地指着庄竞之,“你……你个老花心贼,你都要娶儿媳妇了,还 在外面勾三搭四的……” 庄竞之一脸尴尬,围观的众人也面面相觑,谁也想不到骆如桃会将这把火引到庄竞 身上。这时龙琪走过来,程淑惠看见她,一头滚在她怀里,大放悲声:“师妹呀……” 龙琪见戏文太过火了,大家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如此闹腾,实在有失庄重,便 给庄竞之使眼色,让他趁机快走。这个小动作却让程淑惠给看到了,她推开龙琪愤愤地 道:“我就知道你们师兄师妹的合起来算计我,师妹,我可是平日里最相信你的,我对 你如何?可你呢?他的事你啥都知道,却不跟我漏一句儿。” 她又怪到了龙琪头上,庄竞之忙打圆场,这种场面他经历多了,可谓钟鼓楼上的雀 儿,惊吓惯了的。但他刚叫了一声“老婆”,便被老婆把话头给骂回去了,“快给我闭 上你的臭嘴,没你说话的地方。” 骂完丈夫,程淑惠只管揪着龙琪,“师妹你是女强人,你说,要是你家文室有这种 事,你会怎么办?” 是啊,龙琪是大家心目中的女中豪杰,如果她遇上此事,会如何处理?众人都眼巴 巴地看着她,尤其是女人们。 龙琪的脸色变了变,文室的尸体现在酒店等候处理,刑警队长小方在虎视眈眈地等 她回去问话,她却在这里听别人的家长里短。她嫌恶地看了庄淑惠一眼,冷冰冰地说: “文室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他已经死了。” “死了?”程淑惠的眉毛一跳,忽尔一笑,“好,好,死的好,一个死掉的丈夫是 永远也不会背叛老婆的。” 也许是多年来的积怨,也许是一时的愤怒,程淑惠竟拿出一把刀狠命地刺进庄竞之 的小腹…… 全场死寂中,庄竞之一脸吃惊地倒下,血慢慢地从他腹部渗出来…… 龙琪的脸色煞白。 这边,小方已接到报案:“什么?庄竞之遇刺?他老婆干的?正在医院的路上?什 么?龙琪也在?天哪,这个女人今天怎么回事,她走到哪里,哪里就有血光之灾。不说 了,你们盯着,我在哪儿?在龙琪大酒店。我不走了,我就等着这位龙老板回来,两案 归齐了我一并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