虺渊(上) “你们给我适可而止!都快上高中了还编出这样的无稽之谈,难道不觉得羞 愧吗?”在爸爸难得的怒吼声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站在身边,和我一样低垂着 脑袋的冰鳍。爸爸一贯温文,对这个小我一个月的堂弟更不会疾言厉色,看来他 今天真的生气了。 蝉声穿越训斥的间隙传来,那绵长的声音不同于城市蝉鸣的杂乱和荒废,倒 像一个褪了色的端午香球在不断的缓慢滚动似的。我这才想起自己正置身于盛夏 的山林中。 一切起因都源自突然来访的那个人——纨青,他不仅曾是爸爸最得意的学生 之一,也是相当投契的忘年挚友;因为长期断了音信,这次意外的相见让爸爸喜 出望外,可当纨青提出去他老家游玩的邀请时,爸爸却表现出了犹豫的态度。看 出爸爸担心我和冰鳍在家没人管,纨青很爽快地说也带我们一起去亲近山林—— 长久以来,他家都替当地村民训练一种重要的工作犬,所以好像很受尊敬,我们 去的话,一定会受到热情款待的。虽然纨青自信满满的保证这些日子一定会成为 我们终生难忘的回忆,但爸爸觉得这样打扰人家实在不好意思;可外表纤细的纨 青却相当强硬的坚持己见,甚至一个人先买好了车票。盛情难却,我们家三个人 也只好带着礼物随他一起出发了。 然而现实却和想象中的“亲近山林”相去甚远——纨青的老家位于闽西北偏 僻的山中,可我们在长途客车上颠簸了近四个小时,却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在 崎岖山路上结伴而行,像赶集去一样的乡人;而纨青家祖宅所在九一村明明在深 山沟里,热闹程度却比节假日的市中心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依山而建的九一村, 只有村口小庙前地势比较平坦,此刻这片空地上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地抢着庙里 分发的什么东西。一个奋力挤出人堆的男子把抢到手的粢饭团一样的粘食掰开, 兴高采烈的分到期待已久的妻儿手中。 我和冰鳍顿时目瞪口呆,只是这一时的失神,人流就已经毫不留情的将我们 和爸爸他们冲散了。好不容易从闹哄哄的人群中挣脱出来跑进山道,我一下坐在 路边的大石头上。在有些枯萎的姬紫苑丛中听见远处传来已经变得瓮声瓮气的沉 闷喧嚣,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怎么办啊……我们根本不认识路!”虽然事 情也没那么严重,这里不是杳无人烟的深山,而且不远的地方还热闹的不象话, 但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异乡和家人走散,这还不够糟糕? 冰鳍回头看了看已经位于下方的小庙,接着仰起了头:“在走散之前,我听 见纨青喊来着……他说他家就在村子的最高处,只有他家围墙上爬满了九重葛, 很容易找。如果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那里吧……”冰鳍说着,慢慢地举起手— —山林浓郁的深绿不断的伸展着,在极高处却像被阳光稀释了一样,色彩渐渐变 淡,终于被溶开了一个小口,从那缝隙间露出了蓝天的颜色,天空的一角,镶嵌 着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绯红色光辉。 “那一带都是围墙吗?好大的房子……可是那么远!”冰鳍的发现完全没能 让我高兴起来,“怎么过去啊!即使没有向导,有张地图也好啊!这是野外生存 训练吗?” 冰鳍的脸色明显难看起来:“火翼总是这样!什么也没想就先发牢骚!” 就在我准备反驳回去的时候,一阵异样的响动从草丛中传来,那并不像低拂 的微风掠过草尖时发出的声音,而是……某种生物轻捷的穿过屏障一样的野草时 发出的,欲盖弥彰的声响,而且……那绝对不是像兔子那样娇小可爱的动物…… 陌生的恐惧,在包围着我和冰鳍的陌生空气里渐渐扩散开来…… …… “所以你们是跟着这么大一只黑狗来到这里的?”爸爸比划着大小,因为又 担心又生气,他连脖子都急红了,“和家人走散的时候应该怎么做,你们连这点 常识都没有吗?” “可是……纨青说只有他家有九重葛,我看见狗身上有这种花,而且它又大 又通人性,我们都以为是纨青家训练的工作犬……”我努力的分辩着,当时是冰 鳍建议跟着这只突然钻出草丛的大狗走的,现在他却很识相的低着头一言不发。 “那么狗呢?狗在哪里?”爸爸大声追问,我正要回答说“就在这里”,可 一低头,却发现刚刚乖乖坐在我脚边的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溜走了,看见我四下 张望的样子,爸爸更加恼火了:“我根本没有看见什么狗!纨青去找你们,到现 在还没回来,让他白跑一趟不说,你们没出什么事已经是万幸了,我也不准备责 骂你们,可是为什么要信口胡编呢?” 我明白爸爸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他只是避免在别人家里训斥我们两个说谎罢 了,这样的指责未免太不公平了!我抬起头大喊起来:“就是脖子上带着九重葛 花环的狗嘛!” “令嫒可能看见了村口犬祠里的神像吧……”爸爸的身后响起了带着浓重方 言的苍老口音,一个穿着浅灰色布衣,形容枯槁的老人慢慢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这位老人可能是纨青的长辈吧,爸爸对他非常客气,但我总觉得他可能不是这座 大屋的家长,因为他的眼神有岩石一样的冷静,但却没有岩石一样的威严。这位 老人缓缓扫视着我和冰鳍:“你们所说这样的狗,现在是不可能出现的——这片 山林中只有我们李家才能用九重葛,因为九重葛花环是咋蛇犬的标志。我们九一 村世代以捕蛇为生,狗是捕蛇人的左膀右臂,而只有我们李家训练的咋蛇犬才精 通捕捉最金贵的十握蛇的窍门,所以被当作财神供奉在村口,大祭时最先享受香 火。不过因为十握蛇在五年前就差不多绝种了,村民们被禁止捕蛇,我们家也不 再训练咋蛇犬,别人又绝对不敢在自家狗身上挂这种标志,所以……你们竟然会 看见戴九重葛花环的狗,有些……” 即使是我和冰鳍,都能感觉出老人的话语里飘荡着一种微妙的幸灾乐祸的意 味,而爸爸则从眼镜片后向态度暧昧的老人投去了复杂的视线。老人好像什么也 没觉察似的,只是从深刻的皱纹里挤出浮于表面的笑容:“这也要怪我们疏于接 待,这次我们李家的新任家长第一次主持村里百年一遇的大祭,要应付整个山里, 不,整个省里来的客人。你们是纨青请来的,就跟着他一起在这里多住几天,好 好玩玩吧。但是千万别在山里乱跑,因为我们这儿有老话——山是虺蛇神的禁地。 当然这些老规矩我们也不能强求外人遵守,但记住这座山有很多地方是非常危险, 去不得的。” 这已经是相当明显的冷遇了,老人的话直接的传达着一个意思——你们是不 受欢迎的客人!一瞬间爸爸皱起了眉头,但很快便向吞咽鱼刺似的把这尖锐的负 面感情给压抑了下去,然而这时,一直一言不发的冰鳍突然开口了:“我们并没 有看过犬祠里的雕像。”爸爸低声呵斥让他节制,但我知道冰鳍已经生气了,老 人的话,触犯到了他心里一些不愿意妥协的地方。 果然,冰鳍决然的甩动他微带茶色的短发,缓慢但却不能遏止的说:“我们 没有见过所谓的神像,也没有在山里乱跑!那只狗带我们走了一条修得很好的山 道,还可以听见丛林深处的瀑布声!” 瀑布声吗?我被丝绢般的蝉鸣,和丝绢上点缀的刺绣花朵一样的动人鸟啭吸 引了注意力,所以没有听到那微弱的水声,但却从山木枝叶间窥看到隐现在漆黑 山石和苍翠苔藓间那白丝带般的姿影。就像在远处偷看了隐居于茂林间羞涩的女 神一样,我一时间心跳加速——那就是瀑布吧。可以确定,这座山林也好,山林 中装饰着九重葛花环的领路犬也好,它们都抱持了博大的善意接纳着我们,然而 好像在这山村占据着举足轻重地位的纨青的家人,却对我们怀着难以言喻的微妙 敌意。 伴随着冰鳍的话音,情感的飓风呼啸着驰骋过老人那丘壑纵横的脸,他从干 涩的喉间挤出了不成腔调的句子:“瀑布……难道……你们是从……是从神道过 来的吗?” 不顾我们诧异的神情,身体异常健朗的老人疾步走下堂屋,向我和冰鳍冲过 来。此刻老人脸上笼罩着巨大的张皇阴影,他一把拉起冰鳍的手腕:“你们竟然 通过了神道!你们看见了什么?”而此刻屋后突然传来的激烈争执声,使更大的 恐惧倾泻在他脸上。“纨青……”老人用近乎仇恨的喉音呼喊晚辈的名字后,拖 着冰鳍,转身就向大屋深处冲去。 冰鳍呼痛的声音让我和爸爸回过神来,也慌忙追着老人穿过堂屋,古老的屋 宇像隧道一样幽暗,我一下子不能适应突然灌进眼中的绚丽光芒…… 像被极为自信的手涂抹出来一样,青天的画布上,暴动般混乱的深绿和绯红 间,遽然镶嵌着一道白刃——原来堂屋后面的山势陡然拔地而起,九重葛缠绕着 高大的乔木遮蔽了天空,一条白石台阶以让人无法喘息的态势纵贯陡峭的山岩, 将人的目光引向极高处,因此山巅石阶尽头,那掩映在斑驳色块中的白石庙宇仿 佛扎根天上。就在这台阶中段,纨青正紧抱着什么,拼命躲开另一个人的激烈争 夺…… 我无法看清那个人的面庞,只能看见他在凌乱的太阳光斑中泛起顽强红色的 黑发,像狮子鬣鬃一样披散着,散布在织满九重葛花纹的枇杷色广袖上衣肩头, 系了红色丝绦的白色宽腰带下,橡实色的菱纹罩裙底露出像莲花瓣一样交错的裙 裾,浓红色的飘带从腰间延伸下来,漫过藕色的内裙的长摆,像矫捷的燕尾一样 曳在洁净的白石阶上…… “这不是杂裾垂髾嘛,魏晋的女装……”爸爸惊讶的低声自语,“竟然是女 孩子啊?” 女孩子吗?那令对手无法招架的强悍有力的动作,是属于女孩子的吗? “纹紫,别让他跑了!”老人的方言中混入了纨青艰难的呼喊,“把它交给 我吧,纹紫!” 我仰起头,只见树叶缝隙间漏下的阳光像无数细小金线,织成精巧而华丽的 灯罩,而那个衣着古怪的“少女”纹紫,无疑是这灯罩中的炽烈火苗。苍白而纤 细的纨青像扑火的飞蛾一样拼命扭转身躯,想要逃离这危险的束缚和诱惑;而他 怀中紧抱的金属器具,偏偏在某个瞬间射出一缕尖针般锐利的反光。像被刺伤一 样,纨青竟突然惊叫着松开手。如同阳光从摇曳的树荫间突然照射下来一样,纨 青怀中保护的东西,从他和那个“女孩子”交错的指缝间滑脱,坠向我和冰鳍面 前。 下意识的,我和冰鳍连忙去接这道沉重的阳光…… 金属刮擦碰撞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麻,同时抓住这件坠落物的我和冰鳍,却 因为突然抽开绳结那样的反作用力而各自倒向一边。我连忙的低头去看手中的东 西,那同时具有粗糙和冰冷质感的长型物件,竟是一柄泛着寒冷清光的利剑! 那是最清澈的神圣与洁净,就像沐浴着圆月之光的凛凛坚冰……这是我对这 柄剑的第一印象,也是最后的印象——还没来得及细看,一道人影就已经冲到我 面前,他完全不顾那利刃的锋锐,强行夺取这危险的武器! 我慌忙撒手,刹那间,我看清了那个奋不顾身者的容颜——纨青!一向那么 文弱的纨青,竟然爆发出了身躯无法承受的狂暴力量。一切都是在电光石火间发 生的——老人绝望的呼喊声里,纨青已经紧握着那利剑,穿过黑暗的堂屋飞奔而 去。 这一瞬间,我看见那头领我们来到这大屋的黑狗从九重葛花丛中一跃而出, 向冰鳍扑了过去,还没等我喊出“小心啊!”,那只装饰着绯红花环的大狗竟像 月光穿透潭水一样,毫不停滞的穿过冰鳍的身体,追着纨青,一同消失在建筑物 昏暗的阴影里。 我呆呆的注视着前方,捕捉这异像的残影——老人也好,爸爸也好,好像谁 也没有注意到这只倏忽来去的咋蛇犬,只有冰鳍向我投来了心照不宣的眼神。拥 有遗传自祖父的,与彼岸相连的耳目的我和冰鳍,确实的感受到来那不可思议之 国的预兆…… “看你们干的好事!你们是纨青的同伙吧!假装走失让他单独行动,好溜到 一祠偷宝剑……”老人满含恐惧的怒火正统统向我和冰鳍倾泻过来,而年轻却又 不失威严的语调却在此刻响起——白石台阶上的“少女”纹紫,发出了少年特有 的清朗声音:“外公,请不要对受伤的人那么严厉,更何况他们也未必知情啊。” 我这才注意到冰鳍的右手握着一柄古朴的剑鞘,食指上有一道小小的割伤, 沁出了薄薄的血痕,可能刚刚我和他分别握住了剑的两端,两下一用力就把锋刃 给抽了出来,不小心划伤了他的手指。 我急忙查看他的情况,好在伤口并不深。爸爸让冰鳍把剑鞘还给人家,老人 却后退一步让到一边,抬头看着台阶上的纹紫:“那一位虽然是我的孙女,但却 是现在的当家,所以,请把这个交给他吧。” “孙女?”爸爸已经压抑不住心中的疑问了,我和冰鳍也有着同样的疑惑— —纹紫与我和冰鳍年龄相仿,即使披散着长发,穿着优雅的古代女装,也还是无 法掩盖那宽厚的肩膀和矫健的身材;怎么看他都是个少见的兼具活力与威严的少 年,此刻的打扮不仅不显得柔弱,反而有种古代百越武士般的剽悍感觉。 纹紫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慢慢走下台阶:“李家只有女孩子才能继承家业, 可现在就剩我这男孩子了,所以只能以女孩子的身份生活下去啦!现在主持虺蛇 祭得穿礼服,平时我可是绝对不穿裙子的!”只是随口的一席话就完全冲淡了刚 刚剑拔弩张的气氛,纹紫的确有少年当家的气度。他缓缓走过来,毫不掩饰但却 并不失礼的把我们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视线最后停在冰鳍握着剑鞘的受伤右手上。 唇边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纹紫终于开口了:“这些家务事让你们受惊了,实 在对不住,请务必赏光住下来!不然就是连道歉的机会也不给我们啦!” 纹紫的态度意外的爽朗大度,不愧是年轻家长。但是老人似乎还有些担心, 他抬头看了山崖上的白石小庙一眼:“一祠这里……” “一祠在内宅的范围,当然不能让外人住。”纹紫以不容分辨的语气制止老 人继续说下去,“贵客一直都安排在九祠的,外公你照应一下吧。” …… 一祠和九祠,这个山村就是因此而被称为九一村的。和纨青纹紫家大屋后山 上的一祠比起来,半山腰的九祠要气派得多,香火也旺盛得多了。不同于一祠由 白石建造,九祠是相当庞大的木结构建筑群,不仅有前殿正殿等等宽阔的主体建 筑,还有附设有专门接待各地重要客人的客房。据说九祠里供奉着九位御灵,看 那些装饰华丽的神舆和神座,竟然还有绣房这样的陈设,我怀疑那些御灵可能都 是女性呢。 也许是身为家长的纹紫对我们态度和蔼的关系吧,纹紫的外公,那位石头一 样的老人也客气多了。听他说,一祠和九祠都由他们家主祭,到了大祭时全村的 山民都会停下农活前来帮忙。纹紫家在这里的地位确实很尊贵——一路走来,在 九祠里执事的山民们都行着礼亲切地向这边打招呼,直到此刻我们总算体会到了 纨青所谓的热情款待;但我们却很难安之若素的接受这盛情——爸爸认为不管知 情与否,我们都给纹紫家添了麻烦;而我和冰鳍则不敢再和这古怪的家族有更深 入的牵扯。所以大家得出的一致结论就是,今天走会拂了主人的厚意,但明天一 早是非回家不可的。 然而事情却远非我们计划得那么简单——在被带去和爸爸不同的客房后,我 和冰鳍才发现,纹紫家根本无意放我们回去! 客房是几座依山而建的类似吊脚楼的建筑,一般都是赤脚上去,将鞋子放在 楼梯口的架子上,一楼完全是空的,第二层才能住人。我和冰鳍完全没有发现, 这些小楼的楼梯根本就是活动的,在我们进入房间之后楼梯竟被人偷偷撤走了! 这……根本就是软禁嘛! 二楼几乎就是一个大房间,四面都是窗,相当通透——楼前两面临着苍青色 深渊,下方极远处好像有缕缕美丽的银色长发在飘动似的,仔细分辨竟是溅着白 色水花的山涧,楼后贴近湿润的绝壁,那刀削似的山岩恐怕连猴子都很难攀援。 只有我们刚刚过来的那一边还有像样的通路,可是楼梯已经被撤走,远远的还坐 着两位执事打扮的山民,看起来像在看守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颓然跌坐在泛着冰凉光泽的漆黑木地板上, 而冰鳍却慢慢地走到屋角矮桌边,端了个朱漆食盒走了过来。真是凄惨,即使在 这种情况下人的肚子也会饿,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吃东西了。 盛放在食盒里的就是刚刚在村口犬祠前看到的粢饭团,看来是当地大祭专用 的食物。我刚吃一口就丢下来——太甜了!这粢饭团居然用和了蜂蜜、砂糖的炒 麦粉这样的东西做馅儿!冰鳍看来是饿极了,平时最不喜欢吃甜食的他居然一声 不响的连吃了几个! “这究竟是怎样的祭祀啊?不会把我们做了活祭品吧……”我有些自暴自弃 的低声说。 冰鳍丢下了饭团抬头看着我:“火翼……你不觉得奇怪吗?这个祭祀……” 我也不顾难看,膝行到临着青色深渊的窗口靠在护栏上。远处山林树巅镶着一道 鲜丽的晴空,清爽的山风仿佛就是从那小小的裂隙中吹出来似的。“好象听纹紫 提到虺蛇祭啊?”凉风使我烦躁的心情平复了许多,“可能因为村里靠捕捉贵重 十握蛇为生,现在这种蛇快绝种了,村民怕断了财路,所以向什么虺蛇神献祭, 那个凶巴巴的老公公不是也说过山林是属于虺蛇神的吗?” 冰鳍微微皱起了眉头:“不会这么简单……既然是蛇神的大祭,那为什么还 要先祭祀咋蛇犬呢?这两个不是对头吗?” “山村里的规矩我们怎么可能懂。”有些疲倦的我不以为然的闭上眼睛。 “那么纨青抢走的宝剑又代表什么?”冰鳍的声音大了起来,“这柄剑是祭 祀在一祠里的,这九祠看起来是专门举行仪式的外社,一祠才是供奉神体的重要 内社,为什么虺蛇神的内社里会祭祀剑呢?难道这把剑就是神体吗?” 刚刚积累的疲劳现在开始表现出来了,我昏昏欲睡的应付着:“我哪知道… …” “你不觉得这些词在地方看过吗?火翼!”冰鳍好像丝毫没有倦意,“一和 九,咋蛇犬和宝剑……还有,甜粢饭团……” 这些词,似乎的确有什么微妙的联系存在着……我忍不住睁开眼睛,冰鳍就 在我眼前,然而充斥于睡意朦胧的视野中央的并不是房间内熟悉的景物——巨大 的,闪耀着濡湿的青色光芒的影子慢慢的蠕动着,那布满鳞片的肢体修长柔软, 不断缠绕着,穿透着冰鳍的身躯…… 那圆熟流畅的姿态,有着蛮荒的优雅和残酷的怠惰……这是—— “有蛇啊!”我惊叫着坐起来,那巨大的幻影却随着我突然清醒的意识瞬间 消失了。看来……是我睡迷糊了…… “没错……是蛇!”冰鳍缓慢而沉着地说着,走到我身边蹲下来,抬起了目 光灼热的眼睛:“火翼……你还记得纨青家姓什么吗?” “纨青家……姓……李?”我困惑的低语着,一闪而逝的灵光突然照亮我脑 际——闽北深山中的李氏家族,这个家族主持的虺蛇大祭,秘藏利剑的一祠,供 奉着九位御灵的九祠,咋蛇的大黑狗,混了蜜糖炒麦的粢饭团……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连成线了——难怪九祠中的九位御灵都像是女性,难 怪纹紫穿着魏晋仕女的杂裾垂髾,难怪李家只有女孩子才能继承家业…… 九一村的祭祀,根本不是向虺蛇神祈求丰饶,而是古老的镇魂祭啊!而且, 这镇魂祭与一个家喻户晓的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李寄斩蛇!”这一刻,我和冰鳍异口同声地大喊出来。 (《虺渊》上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