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您的红茶 “您的红茶。” 散发着袅袅热气的红茶摆在了餐桌上,浓香馥郁的气味儿瞬间充满作战休息室 的整个空间,为这个冷冰冰的地方增添了一些柔软温情的气息来。红茶的热气里透 出家常的甜味。这可是在配给中心里领不到的好东西。 如果愿意的话,闭上眼睛,你甚至可以把这个渗透着金属光泽与合成材料的质 感,充满了人造意味的空间当成午后的家乡。阳光铺在如软毯般的草地上,风里摇 曳出枞树清爽的味道,你坐在后园的长椅上,看一只甲虫在眼前的枝条上缓缓爬过。 你听着远处遥遥的喧闹声,美丽的百合花,亲密美丽的爱人为你端上清甜的红茶和 手制点心。 你尽可以这么想——假如你面对着达尔蒙特中校愤怒到发青的面孔也仍然能无 动于衷的话。年轻英俊,27岁即升为中校却没有女朋友的达尔蒙特,单人射击比赛 星联署三年冠军记录保持者的达尔蒙特,同时兼任星联署惑星资源技术部属下小行 星叶索德(yesod ,编号1337)地区司令官,最高行政长官的达尔蒙特现在非常、 非常、非常的生气。 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他的愤怒就好象变成了一团凝固的胶质,正在缓缓地将 他包围起来,任何人伸手向他接近都会先接触到一团叫作气愤的物体。达中校的高 级秘书,温和俏丽的 露茜。珐尔(lucifel )现在正有这个想法。她甚至看到红 茶的热气在达中校的身体周围扭曲了呢。 还是调动的事。这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珐儿暗地里思忖,……更要命的是, 总部对达中校的评价系数肯定又要降低。这已经是这个工作季度以来的第四次,达 中校发火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 要解释达尔蒙特为什么生气,只有先把他的身份具体介绍一遍,这是一件非常 烦琐的事情。达中校的军官证上写着一窜四十多个单词构成的头衔 :“恒星际科 技开拓及情报安全机关联合执行总署惑星资源技术部小行星厅一级执行官 ”。这 是只有官方才会使用的单词组合形式,一般人即使翻来覆去看上十几遍大概也仍然 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窜冗长的单词就是 达尔蒙特。戴。格兰迪(Diamond dei Gratia)目前担任的具体职位,实际上,这或多或少也是他现在愤怒的根源。 星域间的殖民开拓是一件庞大的远远超出一般人想象力的活动和事业,大概全 世界三分之二的人类和十分之九的机器人都在直接或间接地干这件事情。这个庞大 的活动本身又是由一个巨大的超乎想象的组织来运作和完成的,这个大得仿佛自己 有了生命的组织的名字就叫作 恒星际科技开拓及情报安全机关联合执行总署,通 称星联署。考虑到星联署光执行机构就差不多有十数亿人的规模,名字起得这么长 而费解也就情有可原。联合执行总署和它下属的数十个部门数百个管理厅数万艘舰 队每天在宇宙间的无数地方飞行,运载,降落,管理,挖掘,研究,以及干一些谁 也不会知道的勾当,等等等等。 这些没滋没味儿,官腔十足的话说起来大约不会有人爱听,确实也没必要弄得 那么复杂,只要知道达尔蒙特中校是在星联署这个“大公司”手底下做事的就成了。 大公司组织关系严密,升迁和调动都仿佛可望而不可及,人事关系复杂。每个真正 在社会上混过几年的人都知道,在大公司做事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在这里做任何 事都要和无数的规章,文件以及传真打交道,这些东西的背后是一个无形的但又无 处不在的叫作体制的东西。就像一张蛛网一样把你牢牢地黏在上面,动弹不得。 但是,情况仍有特殊的地方。达尔蒙特是个军人,按理说不会也不可能考虑诸 如离职或调动一类的问题。他所受的训练根本不可能教给他这些事情,退一步言即 使达尔蒙特对诸如军人的天职即是服从之类的豪言壮语有天生的免疫能力,但是, 在一个小行星担当司令官是个不错的美差,虽然难免偏僻寂寞了些,但也算是个小 小的土皇帝,不用去应付资源技术部里各个办公室那些复杂难缠的人际关系,落得 逍遥自在。 从哪方面而言,他都不应该不满意这份工作才是——毕竟以27岁的资历担当地 区司令官这件事而言,在整个星联署也是少见的。然而,达尔蒙特却有他无论如何 也必须向上方提出调职申请的理由。说真的,他简直一天也在1337呆不下去了。 而申请的结果也是可以想象的。 “司令官,您的红茶。” 面对着处于狂怒中而面孔有些扭曲的达中校,珐儿善意温和地提醒了一声。红 茶的热气在消散,已经有些凉了。达尔蒙特从茫然中回过神来,转过眼,仿佛是突 然看见了珐儿。 他的脸上一瞬间现出了极端厌恶的神色,就像突然被黄蜂扎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进作战休息室?” “就在刚才。我敲过门了,可是您似乎没有听到。”珐儿低垂着眼皮,大约并 没察觉到达中校的迁怒吧,“您五分钟之前要我送红茶过来。” 达尔蒙特一时想不出什么可说的来。身为高级秘书,珐儿总是把她该做的一切 都做的尽善尽美,无可指责——然而这也是她可恶的地方。达尔蒙特认为珐儿把一 切都处理的万无一失等于是用另一种方式来嘲笑他无能——无能到连找茬都找不出 个合理的茬来。从这方面说,如果珐儿真的用心如此的话,那确实是恶毒到了极点。 你就用你那该死的计算器把你下次上厕所的时间也算准了吧。达尔蒙特在心里 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下流话。因为想出了这句相当解气的话,他俊秀的唇角微微上扬, 露出一丝微笑。他边想边把杯子举到了嘴边。 当啷! 茶水还没落入喉咙就被吐了出来,达中校将杯子狠狠地掼了地上。褐色的液体 四处飞溅,茶杯在地上丁零桄榔的滚了一会儿,停了下来。 “这他妈是什么东西?你蠢到用冷水来泡茶了吗?” “我提醒过您,在一开始就……”珐儿看着地上的液体,上面飘散着些微的热 气,说是冷水也未免有些过于夸张。 “混帐!你顶撞我?”达尔蒙特站了起来,脸上升起一股戾气。 珐儿坚决地摇头。 达尔蒙特看着她,忽然感到既无力又难过,他颓然坐倒:“你会怨恨我吧,你 一定会在心里怨恨我。” 珐儿:“不,我不会的。司令官。” 她是说真的。她此时的脸色也更多的是诧异而不是愤怒或委屈。珐儿从一旁取 出擦拭烘干一体的自动小型机械人,收拾狼藉的地面。 达尔蒙特用手抱住了头,一言不发。半晌,他才缓缓的抬起脑袋,脸上充满了 伤心,他的表情就像一个突然醒悟而悔恨的孩子:“我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珐 儿。我这是怎么了,我不知道这是怎么搞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我想您一定是太劳累了。只要多多休息就会恢复的。” 达尔蒙特的目光落在那隐隐发出响声的细小自动机械上,他的视线集中在那一 点,停滞不动。珐儿注意到了这一点,随着机器的转动,司令官的表情和眼神也像 落进了旋涡一样。 达尔蒙特说:“我想你或许知道我的习惯,我不喜欢机器,尤其是自动的机器。” 珐儿关掉了那个小玩意儿,拿出手帕蹲下身自己擦起地板。将碎片扫进簸箕。 珐儿:“对不起,司令官,我会注意。” 达尔蒙特用饶有兴趣的眼神看着珐儿。 达尔蒙特:“似乎你对我的任何命令,不,似乎你对我说的任何话都不会生气。 哪怕是再无理的事。” 珐儿温和地笑了一下。 达尔蒙特:“你不需要作到这个程度,你不光只是我的秘书,你还是1317的首 席参谋,跟我是地位平等的同事,何况你也是有授衔的——上尉,还是少校?” 珐儿:“少校,司令官。” 达尔蒙特:“是嘛,没错,你没必要忍受我那些无理的举止,我们是平起平坐 的。” 珐儿:“我并没有觉得我受到了无理的对待。” 达尔蒙特:“你真是这么想的?” 珐儿:“是。” 达尔蒙特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唇角上扬,透着点儿邪气:“我真是有些好奇, 你真的不会生气,愤怒,沮丧吗?” 珐儿笑:“当然不是。不过我不会为没必要的事情生气。” “没道理。像你们这种级别的机器,脑袋里装着的程序应该都是懂得生气的吧, 我看电视上介绍过,你们装的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感情应激装置?就好象一根电 线接在青蛙腿上,一通电那条青蛙腿就啪嗒一声,跳一下,就是这个原理?” 达尔蒙特故意用轻松戏谑的口气突然说出了刻薄的比方,珐儿的身体僵硬了几 秒钟,终于她还是没有什么表露,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把所有茶杯碎片倒进垃圾 筒里。 达中校继续着:“也许是他们造你的时候搞错了,把兔子的程序装进你的脑袋 里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像个小母鸡一样,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浮起兴奋的红晕。 珐儿转过脸,直视着达尔蒙特的双眼,她沉着地,微笑着说:“正如您所言, 司令官,您或许应该检讨一下对待下属的态度。” 达尔蒙特失去控制,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滚出去!!!” 珐儿用她温柔如水,天真纯洁的眼光还注视了达中校好一会儿。才行了礼,走 出作战休息室。 “我一定会干掉你们这帮机器脑袋,我一定会的!” 这是露茜。珐儿退出作战休息室以后,达尔蒙特中校的心声——其实不能说是 心声,因为他已经尖叫着喊了出来。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