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万帐穹庐人醉 我叫周易(不认识我的人请从本书第一节看起),很不幸,我失恋了。关于这 件事我觉得很委屈,说委屈,是因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根据我 的记忆,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钱利贞坐到我对面的时候,我并没有太留意她,当 时我的注意力都在鸡蛋上。当然,这不可能是她提出和我分手的理由。她当时的声 音很低,但非常坚定,没有一丝犹豫,所以我可以肯定自己当时不是幻听。钱利贞 以前有什么困难向我求助时,声音也总是压得很低,眉毛微微地蹙到一起,眼睛愣 愣地望着我,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但她这种表情出现的次数少之又少,因为她是 那种非常为人着想的人,尤其为我着想,因而每当她露出这种表情时,就表示她是 认认真真地思考过,并需要我的帮助,这已经是我们之间不用言语的默契。而那天 早上我看到的就是这种表情。当时她说的话我听得一字不差、她的表情又让我的神 经条件发射地紧张,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据王国维老先生的二重证据法,我立刻就 知道了,她是认真地要和我分手。 我的大脑接受这个信息并不难,难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接着该怎么表示,高兴? 肯定不是,我还没修炼到庄周那种妻死鼓盆而歌的深度;悲伤?也不是,因为我想 哭,眨了好几下眼睛却没找到眼泪。错愕,对了,这个词好,就是它。我错愕在那 里,相当于电脑的死机。这个状态大概有二、三十秒,我苦苦思考该做什么,但的 的确确没有经验,真后悔怎么不提前失恋几次,现在好表现得潇洒一点。那个时候 我的手脚冰凉,完全没有知觉,怎么也活动不了。我试着张了张嘴,就感觉到了嘴 里残留的还没来得及咽下的鸡蛋屑,头脑中所剩无几的理智告诉我,需要先清理掉 它们,于是我就试着下咽,糟糕的是过分紧张使我口干舌燥,鸡蛋都卡在了嗓子里, 情急之下,只能慌乱地大声干咳,孰料那些惹人生厌的鸡蛋屑竟然都喷到了钱利贞 的脸和衣服上!钱利贞本来就严肃的脸陡然变色,浮上一阵羞赧的绯红,她急急地 扯出几张纸巾,胡乱的在脸上、衣服上擦拭一阵,然后狠狠地把它们甩在餐桌上, 突地起身,跑掉了。只剩下茫然无措的我,也不知是冷静还是迟钝地望着她的背影, 呆在当场。 这就是那天早上发生的事,可以说一切我需要知道的情况我一点都不知道,相 反,我还把简单的情况搅和复杂了。钱利贞为什么要和我分手?这个至关重要问题 我竟然都没有问出来,而我自己又是绝对不可能像明白的。一个字:太笨。说一千 道一万,这次被甩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下次被甩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争取不留下遗 憾,至少在外在上要表现出男人气概来……嗯,其实我的心里总觉得那个早上只是 一个梦,发生的那些都不是真的,虽然它们发生了,钱利贞和我分手却不告诉我原 因?这种事简直不成道理,我究竟该相信眼睛看见、耳朵听到的,还是该相信情理 上的推论?我真的不知道。 我就是钱利贞,三年以来和周易感情稳定,但是今年就要出师了,周易却毫无 表示,我在他心里究竟算什么?从去年开始我给过他无数机会,但他从没有给过我 一丝的安慰,我的要求过分吗?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我能和他厮守吗?难道他想让 这份感情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散掉?在他身上我越来越感觉不到安全感。 我是认真地向周易提出分手,当时我以为他会紧紧抱住我,惊慌失措,大声说 :“利贞,我爱你。”至少会哭丧着脸,满脸失落。但是他竟然面无表情,又摆出 那副白痴的样子,这就表示他心里根本不在乎我,或者他真的就是个白痴,什么都 反应慢一拍,就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自我麻痹。他究竟对我们的未来怎么想的, 他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或者他真的从来都没想过?这种男人……嗯,对不起,我需 要冷静…… 那天早上我是怀着冷静的心情去见他的,并没有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的激动和不 安,我完全控制得了自己的表情和语气。“周易,我们分手吧。”这句话在我心里 反复了不下一千遍,我担心太强硬会伤害到他,因此选择的最柔和的语调,用了最 大力量来保持目光正对他的眼睛,让他感受到我的心情,也用冷静的态度对待分手 这件事。显然,周易并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或许我还是应该给他时间,他心里很难 受吗?会不会因惊讶而失态?会不会……我心里的忐忑已经快冲破我的身体,我真 要忍不住放弃了,大不了就回到从前,或许还没有到非要分手的时刻,我为什么不 给他更多一次机会?可能他明天就回兴冲冲的告诉我出师以后的打算,给我一个他 和我都满意的答案。 这个周易啊,我为他思前想后,他呢?为什么又是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为什么 又是两眼无神、目光空洞?为什么又是沉默不语?你想得再多,却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又怎么能知道? 这种表情以前曾那么让我着迷,我曾经以为那是一种自信的超脱,似乎任何意 外都难不倒他,但现在我知道了,他只是反应迟钝!他根本没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 更色的静气。他太让我失望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他这这个表情了,我恨不得起身离去,但觉得至少应该听他说 一句回答我的话再走。 我的目光有些腻烦地移向他身后的窗户,不再看他。但就在这时,我万万想不 到,他竟然用嘴里的鸡蛋吐我!这根本算不得一个男人的作为,他竟然会做这种下 作的事情,而且是对我!他的女友!周易,你简直不是人,我竟然错认你了,你…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之后我立即就冲出了食堂,一次头也没回,我恨不得能抹掉我对他的所有记忆。 一个假象,一个彻头彻尾的假象,周易欺骗了我,但是他毕竟暴露了,这样虚假的 男人根本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力。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知道他对我的感情是真实的。 他是欺骗自己也欺骗他人的男人,只希望他能找到自己应该的位置。 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不是因为某个契机——比如今年的出师——某些 人就可以永远好好的活着,并享有很高的评价,但一旦遇到考验,他们虚假的表皮 就会立即脱落。我是个不幸的女孩,我的初恋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终结,遇到这样一 个不真实的男人,一个虚假的表象去掉了,但愿我能迎来一个真实的世界。 你好、你好,我是临时角色,没给我安排名字。你问1 月3 号的早上?那个嘛 ……起床、上厕所、刷牙……什么?食堂的事情?那你不早说清楚,食堂、食堂… …哦,对了,我看见两个傻B 情侣吵架来着……一看你就是个贱人,一听到人两口 子吵架眼睛就直了,你这叫偷窥狂啊,小兄弟,这是病!你得治!我给你推荐个诊 所,八代单传、祖传秘方——什么?拉皮条?我?……且,不信拉倒,上杆子不是 买卖。 ……说起来嘛,那个男的我认识,不面生,叫什么古怪的名字……周一?哦, 周易!对,就是他。整天愁眉苦脸的,像全世界就他一个人在担心国计民生一样, 人倒不坏。女的是我们这一级的沙治委联络员,叫钱利贞,一般人,长得并不出众 ——但身材不错、身材不错。说起来这俩人还真是绝配,你想啊,这《易》开篇第 一句就是:“乾,元亨利贞。”感情这俩人是咱中国一部古籍,哈哈,搞笑吧? 当时我买了捧着一碗小米粥,坐在食堂门口那排凳子上一边吃,一边看眼前来 来往往的女孩,不过冬天哪,没什么看头。身边的凳子上就坐着周易,他来得早, 但吃得很慢,也不抬头看谁,就是趴在自己的碗上唏溜唏溜地喝粥。时间还早,人 不太多,食堂挺安静。周围人说话我都能听见。粥喝完了我还没饱,就站起来去买 了俩鸡蛋,然后又回到原位,这是我看见周易对面已经坐了一个女生,中等个头, 头发齐肩,穿着红毛衣,浅蓝色的牛仔裤,表情严肃。周易还是在趴在那里喝粥, 我真纳闷他那碗粥怎么就喝不完? 其实我的确当时没在意,我这人向来光明磊落,别人说话我根本没有偷听的意 思。但他们离我太近,想不听都不行。 我听钱利贞说“我们分手吧”,当时我的汗毛都立起来了,哎,哥们儿你旁听 过情侣分手吗?没有?太可惜了,那种感觉就像在眼前摆了一张原装日本A 片,激 动、兴奋、期待……我立刻就把脸埋进碗里……你问这是什么意思?不懂了不是, 你支楞着脑袋就不能转头看他们的表情,那样太明显,而你低头假装吃东西,就会 让你身边的人以为你没到注意他们,让他们心理放松对你的戒备,而且这样你还可 以用饭碗作掩护,偷偷转脸看他们,这是我多少回的实战总结,百试百灵。 我当时就这样伏着,浑身毛孔张开,仔细感觉他俩的每一个动作、表情,我的 眼角事实上稍稍高过碗沿儿,这样把他俩看得真真的。钱利贞好像有点烦躁,开始 还盯着周易,后来目光就涣散了,这就是女孩在想心事了,就说明周易这哥们儿表 现太糗,这时候他该一把把女孩子搂在怀里,用嘴狠劲嘬她!那样看着才过瘾…… 不是,我是说那样才可能让女孩子回心转意。 周易的脑袋是从饭碗里抬起来了,但他脸上却看不出任何激动。我最不喜欢这 种男人,一点激情都没有,让观众特别失望,这种人能控制自己的生活,别人就没 有旁观看笑话的乐趣,你想世界上都是这种精明的人,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最 好的生活方式应该是娱人娱己……什么?你是说那是哗众取宠?随便你怎么想,但 你说实话:你难道就怎得一点都不想看到别人的笑话吗? 像周易这种固执无趣的人物竟然能成为小说主角,你说这小说的作者是不是也 傻的离谱?……啊?谁打我?怪事,好像谁打了我一巴掌。 周易那种傻瓜脸大概摆了半分钟,别说钱利贞,我都有点看烦了,而且我的脖 子有点扭了,就尝试着活动一下,并调整一下角度,但不知怎么搞得,一粒小米饭 粒钻进了我的鼻子,我忍了又忍,张着嘴喘气,好容易压了下去。这年头,干什么 都不容易啊。我放心地抬起头,咬了口鸡蛋。这也是个窍门,如果你长时间趴着一 动不动就会让别人产生疑心,这可是大忌。就在我活动脖子的时候,突然毫无征兆 地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把我的胃都要喷出来了,满嘴的鸡蛋都喷在了坐在我斜对面 的钱利贞身上。我大吃一惊,这简直是自掘坟墓,躲还躲不及,我竟然去招惹当事 人! 我慌乱地赶快擦抹嘴角,同时盘算该如何坦然面对他俩的质问。出乎我的意料, 钱利贞竟然看都没看我,只是快速的胡乱擦抹一番,甩手跑掉了,剩下周易那傻B 呆站在那。我挺幸运,遇到了两个傻瓜,依我看来他们连谁喷的这口鸡蛋都没搞清 楚,也好,我乐得溜之大吉。 这就是那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后来那俩人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这其实是两个 有趣的人,祝福他们能消除误会,重修旧好……什么?你说我偷听人说话不道德? 嗯,不过如果那天早上我没有偷听他们的谈话的话,读者又怎么会知道真相呢?所 以,我在某种角度上是这部小说的救世主咧……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