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每场爱情都在日渐挥发 王社、二肥和我是三种不同的人,这从我们三个的人生理想就可以看出来,王 社的理想是:“高高在上,俯视众人。” 愚不才的区区理想是:“发现真实。” 至于二肥……不说也罢,他近期的理想是:“希望每次都很安全……”远期的他还 没有考虑,让他说的话也无非是娇妻美妾、左拥右抱之类的淫词艳曲。 为什么我们三个会凑到一起?这并不奇怪,每个人的一辈子总要和某些人认识, 我认识的“某些人”里偏偏有二肥这样的人,这是纯粹的巧合,我知道这实际上只 是自我安慰,但如果不这样想,我可能早就疯掉了。二肥和我之间并不能互相理解, 他以为我是神经质,凡事忧郁过度;我则疑惑他为什么有如此多的女朋友——注意, 是女朋友,不是女性朋友。二肥经常语重心长地对我说:“爱情从产生之日起就在 日渐消散。”他这样讲无非是为自己辩解,他每天忙着认识新女友、甩开旧女友, 就是为了顺应这个自然现象,如果他有过错的话,也只是他加速了爱情挥发的过程, 但这并不足以证明他不是个薄情的花花公子。二肥已经在世上活了二十二年,多少 纯洁的女场员为了他寻死觅活,当然双方都是自愿的,无可厚非。令人吃惊的是二 肥非常鄙视古代公案小说里的“采花贼”,他觉得他们太不绅士,手法太粗鲁。二 肥觉得和女场员做耐心、细致的交流是他天赋的责任,对于恋爱,他可以像个熟练 的老猎手,准确地找到猎物、精心的撒网、然后满载而归。 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个混蛋,有时候我觉得他是个天才,总之他绝对不是好人。 “爱情从产生之日起就在日渐消散”这句话使我如芒在背,我担心二肥这次说 对了。实际上最令人惊诧的人并不是那些时有惊人之举、处处高人一筹的家伙,而 是那些被你视作平常之辈,却间或一次显露身手,惹人刮目者,比如二肥,那天晚 上他竟然能引用《春秋繁露》来挖苦我,不能不叫我心有余悸。所谓一招鲜吃遍天, 二肥如此精通男女之道,这句话保不齐就是他的守身良言,难道真的如此?那么我 对钱利贞的感情或者钱利贞对我的感情,一直以来也都在日渐消散?所以她才会甩 掉我?这些事,不敢想。 走在去沙监委大楼的路上,凉风吹过面颊,周易的脑子渐渐清晰了。他意识到 自己昨天可能犯下了如下的错误:一、聚众喧哗——这大概会扣除这个月的挖沙劳 动补助一半;二、旷工一下午——这会把这个月余下的挖沙补助、以及下个月的挖 沙补助一起扣除;三、踢翻宿舍座椅——不爱护沙场财产,会扣除三个月挖沙补助 ;四、睡觉时没有脱下挖沙套装——这是藐视“沙场光荣劳动传统”,搞不好可能 把今年的挖沙补助全部扣除……但这所谓的挖沙补助一个月就“一章”,十元钱, 周易并不靠它活着,所以想清楚罪行后顿觉轻松,他揉揉自己的脸,给一会儿的 “涕泪纵横”做做预热,就高高兴兴的大踏步飞奔下去了。 沙监委大楼外部是一色的白色涂料,整体结构呈等边三角形,这样方便大头头 们观察沙场的各个角度,每间房间的窗户都不大,里边人可以安全的隐蔽于望远镜 之后而不让外人看到。这座大楼有足足一百二十层,沙监委、“沙场历史文献研究 室”、“沙场科研所”、“沙场法规条例制订委员会”、“沙场保卫科”和“沙场 思想分析把握部”的办公室和住宅都分布在一百层以上。具体是上面一层住宅,下 面一层办公室,比如第一百二十层是沙监委的家,第一百一十九层就是沙监委的办 公室。沙场头头家里做好了饭就敲暖气管,敲一下代表“做好了,等你上来开饭” ;敲两下代表“已经开始吃了,再不上来就没了”;敲三下就是“没饭了,上来刷 碗”。如果敲个不停,那是暖气管坏了,修理工在修理。场员自己的组织“沙场自 治委员会”就在第一层,进了大门就是。 周易就要去在第一百一十七层的“沙场思想分析把握部”的办公室,不坐电梯 肯定不行,爬的话先得准备好三天的干粮。可是沙监委大楼的电梯也不是一般的电 梯,它是沙场科研所研制的“多数制电梯”,这种电梯是沙场专利,2040年全中国 只有沙场有。不用说,它当然填补了一项世界空白。“多数制电梯”的工作原理是 这样的,两个电梯间永久地错开运行,左侧的向上、右侧的就向下,反之亦然。这 是电梯诞生之初的设计原理,这样设计据说是为了复古,体现沙场的优秀历史文化 氛围,这只是专利的一部分,电梯的运行由任一电梯间里搭乘人数的多少决定。比 如左侧电梯间里有三个人,右侧的里面有两个人,那么左侧这三个人就可以决定上 还是下,如果他们向上的话,右侧的必然就下,就算里面的人想上也没用,只能等 到左侧的人到地方了,或自己这边有人上来,人数超过左边,那他们就可以上了, 当然,那时左边的又下去了。如果运气不好,可能长时间被关在电梯里到达不了想 到的楼层,这就叫“蹲电梯”,跟四十年前的“蹲班房”意思相近。2040年的沙场 里骂人胆子小时经常说“电梯都不敢坐!”就是这个典故。 “蹲电梯”时间最长的纪录是多少无人知晓,但这个时间短不了是一定的,因 为“多数制电梯”投入运行不久,就在电梯间里安置了床、便池和盥洗台。场员之 间流传一个“蹲电梯”的笑话,是说一个沙场大头头喜得贵子,高高兴兴地去上班, 结果蹲起电梯就没完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出来回家,见到一个尚在襁褓的小 娃娃,他抱起自己的儿子就想亲,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个壮年小伙子,对他说:“爸, 这是你孙子……”这个笑话是站不住脚的,因为小伙子在襁褓时不可能记住他老爹 的容貌,二十多年后怎么能一眼就认出来呢?不过据说沙场头头们每天坐电梯时都 要给家里留下一封信,是不是遗书没人知道,这件事的可能性还是很高的。 尊重历史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惜2040年的人们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大楼门口是两座石狮子雕像,两只狮子的项圈上各有四个小字,右边写的是 “和气生财”,左边的写的是“概不赊帐”。这两头狮子本来是给某家饭店刻制的, 但最后辗转进了沙场,沙场的头头觉得造型很好,就摆在了办公大楼门外。至于八 个与环境不协调的字并未改正,原因很简单,沙场的头头们很少下楼,他们根本就 不知道这两头狮子身上有字。 楼门口的玻璃大门旁站着一个全副武装、脚蹬皮靴的沙场保安,面容严肃地盯 着蹒跚而入的周易。相对于场员的人中骄子地位,沙场保安只是与场员同龄的淘汰 者,他们因为当不上场员而对场员有天然的嫉妒心理,每个沙场保安都恨不得摁住 某个自大的场员,揍之而后快。而沙场保安是专为对付场员而设——这么说并不过 分。沙场保安的行头也是黑皮套装,内衬高立领纯白衬衣,戴着白色手套,高筒皮 靴锃光瓦亮,黑色大盖帽,帽沿闪闪发光,黑皮带斜挎双肩。他下巴高高撅起,冲 着天花板丹田有力地喝道:“场员证!”周易飞快地掏出褐色封皮六十四开大小的 场员证,递到他下巴下面。保安哼了一声,不吭气了。 跟沙场保安打交道,绝对不能有一丝大意,一个场员一旦有一丁点的把柄被保 安抓住,那就甭想好过,那个时候就不是秀才遇见兵的程度了,还有可能被群殴— —保安之间永远比场员之间团结。 周易把纸锹靠在台阶上的柱子上,走向电梯。周易不是胆小鬼,他并不担心 “蹲电梯”,他甚至希望也像那个笑话里的主角一样,等到出电梯时已经抱上孙子 了,但他现在女友都没有,是不可能抱上孙子的。所以周易只是个懒鬼,总想着坐 享其成——在2040年,这也属于意淫的范围。 周易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同乘电梯,所以他单独一个就进去了,这不亚于羊入虎 口,但同样另一间电梯里更是一个人也没有,所以周易顺利地到达第一百一十七层。 楚主任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深色的保险门,庄严肃穆。周易象征性地用手指敲 了一下,就径直推门进去了。房间很大,有四十平米左右,挂着厚厚的浅黄色窗帘, 办公桌正在窗前,黑色写字台微微反光。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踩在上面悄无声 息,办公桌右侧有一张躺椅,红绒包面,整个房间安静异常。周易眼睛扫视完房间 个角落,最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那是个女性,四十挂零的样子,穿着米色女式 西法套装,盘着头发,脸庞泛白,微微能看见双下巴,双眉开阔,嘴角带笑,正站 在桌边翻看文件,见周易近来才抬起头。周易大大咧咧地点了一下头,“我找楚主 任,我是B16 的周易。他不在?” 那中年女性端详了一下周易,缓缓地说:“我就是。”声音很轻缓,但却坚定 自信。 周易一愣,大吃一惊,“就你?哦,不对……就是您吗?您好。”说罢赶快鞠 了个深躬,把脸上的惊异表情藏起。同时偷眼看了一眼办公桌,果然上面的面片上 写着:“沙场思想分析把握部 主任 楚辞(女)”。 楚主任嫣然一笑,对周易的唐突表示理解。周易觉得她笑的时候魅力陡增,给 人亲切的感觉,心里的敌意也就完全抛到了爪洼国。楚主任放下手里的文件夹,转 身正面对着周易,示意他坐到躺椅上。周易立即就坐了过去,没有一点的迟疑。楚 主任嘴角依然挂笑,说:“你就是周易?你昨天做得好大事啊。”周易笑呵呵地答 道:“一般一般……啊,不是,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按平时场员之间的习惯, 周易大可以一拍胸脯,噘嘴吹牛:“一般一般,世界第三。”刚才就差点说出来了。 周易完全承认错误,但不知为什么脸上却总摆不出悲伤的样子,相反倒是有如坐春 风的快乐心情,不过当时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些。 楚主任双臂交抱于胸前,收起笑容,问道:“平时生活可习惯?有没有什么不 如意的地方?”周易立刻不打嘣地回答:“一切都好,感谢场领导对我们生活的照 顾!”楚主任歪了一下头,又问:“每天挖沙苦不苦?平时都有什么业余爱好?” 周易此时就想拔了牙的毒蛇,完全不思考自己的处境,只是觉得心情很好,放心地 回答楚主任的问话,但说的话仍然是真假互参。交谈了几句,见楚主任问的都是家 常话,周易心里想:一普通家庭妇女耳。不觉心下释怀,敞开衣服,翘起了二郎腿, 自己为什么到这里来的都快想不起来了。 楚主任又问:“是不是经常喝酒啊?年轻人喝酒就容易闹事,其实你们心里也 有苦恼,但喝酒也解决不了问题哪。”周易说:“也就聚在一起胡说吹牛,没什么 正经事。”楚主任又问:“你们场员和我们心里有隔阂,但我们想听听你们的实话 却又听不到,我们也难哪,你们都体会不到,唉。”周易一愣,顿了一下,犹犹豫 豫地说:“我,绝对对楚主任说实话……没有,没有谎话……”楚主任盯着周易的 眼睛,认真地说:“我相信你。”周易自觉腹中一股力量直冲顶粱门,差点喊出 “为了全中国,冲啊!”停了约一分钟,楚主任抬起头问:“你现在心情平静了没 有?”周易点点头,以为这是关心自己呢。楚主任站起身,走到周易身边,示意他 躺到躺椅上。周易似乎闻到了楚主任身上淡淡的香皂味,没有任何异议,乖乖地躺 下了。 楚主任坐到周易身边,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心里平静、呼吸平稳,非常安 详。”周易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现在睁开你的眼睛,”楚主任抬起手,立在周易脸前:“眼睛看着我的手心, 要跟上我的手心的转动。”边说边慢慢地划着圈。 周易的眼睛随之转动,缓缓呼吸。耳边又响起楚主任的声音:“看着它,看着 它……看一会儿,你的眼睛就会感到疲劳,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 周易的目光仍然随着楚主任的手心旋转,不由自主地眼皮发沉。 楚主任好像一切都知道,遂加重语气:“你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快睁不开了, 已经睁不开了?你已经进入催眠状态了。”楚主任直起身体,轻轻搬过一张凳子, 舒服地坐了上去。语气轻松地说:“你已经被催眠了,眼睛想睁也睁不开了,你睁 睁看?”周易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楚主任喝了口水,满意地看着周易,伏下身子,轻轻地说:“你现在身在食堂, 你周围是你的朋友……他们是谁?” 周易张张嘴,喃喃自语,渐渐说清楚了:“有二肥,还有王社……” “你们在下吃饭了,你们点个了酒,是啤酒还是白酒?” “啤酒,六瓶……” “真是好酒量,平时你们也经常喝吗?” “不是,二肥出主意要结交王社……平时我不爱喝酒,那天是因为……”周易 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楚主任仔细地听着,“因为那天早上利贞说要分手……”周易 的声音有些哽咽。楚主任显得很无趣,想了想,问:“酒席上你们聊得很开心,谁 说得话最多?” “我和二肥,我们讲‘鸵鸟’的笑话……”“王社呢?”楚主任打断周易的思 路。 “王社是老实人,不大敢附和我们。” “哦,”楚主任点点头,“你喝了很多酒,你想发泄心中的烦恼,于是你?” “我冲到大厅了,我对着那帮傻B 喊”‘我是周易!我失恋啦!’“说着,周 易脸上还浮起了笑容,楚主任也笑了一下,又追问:”接着你充一个人冲过去,抓 住他的衣领……“ “没,不对,二肥把我拖回去了,我被摁到椅子上,没劲了就迷糊过去了……” “就这样?二肥和王社后来又怎样了?” “不知道,不知道了,我迷糊过去了……”周易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楚主任 叹了口气,绝得没必要再问下去了,因为后来宿舍里的情形都在望远镜里看见了。 她整理一下思路,说:“下面我准备唤醒你,听我拍手,拍到三,你就醒了,一、 二、三!你醒了,眼睛可以睁开了。”周易的眼睛睁开了,模模糊糊地四处张望。 楚主任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同时说:“你醒来后会觉得精神非常愉快。” 周易觉得手臂麻麻的,但却想不起来刚才怎么回事。他揉揉脖子,坐直身体, 眼睛看到了楚主任,不觉脸色泛红:“真对不起主任,我睡着了。太没礼貌,真对 不起。” 楚主任伏在案头记录着什么,听到这句话也一愣,随即笑着看着周易说:“没 关系,年轻人睡性大。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哦,”周易就糊里糊涂地站起身来推开门,突然想来,又转身给楚主任鞠了 个躬。楚主任坐着没动,笑容可掬地说:“以后欢迎你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周 易你是个好场员。”听了这句话,周易的心情又好了起来,笑呵呵地走了。至于刚 才怎么会睡着,他已经没心思再去费心思想了。 周易回到沙坑,负责人瞪了他一眼,周易还在笑,继续挖沙。一整天他的心情 一直很好。 吃过晚饭,周易恍惚记得好像有件什么事,还有个什么酒吧,但是他想来想去 也想不起来,二肥也不在宿舍,干脆不理会了,直奔工具库而来。2040年的沙场里 没有图书馆,而是设置“工具库”,这是个综合场馆,可以存放纸锹,也用来存挖 沙专业书籍和资料。但大多数场员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存工具和看书,而是为了打 TDESAS,就是“三维挖沙模拟系统”,英语名字叫“Three dimensional excavation sand analogous system ”。大约五十年前中国人喜欢给新发明的东西起英语名,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2040年。外国的东西才是先进的,尽管外国并没有沙场。 这个劳什子是模拟挖沙的电脑程序,每个场员输入自己的场员编号,就可以在 电脑中操作一个虚拟人物,进行挖沙训练。可事实上没有场员用它进行挖沙训练, 尤其是男场员,大家都用它来互相打仗。四十年前有个电脑游戏叫CS,在里面可以 拼刀子。与之类似,场员在TDESAS里拼纸锹,互相拍,女场员自然不敢在这里面出 现,于是男场员们就把电脑中模拟的沙场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沙场”。场员把 它简称为“对拍机”。 周易来工具库就是为了拍人的,奋战四小时,拍死三十五个,被拍死三十六次。 周易长舒了一口气,满意地回到宿舍。 一推门,就见二肥坐在椅子上笑眯眯地看着周易。周易给自己倒了杯水,不理 他。二肥拉着长腔:“今晚感觉怎么样啊?小同志。”周易呷了口水,低着头,心 不在焉地说:“一般……” “得了吧你,肯定在心里偷着乐,我能把人家约出来就不容易了。你看你那德 性,还矜持的不行。” 周易疑惑地看着他,问:“哪个‘人家’?” 二肥也愣了,“……姑娘啊,我不给你说晚上六点‘秋水伊人’酒吧的吗,你, 不是没去吧?” 周易脑子里一下闪过钱利贞的身影,腾地站起来,二话不说拔腿就跑,嘴里还 喊:“你TMD 真是我兄弟!”二肥挠挠头,不解地说:“至于这么激动嘛,像得了 色唠似的……” 晚上九点了,虽然是冬天,大街上仍然行人如织,情侣们兴致正高,一块冰块 也能让他们激动不已。“秋水伊人”酒吧外表跟别的酒吧毫无二致,霓虹灯管拼接 成几个歪歪斜斜的英文“BAR ”,墙上画着媚俗的美女宣传画。周易基本上不进酒 吧,他对一切洋玩意儿都有反感。屋子里灯光昏暗,小桌上只点着蜡烛,十几个红 男绿女各自扎堆窃窃私语,饶有兴致。周易使劲眨眼,四下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谈何容易。女服务员走过来给他引座,周易急切地问:“有没有一个单独的女孩, 等人的?大概穿白色外套——我觉得应该试穿那件白色外套……”女服务员想了想, 说:“刚出去一个……”周易不容迟疑,掉头就跑。他想起了钱利贞平时等他等不 到时撅嘴生气的样子,她会转过身去不看他,头发随着她的动作而飘起,她脸上没 有表情,但周易知道那是她故意绷着,因为她永远不会生他的气,她永远会对他微 笑……现在,钱利贞在哪? 周易在街上乱跑,仔细辨认每个头发垂肩的女孩的脸,他怕错过这个机会,就 会后悔一辈子,周易真的着急了。 但是周易不是恋爱肥皂剧里的演员,所以他在街上疯跑了半个小时却找不到他 的恋人。他弯腰手撑膝盖,大口喘气,他想恋爱肥皂剧这时候的情节是什么样子的? 女主角该出场了吧。他四下张望一番,依然没有钱利贞的影子,也只能无奈地叹了 口气。 这时他身后响起了一个怯生生的声音,“请问,你是周易吧?” 周易嗯了一声,没精打采地转过身,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色大衣的女孩子,还戴 着白色的帽子和白色的手套,脸已经被冻地泛红,因为紧张而大口呵着气,标准的 甲字形脸庞,厚厚的刘海,眉角凌厉,眼睛很大。周易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觉得 她有钱利贞那种纯洁的感觉,却缺少钱利贞的温顺感觉。想这些干么?周易把目光 移开,打算回沙场。 “你终于来了,”这个女孩咬着嘴唇:“晚了三个小时!” “不过还好,我没有走,看在你刚才着急找我的份上,扯平了。”说罢女孩莞 尔一笑。周易想起钱利贞平时也是这样笑着讲和的。 周易挠挠脸,轻轻地试探:“二肥……?” 女孩恢复了常态,脸上挂起了欢快的表情,“是那个大嘴吧,早上跑来胡言乱 语……”突然脸上一阵绯红,用手捂了一下嘴,又抬起头,微笑着问:“他说那些 是真的吗?”这个动作也很想钱利贞。 周易头脑里渐渐把各种头绪对上号了,恍惚地说:“哦,我……对不起,来晚 了。”说完了,就嘿嘿傻笑。 女孩子也礼貌地笑,“今天时间都浪费了……” “哦,下次,方便的话……”周易觉得自己这句话很没有诚意,担心女孩听出 来。于是赶快追加一句,以期弥补:“那个,你是?”刚说完,周易就恨不得抽自 己一嘴巴,但为时已晚。 女孩嗔怪地瞪了周易一眼,眼睛睁得大大的,“亏大嘴还说你腼腆呢,还说一 直不好意思问我名字,这不是直接的很吗,”停了一下,又认真地说:“我叫高阳 苗。” 周易心情不觉开朗起来,钱利贞也可以这样让他霎时愉快起来,周易默念了一 遍“高阳苗”。今天晚上虽然是个糟糕的误会,但现在的情景总是令人高兴,周易 觉得今天很不错。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