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听说要走水路,于鹏有些蒙,谷小影也莫名其妙。谷丁一笑,又拦了辆出租车, 问:“塘沽走不走?”司机看看学者模样的谷丁和于鹏谷小影,感觉不像坏人,一 偏头:“成啊您,上来吧!”三人坐进去,车子一溜烟从蒲黄榆路上了三环,然后 开进京津塘高速公路,这车是捷达,车况很好,司机见谷丁也不问价,知道是个有 钱的主儿,打开CD,满车顿时弥漫起钢琴曲的味道,大概是巴赫的。 于鹏才知道谷丁的意思,原来是要奔天津、塘沽走海上。有司机在也不好研究 什么,各自闷闷地想事情,四个人都不说话,畅了窗的出租车像抛撒音符的播种机, 在京津塘高速上一路欢奏,百多公里高速一会就跑完了。司机开进港区,把表一扣 :“对不起您,进市内咱还得另算。”谷丁一笑:“成,拉到码头附近随便找个地 方停吧!” 天色微明,清凉的海风越过港口林立的桅杆扑面而来,微腥的气味是渤海湾深 情的问候。几个人找了家24小时营业的餐厅,谷丁会过车钱,拉司机也吃了点,司 机是个腼腆的小伙子,还有些不好意思。说话间天色就大亮了,谷丁挥挥手看红色 捷达消失在返京路上,一扭头:“小影,去售票处买三张到大连的船票,最好一个 舱。” 船是上午八点第一班,绯红色的朝霞似乎还没有褪尽,鱼鳞状的云彩排列成军 队模样铺满了西面的天空。谷丁看看云一皱眉,谷小影笑道:“朝霞不出门,晚霞 行千里,是吧爸爸?”谷丁摇头没说话,跟着人流走上舷梯。早班轮的人不是很多, 还是艘滚装船,上面进人,下面进车进货,稀少中又吐露一丝忙碌。 “嗡~~”悠远的汽笛传出好远,在碎金散银般的海面上回荡,滚装船解缆起航。 于鹏和谷小影凭栏远眺,几点白鸥疾疾掠过,些许帆影若隐若现。两个虽然都是常 出门,可此情此景,偏又生出许多感慨。 谷丁一直郁郁不乐,在上铺枕了头看天花板,对于鹏和谷小影回舱也没有理会, 谷小影已经习惯在父亲思考的时候悄无声息,暗里一捏于鹏,变戏法般弄出副简易 的磁力围棋,铺在桌上。于鹏对黑白之道很勉强,只在大学时代寝室里偶而搏杀, 此时不好扫了谷小影的兴,硬着头皮应战。 接连三局,于鹏全都败北,想撤退,谷小影不放。于是尽洗黑白重新来过。 猜枚后于鹏执黑先行,以三三开局,谷小影挂星、小目,二人你来我往,于鹏 在三个角搏杀均失败,只勉强留得一隅,谷小影见角已定,挥师杀向中腹,于鹏拼 死抵抗,不料一条大龙被谷小影狠狠夹住,眼见不得活。谷丁从上铺跳下来,嘟哝 一句:“我去看看海。”走过棋局,顺手扔了一个黑子,出去了。谷小影以为父亲 乱开玩笑,正要拿开,于鹏抓住她的手:“慢,你看……” 谷小影细细察看棋局,只见黑白相交,错综复杂,黑棋看似走投无路,白棋耀 武扬威,可谷丁落子处,轻轻巧巧将白棋阵势打破一个小小缺口,虽然不大,但是 黑棋整条大龙得活,不仅如此,还可着手反攻。此时白棋阵势虽凶,却接连无度, 松散无形,十招数内便会被瓦解,虽三角尚留优势,但中腹损失过大,双方勉强能 够战个平局。 于鹏一笑:“收官是我的拿手戏,要试试看么?”谷小影抓了把白子在手中把 玩,又扔回去,瞪了于鹏一眼:“拾人牙慧!哼!”分明是承认了失败。 “咦,天怎么黑了?”谷小影正要措些更刻薄词汇,无意间,发现圆圆的舷窗 外阴云密布,绯红朝霞早不知道去呐了,上午八九点钟黑得和黄昏差不多少,风浪 也有些大,船走得不如开始般平稳。 谷丁站在船舷,大风将稀疏的头发吹得东倒西歪,他顾不上这些,拿出一个带 罗盘的铜八卦来,一边辨别方位,一边算计着什么,谷小影喊他进去避风也没听见。 片刻,紧皱眉头去找船员。于鹏两人见他神色奇怪,不知是何缘故,也不便跟 随,等了大约十分钟,天色越来越暗,风雨大作,豆大的雨点拍击着“津载39”号 滚装船,于鹏和谷小影正面面相觑,舱门猛地被拉开,谷丁恶鬼般扑了进来,面容 都走了型。 “气死我了,这些个官僚!海老鼠!”谷丁把铜八卦收好,抹一抹脸上的雨水, 对他俩道:“快,收拾紧要东西打成小包,在床底下有救生衣,掏出来!”见他俩 犹豫,使劲顿了一下脚:“快去!” 原来,谷丁根据船行方向,现在时辰和天气等因素,按照八门生死推断,如果 坚持去大连,走的正是死门方向,必有大难。只有偏转航向,走生、休方位才可避 嫌。他头脑一热去找船长,想说服他,怎奈没人肯信,反倒被水手和二副一阵推搡 给赶了出来,暗地了还吃了几拳。回到舱里立即吩咐大家准备逃生,于鹏和谷小影 穿好了救生衣,并用多层塑料袋和防水旅行包包好了贵重物品。他俩互相看看,又 看看面貌怪异的谷丁,有些忍不住乐。 可是,他们没有机会乐了。 随着风雨加大,船身摇摆加剧,船下方传来几声沉闷的响声,仿佛巨大的铁块 在互相碰撞,整个船体都震动起来。许多船员扑通扑通跑下去,上面舱的乘客不知 道怎么回事,想出来看个究竟,又被风雨打回舱里。下面的就更混乱了,探头探脑 的,胡乱猜疑的,船身随着波浪左右摇摆,突然向右倾斜下去,再也不反弹。 “出事啦!准备跳海!”谷丁也穿好了救生衣,从丢弃的行李中搜寻了一下, 拿出两个哨子分给于鹏他们:“这个别扔!潜水哨,在水里也能吹响!到时候一旦 失散,用这个报方位!” 于鹏谷小影接过来,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谷丁一手揽住女儿一手搭上于鹏肩膀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船舱的顶灯突然变得白炽起来,仿佛被灌入了超大能量,乓!灯爆掉了,船舱 陷入空前的昏暗。 子午相交(30) 灯灭了,于鹏三人摸索着抓紧身边的紧要物件,船身倾斜得更厉害,缺乏定位 的东西纷纷滑动,吱吱嘎嘎响个不停。船员们在各层甲板跑来跑去,个别胆大的乘 客也窜出船舱,不时有人跌倒。忽然,一阵浓烟从下面弥漫上来,刺鼻的气味被海 上劲风一吹,四下飘散。许多乘客顶着浓烟窜出舱口,有的刚爬到出口就趴下不动, 有的懵懵懂懂失去了方向,下面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有的被踩在众人脚下发出濒 死的哀号。船员们像没头苍蝇,有的给旅客分发救生圈,有的去给救生艇解缆,还 有的在看形势准备跳海。 嗡~~~~~~~~~~~~~~嗡~~~~~~~~~~~~~~~ 悠长的汽笛在慌乱中分外抢眼,常坐船 的旅客大喊起来:“弃船啦!弃船啦!”船员也加快了速度,几艘救生艇匆匆放下 海面,风浪实在太急,有一艘还没放稳就被打翻,扣在海面上,另外几个也是摇摇 晃晃,船员按照妇女儿童先上船的原则,疏导出女人和孩子从软梯一个个放下去, 船身倾斜得越来越厉害,下舱的火势也越来越猛,按照现在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把全 部人都弄走,眼尖的船了救生衣就跳进大海,耍横的挤开老人孩子要向救生艇上冲, 场面越来越乱。 于鹏一手拉住谷丁,一手拉住谷小影,三个人扶住栏杆一点点移动。不时有人 粗暴地闯过去,把他们撞得摇摇晃晃,一个愣头青实在着急,仗着觉下登山鞋摩擦 力大,大踏步地冲过来,突然失去平衡,硕大的背包几乎把谷小影顶下海去,于鹏 死死拉住谷小影,拼命一推,那愣头青失去重心,大头朝下越过栏杆栽进大海。一 片浪花中,愣头青浮出水面,边吃海水边破口大骂。有个发救生圈的船员跑过来, 鼓起眼睛瞪于鹏,但也没说什么。这当儿,谁顾得上谁呀! “去船头!”于鹏眼见下面的船和人越来越多,而大船却在无情地压向他们, 现在去海面无异于另寻死路,三个人一点点蹭到船头,转到船身上翘的一面,此时 滚装船已经倾斜过45度角,不出三五分钟就将倾覆。于鹏三人分别抓好了牢靠的把 手,只见船帮下几条还没装满人的救生艇玩命划开,剩下的严重超载,跳进海中的 人纷纷向救生艇汇集,小船经不住重压,吃水线早已看不到,摇摆中不断进水下沉。 没能登艇的不是蝇头皮跳海,就是哭天号地,还有的打手机向家里报遗言,怎 奈海上毫无信号,空有千言万语,只能留给海龙王听了。 “哎!”谷丁沉重叹口气,船头的烈风吹得他衣衫乱摆,头发散碎,谷小影更 是面色苍白,三人静静地等待大船倾覆的那一刻。 滚装船倾斜角度已经无法使它恢复直立,慢慢的,毫不留情地倒下去,越来越 快,越来越恶狠狠向海面的人群压去,最悲惨的一刻终于来临,密集的人群再也无 法固定在船舷上,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倾泻在海中,大船随即猛烈拍下来,惨叫声 碎裂声风声雨声海浪声交织在一起,白烟弥漫水雾激荡,百多号人连同几艘来不及 逃开的救生艇全都被扣在下面,谷丁几个人死命抓住栏杆才没被甩进大海,可是船 身的倾覆速度并没有减慢,大船躺在海面上后继续翻转,桅杆、驾驶舱、舰桥、烟 囱统统没入水面。 “坏啦!这家伙要来个底朝天!”谷丁眼见海面越来越近,三个人此时已经没 有力气跳离船头,即使跳了,很快也会被拍下来的巨大船头压在下面,于鹏眼睛要 急出雪来,三人都是旱鸭子,此时入海,九死一生。 “轰隆!轰隆!”船底部突然传出沉闷的爆炸声,浓烟烈火突破层层水雾炸向 海面,放置汽车的货舱不知什么东西发生了剧烈爆炸,将船帮炸出一个硕大的窟窿 来,海水汹涌而入,瀑布一般冲入船身,湍急的水流将还没逃远的幸存者重新拉向 船舱,几个致命的大漩涡在被炸开的大窟窿附近徘徊,发出古怪的吼叫,像地狱之 门,吸纳一切无力逃脱的生灵、物件、船只,哭爹喊娘声一直从海面延续到船舱内 部,然后在隆隆水声中不再作响。 “作孽呀!”谷丁不忘感慨一番。经过这次爆炸,船身不再继续倾覆,而开始 慢慢下沉。于鹏知道,船沉时会产生巨大漩涡,届时谁也逃不开,现在正是逃生最 佳时机,和谷丁简单商量一下后,三个人一闭眼睛,扑通扑通跳下距离已不太高的 海面。咸腥的海水从口鼻耳朵一切可以灌入的孔洞蹂躏于鹏,他不顾不得这些,浮 出水面后同谷丁父女会和,拼命向远处游开。他本来不会游泳,此时却像个标准的 游泳健将,拼劲十足。 滚装船呜咽着,呻吟着,慢慢消失在海面,一片巨大的泡沫和原油扑散开来, 那时它留给世上的最后一条信息。海面波涛仍然汹涌无比,放眼望去,穿着桔黄色 的救生衣的幸存者已不足五十,有些只是救生衣在飘…… 叭叭~~~~~~~ 呜~~~~~~~~一阵截然不同的汽笛声传来,大家抬头一看,不知何 时几艘辽宁籍渔船靠拢过来,顶着风浪开始救人,并不停用汽笛和电台互相联络。 于鹏不知道这些渔船是滚装船用求救信号招来的,还是同陷风雨的难友,他们 现在心中唯一的信念,就是游,游,游,一直到船边为止。 真的游到船边,被渔民们搭救上来的时候,三个人全没了力气,趴在船板上连 连呕吐,昏黄的海水和胃液弄得污浊不堪,但渔民们没时间理会这些,风浪直打得 小小渔船浑身乱响,遥拜剧烈。船老大不停地校准航向,防止被横浪一家伙把船打 翻。这艘船的电台一直不大好,吱吱啦啦偶尔能得到临近渔船的消息,可是一阵排 浪猛扑过来,电台再也没了声响。 呜~~~~~~~~~~~ 呜~~~~~~~~~~~~吼~~~~~~~~~~~~海中传来极为深沉的声音,不 是机械声,也不是汽笛,海面瞬间像凝结了,顿了一下才恢复风雨交加的场面。众 人面面相觑,一时竟忘了风浪的危险。 “龙王爷要收船啦!”满面沧桑的船老大心惊胆战地说了一句,船上年岁较大 的渔民全都跪倒在地,年轻的也是面色铁青。 ---------- 博富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