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封的心(上) 庄教授血红的双眼,母亲的秘密,搭档真正的身世……真相在重重迷雾中微笑, 想窥其真容却要先跨过猩红的警戒线。她选择全身而退,命运却主动将其温柔地挽 留,这到底是上天的眷顾,还是死神发出的邀请函? 李旭和严天河回到学校时已经是11月末,托庄玉的福,两人的课程不但没有落 下,反而比大家快了些。可对于严天河来说,与庄教授相处的这个月中,实在没有 留下对庄教授的美好印象。 庄教授似乎对训斥他人情有独钟,一个月下来严天河挨了不少骂。当然,是严 天河犯了错使庄玉有机可乘,这一点只能怪严天河自己。可叫一个M.E 初学者半点 错误也不犯,是苛求了些。李旭挨骂比严天河少得多,但也没好到哪里去,主要是 因为他每晚都要去做其他实验,以致睡眠严重不足,影响了注意力。庄教授对此非 常在意,认为老狄特意让自己的工作不顺利的。 “严天河,你好像有心事。”恢复普通练习后,钟绳对严天河说道。她和严天 河、李旭是一组。但这段时间李旭都没有来做实验,柳教授也不作任何解释。现在 严天河和钟绳坐在驾驶舱中,通过显示出的屏幕对话。 严天河吃惊地看着钟绳,她善于观察他人的视线,可钟绳是个天生的盲人,她 无法得知钟绳在想什么。钟绳的眼部因肌肉严重萎缩而变得极其可怕,为此她总是 戴着副墨镜,这就更加浓了她的神秘色彩。“你现在一定在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我,” 钟绳微笑道,“想知道我一个盲人是如何得知其他人的表情的。”严天河默认,她 向来认为有残疾,特别是五官中有残疾的人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这种人往往比健 全的人看得更清楚,听得更明白。 钟绳继续说道:“想必你也曾略有所闻,像我这样的残疾者大多会有很强的所 谓的‘第六感’。”忽然诡秘地一笑,“有些像你的与众不同的对外界的‘感觉’。 其实就是人类‘懂事’后便自我封杀了的,作为动物的基本直觉。” “我是个普通的人。”这是严天河自小坚持的观点。 “我认为大自然非常公平,”钟绳的脸上仍挂着她神秘的微笑,“上天夺去了 我的光明,同时给予了我超出常人的感受能力。” “……是了解他人本质的能力吗?”严天河问道。 “差不多,”钟绳赞赏地说道,“但我最拿手的是靠对方的气味来判断对方真 正的看家本领,同时也能感觉出一个人的心理状况……你对李旭感兴趣,对吧?” 严天河急忙看控制室里的人的表情,他们仿佛没听见似的在干自己的活。“我已经 把线路调到驾驶员专用的线路了。”仿佛看到严天河惊慌失措的样子似的,钟绳补 充了一句。 “……”严天河感到了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这个叫钟绳的女孩的能力使她毛 骨悚然。严天河不怕死,也不怕被人利用,只是害怕自己的心被他人看破。她现在 就像只惊弓之鸟,警觉地关注弓箭的动向。“谁都会对李旭感兴趣的,”严天河冷 静地说道,“你不也是吗?” 钟绳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的确对李旭感兴趣,因为像他那样拥有神奇的力量 的人极其少见,而且他令我感觉到的与众不同的气氛使我不得不注意他。但你注意 的地方与我不同,和大家都不一样。” “不一样?”严天河被钟绳搞得莫名其妙。她承认自己对李旭比较注意,但具 体注意什么连她本人都不清楚,为何钟绳会如此肯定?与众不同……李旭的确很特 别,但对严天河而言现在只限于他的外表及怪异之处——至少严天河这样认为。 钟绳静静地聆听着严天河的反应。她喜欢这种感觉,不是她有变态的嗜好,她 只是单纯地喜欢“感受”人与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不用眼睛,不用耳朵,只靠生命 体特有的某种“感觉”,钟绳往往会比健全的人看事物看得更清更准。她相信严天 河也拥有与自己相似,却内涵截然不同的能力,这种能力带来的是幸福还是灾难就 要看严天河的运气了。 自从见到严天河的那一刻起,钟绳便发现了她与其他驾驶员不同的地方。但最 与“常人”不同的,还是李旭。李旭周围微妙的“气味”使钟绳既害怕、又感兴趣。 钟绳在李旭身上能闻到“负罪感”,还有一种奇妙的“自卑”,像是对自身的出身 的自卑。 李旭的负罪感来自于十年前的事故,这也是他这段时间不来训练的原因。因为 自己的失控而引起大爆炸,造成五十余人的丧生——更重要的,是害死了那个人, 那个允许自己称其为“父亲”的人。李旭仰面看着4 号机硕大的面孔,虽然面部几 乎完全被甲板所覆盖,但4 号机温存的目光仍能照亮李旭阴冷的内心。“雨夜……” 李旭对4 号机说道,“对不起……我无法让你离开这里……”语气中少了平日的冷 淡,多了温柔与懊悔,像一个失去家的孩子和自己最亲密的伙伴低声私语。 庄玉远远地看着李旭。她是计算机行业出身的,但现在却在干生物。从能力上 来说改行对于理科天才的她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可作为热爱计算机行业的高手, 改行简直是痛不欲生。十四年前,她接到上级命令叫她改行到李和的手下参加M.E 测试系统的编程工作,后来便接任了51层的M.E 研究室,接触了李旭的秘密。直截 了当地说,庄玉羡慕李旭,因为李旭集李和的爱于一身。庄玉的初恋对象就是李和, 但李和满脑子只有工作,李旭诞生后更是将大部分的精力放在了这个全新的人类上。 有时组织中的工作人员甚至会开李和的玩笑说,搞不好李旭就是李和的私生子;而 李和也会笑呵呵地说道,“要是的话就会幸福死我了”。庄玉知道李和不是在开玩 笑,李和对李旭的感情早已超越了普通的研究者与被研究者的关系。说庄玉吃李旭 的醋也许有些不合情理,但庄玉对李旭就是这种感觉。不过庄玉待李旭还是不错的, 至少要比被她使唤得不成人形的手下们要好上千百倍。她喜欢管教李旭,就像后娘 拼命想在继子心中树立自己的威严般。然后庄玉又像大多数继母一样调教失败,只 能使李旭成为各科状元,始终无法让李旭尊敬自己。这本就让庄玉的自尊心受到极 大挫伤,现在又跑来个严天河——那个曾是庄玉的情敌的女人的孩子,而且李旭又 对这孩子另眼相待,这更加剧了庄玉的创伤。 “柳教授,严天河的定期测试完事了吗?”庄教授拨通了柳露明的电话(基本 的测试以及训练仍由柳教授担当),“测试完毕后,叫严天河到M-04的训练室去, 我和李旭在那里等她。”其实李旭并不知道这件事,庄教授只是利用他的名字罢了。 柳教授向严天河传达了庄教授的话,同时为严天河已经有权使用M-04训练室而吃惊。 严天河毫无防备地搭上了通往51层的电梯,要是只有庄教授的话她可能会有戒心, 但有李旭在的话她便毫无顾虑——至于为什么这样想,严天河要等一段时间后才能 发觉。 庄玉放下电话时才发现李旭不见了,她没有深究,只要李旭不去M-04的训练室, 就是跑到长老办公室告她的状她也不在乎。她已经在这个组织里呆腻了,从大学毕 业后被组织强迫工作以来她就没出过这个岛屿。活了五十多年,她竟还是单身。这 与庄玉年轻时的计划完全不相同,——26岁结婚,28岁生孩子,建立一个完美的家 庭,和老公坐在自家庭院内看着孩子玩耍——这才是庄玉想要的生活。她想报复, 三十年的岁月是无法补偿的。组织、李和、李旭、严敏、严天河、人造人、M.E … …她要和这些东西做个了结。“如要与一个集体作战,先要攻击对方最弱的地方。” 这是常理,庄玉要用严天河的血开戒。 与此同时,李旭来到了长老的会议室。他真正的顶头上司并不是韦教授,而是 现在他面前的这四位老者。“神海四长老”是黑色社会中的知名人物,他们分别是 水、火、风、地(土)四长者,管理着这个庞大的组织。能够参见其尊容的,在组 织上层干部中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名——庄教授嫉妒李旭是正常的。 “1号机的少女如何?” “是个奇特的人,”李旭站在长老们面前,丝毫不显紧张,“很有天赋,但仍 需要系统的训练。” 长老们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些年将她放任不管是对了。” “她果然继承了严敏的能力。” “严敏的计算没错,她的女儿是为驾驶M.E 而生的。” “……李旭,”水长老打断兄弟们的喜悦的气氛,用他令人心寒的声调说道, “还无法运用圣石的力量吗?” 李旭平静的心灵之湖仿佛被人扔了块大石头。“是的,”他艰难地说道,“仍 然无法让她听我的召唤。” 水长老的脸上好像结了层冰,他厉声命令道:“我想你非常清楚自己出生的理 由,我们已经把所需的条件给你准备齐全了,希望你能考虑一下自己的进度。” “是,我知道了。”李旭回答道,见已经没有事了便退了出去。 火长老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地长老,说道:“他真的行吗?” “不行也得行,”地长老阴森森地说道,“他知道失败的后果。” 走出会议室,李旭来到了总部的最下层。这里是圣殿,只允许李旭和四长老来 的地方。李旭毫不费力地打开了沉重的大门,高大的圣殿中回荡着李旭孤独的脚步 声。 圣殿的中心是个圣坛,圣坛中央的人型石雕托着块拳头大小的宝石。圣殿中无 任何照明物,一切的光源都来自这块石头。李旭走近“圣石”,虽然离得如此之近, 却不觉得圣石的光芒刺眼。石头像是发觉了李旭的到来,光芒变得更加柔和。那是 蕴涵着万物生灵的光芒,美丽而淳朴。她是地球力量结晶的一部分,可以通过她引 出支配大自然的力量。她是生命的源泉,任何人见到她都会感到久违了的温暖。但 李旭却讨厌她,甚至仇恨。他为这块石头而生。不只是他,这个组织,M.E ,因为 M.E 受尽苦难的人们,都是为了得到石头中含有的力量而向神灵贡献的祭品。 李旭拿起圣石,心头涌起想把石头打碎的念头。圣石察觉了他的心意,悲伤地 用光的绸带将李旭围绕。 忧伤的母亲,试图扑灭儿子对自己愤怒的火焰;但不被接受,只有目送的孤独 的背影。 与钟绳道别,严天河来到了M-04训练室。训练室中空无一人,模拟训练时用的 两把专用驾驶椅像往常一样等待着使用者的到来。突然,严天河身后的门开了,庄 玉提着银色的手提箱缓缓走了进来。 严天河感到了危险,庄教授四周的气氛与往常不同。那不是一个科学家应有的 眼神,而是嗜血的山羊的眼睛。“尝过血的滋味的绵羊与饿狼相同”,严天河不禁 想到了这句话,虽然庄教授更像山羊,但这种时候山羊与绵羊并无多大区别。严天 河不敢确定庄教授是否杀过人,但单凭眼神便可看出,这只山羊正准备让自己的角 粘满鲜血。“跳到别人的陷阱里了。”严天河确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庄玉打开了手提箱,里面有只手枪,但不是严天河常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全 身银白的手枪散发着华丽的杀气,它的体积令严天河怀疑庄教授细弱的手腕是否能 将它拿稳。 “这是组织武器部开发的电击枪,”庄教授冷淡地说道,“它所发出的能量最 大可以轻易地杀死一头大象,像杀死你这种小丫头只是举手之劳。”说着把枪口对 准了严天河,扣动扳机,立刻从枪口窜出几条黑蛇般的电鞭,将严天河死死地缠住 (还未通电)。 严天河没有出声,虽然她对庄教授为何要杀自己很有兴趣,但忍住没有问。这 种情况下,自己主动问对方,往往会被嘲弄一番,结果半个答案也得不到。 “……你为什么不问我,我要杀你的原因?”见严天河没反应,庄玉反而不自 在起来。 “如果我问你,你会爽快地说出来吗?”严天河像没事儿人似的说道。 “……”庄玉无法理解严天河的思维模式,也许将人类的感情改写成数字的话 她会容易理解些。但现在,这位高智商的教授做出了低能犯罪者才会做出的傻事— —自己滔滔不绝地讲起她犯罪的理由。严天河被电鞭捆住无法活动,只好老老实实 地听庄教授痛诉自己悲惨的人生史。 也许庄教授说累了,她叫严天河发表自己的感想。严天河最不擅长的就是读后 感和总结报告,她绞尽了脑汁也想不出能叫庄教授高兴些的“听后感”。严天河暗 暗在心中咋舌,拖延时间是现在最好的战略,但她实在编不出什么感人的话来。庄 教授的眼神变得更加危险了,反正也是死,严天河便鼓起勇气说道:“庄教授你真 的对组织只有恨吗?” 庄教授大惊:“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对组织只有恨吗?”严天河用她锐利的眼睛盯住了庄教授,“如果我 是你,就不会做杀人这种蠢事。遇到个可以施展自身能力的地方对人类而言是莫大 的喜悦,在这个地方你我都能够通过自己的努力而获得他人的认可。你说你恨组织, 这很正常,因为你被剥夺了你的自由。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没有像你自己想象 的那样仇恨组织,你对给予你发挥才干的地方抱有感激。” “闭嘴,你这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庄教授差点握不住枪,“从进入组织起就 被上级关注,享有特权的你怎么会了解我的心情?要是你被强迫从你热爱的工作中 拔出来,去换一个你从未从事的行业,你会怎么想?!” “若是我的话就会努力去适应新的工作环境,”严天河平静得令她自己也感到 吃惊,“现实已经证明你成功了。” “别想用你妈同样的手法再蒙骗我!”庄教授怒吼道,“你妈当年也是这样说 的,作为晚辈竟敢妄想做我的‘引导者’!”说着说着突然狂笑起来,看来庄教授 的理性已经所剩无几了。严天河却更关心刚才庄教授的话,如果庄教授的话属实, 那就意味着,她的生母也就是严敏曾是组织中的成员,而且和庄教授做过同事。严 天河的外祖母从没告诉过外孙女自己的二女儿到底是干什么的。严天河对母亲的工 作毫无印象,只记得每年母亲回家的次数都少得可怜,大部分休息时间被“工作” 占用着。接下来庄玉道出的实情更令严天河震惊。 二十年前,严敏和柳露明这两个从高中时期就开始的同学一同被派到了总部M.E 研究所工作。当时的李和正值壮年,自然吸引了研究所中许多女性的目光,严敏也 在其中。虽然身边佳丽围绕,李和仍专注于他的研究,非常强硬地拒绝了痴心一片 的严敏——当然庄玉也在失败者的行列之中。痛不欲生的严敏在回家探亲时,巧遇 了酷似李和的严天河的父亲,两人结婚后不久,严敏便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和“与李 和长得像的男人”生的孩子。但严天河的父亲毕竟不是李和。由于妻子长期不在家, 丈夫的心很快就被其他女人勾走了。身心疲惫的严敏得知丈夫的越轨后失去活下去 的勇气,偏巧又传来李和的死讯,便自暴自弃地坐上了1 号机,结果发生排斥反应, 险些被1 号机杀死,精神严重错乱。 电流通过漆黑的电鞭传到了严天河身上,电流虽不是很强,但也足以令严天河 跪倒在地上。“你在嫉妒谁吗?”严天河眼中庄教授的身影渐渐模糊了,她却听到 自己清澈的声音:“那个人代替了你在上级心中的位置?”就在严天河的视野完全 变模糊,意识就要被黑暗吞没时,耳边突然响起了枪声和微小的惨叫声。“庄教授 的枪是不会有这种声音的。”严天河的大脑仍在冷静地思考着,也许因为注意力集 中在枪声上,严天河发现缠在自己身上的鞭子已经松开、并在被人拽掉时显得有点 反应迟钝。 模糊的意识变清醒时,严天河发现房间中多了一个人,就是站在自己身边的这 个人——李旭。然后严天河被李旭的双眼吸引住了,那双没有任何感情透露的眼睛 散发出比李旭手中的手枪更危险的寒光。 “李……旭……”庄玉低声说道,“你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救严天河的?” “……”李旭没有回答。 “哼,只会服从的人造人,”庄玉忍住右手的伤痛,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遥控 器,用胜利者的口吻说道:“只要我按下这个电钮,多面兽会立刻启动总部自动引 爆装置。”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