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冰封的心(中) 李旭仍然稳稳地握着手中的枪,静静地说道:“按吧。” “……?!”庄玉的自信心动摇了,“难道你不怕死?” “你没有为人造人编制怕死的程序。”李旭的语调依旧平静。严天河突然明白 了什么,注视着李旭的眼睛。 庄玉真的按下了那个按钮,照她的计划,1 秒钟后这个黑色的小岛就会消失在 海平面上。但事实经常与逻辑不符,3 秒钟过去后总部依旧是老样子。庄玉的心灵 支柱顿时倒了一半,惊恐的她丢下遥控器,也不理李旭和严天河,扑向就近的电脑 检查程序。这种举动本身就证明了她此时的心理状况,恐慌。 “我来这里之前,和多面兽说了几句话,”李旭边扶起严天河边说道,“问它 是否想死。” 庄玉的双手停住了,她用半猜疑半期待的眼神回视李旭。 “它对我说,”李旭像传达普通留言般说道,“它虽然是电脑,但也不想死。” “……?!”这个回答大出庄玉所料,她从没有想过多面兽会不听她的命令。 多面兽是她制造的,是她呕心沥血的结晶,在理论上多面兽不可能背叛她。庄玉面 前的屏幕突然被红色的数字占满了,严天河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庄玉显然看懂了。 在数秒中,键盘的空隙间充满了高压电流,庄玉仰面倒下了,伴着不断冒出的白烟。 “多面兽的自我求生程序吗?”严天河自言自语道。虽刚经过一分钟前的死里 逃生,她却仍能保持平静。 “是庄教授给它安装的,”李旭说道,“为了模仿人类的大脑。”他在下意识 地避开严天河的目光。他不敢想象自己在严天河心中是什么形象。普通人无意间得 知自己身边的人是人造人时表现出的态度……李旭已经受够了那种目光了。 “你这段时间没来做实验是因为这个吗?”严天河问道,她的视线落在庄玉的 尸体上。 李旭摇头,解释道:“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不做有关M.E 的任何实验。让我来这 儿执行任务的是最高首领,‘神海四长老’。” 严天河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问,这会使李旭非常痛苦。“对不起,我无权问 你这种事,你会受惩罚的。”即使自己受惩,也不愿李旭被自己牵连。 “不,你不用道歉,”李旭对严天河的话深表惊讶,但仍然能控制自己的声调, “长老们已经允许你知道你想知道的所有事情了。你没有超出你的权限范围。” “……那我现在可以知道为什么我拥有如此多的特权吗?”严天河的表情很微 妙。 “……可能是由于你拥有与你母亲相同的‘引导者’的能力吧。”经过短暂的 思考,李旭说道,“这也是你母亲被组织重用的理由。” “‘引导者’?”严天河坐在了椅子上,听不惯的短语使她有种异样的感觉, “从字面上分析,应该是引导什么人的职务吧?”她问李旭。 “是的,但具体引导什么,需要看情况。而且你的能力尚未发掘,现在你只能 驾驶M.E.” 两人之间保持了一段很长时间的沉默。首先打破沉默的是严天河。 “庄教授说……”严天河有些犹豫,“你是人造人。” 李旭立刻感到阵阵刺痛,他真想正大光明地告诉严天河自己是普通的人类,不 是组织用人肉制造的活木偶。若是别人这样问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告诉对方自己是 人造的,可惟独严天河,他无法果断地说出来。“庄教授说的是真的,”李旭好不 容易把话挤出来,“我是组织研制的活木偶。” “活木偶……”严天河细细咀嚼着这三个字,她相信李旭说的是真的,因为有 他的眼神作证。脑海中回荡起母亲的声音:“活娃娃,我的活娃娃……你是我的活 娃娃。”她看着李旭,看着“神海之灵”的杰作,心灵深处涌起了一种莫名的感情。 “不,不对!”严天河突然加强了语气,仿佛要甩掉母亲的声音似的,“即便你是 从实验室里诞生的,但也不是木偶!你有感情,可连你自己都否认了这一点。木偶 是没有灵魂的,但你拥有自己世间独一无二的灵魂。世界上没有活娃娃!你是人!!” 李旭愣住了。 你真是个奇特的人。 刺耳的警报声回荡在总部的每个角落,是海怪来袭的通知。李旭和严天河急忙 从训练室里跑出来,直奔更衣室准备登上M.E.庄教授的尸体交给清洁用的人造人处 理,善后工作自然由专家们(专门作处理保密工作的组织成员)担当。 跑进更衣室时,严天河和杨和柳撞了个满怀。杨和柳埋怨了严天河几句,匆匆 跳上了2 号机。严天河换衣服时没有发现钟绳就坐在椅子上,要跑出门时,她差点 被钟绳的声音吓死。 钟绳的脸上依然挂着她特有的笑容。“知道自己对李旭的什么地方感兴趣了吗?” 她问严天河。 “……哎?”严天河没明白钟绳的意思。 “你现在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知道自己到底关注李旭的什么地方了,”钟绳 笑道,“也好,现在就察觉了的话,不论你还是李旭都会很难堪的。快去准备应战 吧,今天来的海怪杨和柳他们对付不了。” “那,你呢?”严天河不明白钟绳为什么不换衣服,难道她不打算应战? 钟绳察觉了严天河的迟疑,解释道:“今天我帮不上忙,我这个瞎子只会给你 们添麻烦而已。” “钟绳……” “快去吧,你迟到的话李旭会为难的。”钟绳的笑容还是那样难解。 严天河坐进驾驶舱后才得到了这次来袭的海怪的具体情况。 怎么说呢,来袭的海怪具有在体内产生类似金属物质的能力,长相只能用怪异 来表示。它没有头部,能勉强被成为“头”的地方长在身体上。中间有个亮亮的东 西像是海怪的弱点“核”,其实是海怪的眼睛。杨和柳和雷沅梅首先被海怪夺去了 战斗力。由于当时是深夜,虽然驾驶舱中都配置了红外线夜视镜,驾驶员仍无法抓 住快速移动的海怪的身影。杨和柳向来是急于求成,她奋勇冲向海怪,根本发现不 了对方灰色锋利的“带子”正打算将她切碎。幸好雷沅梅不顾自身安危前去相救, 杨和柳只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砍下了头而已(当然是2 号机的脑袋,但杨和柳 也会疼的)。雷沅梅的3 号机则为了救2 号机而失去了右臂。两台M.E 立即被5 号 机和7 号机救下,细心的吴碇还在王博的掩护下把2 号机的头和3 号机的臂膀拿了 回来。只要救助及时、伤口平整,M.E 的断臂和人类的断肢一样可以重新接起来。 但吴碇和王博的眼睛毕竟不是猫眼,拥有超群的运动神经的两人也无法在黑夜 中将自己的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王博被海怪的“带子”缠住,7 号机上半身的甲 板都完全毁坏,机械部分受损。吴碇的前胸被砍了一刀,M.E 的活动中枢几乎报废。 付叶、张瑗不在总部内,于是李旭和严天河就派上了用场。 “柳教授,4 号机驾驶员的同步值出奇地低,”何少青脸色苍白地向柳教授报 告。平时李旭的同步值稳定在56% 左右,可今天却只能在20% 上下徘徊。M.E 的启 动条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驾驶员与M.E 的同步值在15% 以上。现在李旭的状况在 启动范围的边缘,这实在太不符合向来做事严谨的李旭的风格。 “真是伤脑筋,”柳教授说道,“海怪还没有消灭,又联系不上庄教授。”她 还不知道庄教授的死讯,到了明天她就会接到命令去接管庄教授的摊子。“严天河,” 柳教授通过通讯器对严天河和李旭说道,“你做前锋。” “是。” “李旭!” “在。”李旭的声音显得没有精神。虽然他的声音平时就没有王博那么神采奕 奕,但这时他却显得格外不自信,不安。 柳教授也隐约地察觉了李旭的问题,但现在没空解决驾驶员的精神烦恼,为了 所有人的安全必须打败海怪。“你掩护严天河,同时不要忘记要保护自己。” “是。”李旭的眼神有些迷茫。 1 号机和4 号机立即被射到了地面,它们出现在地平线的同时,海怪向他们伸 出了致命的触手。 一个月的特训的确很有效,两人和海怪周旋了好一阵子,都没被海怪伤到。严 天河边躲闪海怪的攻击,边拔出了随身佩带的短刀。本来是可以用机枪的,但此时 是深夜,如果吵醒对岸的学生,或是被外人看到火花都不是件好事,所以他们只能 用冷武器。 “李旭,你还坚持得住吗?”严天河架住海怪的袭击问李旭道。李旭从出发时 起就没吱过声,气氛与平时大大不同。 “……”李旭无法回答,他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驾驶员与M.E 的同步最容 易受到驾驶员情绪的影响,有时会因驾驶员情绪的不稳定,使M.E 无由来地失控而 野性大发。李旭清楚这段时间自己实在不适合上战场,可又不能让严天河独自对付 强大的海怪。 暗灰色的带子向活动相对迟钝的李旭冲了过来。李旭急忙向后躲避,结果左脚 滑进了刚才2 号机脑袋掉下来时在地面砸的不小的坑里。通常,善于用右手的人, 左半身会比右半身反应慢些,李旭也是如此。虽然他左右手的灵活程度相差无几, 但开始学写字时,他是用的右手,左手是后来锻炼出来的;相对左手,他还是喜欢 使用右手。4 号机重重地摔倒在地,海怪立刻将攻击的重点转向李旭。李旭想站起 来,可4 号机却没听他的话。 “雨夜,你……”李旭像是在跟4 号机说话,“连你也要离开我吗?”声音惨 痛至极,就像一个小孩突然失去了自己最要好的朋友般。 “4 号机,同步值降到了11.5% !”何少青叫道,“无法启动!” “收回4 号机!”柳教授喊道,“严天河掩护!”这太突然了,李旭的同步值 从来没有降得这么快。柳教授首先想到的便是要保护李旭的安全,不论现况如何, 李旭向来是个非常优秀的驾驶员。 严天河想跑到4 号机前面护住李旭, 但被海怪的另一条带子抽倒。“李旭!” 严天河挣扎着爬起来,喊道,“快躲开——!”海怪锋利的带子已经朝4 号机的胸 口刺过去了。 鲜血飞溅,4 号机的生物部分受到了极大的创伤。痛楚原原本本地传到了李旭 身上,李旭咬紧牙关忍住了惨叫。即使李旭的同步值已经降到了无法启动4 号机的 程度,但只要有5%的同步值,驾驶员就要和M.E 分享相同的痛苦。 趁海怪的触手还在4 号机体内,严天河驾驶1 号机,用短刀刺穿了海怪的“核”。 海怪发出短暂的叫声倒在了地上,曾经旺盛的生命力迅速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李旭抱住双臂微微发颤,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懊悔。他现在深深地陷在自 责之中。不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没能让对自己而言“很特别”的人免于危险。只 要与自己有关的人都会遭到不幸,甚至毫不相干的人也会被牵连。他后悔没有告诉 严天河每年这个时候自己不参加M.E 的实验,是因为他这段时间根本不能坐上M.E. 他只要在李和的忌日前后坐上M.E ,同步值就会降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如果事先将 此事告知严天河,严天河就不会在战斗时担心李旭,怕他有什么不测;柳教授也不 会派李旭出战,更不用叫严天河分出精力掩护李旭。李旭无法原谅自己,只因为自 己的存在就引来了无数的血和泪。他的手上染满了鲜血,不只是那次事故时死掉的 人的血,还有其他众多对于长老们来说已经“无用”的工作人员的血液。长老们要 求李旭不仅能熟练地操纵M.E ,还要李旭办很多“兼职”。他们知道即便世间所有 的人类都背叛他们,李旭也不会。因为在他们看来李旭并不是真正的“人”,他只 是为了完成他们授予他的任务而诞生的,外表和构造与人类完全相同的杰出的“木 偶”。 4 号机被运回了地下研究室,李旭呆在M.E 中没有动。他的身体已经不再颤抖, 同步值恢复到了19.3752%,但他的情况看起来比没了头的杨和柳(掉下来的脑袋是 2号机的,杨和柳因战场上的丑态而情绪极为消极)还要糟糕。何少青问柳教授是否 需要叫来急救队的人,给李旭打镇定剂。柳教授摇了摇头,现在对李旭放任不管对 李旭会好一些。 “李旭……”严天河远远地看着对面。工作人员正在给4 号机的伤口做处理, 巨大的绷带通过运输带送进了停机房。 “李旭会恢复的,”钟绳悄声地出现在严天河身旁,“你现在,在旁边干着急 也无济于事。他的事情应由他自己解决。”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