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另一个他(下) 严天河想挣扎,但终究敌不过十七岁的男生的力量。李旭有力的双臂让她窒息, 想发出声音,咽喉却不听指使。“好烫!”严天河在心中叫喊着。李旭强烈的感情 冲击着她,灼热的,像岩浆般滚烫的激情。这真是李旭吗?“李旭”是个什么样的 人……冷漠、宁静、锐利。第一次见面时,李旭给严天河的感觉是水、空气之类虚 无飘渺的东西;接下来是刺骨的寒冰,被皑皑白雪覆盖的世界;然后是清澈的小溪, 静静地卧在恬静的树林中,透过茂密的枝叶向往着温柔的阳光;现在是火焰,突然 获得自由的火焰,像冲出岩层的岩浆,一发不可收拾。 “……”李旭突然放开了严天河,“别妨碍我……”他对不在场的某个人说道, “你老老实实地在我身后看着就行了,像以前的我一样!”但对方似乎不愿就此罢 休。李旭感到那个人在试图夺取他的身体。不行,不能给他,十年了,他一直站在 我面前……现在我越过了他的肩膀,是我站在她的面前,我想…… “李旭,李旭!”严天河轻轻拍打着李旭的脸颊,“醒一醒,李旭!”真是的, 突然抱住人家,又突然放开,这次又说晕倒就晕倒了;我可是没有把你拖回去的力 气,死猪,快醒来! 大约五分钟后,李旭迷迷糊糊地靠墙坐了起来。“……严天河……” “嗯?” “……刚才,对不起……”李旭疲倦地说道,“我……对你做出那种事……” 平时的霸气和活力烟消云散,留在脸上的只有歉意和懊悔。 严天河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她被男生抱还是生平头一遭,心脏这时才开 始乱跳不止。“……眼睛,变了。”严天河没有出声,默默接受了李旭的反常。刚 才道歉时,李旭的眸子让她心痛,那清澈得令人心碎的美丽像极了那个在她面前自 杀了的男孩。两个人,对,现在的李旭就是“李旭”,他和以前的人不是同一人。 无时无刻地拿他和已经死去的人作比较实在太残忍了。 “我也应该向你道歉,”严天河忧伤地说道,“我,我总是想在你的身上寻找 他的影子……我真傻……你就是你,把你们相互比较对任何人都是不公平的。” “我……”李旭刚想说什么,却被警铃打断了。是总部主电脑“多面兽”在自 己因为突发事件而被迫停止工作时向全体人员发出的警告。李旭没有半分的犹豫, 拉起严天河飞快地奔出了圣殿。 奔上台阶,穿过数不清的闸门,两人终于来到了搭乘电梯的地方。“可恶,没 有反应!”李旭踹了一脚电梯门,生气地说道,“这是回到上面的惟一通道!”看 了一下手表,焦虑地说道,“糟了,马上到‘那个’时间了。” 严天河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什,么,时间?”她能跟上李旭刚才的一阵飞 奔已经是奇迹了。现在她连挪一步的力气也没有。 “是……来了!”李旭本想说明的,但察觉到了有东西在向他和严天河逼近, “这边。”拉着严天河来到了一个通风口的下方。李旭轻盈地跃起,打开铁窗,然 后又无声无息地落了下来。这几个动作总共没有用一分钟,而从地面到天花板好歹 也有十米,李旭根本没有助跑。“严天河,过来。”他不等严天河反应,二话不说 便把严天河扛了起来。 “李、李旭,你要干什么?!”严天河的脸的温度足以用于烧烤了。 “嘘,小声点。”李旭倒退了几步,“抓好了。”然后竟然只用几步助跑便再 次跃起,带着严天河扒住了通风口的边缘。“快上去。”待严天河惊魂未定地爬进 了通风道,他才如释重负地钻了进来,盖好铁窗。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严天河问道。 “不要出声,”李旭严肃地说道,“往下看——悄悄地。” “……”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异样,但随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许多黑糊糊的、黏 里吧唧的东西。他们越来越多,占据了墙壁、通道,形成了黏稠的河流,向共同的 目标流去。严天河倒抽了一口气,那黏糊糊的东西让她想吐。但这并不是最可怕之 处,那东西让严天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无底的,无法用笔墨形容的恐惧。 下意识地,严天河握住了李旭的手。“呀!”严天河扑进了李旭的怀里,有几条 “那东西”钻进了通风口。 李旭紧紧楼住受到惊吓的少女,轻声道:“不用怕,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你。” 能够感到严天河在颤抖,她本能地察觉了那东西的可怕。“……好了,他们走了。” 李旭的声音蕴涵着无限的温存。 “刚才的……”严天河胆怯地看了眼下面,那里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很 干净。 李旭痛苦地说道:“世间万物的……怨念。人类的,动物的,植物的;岩石、 河流、大地……时间中所有的事物均拥有形态各异的意识形态,它们心中产生的怨 恨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聚集到这里,由那石头将它们净化。任何生命接触到它们都会 被吸取全部的生命,和它们同化。它们拥有的是死亡、绝望、怨恨、恐惧……你的 反应很正常。” “它们的数量在增多?” “是啊,每天都在以惊人的速度增长,”李旭找出万能工具,点亮了手电筒, “反正电梯也不会动,我们就从这儿走吧。”和总控制室联络了多次都没有回音, 大概不是普通的事故,等救援不现实。“不过,在那之前……”李旭移开铁窗,跳 到下面的走廊,“你在那儿呆着别动!”严天河想动也不敢,她有恐高症。李旭很 快便又蹿了回来,扔给了严天河两把轻型手枪。“干吗带这个?”严天河问道。 李旭边检查自己手中的枪支,边解释道:“电梯这种东西是总部内最基本的传 送方式,它有自身携带的独立电源,因为断电而停止运行是完全不可能的。但在哪 一层停止,什么人能在哪里上电梯,这些都由主电脑控制。” “也就是说‘多面兽’可能完全丧失了对各部门的控制能力?”严天河作出如 此判断。 “人造人没有自己的意识,”李旭查看着通道,说道,“控制他们的方法是移 植在他们大脑中的特殊装置,主要由多面兽发放命令。我可不希望在回控制室的路 上遭到失去控制的他们的攻击……你的命中率是多少?”进入组织时所有的工作人 员都受过大致的射击训练。 严天河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在训练场外射击的机会,努力回忆道:“好像是十 发中七发吧?” 李旭倒是没有想到严天河的命中率有这么高,先不说打在了对手的什么位置, 能够制止对方的动作就行了。 “等等,你知道怎么走吗?”严天河急忙问开始沿通道前进的李旭。 “我又不打扫通风道,当然不知道。”满脸的不在乎。 “那我们怎么回去?!” “凭直觉啊!”李旭一指自己的脑袋,“我不像你是个方向痴!”说着笑了起 来,那笑容分明是在嘲笑毫无方向感的严天河,而且是典型的喜欢恶作剧的臭男孩 的表情。“算我自己想入非非,”严天河后悔地说道,“本以为这家伙能正经点… …当刚才的他是撞了头性格转换了。”两人依靠手电筒的灯光在漆黑的通道里匍匐 前进了一阵,突然遇到了一个岔口。 严天河瞅着李旭,幸灾乐祸地问道:“走哪边?” 李旭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走,不过这种时候在女生面前绝对不能丢面子,死也不 能!“这个……我们一直在向上爬,总控制室在53层有一个入口,我想这是最快的。” “我们现在在几层?” 李旭一呆:“这……53层有人造人的复制室和昆虫研究室。只要我们找到一个 窗口,下到走廊就能知道大致位置了。” “窗口在哪儿?” “……我、我不是在找吗?”李旭勉强挤出笑容。 “死要面子,”严天河在心中叹道:“坦白地承认自己也迷路了不是轻松些?” 忽然觉得手痒痒的,用手电一照,竟然是只有热狗大小的青色的毛毛虫! “呀——!!!!!!”杀猪一样的叫声在通风道里回荡了好一阵。 李旭觉得耳膜要被震裂,脑袋嗡嗡作响。寻思着换个耳膜不知需要多长时间, 李旭问道:“严、严天河,怎么了?” “虫、虫子——!!”严天河带着哭腔,指着那只巨大的毛毛虫,“大、大大 的虫子!” “这是实验室里的,”李旭抓起虫子,仔细看了看,“搞不好整个总部的电源 都被切断了。实验用的动物都关在电脑控制的笼子里,平时是跑不出来的……有什 么可怕的?它们没有恶意。”说着就把虫子递到搭档面前。 “啊——!”严天河叫道,大脑吓得一片空白,紧闭双眼随手就是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李旭身上。 “哇——!”随着金属摩擦时的怪响,李旭身后的金属墙壁开了个洞,男生随 即严守地心引力,以9.8m/s2 的加速度掉了下去。严天河立刻扑上前拉住了李旭的 衣襟,但不可能拉动一个男生的体重,自己也自然跟着掉了下去。 与此同时,平时井然有序的“神海之灵”的总控制室却忙成了一团。这个巨大 的控制室储存着“神海之灵”所有的数据资料,掌握着这个巨大的地下组织全部的 秘密。主电脑“多面兽”是控制室、也是总部的核心,它的主体占据了偌大的控制 室的绝大部分空间,供工作人员工作的操作台像卫星般分布在它的四周。 无数的工作人员像蚂蚁般围绕着“蚁后”忙碌着,每个人身上所携带的微型手 电像萤火虫的荧光,在微弱的紧急应急灯光下如鬼魂般游荡着。室内温度已经达到 了五十度,由于电路全部被人为切断,最基本的通风和温度调节系统均已瘫痪,大 家都在免费桑拿的环境中毫无怨言地工作着。 “完美的职业训练,”韦盛居高临下地说道,“在这种时候竟然没有人闹事。” “很简单,”老狄不知从哪里拎来一桶冰块,放在韦盛脚边说道,“在这里的 每个人都知道不让多面兽恢复正常,自己就永远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 韦盛欣喜地拨弄着冰块,问道:“哪里弄来的冰块?” “我实验室冰柜里最后的存货。” “……!”韦盛急忙把手里的冰块扔回了水桶里。要知道,老狄可是人体研究 室的负责人,谁知道他的冰柜里到底冻了些什么。 老狄哭丧着脸说道:“这次损失大了,再下去我可爱的标本们会变质的。”虽 然标本已经事先做了防腐处理,但在这种环境中还是有危险的。 一个“萤火虫”飘到了两位高级负责人的面前,报告道:“已经查到电路故障 原因,请两位再稍稍忍耐。” “比我料想的要快,”韦盛在心中抱怨道,“但没有办法,他们也是在拼命。” 老狄说道:“辛苦了,故障原因是什么?”他的脸上挂着难以琢磨的笑容。 “五条电路同时被人为切断。” “糟透了……”韦盛感叹道。总部的普通电源有三个,其他两个是备用电源。 普通电源即将超负荷的时候,备用电源会提供所有的电能支持总部的正常运作。备 用电源和普通电源由不同的系统管理,只是掐断普通电路是无法使总部瘫痪的。 “我们已经修复了一条备用电路,”前来报告的工作人员说道,“再修复一条 便可以使主电脑完全恢复,其他电路将在一个小时之内恢复。” 韦盛的唇间露出了不易被人察觉的冷笑。对,再有一个小时,再有一个小时他 和老狄的目的就能够达到了。使主电脑完全恢复根本不需要恢复两条电路,让一条 电路能够发挥40% 的功率即可。那么率先恢复的电路会用在什么地方?当然是用于 维护总部最重要的设施——组织内部结构的主次会暴露无遗。 一个小时,六十分钟,三千六百秒;不论对于老狄和韦盛,还是对于李旭和严 天河都是漫长而遥遥无期的。 严天河和李旭非常准确地掉进了人造人的复制室。 “嗯……真是太巧了。”李旭看着目光呆滞的“同胞”们,在心里说道,“千 万不要注意我们,千万不要。”这里的设备完全由电脑控制,没有任何“普通”的 工作人员。人造人的一切活动均由多面兽管理,在这种主电脑瘫痪的情况下,他们 成为了真正的“自由人”。 严天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标本,各种各样的标本。这里存放的并不只是 人类的标本,在为了复制出真正的人类的漫长旅途上,作出牺牲的并不只是人类而 已。夭折的胚胎,没能够培育成人型的灵长类动物,内脏完全流出体外的婴儿…… 这里一切的一切都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实验室中还有仍悬浮在培养液中的人 造人,通过随身携带的光源判断,依靠人工设备生长的他们已经因为这次停电而身 亡。 李旭小心翼翼地让严天河从自己身上移开,观察了一下现在的处境。拥有活动 能力的人造人一共有七个,论体力的话他们能够与职业摔跤手媲美。他们现在虽然 处于静止状态,但随时可能向任何东西扑过去。最好是在他们开始活动之前,拉着 严天河离开这里。 “严天河,”李旭轻声对有些失神的搭档说道,“借我你的万能工具。”像他 们这种高层的组织成员,为了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完美地完成工作都佩有组织特制 的万能工具。李旭嫌麻烦,很少把工具带在身上;不过,他知道向来做事一本正经 的严天河必定是按照组织的要求随身携带着。 “你要干什么?”严天河将万能工具交给李旭,问道。 “看那扇门,”李旭示意严天河和自己慢慢向门口移动,“那是专门管理人造 人出入的。一旦总部出现意外,多面兽发出的最后命令就是要求所有人造人进入最 近的人造人隔离室。在主电脑恢复正常之前,他们不允许通过这扇门。”也就是说, 在发生意外的时候要保证总部内部所有的人造人与正常的工作人员隔离。所有隔离 关卡在主电脑瘫痪的时候都会自动转换成备用电源,脱离失常的主电脑的控制严格 遵守“决不允许人造人在通道内走动”的原则。 严天河立刻明白了李旭的意思:打开闸门,利用闸门特殊的功能将人造人挡住。 可是李旭的方案似乎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他和严天河现在的身体都是人 工制造的。“笨,”李旭对严天河的忧虑嗤之以鼻,“我们身上要是带着他们大脑 中的那东西,还能自己思考活动吗?雨夜和风爽不把我们踩死才怪。”依照1 号机 和4 号机的性子,应该不只是踩死驾驶员就了事的。 “为什么人造人会向同一个目标扑过来?”严天河问李旭。 “因为人类有‘别人用什么,自己也用什么’的奇怪嗜好!”李旭边拉起严天 河飞速向闸门奔跑,边抱怨道。刚才一位率先开始依照自己意志行动的人造人看到 了“会动的”严天河和李旭。于是最原始的意识形态唆使这位仁兄向两位走了过来, 然后就是“他动,我也动”,在场的七位人造人集体将两人当成了自己的目标。 “严天河,开枪!”李旭叫道,同时他本人射中了三个人造人。 严天河躲开了人造人的攻击,但没有开枪。 “你在干什么?!”李旭对扑向严天河的人造人连续射击,“快开枪!” 严天河犹豫着说道:“那我开了?!”她有些迟疑地看了眼李旭,然后连忙闭 上眼睛,胡乱开了一通。 枪声、身体中弹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中还掺杂了李旭的惨叫声。“你在干 什么?!!!哪有闭着眼睛开枪的?”象牙般平滑的脸颊上有一道擦伤,正在不断 流血。 严天河委屈地说道:“可我在射击训练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七个人里有几个是自己人?”李旭用拳头将从后面扑过来的一个人造人打倒, 问道。 “你怎么知道我打到了自己人?”严天河吃惊地说道,“不多,就五个。” ……七个人里有五个都是自己人,李旭选择不发表任何言论。“算了,你别用 枪了。”他觉得头晕。 严天河顺从地收起了手枪,突然感到有人在自己身后。转头一看,一张奇丑无 比的脸顿时冲进了她的视野。 “啪!啪!”随着两声脆响,最后幸存的人造人昏倒在了地板上。 “……看来我还是少惹这家伙为好,”李旭心有余悸地瞅了眼严天河想道, “不然这个新的身体用不了几天就又得退役。”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闸门,拽着严 天河逃了出去。 不久,电路完全恢复正常。 当天晚上,李旭摸着脸上的伤,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你怎么会喜欢上那种怪 人?”李旭无法相信自己似的自言自语着。至于那个“你”是哪个人,暂时只有他 自己知道了。 ---------- 经典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