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改变中的故乡 马车停在村口,年老的剧作家终于回到了离开五十年的故乡 「我曾以为……我的故乡,会如她的名字一样。常保新绿清新、人们充满活力, 日复一日过着平静和平淡的日子。」 「我曾以为,平凡的她是我梦中的母亲,我总有一天要离开她踏出探索世界的 步伐。待我有一天拖着疲累的身躯回家时,她还是会一成不变的迎接我归来。」 「但是!绿之原竟然被催残的满目疮痍!我的心中如刀插火烧,我才意识到我 对故乡的感情是如此真挚而浓烈。」 「我故事中的主人公不吝为各种情感哀嚎泣下……。」 「但我却几乎忘了该怎样为我自己的感情而流泪了。」 「富康金大人!富康金大人!」驾车的黑发青年撒卡在车门外频频呼唤。 「这不是低劣的九流剧本,这是现实的悲剧。我富康金不是在世界外主宰一切 的那只手,我只是个剧幕中的小角色。」 马车车门打开了,富康金长身而出。老人的身体不再颤抖,但泪迹仍在。 「富康金大人,你没事吧?」 「撒卡,快去了解村子中的情形。看看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富康金帮上忙的。」 明月高升,倾斜破败的碉保大礼堂像墓碑立于绿之原的废墟之上,寂静的可怕。 青铜历664 年一月十九日,绿之原灾变后的第四天深夜。这天,富康金回到了 别离了五十年的故乡。同时,雷欧也离开了绿之原。 隔天清晨 雷欧的出走引起了人们的异论纷纷,甚至连雷欧的家属也一起消失了。 这件事令许多人十分不快。毕竟雷欧是下任族长最有力的人选,这样有能力的 年轻人都举家弃族而去,对族人的民心士气肯定会留下极坏的影响。 为了避免事态往更糟的情况演变,选出新族长是当务之急。经由讨论的结果, 大部分的人都赞成由杜毗来继任这个位置。 杜毗对这件事倒是没什么意见,反而是他身边的新婚妻子布鲁托强烈的反对。 「杜毗昨天晚上好不容易才完全清醒过来,你们就要把族长这么大的责任丢给 尚不能动弹的他吗?在他未完全康复前我要他安安静静的养病!芙伊也说过烧伤的 人身体抵抗力差,很容易引起其它的病变(感染)。好不容易我们彼此都从那场灾 难活了下来,说什么也不想再失去对方了。」 布鲁托的一番话令村人打消对杜毗的打算。剩下的合适人选还有昨夜才回来的 撒卡。但撒卡却有一件十分重大的任务落在肩上,他必需立刻出使页林岛五个大族 才行。不但要把深渊一族的暴行广而告之,还要从友邦周转回救命的物资。这件需 要高度外交能力的工作,目前仅有撒本一人胜任的了。 当天下午,撒卡便驾着村中仅剩的一辆马车(富康金慷慨转让的),向离绿之 原最近的尖笋氏族出发。 而其它的人选就达不成大多数人的共识了,会议在不断的争执中吵闹不休。 看着晕红的落日沉入山头,富康金抽着烟斗从会议的帐篷步出。 「好不容易挤出点重建村子的力量就在无谓的争吵中消失了呀……」 芙伊蕾丝又如何了呢? 芙伊竭尽心力仍留不住雷欧,受的打击之大,绝望之深自然可以想象的到。村 人发现时她可比失去了三魂七魄,活像断了线的木偶呆坐在地上。无论别人如何叫 唤都不应不答,拿食物放在其眼前也不理不采。由于村人都有亲人要照顾、有家园 要重拾,亦无力一天到晚照顾她。只有把她架到树荫底下暂时安置。不久之后又发 生了争立族长的纷争。无依无靠的她更没有人来理采了。 富康金也曾走过芙伊蕾丝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脸颊。 「在医药不发达的地方,精神病患往往被视为不治之症。亲人把精神病患被背 到了无人之处遗弃,让其自生之灭也不是很罕见到的事。 可怜的小女孩,在战争 中亲人都死了吧……可惜我一个老头子,无法照顾你,只有请族中好心人帮忙了。」 有两户人家听到富康金的提议,同时赶到了芙伊蕾丝的树下。他们都想救助这 个小女孩,但问题却是他们支持的族长人选并不相同。 「他们是对立的,所以绝不做对方想做的事,也要妨碍对方做想做的事!」 他们不救芙伊蕾丝,也不让对方救。这件好事就此空转了。 又过了两天,芙伊蕾丝变的更加憔悴了。 沙拉基做完了三天法事后,才能走出大殿堂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红发的小贤者信步走着,未来要做什么,找那个聪明过人的枣发小女孩商量一 下必有番收获吧。令他没想到的是当他找到她时……那个置于树下的肮脏的女孩、 魂不附体、弯卷腰肢、嘴唇干裂、面如紫金。放在眼前的饮水食物爬满了蚊蛔蚁虫。 显然好久没有人理会过芙伊蕾丝了。 这就是那晚坚强果敢,以14岁的双手救回不少村人性命的芙伊蕾丝吗?她怎会 落魄到这种田地!被村人忽视到这般地步! 「振作点!芙伊。」 沙拉基自然不会知道芙伊蕾丝受到的伤害和打击,几经叫唤没有反应,着急的 他也不顾三七二十一,仗着贤者特权向村人要来一桶水,就往芙伊蕾丝头上泼了下 去。 「来人啊!把这个又脏又湿的女孩拖下去洗澡,给她换件干净的衣服、喂她些 磨碎的麦粥,本贤者要治她的左瘴(原因不明的奇病)!」 既然是贤者大人的命令,村人也不敢怠慢。三五个妇女推着平板车,载起芙伊 蕾丝,运到离村子不远处的河边清洗。妇人又为她换上了平素的连身布衣、放下结 成双辫的长发。当她被运回村子时,她的美貌令每个路过的人都发出不大不小的惊 叹。 三姐妹中她是最美丽的,这样说大概也没有人会反对吧……。 当村人要翘开她的牙关,喂她稀粥时。沙拉基发现了异状,连忙叫村人住手。 「把芙伊蕾丝放在大殿堂中,我要顺便为她祈祷。」 正在村人熙攘中,富康金高大的身影插了进来。 「这位姑娘还有救吗?年轻的贤者?」 沙拉基抬头仰起,才能接得上这位长者的视线。 「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在救人这个节骨眼闹矛盾,我已 经好好训斥过他们了。」 「绿之原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吗?」沙拉基要不是看在富康金是年迈的份上, 才强忍住满腹怒火,推开富康金随众人把芙伊蕾丝带走。 「绿之原从前是这样子的吗?还是战争改变了淳朴的人心?」 富康金低头迷茫的苦笑 等到村人像尸体把芙伊蕾丝放在冰冷的石板上,沙拉基遣退了众人。把自己睡 觉的毛毯和棉被铺开,让芙伊蕾丝安稳的躺在里面。接着又在旁边的火炉上熬着滚 烂的粥,一边搅动糜粥一边唱着: 「火呀火呀,快把白米熬成热粥吧!」 「粥呀粥呀!快用香味把芙伊蕾丝的馋虫引出来吧!」 「虫呀虫呀,快把芙伊蕾丝的肚皮闹翻发出如雷的鸣响!」 「芙伊蕾丝爱吃鬼!芙伊蕾丝爱吃鬼,听我大贤者沙拉基的召唤回过神吧!」 ===没有魔法光芒,没有精灵现身,沙拉基还是一心一意的唱着。==== 「咕噜!」一声,竟然有效了!? 「这是沙丁大人教你的治疗左障的咒语吗?」身体的自然需求露出了马脚,主 人无奈的响应道。 「当然不是。这是挽回失魂落魄假装不言不语的芙伊蕾丝的蛔虫歌。」 「效果如何?」 「你说呢?」 「你果然是个能洞悉事物本质的贤者啊……。」芙伊蕾丝张开眼睛,虽然虚弱 无神却十分清亮:「我有露出什么破绽吗?」 「也不是什么破绽,只是当村民用汤匙翘开你的牙关时,我感觉到你的脸颊在 痛苦的抽动着。我直觉告诉我你的反应和神经失常的病人不一样。不管你是不真的 神智不清,我想再多证实一下。也许你有什么不能在人前透露的苦衷。」 「为什么?为什么偏要理睬我,我真希望就那样一死了之。」 「是什么令你如此痛苦?甚至厌恶生命。」 「没有人爱我、没有人重视我。不!更残酷的说……重视我的人离开了我、我 爱的人拋弃了我。我的心如陷入了无底泥沼,连一点一丝的光线都看不到。我体会 不到我存在的意义,我想设法消失……不留一点痕迹永远从世上消失。我的心很痛! 想用那无边的黑暗压住它。不想去接触关怀、不想去响应问候,只想永永远远 的躲藏着,直到芙伊蕾丝这个名字被人永远遗忘……。」 「那你也该醒一醒了。我需要你,绿之原也需要你。」 「我已经不想那么坚强了!我只想当回昔日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女孩。在这几 天浑噩的自我封闭中,原来的自己好像死去了一大半了。除了那一点点的锁在记忆 的骄傲外,我的过去己经全部失去了。」 「我可以帮助你什么吗?」 「没有必要了……真的没有什么可帮忙的。既然被你救起,我总不能在你面前 寻死觅活增加你的困扰吧。」 「没关系的……我……。」 「这次教训告诉你,不要随便在路上救人,不是什么人都会感激的。」 「真的没关系的……我的不介意……。」 「还在旁边光看什么!扶我起来一下。我肚子里的馋虫好像一起造反了。」 「啊……难不成她在害羞不成?」 「你还很虚弱,我来喂你吃吧,粥还很烫呢。」 再笨的男人都懂的在女人发 嗔时献殷勤。 沙拉基的好意令芙伊蕾丝心中一暖,但突然胸口猛然刺痛了一下,像针扎的。 不知什么力量使她的右手抬了起来,那只几日几夜不吃不喝后无力的手。 「不了,红发的贤者呀!你有着和我截然不同的未来,我想歇下药师的进修, 专心一意为谋求生活而打拼了。从现在起我就要以自己的力量面对一切的问题了, 不可以帮我了,我的未来只能靠我自己。」 「芙伊……这实在太可惜你的天赋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芙伊蕾丝突然脸上罩了一层严霜。」 「再说下去也只是增加我的痛苦。我……我己经什么也负担不起了。」 「为什么会这样痛?我不是早对雷欧绝望了吗?」 芙伊蕾丝的小手在颤抖着,就算吹一口气也显的那么吃力,但她仍然独力吃完 了粥。 「我的爱是那样深吗?明明已经对雷欧的爱不抱希望,我的情愫却还是藕断丝 连,只要一剥落就要用痛苦来提醒的背叛吗?」 「很好吃呢,沙拉基。」 「芙伊。妳好好休息一下吧。」 「你是伟大的贤者,有能不让我作恶梦、或是不要让我做任何梦的奇妙法术。 美好的梦境纵使让人陶醉,一觉醒来……却什么也没有。眼前的……还是冷冰 冰的现实。」 「我没有学过,抱歉了,芙伊。」 「无妨……长长的时间之河让人的经历覆满尘埃,深烙心中的创痕永远都在。 不是遗忘了,只是看不见了。不是消逝,而是被掩盖了。我的生命只是比别人 早一点点,成为身不由己的流沙。」 「抱歉……沙拉基……实在无法响应你的一片心意……」 「芙伊……。」 对于沙拉基的叫唤芙伊蕾丝再没有别的反应了。这么小的女孩就背着如此消沉 的人生观,沙拉基帮她拉好了棉被。看着芙伊蕾丝几天间的转变,令沙拉基好生感 叹世事的无常。 -------- 断桥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