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悲凉的樱桃糕 那斗叔达原先是气定神闲,准备看最后两个小乞儿死于非命,然后结束今天这 场好戏,但是 变故陡起,两名小鬼不但没死,反倒是自己的手下不明不白地死于非命。 他身后那名蓝色壮汉光影“游刃”果然便是东周初期曾在齐、鲁、秦一带干下 许多轰轰烈烈大事的“元神 “,虽然过了近百年后,元神族类已经极为罕见,但是却仍然是非常令人胆寒 的作战利器。 此时他细看这名突然出现的中年文士,不管如何凝聚心神也看不见任何“元神” 的征象,这样一来,虽然 这文士出现时的电光令人不安,但此人没有元神相助,自然就要比自己差上许 多。 心念既定,斗叔达便冷然笑道。 “这位老兄却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到得我们这儿,却不知有什么指教?” 他一边说话,却已经暗地里催动了身后的元神“游刃”。 这斗叔达其实是个颇为卑鄙的人物,平素最擅长的便是笑里藏刀,像刚才他明 明已经立意要将众少年置于 死地,却还以言语欺瞒他们,让少年们以为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却不晓得自己 的命运早在被抓来之际便已经决 定。 看见“游刃”的蓝刀已出,斗叔达暗自窃喜,准备在下一刻便见到这中年文士 横尸当场。 只是,“嗤嗤嗤”几声轻响,“游刃”已经出去了好几记蓝刀,但是那中年文 士却依然气定神闲,一点也 没有反应,更遑论横尸当场了。 只听见那文士笑道。 “我早听说过你老兄是位笑里藏刀之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在下姓倪,名字叫做负羁。今天偶尔来到这儿,便是特地要来结果诸位的性命。 “ 此语一出,几个斗家人当然立刻按捺不住,那使弓箭的大汉怒容满面,手臂一 张,又将弓箭抄在手中,他 的射箭手法本就快似鬼魅,看的人只见眼前一花,那可以将一个人立即洞穿的 神箭便已射出。 只是这一次,他的神箭却再也没有办法出手,因为那中年文士倪负羁袍袖一挥, 登时又是一阵狂猛却又无 声的电光。 这下子,众人总算看见了那灼亮电光的来处,原来它便是来自倪负羁的袍袖之 中。 “铮铮”两声轻响,那神箭手的短箭根本就没能出手,甫一离弦便被剖成两半, 整个人又被这可怖的电光 胸部头部从中切开,“砰”一声巨响,向后飞出倒地而死。 神箭手这一死,斗叔达等人都是大骇,几名狱卒也顾不得别的,立刻连滚带爬 地翻身便跑,斗家人此时也 只剩下了斗叔达和另一名黄衣汉子,这些人只在占优势时强凶霸道在行,遇上 了比自己更凶更狠的对手时,却 是没用到了极点。 只见斗叔达双膝一软,立即便跪了下来,向着倪负羁大声求饶,和原先的趾高 气扬大不相同。 见了他这样窝囊,倪负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没有答话,却听见身后一个冷 冷的声音说道。 “叫饶可不成,”只听见虎儿坚决地说道。“癞痢鬼、三眼标他们也向你们叫 过饶,你们又是怎样对他们 ?“ 斗叔达大怒,他一生都是楚国的荣宠贵胄,平素哪有人敢这样对他说话,更何 况说这些不逊之言的是个身 份低贱到极点的小乞丐,更是让他怒气冲天。 更气人的是,此刻倪负羁居然点点头,对虎儿露出赞许的笑容。 “很好,很好,”他赞道。“却不知道你要怎样办?” “怎样办?”虎儿怒道。“当然是一命抵一命,血债用血偿!” “那当然是好的,”倪负羁悠然道。“只是你却不可以靠我来报仇喔!说得这 么好听,所有事情还是得靠 你自己来做。“ 便在此时,“咻咻咻”几声轻响,又是几道蓝光闪过,虎儿脸色大变,连忙后 退几步,摸摸身子,还好并 没有什么大伤痕。 他虽然不像东关旅一样看得见“元神”,但是却也知道这蓝光非同小可,刚刚 癞痢鬼的头颅便是被它削掉 的,此时他惊疑不定地望向倪负羁,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 倪负羁点点头,双臂一振,便从袍袖中取出一对似影似光的怪剑来,两柄剑像 是尖锥一般,大概只有一尺 来长,也没有剑柄,只是从倪负羁的手背上伸出,倒像是片特大号的指甲。 他以两柄光剑指向斗叔达,沉声说道。 “天生万物,必有其理。上天对你如此厚爱,让你拥有这奇异的元神能力,你 却拿来伤害人命,也不能怪 我对你如此。“说着说着,接下来的话却是对虎儿说的。”少年,他这元神我 已经将它挡住,无法再行作祟, 但是你要报仇,仍然要靠自己的力量。“ 听见他如此说,虎儿更不迟疑,一声怒吼,没头没脑地向着斗叔达挥拳便打。 俗话说:“斗拳三分勇”,这斗叔达虽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软弱之人,但是 他经年累月习惯的是以武器 与人交战,或是以无声无息的元神偷袭人,数十年来,哪曾经和人赤手空拳对 打?这样一来,胆气就先行怯了 ,再加上虎儿在市井上待得极久,平日挥拳殴击的机会哪还少得了?如此一消 一长,只打了没几回合,斗叔达 便已经招架不住。 “不行不行!”他急急忙忙地大声呼救。“饶了我!饶了我吧!” 叫喊声中,他已经兜头兜脸地挨了虎儿好几拳,但是虎儿下手更不容情,拳脚 间更是往他脸上招呼。 中了他几拳之后,斗叔达疼痛不已,还是连声说道。 “饶了我啊!别再打了!”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怒道。“饶了你?癞痢鬼却说不行!三眼标也说不行!大 家都说不行!” “砰”的一声,却是虎儿趁了个空,将斗叔达绊倒在地,此时虎儿打发了性, 杀红了眼,看见这个杀害自 己好友的大坏人倒地,心中恶向胆边生,从旁边找了颗大石头,扛过头顶,便 打算将这个可恶的斗家贵族砸死 当场。 他心念既动,手上更是绝不迟疑,“轰”的一声巨响,那颗大石便猛力地砸在 地上。 只是,地上却没有血迹,也没有斗叔达血肉模糊的身影,因为方才在千钧一发 之际,那另一名黄衣大汉见 情势危急,伸手便将斗叔达拉开,避掉了巨石砸顶的惨酷死状。 人没有砸成,虎儿大怒,一跛一拐地冲过去还要再打,那黄衣大汉挡在斗叔达 的前面,伸手开始挡架。 这一来,可就没有刚才打斗叔达那般的轻松愉快了,黄衣大汉的手脚极为迅捷 有力,加上又比虎儿手长脚 长,两人打了没几下,胜负情势立即逆转。 “呼呼呼”几记重拳,虎儿挡了个手忙脚乱,还在混乱中被打中了几记头脸, 热辣辣地发痛。 便是这样几记重拳,黄衣大汉趁了个空,一伸脚便将虎儿绊了个大跟头,整个 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大翻身, 重重地跌在地上。 好在大汉对倪负羁的光剑十分忌惮,将虎儿绊倒后,他也不乘胜进击,只是退 在斗叔达的身前挡住,脸色 阴晴不定地看着倪负羁。 倪负羁看了一眼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虎儿,眼神精光一闪,手上光剑又是电芒 射出,却听见斗叔达杀猪一 般地大声惨叫,双手登时像是没有用一样地软软垂下。 倪负羁这一出手,削掉的却是斗叔达身后元神的双臂,要知道这元神一物与宿 主的身体息息相关,这一次 倪负羁将斗叔达元神的双臂削去,这位不可一世的楚国贵族,这辈子大概也只 能靠人喂他吃饭了。 “你去吧!把他扶走,”倪负羁对着那黄衣大汉冷然说道。“我知道你没杀人, 所以让你走。” 黄衣大汉将斗叔达扶走之后,倪负羁横了虎儿和东关旅一眼,居然一句话也没 说,就这样飘然而去。 牢狱的草地上,此时便只剩下了七横八竖的尸体。倒在地上,气自己怎么如此 没用的虎儿,还有跪坐在一 旁发楞发呆的东关旅。 一阵古怪的风吹来,吹得屋檐上的绳圈摇摇荡荡。 不久之前,这儿还挂着好些个少年,此刻却除了东关旅和虎儿之外,都已经全 数失去了他们的年青生命。 片刻之后,在楚国的清晨街道上,逐渐苏醒的城民们已经开始打着呵欠,伸着 懒腰,有的人在门前撒水, 有的人蹲在阶梯上嗽口,准备开始一日的平凡生活。 空荡荡的大街上,仍隐隐有着露水的芬芳。 那神秘的中年文士倪负羁施施然地走在大街上,自在悠闲,仿佛世间任何事都 不放在他的心上。 只是他偶尔会眼神后移,仿佛在他的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倒是没有。 有的只是两个贼兮兮,眼珠子骨溜溜转的小鬼。 打从牢狱中走出来,东关旅和虎儿两个已经跟踪倪负羁有好一阵子的距离。 两人跟踪的技巧可以算是拙劣之极,跟在倪负羁的后面动作诡祟,有几次还惹 来好奇的老太婆目不转睛地 注视。 还有几次,却是差点把前面的倪负羁跟丢。 就这样跟跟走走,跟到了城东的广场,在这儿人潮较多,本来对跟踪较为有利, 只是倪负羁走到这儿却将 脚步加快,两人一个没有跟上,便再也找不到倪负羁的踪影。 两人不死心地跑到倪负羁消失的位置,四下观望,东关旅还跳上一支旗杆上去 远眺,却真的再也找不到倪 负羁的踪影。 两人垂头丧气地走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却看见倪负羁站在眼前,表情似笑非 笑。 “跟着我干什么?”他冷冷地说道。“不说清楚,你们两个小子就死定了。” 虎儿陪笑道。“没什么啦!只是我们两个被您救了之后,还没有机会对您答谢, 想找个机会……就这样嘛 ……“ 倪负羁冷然道。“想答谢?那就来啊!” 东关旅用手肘顶了顶虎儿,两人推推拉拉了一阵,这才对倪负羁深深地一弯腰, 异口同声说道。 “多谢倪前辈救命之恩。” 倪负羁“哼”了一声,瞪了两人一眼。“好啦!现在谢也谢过了,没事了吧?” 两人却依然站在倪负羁面前,推来挤去,仿佛有什么话极度难以启口。 “还有什么毛病吗?”倪负羁没好气地说道。 “是……是这样的,”东关旅讷讷地说道。“因为我们两个觉得自己太笨了, 打架也打不赢人家,以后就 是被人欺负了……也没有办法保护自己……所以……所以……“ “所以想拜师,”倪负羁森然道。“要我教你们武功是吗?” 两人大为欣喜,眉飞色舞地一直点头。 “是是是!能收我们为徒当然最好,不过如果只教一点点本事也可以了……” 倪负羁瞪了两人良久,这才眼睛一眯,露出古怪的笑容。 “这样当然最好,”他笑道。“只不过我从不收弟子,我的工夫也没你们想像 的那么好……” 说着说着,他居然身形一晃,两人只见眼前一花,竟然立刻不见他的踪影! 刚刚才在说着“我的工夫也没那么好……”,一眨眼就来个令人目瞪口呆的漂 亮工夫。 这简直欺负人嘛…… “这简直欺负人嘛!”在楚国的大街上,虎儿这样大声说道。“不教就不教, 老子自己来学!” 他的嘴上虽硬,却也知道倪负羁这种奇异身手可不是“自己练”练得出来的, 看看东关旅好一阵没说话, 于是虎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想什么啊!”他笑道。“看你发呆成这样。” 东关旅沉思了一会,神情严肃。 “我在想,我接下来想去一个地方。” “一个地方?”虎儿奇道。“什么地方?” “我想去‘云中君铺’。” 听见这个名字,仿佛是有魔力一般,两人在人潮之中陡地神情庄重起来。 城西云中君铺,是郢都王公贵族最爱造访的糕饼铺,里面的众多香甜可口糕饼, 是楚国小孩子们嘴馋时的 美梦。 会提起这个地方,当然是因为一种奇特的糕饼。 樱桃糕。 两人不幸丧命的小友:癞痢鬼生前无日以忘之的樱桃糕。 那代表他对妈妈记忆的樱桃糕。 想起癞痢鬼不惜自己送命,也要帮虎儿抢得彩毬的恩情,虎儿更是忍不住热泪 盈眶。 “当然要去‘云中君铺’,”虎儿揩了揩眼泪,大声说道。“而且还要把他们 的樱桃糕拿光!” 只是,两个少年的身手便像是虎儿所说的一样,也实在不怎么样。那“云中君 铺”既是王公贵胄经常造访 之地,当然便少不了会有几个挺胸突肚的壮汉保镳。 两个乞儿少年光是走进铺子里就已经极度惹人注目了,后来两人商议之后,由 虎儿假装肚痛,吸引众人目 光后,再由东关旅前去偷几块樱桃糕。 最后,偷是偷着了,但是却也被发现了,两个怀抱着樱桃糕,再次在大街上与 一堆保镳追逐奔逃,眼见到 了城东快要被追着了,两人拐进一处死巷,却“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凭空消 失,让那些追逐的保镳们百思不 解。 将两个人毫不费力拎起的,便是那神秘的高人文士倪负羁。 躲在一处高台之上,倪负羁冷冷地打量两个狼狈的少年,又看看他们手上的樱 桃糕,这才露出温和的笑容 。 “你们的事,我知道了,”他的声音依然冷漠,但是却有些做作。“还是一样, 笨!”顿了顿,他却赞许 地伸出双手,胡乱摸了几把两人的乱发。“不过你们为了朋友做这么危险的事, 你们都是好孩子!” 三人小心翼翼地再次回到牢房,此时距离上次他们离开不到一个对时,牢房中 似乎还不晓得草地上死了这 么多人,只见一地的死尸依旧横陈,也不见有人前来收拾。 虎儿噙着眼泪,将癞痢鬼的尸身背在背上,脱下衣服将他的头颅包好,三个人 便到了城郊一处僻静的树林 ,挖了个洞把癞痢鬼葬了,再将那些樱桃糕供在他的灵前。 而这个苦命的少年,便带着对母亲的思念,永远长眠在黄土之中。 虎儿手上持着樱桃糕,跪在癞痢鬼的坟前嚎啕大哭,一旁的东关旅虽然和这个 癞痢少年相处不过半日,想 起他温和靦腆的笑容,却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过不多时,倪负羁走过来,伸手将涕泪满脸的虎儿拉起。 “走吧!你们可以跟我一起走。” ------ 卧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