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熊侣找来的英雄好汉 就着夜色,东关旅走回虎儿的大宅,走进内院,他一心只念着公孙剑妤的伤势, 便快步走到她安睡的房外。 在公孙剑妤的房外,东关旅叫了几声,却没有人答应,他微感诧异地探头一看, 却看见房内一点灯光也没有,照应的侍女、医生一个也不在,房内空荡荡的,连一 丝丝声音也没有。 东关旅大惊,生怕公孙剑妤又像虎儿所说的一样不告而别,连忙“砰”的一声 冲了进去,跑到床前,却看见公孙剑妤躺在床上,眼睛却睁得极大,就着映入的微 弱月光,晶晶亮亮,闪着奇异的光芒。 看见她仍躺在床上,东关旅总算松了口气,正想找人来帮忙时,却听见公孙剑 妤幽幽地说道。 “你终于来了,”她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只要一阵风就会吹去。“我还以为你 永远不会再来看我了呢……” 这恍若梦呓一般的声响,让人不太肯定她神志是否清醒,东关旅有些迟疑地俯 看着她,一时间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这么多年了,我常常在想,我会不会再看见他呢……”公孙剑妤轻轻地说道。 “真好,你终于来看我了,我亲爱的小旅。” 东关旅心情激荡,看着她映着月光的秀美容颜,再想起这些年来她的遭遇,终 于忍不住伏在床前痛哭起来。 公孙剑妤的双手已然残废,此刻的动作不甚灵便,只能轻轻举着手臂轻碰东关 旅的头发。 她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光,眼泪,终于也轻轻地流了下来。 “好孩子,好孩子,”她轻轻地说道。“不要哭啊!能够再一次见到你,我就 很高兴了……” 她任由东关旅哭了一会,这才轻声说道。 “扶我起来,好吗?” 东关旅噙着眼泪,点点头,便扶着她的身子,让她坐起身来。 “来,让姊姊看看,”她的笑容中有着泪光。“看看我的小旅是不是长大了?” 东关旅满脸眼泪地看着她,只见公孙剑妤秀颜依旧,脸上微见苍白,却比几年 前清瘦了许多。 “唉……”公孙剑妤故意唉声叹气道。“你一直哭,我怎么看清楚你的脸呢? 来,我帮你擦擦眼泪。” 她嘴里说着要帮他擦去眼泪,手上却连丝帕也举不起来,东关旅连忙伸袖擦了 擦眼上的泪水,这才勉强笑道。 “我不哭了,我的泪也擦干了,不哭了。” “这样才好嘛……”公孙剑妤淡淡地笑道。“我的手臂没有力气,帮姊姊梳头 好吗?” 东关旅点点头,连忙找了根木梳,坐在她的身后便帮她梳头。 虽然房内光线并不充足,但是东关旅梳着梳着,却也隐约看得见她的发际有着 许多的白发。 犹记得当年,她一头乌亮的青丝,舞起剑来发丝如云瀑飞舞,此刻却已经白发 无数。 其时公孙剑妤也不过二十八九岁,以这样的年纪却有如此多的白发,足见这几 年来她的处境如何恶劣辛劳。 “我老了,对不对?”察觉他梳头的手有些迟疑,公孙剑妤轻轻笑道。“满头 的白发,对不对?” “没有,”东关旅轻轻地梳了几下。“我没见到白头发。” 公孙剑妤不再说话,两人间的静默持续了一会,她才轻轻笑道。 “你知道吗?‘他’要大婚了,再过十九天,他就要大婚了。” 东关旅咬咬牙,勉强说道。 “不知道。” “很好笑吧?”公孙剑妤淡淡地笑道。“他那样对我,我居然还在想着他,我 是不是很没用?是不是很自甘堕落?” “你没有错,”东关旅轻轻地说道。“是他的错,是他的不好。” “人生哪!男女啊!其实没有谁对谁错,”公孙剑妤悠悠地说道。“是我自己 要爱他的,又没有人说他就一定要永远爱我。” “可是他这样对你,就罪该万死!”东关旅咬牙说道。“即使不爱你了,又怎 能这样欺侮你呢?不但打你骂你,还……还弄坏了你的手。” 公孙剑妤轻轻地笑了笑,却什么也没有说。 东关旅有些气急地继续说道。 “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却这样伤害你,就是这样,他便是我今生最大的仇 人!” 公孙剑妤沉默了良久,长长了叹了口气。 “小旅,你恨他吗?” “恨!”东关旅毫不迟疑地说道。“而且我一定要杀了他!” “为什么要杀他?因为他打我,骂我吗?” “不只如此,”东关旅忿忿地说道。“只要任何人伤害了你,我就一定杀了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公孙剑妤淡淡地问道。“为了我去杀人,你为 什么要对我这样好?” “因为……”东关旅深吸一口气,终于鼓起了勇气。“因为我喜欢你,只要是 谁让你不快乐,我就一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喜欢吗?”公孙剑妤轻声笑道。“你不过是个孩子,又知道多少男女之事了?” “我不是个孩子,我是个大人了!”东关旅大声说道。“我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的,我就是喜欢你!” 公孙剑妤缓缓地转过头来,仔细地看他,仿佛想要看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什 么样的神情。 然后,她轻轻地将脸庞触近东关旅,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 “谢谢你。” 她亲了亲东关旅,轻触一下便要放开,一时之间,东关旅只觉得脑门“轰”的 一声,伸出手来搂着她,却怎么样也不肯放开。 而且,他的唇既深又重地印在公孙剑妤的唇上,却是说什么也不肯放开。 过了一会,她更觉得胸口一热,却是东关旅的手伸入了她的衣裳,将她的乳房 紧紧握住。 公孙剑妤却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顺从地任他狂吻,也任他的手在胸前游 移。 便是这样毫无抗拒的动作,反倒让东关旅的脑子在情欲的奔驰下清醒了几分。 “砰”的一声巨响,东关旅突然倒退两步,撞倒了一张椅子,整个人站立不稳, 就此摔倒。 躺在地上,只见公孙剑妤静静地走过来,眼中有着泪光。 然后她缓缓地蹲下,便将东关旅的头拥在她柔软的胸前。 同样的话,她却又说了一次。 “谢谢你。” 在她的拥抱之中,东关旅轻轻地说道。 “我不要你谢我,我不要。” 公孙剑妤轻轻一叹,声音极轻极柔。“你不要?傻孩子,那你要什么?” “我不要你谢我,”东关旅固执地说道。“我只要你爱我。” 公孙剑妤紧紧地拥着他的脸,却一句话也不说,两人就这样,像是泥塑木雕一 般,紧紧拥在一起,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次日清晨,虎儿一大早便在东关旅的房前大呼小叫,东关旅没好气地“砰”一 声打开房门,只见虎儿一脸嘻嘻哈哈,睁着大大的眼睛,以天真的神情看着东关旅。 那种神情的另一个用意也许就是说,昨天晚上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都没听 到。 不过另一件事,虎儿倒是清清楚楚。 “我来带你去看看熊侣的根据地。”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上大街,虎儿带着东关旅绕了几圈,穿过大街上的人群,有 时候居然又要穿过人家的园子。 大白天地,踩过人家的园子里,只是那些人家仿佛对虎儿这种行径已经习以为 常,大多给他来个视而不见。 “我们做这些事,是要隐密一些的,”虎儿解释说道。“毕竟斗子玉在郢都城 内处处都是耳目,咱们得小心一些。” 东关旅一边走,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听见虎儿这样的解释,可是听起来却仿 佛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你说,这样绕东绕西是为了躲开斗子玉的耳目?”东关旅问道。“可是他的 势力如果真的遍布全城,像刚刚经过的那些人家,难道他们不会去通风报信吗?” 虎儿微微一怔,想了一会,才勉强笑道。 “只盼他们不会吧!这些人家里面,有很多是支持世子熊侣的,虽然斗子玉在 郢都城中作威作福,但是真心希望熊侣登上楚王宝座的,还是大有人在啊!大部分 的人心,还是希望能够让正统的楚国血脉继续稳坐王位。” 东关旅点点头。 “知道了。” 两人绕了几处,过了一会便走出了园子,虎儿四下张望,带着东关旅神秘兮兮 地又闪进一道巷弄,这才走到他们的目的地之前。 眼前出现的,却是楚国郢都城的烧炭场。 那烧炭场中黑烟薰天,放眼望去,为数极多的烧炭工人赤着上身,一身煤灰地 在那儿奋力铲炭。 东关旅有些好奇地看着这一地的黑烟烧灼之地,虎儿看见他好奇的神情,有些 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们只能找这样的地方了,因为别的地方不够隐密,我们也没有钱去维持。” 烧炭场的东方有几座小屋,虎儿领着东关旅走过去,穿过小屋,映入眼中的是 一片小小的空地。 空地的四周,也不晓得是人工所造,还是天然生成,围绕着大约有两个人来高 的土墙,将这片空地围成一个小小的盆地。 在空地上,稀稀落落地或坐或站着几个汉子,有的人懒懒地躺在地上晒太阳, 有几个人甚至蹲在地上画地为局,用小石头玩着棋戏。 这种气氛,和世子宫中那些屠狗沽酒的家伙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些人,便是我和熊侣找来的英雄好汉,”虎儿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们志 同道合,共同为了辅佐熊侣登上大位而努力。” 只是,这空地上的人看样子实在和“英雄好汉”的形象有着好大一段距离,虎 儿走过去,对着那几个躺卧地上之人大呼小叫,几个人才勉为其难地抓抓头,站起 身来。 然而,在空地的右端,此时却有三两个汉子直挺挺地站着,手上握着长弓利箭, 正对着几个箭垛射箭练习,和其他人的慵懒恰成强烈的对比。 那几个射箭的汉子之中,有个长须的中年汉子听见虎儿的大呼小叫,转过头来 一看,便高兴地大声叫道。 “这不是小东关吗?东关,你回来了!” 东关旅楞了一楞,定睛看过去,也不禁笑得非常开心。 那中年汉子呵呵大笑,快步走了过来。 “东关东关,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养叔好生想念你啊!” 这个中年汉子,便是当年在水月居中的神箭好手养擎玄了,当日斗子玉发动魔 族入侵水月居之时,靠着这养擎玄的神箭,抵挡了不少斗氏、魔族的攻势,当时他 的神箭之威,虽然过了数年,仍然很清晰地留在东关旅的脑海之中。 看见养擎玄精壮的神情,一旁的虎儿总算有了点面子,看了东关旅一眼,也笑 得非常开心。 “当日我们在水月居中,幸好有养叔的帮手,才能够打退魔族,”虎儿笑道。 “后来我和熊侣回到了郢都,想起了养叔之能,便将他请了过来,为世子效力。” 和养擎玄一起射箭的几人,都是楚国“箭族”之中的人物,那“箭族”是楚国 相当有名的一个家族部落,族中之人以善射闻名,常常代表楚军在封国之间出战, 能够在百步之外射中敌方大将,向来是楚国大军倚重的对象。 养擎玄将几个箭族族人拉了过来,介绍给虎儿和东关旅认识,其中有几人此刻 还有着楚兵的身分。 东关旅和几个箭族之人客气寒喧了几句,一旁的养擎玄却冷不防对着角落大声 叫道。 “石门!你还在那儿偷懒什么?” 众人听见他这样大叫,都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去,只见在不远处的一处树荫底下, 此刻有点迟缓地探出一颗大头,跟着便是一个胖胖的年青男子不情不愿地爬起身来。 只见虎儿皱眉笑道。 “那不是韩石门吗?听说他还是您的亲戚。” 养擎玄无奈地远远瞪着韩石门,摇摇头说道。 “说是亲戚,也可以这么说,他是我大姊的儿子,但是从小就随着我大姊的夫 家住在蔡国,一直到少年时候才回到我们箭族。 唉!这孩子不行,工夫没学到什么,基础已经差了人家一大截,学起射技来又 有一搭没一搭……“ 便在此时,他的身旁突然“哇”的一声,有个小孩哭了起来,养擎玄略带不好 意思的神色,转身便在一个摇篮中抱起一个两三岁的流鼻涕小男孩,一边好言地轻 声说道。 “基儿别哭,别哭啊……” 虎儿笑道。“养叔又生了个胖小子啊?怎么从前好像没见你带他来过。” 养擎玄赧然道。“不成材,不成材,倒让你们见笑了。 这是我的小儿子,名字叫做养由基,平素是我老婆在带的,这阵子家用拮据了 一些,老婆去帮人做些厨役杂工,孩子就让我带上几天。“ 说着说着,那小孩基儿又开始大哭起来,弄得养擎玄一阵手忙脚乱,连忙放下 长弓,四下找些东西让小孩填饱肚子。 一时之间,懒散的懒散,贪玩的贪玩,小儿的哭声又是响彻耳际,整个烧炭场 空地之中丝毫没有英雄好汉的气氛,倒像是个市井上的菜场。 虎儿轻轻地叹了口气,看着东关旅说道。 “不好意思,让你看见这样狼狈的场面。我们的状况便是这样艰苦不顺,但是 我这人就是不信邪,我就不信熊侣的部属会这样一直倒霉下去!” “不会的,”东关旅好言安慰说道。“我相信有一天,一切都会变好的。” 这时候,那个胖胖的大头男子韩石门笑嘻嘻地走了过来,打量了东关旅几眼, 笑着说道。 “虎儿哥,您又带了新的同伴来了?” 这个胖胖的男子仿佛脾性极好,笑起来笑容颇为灿烂,方才养擎玄虽然对他颇 有微词,但是虎儿却似乎并不在意,也对他和气地笑道。 “是啊!这位是我和世子在少年时代结识的好友,叫他小旅便是。” 这韩石门不晓得为什么,看见东关旅却是和他极为投缘,方才他虽然懒懒地躺 在树下,仿佛极为散漫,但是此刻却跟在虎儿和东关旅的后头,兴致勃勃地一起听 着虎儿解说熊侣属下们的一些作为和编制。 在烧炭场空地的南方,此时还聚着一群衣饰古怪的人们,这些人有的手持石块 在地上不住抛掷,有的人却拿着龟壳口中念念有词。 奇怪的是,有个老者紧闭双眼在空地上盘踞而坐,口中不晓得念些什么,整个 人居然缓缓地飘浮起来,凌空静止不动。 “这些人,是我们楚国的另一群奇人异士,”虎儿解释说道。“他们是巫族之 人,擅长的是占卜和咒术。” “占卜和咒术?”东关旅好奇地笑道。“真的有用吗?” “在一般人看来,自然是只有老太婆和人生失意的人才会信的,”虎儿苦笑道。 “但是熊侣却对这一族的人很有兴趣,因为他当年在碧落门中学得的便是这一类的 奇术。” 他这样一说,东关旅便听懂了,记得当年在碧落门中时,那位奇异的老人夷羊 玄羿曾经指点过三兄弟不同的奇术,东关旅学得的是元神控制技巧,虎儿学的是发 挥人体潜能的武技之术,而熊侣有兴趣的,却是施咒、卜筮一类的玄学术法。 “熊侣说过,说这一类术法其实是非常精深的学问,只是有很多细节失传之后, 就成了乡里之间欺骗愚夫愚妇的迷信。 这些年来,他和巫族的人们相交颇深,也学得了不少奇怪的巫术之学,有时候 在争战之时也真的有些用处,谁知道呢?说不定有一天他们领悟出了好用的术法, 也能来帮我们打打仗也说不定。“ 说到此处,他转头四望,便对一个长发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 “喂!桑门大巫老兄。” 那“桑门大巫”是个瘦削的小个子,只见他神秘地看了虎儿一眼,点点头,算 是回答了他。 只见虎儿在地上拾了一块石头,大约有两个拳头粗细,他将那块石头捧在手上, 转头对东关旅说道。 “这类巫术之法,原来我也是不信的,但是巫族之人有些方法施展出来,却不 由得你不相信。” 说着说着,他向那“桑门大巫”点点头。 “来,可以了。” ------ 卧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