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段龙儿和关龙儿 虎儿远远看见这样的情景,一时之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的时代。 他少年时候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平时被人追打本就是家常便饭,就连东关旅和 他初次相识,也是在一场大街上的追打中认识的,此刻见到少年被人追打的情景, 忍不住又想起年少时的诸多哀愁记忆。 东关旅看见虎儿的神情,谅解地微微一笑,两人四目相投,便不约而同大喝一 声,向着迎面而来的追打人群快步奔去。 那狂奔的少年看见两个蒙着头脸的怪人突然迎面而来,一时间也楞住了,只是 脚下不停,“刷”的一声便从东关旅和虎儿的中间穿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东关旅和虎儿一左一右,一出右拳一出左拳,两人和少年擦身 而过之后,便硬生生地在两个水族大汉的脸上结结实实地砸上一拳! 那两名大汉一心只想追到少年,却没料到会突然杀出这两个煞星,水族之人反 应本来就较慢,两人连拳头和对手的身影都没有见到,只觉得口鼻一酸,眼前陡然 一黑,“砰砰”两声巨响,便被东关旅和虎儿打得仰天飞了出去。 被追赶的少年此时一转头,却刚好看见两个水族大汉被打得飞了出去,脚步便 减慢了下来,有些发楞地站在街道的另一端观看这场好戏。 那余下的几名水族大汉看见两名同伴只是一招便双双仰头飞了出去,倒地不起, 惊惶之下更是怒声大叫。 “臭小子!你们是什么东西,敢来管大爷们的事?” 虎儿哈哈大笑,“刷”的一声揭下蒙着头的衣裳,众大汉见了他的容貌,又惊 又气地大叫。 “陆上人!这个家伙是个陆上人!” 几个人又叫又跳,“铮铮铮”几声,便从手上拔出亮晃晃的水族利器,有刀有 剑,还有人持着一对看似吓人的刺状利器。 看见这几个人取出了武器,虎儿不禁皱了皱眉,他的拳脚工夫颇为不错,这些 年来更是练得精熟,只是刀剑等利器毕竟不长眼睛,纵使自己能够将几个大汉打倒, 却难保不会被他们的利器划几道伤口。 因此,如果是赤手空拳对打,他是绝不退缩,但如果遇上了几个持武器敌手的 围攻,就有些犹豫了…… 水族之人天性本就暴燥悍狠,几个大汉看见虎儿略有犹豫神情,心中都是大喜, 狂吼几声,便持着利器冲了过来,打算将虎儿乱刀砍死。 东关旅微微冷笑,一闪身便挡在虎儿的前方,右手虚握,微一凝神,便将一股 极为强大的雷态力场打了出去。 他恼怒这些水族大汉下手太过狠毒,所以用的力量比当时对付月寨众人时还要 大上许多,只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几名水族大汉惨叫出声,人人的兵刃应声脱 手,青青的手爪一片焦黑,有个身子弱一些的还当场震晕了过去。 这时候,那两名先前被打飞了的大汉反倒受创较轻,此时看见东关旅雷电力量 的可畏可怖,更是转身就跑,几个呼痛的大汉捧着焦黑的手爪连声惨嚎,连滚带爬 地落荒而逃,不一会儿便逃得干干净净。 虎儿站在街道之上,看见大汉们狼狈逃走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东关旅看见 路旁行人纷纷侧目,连忙拉着虎儿躲到街道旁边,又拉上衣裳蒙住头脸。 一转身,却看见刚刚那个被追赶的少年笑嘻嘻地站在两人的面前。 仔细一看,这少年却不似寻常龙族一样的丑陋,虽然额上、手臂上仍有几道水 族的青色皮肤,但是形貌却是像人的多,像水族的少。 东关旅不愿多生是非,蒙着头脸,便打算绕过那个少年溜离现场。 只是那少年却对两人极有兴趣,眼珠子一转,便伸出双手拉住东关旅和虎儿的 手。 “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虎儿微微一怔,想要挣脱少年的手,一旁的东关旅却心念一动,低声说道。 “跟他走好了,反正我们也不认识这里的路。” 三个人绕过街道,走到一处僻静的小路,只见那小路上却是绿苔莹然,有时还 见得到陆上的鸡鸭,显然已经离开了城镇。 那少年笑嘻嘻地拉着两人的手,快步地奔跑,虎儿皱了皱眉,顺势便轻轻将手 抽开。 “喂!小哥儿,我们自己会走,你不用拉我们了。” 那少年点点头,果然将东关旅的手也放开,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们真的是陆上人吗?”少年笑道。“这位大哥的雷击之掌好厉害,还好你 没用它来打我,要不我这只手不也烧焦了吗?” 东关旅和虎儿对望一眼,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开口说话。 “我的名字叫做段龙儿,是我娘给我取的名字,说那是我爹爹的姓,”少年段 龙儿说道。“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妈妈也不准我提他。” 听见他这样说,虎儿突地心念一动,望向东关旅,示意他细听这少年段龙儿的 说话。 东关旅知道虎儿的意思,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不对,年岁不对。” 在龙族的平野中,三人逐渐离开了市集,来到一个类似乡间的所在,只见一片 翠绿的原野上散落着几座小屋,几畦种菜的旱田,和陆上的乡间颇为类似。 段龙儿对这处乡间似乎颇为熟悉,左转右拐,绕过一户人家,越过几座小丘, 最后,终于领着东关旅和虎儿来到一户小小的茅屋之前。 “这便是我的家了,我带你们来这里休息休息,因为街上的人不喜欢陆上人, 没有人会让你们歇息的。” 虎儿打量了周遭的环境一会,沉声问道。“他们不喜欢陆上人,难道你们家人 就喜欢?” 段龙儿微微一怔,有些为难地笑了笑。“也不能算是喜欢,不过不会像街上人 那么坏就是了。” 他悄然地蹑手蹑脚推开房门,探头进去看看,这才对东关旅和虎儿低声说道。 “我娘好像不在,你们进来吧!” 没奈何,东关旅只好和虎儿走了进去,那小茅屋并不甚大,只有两个房间,少 年段龙儿领着两人绕过室内,便来到一个后园。 到了后园,只见园中整理得尚算雅致,一畦种着翠绿蔬菜的旱田,旁边却种了 几行色彩淡雅的花儿。 段龙儿对两人“嘘”了一下,示意两人噤声,一转头看见两人的身后,整个脸 的神情却像是冰块一样凝结起来。 东关旅和虎儿微微一怔,直觉地回头,却看见两人身后站着一个女子。 只见那女子身材极高极瘦,脸上微有风霜之色,深绿色的头发整整齐齐挽在脑 后,光洁的额头却显现出几分寒霜般的严肃。 还有,她的容颜算得上是秀美,看不出来有什么水族的特征,只是一脸的寒霜 却让人有些悚然,仿佛世上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她的情绪。 那女子神色木然,看不出来是生气还是不悦,只见她瞪着段龙儿,眼神凌厉地 扫在段龙儿的身上,吓得少年整个人都僵直了起来。 “娘……我……”段龙儿讷讷地说道。“我只是……这两位是我的朋友,他们 都是陆上人……” 那女子却对他的回答毫不理会,只是严厉地瞪着他,眼睛却看也不看东关旅和 虎儿。 两个大男人此刻卡在这对母子的中间,只觉得尴尬万分,虎儿平时伶牙俐嘴, 此刻却也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那女子眼睛丝毫不眨地瞪着段龙儿一会,这才冷冷地说道。 “你和人打架了?” “没……没有,”段龙儿吃吃地说道。“是人家欺负我,这两位大哥帮我,我 才带他们回来的……” “不管是人家打你,还是你打人家,总之打架就是不对,”那女子冷然说道。 “娘和你说过多少次,段家的孩子绝对不和人打架,你为什么还是把娘说的话当成 耳边风?” “不,不是这样的,”段龙儿急道。“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那女子静静地说道,脸上却是一点怒意也没有,便是如 此,才更令人心生悚然之感。“娘定下的规矩,你是知道的,该怎么做,就不用我 再说一次了吧?” 段龙儿垂下头,低声说道。“孩儿知道了。” “知道了还不去爹爹灵前磕头?”那女子冷冷地说道。“还要向丰叔说对不起。” 段龙儿黯然地站起身来,向东关旅和虎儿看了一眼,便走到园中一座小土丘前。 那女子见段龙儿已经在小土丘前跪下,也不多说什么,便轻飘飘地闪入屋内,竟然 从头到尾都不曾正眼看过东关旅和虎儿一眼。 虎儿睁着眼睛,对东关旅做了个无奈的手势,只见那段龙儿果然跪在小土丘前 开始磕起头来,磕的用力极大,还发出了“咚咚”的响声。 每磕一次,还要大声说道。 “对不住,爹爹,龙儿不会再犯了。” 东关旅好奇地走到那小土丘前,发现那果然是一座坟墓,上头一具石碑,镌着 几个字:“先夫段紫垣之墓”。 那段龙儿这一磕头居然连磕了三百多次,磕到额头都肿了起来。磕完之后,他 有些站立不稳地爬起身来,虎儿见他走路歪七扭八,连忙扶了他一把。 “爹爹完了之后,”段龙儿惨然地笑笑。“还要去丰叔那儿。” 虎儿不忍心对这个少年拒绝,便扶着他走到园子的后方,到了那儿,放眼望去 却没有见到什么土堆,正在纳闷的时候,段龙儿轻声说道。 “丰叔在那儿。” 东关旅依言看过去,并没有看见任何不寻常的物事,只在地上见到一具小小的 遮棚。 “什么丰叔啊……”虎儿喃喃地说道。“我怎么什么都没看见?” 便在此时,东关旅随意地往遮棚内看了一眼,却发现地面上有的微微隆起的小 丘,小丘中央却有个巴掌大小的洞。 他好奇地凑过脸去,等到看清楚了那小洞内的物事时,却忍不住“啊”一声低 呼出来。 原来,在那个小洞之中,居然有一张形容枯槁的脸! 虎儿看清洞口的情景之后,也是惊诧不已,大声说道。 “你们……你们在搞什么鬼?为什么把一个死人的头埋在这里?” 段龙儿笑了笑,摇摇头。“这不是个死人的头,这是丰叔。” “好好好,就算不是个死人头,”虎儿大声说道。“你们干嘛把丰叔的头埋在 这儿?” “丰叔没有死,”段龙儿走到那小棚的旁边,细心地汲了点水,取了块布,轻 轻地在那张脸上擦了擦。“他只是变成了个不会说话,不能动弹的人,所以我们才 把他安置在这儿。” 东关旅和虎儿半信半疑地凑过头来,仔细端详那张埋在土中的脸,虎儿伸手轻 轻碰了碰那“丰叔”的脸,果然觉得微有温度,探探他的鼻息,也果然略有呼吸。 只是,这个人为什么会这样深埋在此? “真正的情形是怎么样,我也不晓得,小时候我娘不告诉我,说我年纪小,长 大了再跟我说,等到我长大了,我娘却说我知道了也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不告诉我,” 段龙儿黯然地说道。“我只知道爹爹在我生出来之前便已经过世了,而丰叔变成这 样,也是在我出生前的事。他们两个人在我爹爹生前是很要好的朋友,听说丰叔还 是我爹爹带大的,只是真正情形是怎样,我娘却再也不肯说了。” “你这丰叔……”虎儿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的?你们为什么又要把他埋 在这儿?” “听人说,丰叔是被人打折了背梁骨才会变成这样的,只因为我们家后面这里 的‘断续神土’能够养伤,我娘才将丰叔埋在这儿,我娘说,好在有这些神土,才 能够将丰叔的命延续下来,但是他的伤实在太重,要治好已经不太可能,连让他恢 复知觉也很难。 我从小以来,看见丰叔就是这样了,从来没见他说过话,也没见他睁开过眼睛。 “段龙儿说着说着,突然露出了神秘的表情。”只不过,其实丰叔还是会说话的, 只是他说的话别人听不懂,只有我才会听。“ “他会说话?”东关旅好奇地问道。“怎么说?” “其实,我也是偶然才发现的,我小时候有一回被人欺负了,哭着回家找我娘, 可是我娘却反倒把我打了一顿,我又气又难过,就跑到后园来找丰叔。 那时候我哭了又哭,眼泪滴在丰叔的脸上,想要帮他擦掉,可是当我把手指放 在丰叔的眼皮上时,却好像听见了他在和我说话。“ 他说着说着,“嗯哼”地清了一下喉咙,便开始低声学着丰叔说话。 “小龙儿啊……别哭啊……你娘是为了你好,不要哭,丰叔疼你啊……” 东关旅听着段龙儿的叙述,心中大感好奇,看了看那“丰叔”静止不动的神情, 心中有些狐疑。 “你真的听见他说话了?现在还听得见他说话?” “可以的,”段龙儿点点头,轻轻地把手指放在“丰叔”的眼皮上。“只是不 是每一次都有用,而且丰叔每一次说话都不多,顶多只说几句。” “那他告诉你他和你爹爹的往事了吗?”虎儿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做过什么事了吗?” “我大概知道一些,只不过不是丰叔告诉我的,”段龙儿有些自嘲地笑笑。 “是那些在大街上欺负我,打我的人说的。” “哦?” “只不过他们也没有说得很清楚,只知道我爹爹和丰叔早些年好像在族里是很 有名的人物,功夫很棒,身手很好,而且,他们和你们一样,都是陆上来的人,” 段龙儿说道。“后来,我爹便和我娘在一起了,龙族里的人非常反对,所以他们才 会叫我‘小杂种’。 后来,也不晓得出了什么意外,总之龙族里死了很多人,死的人还包括王族里 的人,我爹爹在那次意外里受了重伤,没多久就死了,后来丰叔也被人打折了背骨, 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但是真正的细节是怎样,却再也没有人肯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因为我会知道 这些,是因为挨他们打的时候,他们不小心说溜嘴说出来的。 我娘不晓得我知道这些事,我当然也不会去问她,我又不是笨蛋,才不会这样 没事讨她打。“ “这些事……”东关旅问道。“你问过这位‘丰叔’吗?” “问过的,”段龙儿摇摇头。“只是不晓得他不肯说,还是说不出来,每次我 触着他的眼皮,只要问了这些事,他总是不肯和我说话。” ------ 卧虎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