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如果齐襄公出了什麽事 地处齐国临淄不远处的牛山,是个风景优美的所在,因为有著瑰丽的山水、怡 人的森林河川,便成了历代齐侯喜欢宴客作乐的绝佳去处。 但是,此刻牛山却成了一个布满深沉杀气的所在,气氛剑拔弩张,身为鲁国一 国之君的鲁桓公已经横尸在自己的车辇之上,华丽的车上流满了这位东周著名国君 的鲜血。 动手杀害鲁桓公的,是齐国的第一勇士公子彭生。 当年在纪城战役之中,公子彭生曾经被鲁桓公的将士们射中数箭,差点丢了性 命,因此彭生愤恨鲁国的心情,当然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公子彭生之所以敢出手杀死这鲁国国君,却是齐国国君襄公的授意。 而在这场杀戮的背後,却隐藏著一段令人惊骇的乱伦恋情。 鲁桓公的夫人文姜是齐襄公同父异母的妹妹,两人却在年少时代便有了不为人 知的乱伦私情,此番藉著归宁的理由,文姜随著夫婿回到齐国,与齐襄公又燃起了 往日的烈火私情,便在别宫中假借名义两人相爱痴缠,共宿了一宿。 这样激烈的情爱,便像是纸包不住火一般,很快便让鲁桓公得知,自己的妻子 这样的偷情乱伦,便是常人也无法忍受,更何况鲁桓公是东周一级强国的君主,得 知了文姜和齐襄公的奸情之後,鲁桓公便与文姜大吵了一架。 因此,这轻浮残忍的齐襄公便下定了主意,决定假借酒席名义,将鲁桓公拉杀 於牛山。 而夷羊九早年与文姜也有过一段露水姻缘,齐襄公在仍为世子的时候早已知悉, 因为当年文姜的求情,便忍住不发,现在他既已决绝地将鲁桓公置之死地,接下来, 便也要将这曾和文姜有过亲密关系的小兵一并处死。 然而,便在公子彭生要将夷羊九杀死之际,却被人硬生生地阻了下来。 那出声阻住彭生处死夷羊九的人,身处在此刻绷紧的杀伐气氛之中,神情却颇 为轻松自得,彷佛不是面对著眼前的对峙诡异气息,倒像是漫步在花园中悠游赏花。 众卫士中,有人识得此人的,纷纷低呼出声。 「公子纠来了,公子纠来了……」 原先,公子彭生已经一脸杀气,扯住夷羊九的臂膀,准备一出手便将他两胁拉 折,令他像鲁桓公一样血流满地而死,此刻看见了公子纠施施然而来的身影,便停 下手上的动作,虽然仍将夷羊九的双臂握住,却不再出手拉折。 毕竟公子纠是当今齐侯襄公的亲弟弟,也是襄公颇为重用的可靠帮手。 这公子彭生虽然是个勇猛好战之人,却也不是个没有头脑的莽撞之辈,他知道 夷羊九和公子纠的心腹重臣有些关系,眼前摸不清楚公子纠的用意为何,倒也不便 贸然得罪於他。 公子纠缓缓地走过来,环视了一下四周,眼神看到夷羊九时,若有深意地停留 一会,这才转头对齐襄公笑道: 「却不知道兄侯在此地饮酒作乐,小弟凑巧到了这儿,那是一定要和我兄好好 喝上一杯的。」 他这话说来轻描淡写,彷佛前来牛山只是偶然经过,但是此处离临淄城尚有一 段距离,若不是专程而来,怎会有「偶然经过」的事呢? 齐襄公原先的表情森然,充满杀气,听见他这样说,却也不好再发什麽脾气, 只好勉强说道: 「既是如此,纠弟便上席来吧!与我们痛饮几杯。」 公子纠朗声大笑,回过头来看看公子彭生,此刻他虽然还没骤下重手将夷羊九 拉胁杀死,但是一双粗壮的大手却仍将夷羊九紧紧钳住。 「我说彭生啊!」公子纠笑道:「你也上来和我们喝喝酒吧!」 公子彭生脸色一变,朝著齐襄公看过来,只听见齐襄公森然说道: 「你的意思,便是非得护这个小兵是吧?却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小兵有什麽取 死之处,犯的罪名是不是你能够说项的。说不定他意图谋害你兄侯,大逆不道,这 样的大罪,你也要担下他来吗?」 公子纠笑道: 「敢问兄侯,他可是犯下了谋害国君的大罪,意图叛逆?」 齐襄公一怔,瞪了他一眼,才勉强道: 「不是。」 「或者……」公子纠耐人寻味地望著他:「还是个犯了什麽兄侯无法原谅的大 过错?」 齐襄公眼神微微露出狰狞的杀意,却一时不好发作,只好勉强说道: 「没有。」 「那不就好了?」公子纠抚掌大笑:「今天他这样一个小兵的生死不是什麽大 事,和咱们国家的军国安全也没有什麽大关联,倒是我们兄弟却要为这鲁侯的死花 上许多脑筋哪!」 齐襄公一楞,忍不住远远看过去,看见鲁侯那部流满鲜血的车子,心下一动, 神色便从峻冷转为温和。 他一时起了凶残狠毒之心,横著心将鲁桓公杀死,但是此刻杀了人之後,才想 到了善後处理的麻烦之处。 而公子纠久掌司礼部门,正是与外国交往、折冲协调的一等一高手,此番要将 鲁桓公之死处理完善,却非得仰赖这名王弟不可。 想到此处,他便哈哈一声乾笑。 「你要护得他,就让你护吧!反正咱们是亲兄弟,还有什麽好说的呢?这小兵 我就不再难为他了,彭生!」他向公子彭生大声叫道:「让他走吧!」 那公子彭生迟疑了一下,哼了一声,这才将夷羊九的双臂放开。 公子纠暗自吁了一口气,脸上却不露痕迹。他爽朗地呵呵大笑,走过席前,端 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兄侯气度果然不同凡响,光凭这点,便是小弟一辈子望尘莫及的本领!」他 喝过酒後,向齐襄公一躬,便走向夷羊九的身边。 「我还有事呀咐地做,就此与兄侯相别了,这鲁桓公之事,小弟自然会将它处 理完善。」 齐襄公摇摇头,叹道: 「就说你不是诚心来和我喝酒的嘛!不过只盼你好好教导你的从人,下次你兄 侯可就没这麽好说话了!」 公子纠嘻嘻一笑,拉著夷羊九便走,转过头来,脸上却是一片严肃,笑容陡然 消失。 「快走,小心有变,」他低声说道:「不要回头,也不要停步下来。」 两人的步履轻快,脚步沉稳,不一会使在众人的目视中消失了身影。 一阵森冷的风吹来,吹动了卫士们头盔上的缨串,齐襄公昂然地站在卫士前方, 冷冷地抬头向天,也不知道他心中在想著些什麽。 公子彭生一声低呼,便走过来几个卫士,有的人将鲁桓公的车辇扶正推走,有 的则以脚蹴土,将地上的鲁侯血迹盖上。 过不多久,齐襄公的眼神却冷冷地望向高壮的齐国第一名将公子彭生,此刻他 正专注地指挥手下消灭杀害鲁侯的痕迹。然而,在齐襄公的眼神之中,再次出现了 残忍冷酷的表情…… 夷羊九随著公子纠的脚步,一刻也不敢停留地走出牛山的则宫范围之外,在宫 外的空地上,远远看到一队人马,看见这队人马,公子纠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拍拍 夷羊九的肩头,笑道: 「没事了,到了这里,总算你的小命得保。」 夷羊九心头一热,知道这个齐国的公子居然跋涉到这儿,只为解救他这样一名 微不足道的小兵,心里极为感激。 「公子,多谢您的相救,我……我……」 公子纠爽朗地笑笑,指著前方的队伍,在那儿,有一人快步奔出,向他们走过 来。 「别说我啊!要谢的人是他。」 那快步走过来之人便是管仲,此刻他也是一脸大汗,显是忙碌不已,他的白袍 上却有一个大大的脚印,走起路来一拐一跛,却是在司礼部门前被公子彭生一脚踢 倒时留下的痕迹。 管仲看见夷羊九和公子纠两人安然归来,脸上露出总算松了口气的神情。 「九哥儿,你回来了,真好!」他大声笑道:「请到了公子前来,总算没有对 不住你。」 夷羊九心下虽然感激,但是脑海中却有著几个疑问挥之不去。 「你怎会知道公子彭生想要对我不利呢?」夷羊九好奇问道:「他本是我的上 官,临时叫我去他的卫队也是人之常情,你怎麽又会看出他想要对我不利?」 管仲笑道: 「那公子彭生乃是我齐国内最为勇猛之人,平素做事喜欢单打独斗,就是要带 人,带的也都是他最为看重的心腹,怎会平白无故到司礼单位,找你这样一个小兵 过去呢?再加上你又和我说了文姜和国君的情事,现在鲁桓公又知情了,那还不会 大大的有事?我两下一琢磨,便知道了你这一去定然宴无好宴,会无好会。 况且,你又是我带进礼部来的,别的地方也就罢了,如果让你在我这儿被公子 彭生带走,出了什麽差错的话,我管仲又怎能心安? 但是……这鲁侯和我们国君这件事,倒是有些麻烦……」 他人在此处,尚不知道牛山宴席上已经出了可怕的巨大变故,不知道鲁桓公已 被襄公杀死了。 公子纠沉吟了一会,还是告诉了他鲁桓公已死的消息。 管仲乍听这件惊人的消息,脸上表情更是惊疑不已。 「如此说来,咱们国家从此多事了……」管仲摇头说道,但是脸上却有著雀跃 的神情,眼神之中,彷佛有著炽热的火焰闪耀:「但是对公子纠您来说,却可能有 著绝妙的机会。」 公子纠奇道: 「什麽绝妙的机会?」 「国家多事,本来绝非黎民百姓之福,但是如果国君因而出现了什麽变故,那 您可能就有了机会……」 公子纠闻言,便知道管仲所指的是什麽事情,乍听之下,眉头便皱了起来。 齐国之中,除了国君襄公之外,前任国君齐僖公的儿子之中,便属公子纠和另 一名公子姜小白的能力最好,在贵族中的名望也颇佳。 如果齐襄公有了什麽差错,那公子纠和公子小白便有了继任国君的机会…… 公子纠想了一会,眼神原先有些凌厉地瞪著管仲,但是不多时之後,便不自觉 微笑起来。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你怎敢随意说出来?」公子纠正色道:「不怕我兄侯 将你处斩吗?」 管仲察颜观色,知道公子纠其实也有些心动,嘻嘻一笑,露出不在乎的轻松神 情。 「公子不怕,管仲便不怕。」 「这等大事,只怕还是要等待时机,从长计议的,」公子纠悠然叹道,说著说 著,却转过头来,盯著夷羊九看:「倒是你,你的事却有些麻烦。」 夷羊九一怔,却不知道要怎样回答。 「我那兄侯啊!虽说今天他不来和你计较,但他并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今天 也许放过了你,但是来日被他看到了,想起来了,可就不见得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管仲悄悄地用手肘碰了夷羊九一下,示意他向公子纠求情,但是夷羊九却是个 不擅於温言求饶之人,一时之间,却也说不出求情的话来。 公子纠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位夷羊兄的本领,管仲也和我说过的,既然你不见容於我兄侯,何不到我 属地渊城来帮我做事?」 管仲大喜,便拉著夷羊九向公子纠躬身道谢,那渊城是公子纠分得的采邑属地, 离临淄城也不算太远,夷羊九在临淄城并没有固定住所,也没有亲人朋友,想想在 什麽地方地无所谓,便答应了下来。 自此之後,夷羊九便在公子纠的麾下办事,避开了在临淄城被齐襄公碰上的机 会,说也奇怪,自从牛山一役之後,齐襄公果然没有再来难为他,事实上,夷羊九 自从搬到渊城之後,也很少回到临淄城,想来那齐襄公位高事繁,果然便无暇再想 起这个令他不快的小兵。 但是公子纠与管仲却仍常常来往於渊城与临淄之间,是以在国都内发生的大事, 夷羊九却也知之甚详。 自从鲁桓公在齐国境内暴亡之後,齐国国内也是喧嚷不安,虽然公子纠和管仲 以巧妙的外交手段将鲁桓公的死因模糊带过,说他是酒後不慎跌落车下,意外身亡, 但是民间却对他的死因传得沸沸扬扬,加上齐襄公在拉杀鲁桓公之後,狂妄之心更 是明显,便不避嫌疑地与文姜公然进出了。 文姜在齐国滞留不归,鲁国方面自然也无法忍受,时时差人前来迎接这位守寡 的国母回鲁,但是文姜一方面放不开与齐襄公的男欢女爱,一方面又因为惭愧,无 颜回去鲁国,便假托许多理由,硬是不肯回鲁。 鲁国方面,国内群臣因为一国之君居然在齐国被齐襄公设计害死,心下激愤, 都想要向齐国宣战,为鲁桓公报仇,但是新任国君鲁庄公年纪幼小,又顾虑鲁国兵 力无法和齐国这样的一等强国对抗,几番思考,便打算用外交手段向齐国施压抗议。 鲁国名臣申儒是个足智多谋之士,他经过查访,知道了鲁桓公遇害的原委,便 向齐国国君发出一信,信中言明说道: 「我国国君存著尊敬齐国的心意,来到齐国拜访舅亲齐襄公,现在人入了齐国, 却没能安然走出齐国,现在全天下之人都议论纷纷,都在谈论牛山的『车中剧变』。 现在鲁国君臣四民希望齐侯能以天下人之口为念,查明正凶,以慰鲁国国君在 天之灵。」 齐襄公读完信之後,毫无犹疑地便将公子彭生请来,那公子彭生自恃有功,便 昂然赴约,却被齐襄公当堂逮捕,当著鲁国来使的面前刻意大骂公子彭生,说他扶 持酒醉的鲁桓公不力,致使他发生意外,失职重大,其罪难赦。说著说著,便派力 士将公子彭生押往刑场立即处决。 据说,当时公子彭生便立即发难,打倒多名前来绑缚他的卫士,但是最後还是 难敌众手,被人牢牢困缚了起来,但是这个齐国第一勇将却仍然怒气勃发,怨气冲 天,当著围观的群众大骂齐襄公,说他奸淫自己的妹妹,杀害她的丈夫,最後还要 将罪过推在彭生的身上,又说自己就是死了也绝不罢休,一定要变为厉鬼回来索命 云云。 当时齐襄公像是小孩一般,听到公子彭生骂到不堪之处,居然捂住耳朵,高声 怒叫,这才将公子彭生斩於市曹,但也已经让四周围的民众、各国使节骇然失笑, 成了最荒谬的国际笑柄。 公子彭生处死之後,齐襄公为了转移世人的注意,便积极介入国际争端,打算 以强国姿态,主持几样国际正义之事,来掩去这场乱伦恋情造成的骂名。 这样一来,却引发了多次的国际战争,许多人因而国破家灭,命运全然改变。 究其原因,居然只是因为一对兄妹不为世人接受的乱伦恋情。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