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那只野猪变成了公子彭生 夷羊九随著公子纠的卫队来到齐国的别宫。这时候,前往围猎的人马都已经聚 集一起,只见带领部队的猎官威风凛凛,挥著红色的猎队大旗,一声令下,那声音 洪亮惊人,声震四野。 「出发!」 这一次围猎的猎场在城外的夸父山脚,这夸父山对夷羊九来说,是个旧游之地, 当年他初到齐国之时,便曾经来到这山上,观看齐国著名的「牴角之戏」。 便是在那一次的经历之中,他才和纪瀛初相识,才会有日後的情缘。 想起了纪瀛初柔美的脸庞,秀丽的颈项,夷羊九的心头不禁发热了起来。 希望今天的围猎可以快快结束,那麽晚上就可以看到她了。 那齐国的围猎说穿了,其实不过是一群军士将山上的野兽赶往一处集中的所在, 让国君猎捕起来方便的大型游戏,和真正的捕猎比起来,只不过是贵族公子哥儿们 活动筋骨的消遣游戏。 但是这场夸父山的山势雄峻,山脚的地形也颇多变化,有森林、有沼泽、有丘 陵,打起猎来要比一般的围猎刺激一些,那齐襄公正是这种爱好刺激变化的好事之 人,因此便挑中了这夸父山作为此番围猎的场地。 这场齐国的围猎从早晨开始,所有部队在山脚下散开,分散成一个极大的圆圈, 在外围追赶野兽,然後逐次向齐襄公打算捕猎的定点靠拢。 这围猎一事虽说是个游戏,但却也花上许多心神编排军士们的战阵,和真正的 战事相较之下,固然没有临场厮杀的兵战凶危,但若是遇上了熊虎之类的大型猛兽 却也要小心,否则一个捕猎不成,反倒成了它们的点心。 夷羊九随著几个卫队的夥伴在山脚下的丛林中大声吆喝,赶出了不少野兽,几 个人的骑术均佳,虽然野兽四下逃跑乱窜,但是却跑不出他们的控制范围,几次猛 冲猛撞之後,便很巧妙地被马队赶往大队人马的包围核心。 到了一处险峻的丘陵,夷羊九远远望见一群望风奔跑的野猪,一时兴起,便脱 队冲了出去,他以为队友会跟在後面一起行动,但不晓得为什麽,队友们此时却没 有注意到他已经离开队伍,夷羊九又极为专注,只是盯著那一群奔驰的野猪,两方 便没有发现彼此已经越离越远。 那丘陵的地势起起伏伏,是以在前方奔跑的野猪群忽隐忽现,有时在左,有时 又出现在右边,有时好一会没有出现,有时又呼啸地近在眼前。 夷羊九又追逐了一会,越追越是有趣,他知道野猪是山林间最凶猛的兽类之一, 有的野猪大似牛犊,奔跑起来却像是最凶猛的战车,公野猪嘴上有两记獠牙,一个 不小心被它们撞著,不管你是人是马,都是非死即伤。 但是和虎豹熊罴(ㄆㄧ′;网部;pi2)一类猛兽相比之下,野猪的肉质有种特 殊的鲜美,既有狩猎之趣,又可以满足口腹之欲,是以围猎时,部队如果围捕到了 山中的野猪,那都是围猎时的重头大戏。 这夸父山下的丘陵地势非常的奇特,像是人工雕琢一般,有著如同街道阵式一 般的排列,隐隐然有著九宫八卦一类的方位呈现其中,夷羊九追著野猪跑了一会, 後来却不晓得为什麽追丢了,他驾著马环视了一会,这才发现自己只顾著追逐野猪, 却已经不晓得跑到了什麽地方。 他策马奔上一处小丘,想要看看自己身处在什麽方位。到了小丘之上,只见得 四下的森林蓊蓊郁郁,长得极为深密,一时之间,却看不出自己身处的位置。 但这并不是个大问题,他抬头看了看高挂在天空上的艳阳,又俯身察看了日影, 很容易就分辨出四面的方位,刚才他是从西边而来,现在只要往东方走,便可以回 到部队那儿和同伴会合。 便在此时,小丘下又传来一阵纷攘的吵闹之声,原来又是一群野猪呼啸而过, 夷羊九一时兴起,便搭起弓箭,打算先猎下一只野猪,作为今天的第一项战利品。 他将眼睛凑在弓弦之上,仔细瞄准,瞄著瞄著,却看到一个奇异的景象,让他 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那群野猪的队伍之中,带头的是一只色作苍绿的大野猪,寻常的野猪颜色或 黑或棕,却没从来没有见过有这种颜色的野猪。 但是更奇怪的是,那野猪之上,居然乘骑著一个男子,那楠子却是长袍大袖的 装束,看样子绝非猎户一类的人,倒像是个风雅的士人。 而在那男子的背上,这时飘著一大团夷羊九生平所见最奇怪的物事,那种东西 的形状非常难以形容,艳红色的外表看起来令人极为恶心,形状如果硬要形容起来, 倒像是一大团比人还要大的鼻涕。 一团艳红色,飘在人身後,比人还要大的鼻涕! 元神之族! 想不到在这荒郊野外,又见著了元神之族!夷羊九楞楞地张著口,搭著弓箭, 那一箭却始终没能发射出去。 那骑乘在苍绿色野猪上的士人这时也看见他了,夷羊九所处的小丘并不高,是 以两人一照面之下,将彼此的脸看的清清楚楚。 那士人看来年纪极轻,似乎只比夷羊九大上一些,脸上留著清雅的山羊胡子, 他神定气閒地远远凝望夷羊九,脸上居然还露出浅浅的笑容。 但是他身後那一大团红鼻涕也似的看起来也太过恶心,和他清雅的模样恰成对 比,形成一幅极为诡异的景象。 那群野猪的奔跑速度极快,两人的照面其实只在一瞬之间,不一会儿,那骑著 野猪的士人便呼啸而去,消失在苍翠的森林之间。 夷羊九又在小丘上发了一会呆,这才骑著马,向著东方而去。在树林中走了一 会,草木却越来越稀疏,没有多久,便已经走到了一处空旷的所在。 夷羊九又在那片空旷的地上又确认了一下,确定了东边的方位?正打算出发的 时候,却听见树林深处传来一阵热闹纷扰的人马杂沓之声。 仔细一看,那树林中隐隐有著火光,还有冲天的黑烟,显然是有人在林中纵火 焚烧。 在军士们的呼喝声中,为数极多的小兽惊惶失措地丛林中奔窜而出,一队衣甲 鲜明的人马这时从树林中钻了出来,紧随在後,人人大声呼喝,手下的猎鹰、猎犬 尽数放出,四下追逐那些小兽。 在那群围捕的军士之中,有一名身材高大,面目狰狞的光头猛将,夷羊九认得 这人便是齐襄公手下的著名力士石之纷如,当年夷羊九曾经在鲁侯别馆见过他一面。 看到了石之纷如,夷羊九突然想起一事,心下暗暗叫苦。 便在此时,树林中传来欢畅的哈哈大笑声音,随之出现的,正是齐国国君襄公 的座车。 那座车的来势好快,夷羊九闪避不及,只好策马退在一旁,让齐襄公的车马通 过。 此时,一身戎装的齐襄公姜诸儿,志得意满神威凛凛地站在车上。他的眼力极 佳,眼神锐利地四下打量,冷不防和不远处的夷羊九打了个照面。 看见齐襄公的眼神,夷羊九心下不禁一凛,便想要策马转身逃跑。 但那齐襄公的动作也是极快,只见他脸上露出残忍的狞笑,长臂一舒,便将身 旁卫士的长弓羽箭抢了过来,「铮」的一个漂亮反手,搭起弓箭,瞄准夷羊九的背 影便射。 「咻」的一声,那箭从夷羊九的耳际掠过,让他经出一身冷汗。看见这荒唐国 君居然不顾人的性命,一时兴起便把人当猎物来射,齐襄公身边的从人看的都惊得 呆了。 夷羊九看见那箭掠过自己耳际,「铎」的一声插在树干之上,新下不禁大怒, 他的个性本就暴烈似火,此时也顾不得射他的人乃是国君,一个勒马回转,便转过 身来,对著齐襄公怒目而视,只差没有大骂出声。 看见他这样无理的态度,齐襄公更是气得几乎发狂,伸手又在卫士背後抽出一 枝箭打算再射夷羊九一箭。 便在此时,南侧的部队突然大声惊呼,那惊呼之声响彻天空。齐襄公一怔,登 时忘了要射夷羊九这回事,好奇地转头去看。 只见在南侧的树林之中,此刻「轰」的一声,树摧枝折,像是排山倒海一般, 冲出来一只奇大无比的苍绿色野猪。 那苍绿色的大野猪一出树林,便冲进猎队升起的大火堆之中,但是它彷佛对大 火一无所惧,缓缓地从灼亮的火光中出现,旁若无人地四下顾盼一会,便大剌剌地 蹲坐在齐襄公的座车之前。 这时候,只有夷羊九这一到他背上那个清雅的士人已经不见了,但是空中却仍 然漂浮著那团令人望之生恶的红色鼻涕状元神。 全场之中,只有夷羊九有著看见元神的能力,只见那团红色涕状元神逐渐凝聚 起来,缓缓出现人形。 但是这人形却彷佛是常人也看得见的,因为这时候几乎全场的人马都目瞪口呆 地盯著那人形看,等到人形更明显了,更有人纷纷惨呼出来。 「公子彭生!那是公子彭生啊!」 当日齐襄公处死公子彭生时,他在行刑前高声怒吼,咒诅说要再回来害死齐襄 公一事,在场的卫士有许多人都曾经亲耳听闻,即使没有亲身经历的,也早已从沸 沸扬扬的传说中,听过这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夷羊九定睛一看,那涕状人形此刻果然已经成形,须发箕张,高大勇猛一如天 神,正是当年拉杀鲁桓公,却冤枉而死的齐国第一勇将公子彭生! 但是因为他有著元神之族的见识,因此并没有像在场之人那麽的惊惶失措,因 为很明显地,这个公子彭生的形象,正是那团涕状元神的杰作。 然而齐襄公的部队军士们并没有他的见识,只是惊惶地大声叫喊,有的人还吓 得从马上掉下来。 齐襄公车上的从人这时也是惊惶失措,乱成了一团,唯独齐襄公却是霸气十足, 这个无行的清福国君虽然平时放纵随便,却是个非常胆大之人,此刻他不仅毫不畏 惧,而且还睁著大眼,站在车上对著公子彭生的形象大声暴喝。 「彭生是什麽鬼东西?你活著的时候,尚且是我手上一捏即死的鸡雏,你现在 死了,难道我还来怕你吗?你有什麽脸,敢来这儿见我!」 他越骂越是兴起,抄起弓箭,连珠般地便向那大野猪射出三箭。 但是不晓得为什麽,这三箭到了野猪前方,就变得软弱无力,软软地垂了下来, 齐襄公更是大怒,正要再去找箭,冷不防那只大野猪突然然人立起来,像是哭叫惨 嚎一般地高声大吼,声音难听刺耳,听见的人莫不吓得魂不附体,捂起耳朵。 便是这样的惨嚎,将齐襄公的座车骏马吓得狂鸣悲嘶,纷纷也随著那大野猪人 立起来,这一颠簸,座车便剧烈晃动,齐襄公一个不慎,便高高地从车上摔了下来。 这一摔之下,齐襄公哼的一声,登时扭著了脚,脚下的鞋子也掉了,奔跑起来 一拐一拐,便在此时,那受了惊的驾马更是躁动,一声声长嘶,便将辇车拉走,齐 襄公跛著脚大声怒骂,却已经追不上马车。 说也奇怪,那只苍绿色的大野猪这时候却「砰」的一声前足著地,威风凛凛地 四下顾盼,然後低头衔起了齐襄公的鞋子,便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而在它的身上,那团化生为公子彭生的涕状元神这时也逐渐模糊,又渐渐变成 原先那莫名所以的鲜红古怪形状。 这时候,只听见「轰轰轰轰」数声震天的鼓声响起,从树林中这时突然四面八 方出现了另一支部队,这支部队中,人人口中衔著木枚,像是幽灵一般地噤声不语, 一出树林,便抄出兵器,看见齐襄公的卫队便举刀便杀,手起刀落,下手绝不容情。 那齐襄公的猎队原先只是来参加围猎,身上并没有携带战阵用的兵器,加上事 出突然,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便已经被杀死了大半,成了冤枉的刀下之鬼。 齐襄公赤著足,怔怔地站在地上,看著这场无声无息的惨杀,突然间怒气勃发, 大声叫喊。 「连称!你这该死的叛徒!」 那带领奇异部队歼杀齐襄公猎队的,正式戍守葵丘的边将连称,此刻他看见了 齐襄公,仇人见面,更是气红了眼。 「无道昏君,今日我要你毕命於此!」 喊声未歇,他便策著骏马,手上扬著巨刃,便往齐襄公的方向杀来。 齐襄公见他来势猛恶,这才发了慌,一跛一拐地往後便跑,但是人的脚步又怎 能跑得过快马,再加上齐襄公的脚已经在方才扭伤,跑起来更是踉跄难行,眼见就 要被连称追上,一刀砍死。 突然之间,只见到一匹快马突如其来出现,马上的人动作好快,一个弯身便将 齐襄公抓住,齐襄公久经战阵,手脚也非常敏捷,一阵翻身,像是欲著了从天而降 的救兵,便稳稳地坐在马上。 那骑士显是非常机灵,左闪右闪,三两下已经没入树林之中,那连称策马过来, 却早已不见两人的踪影。 眼见已将到手的齐襄公又让他临时脱逃,连称怒极大叫,举起手上的巨刃在一 株大树上乱砍乱斫,却也已经无可奈何。 齐襄公在千钧一发之际死里逃生,抱著那解救他的骑士大是感激。 「你是哪部的人马,这回你救了国君,我保你一生贵不可言,荣宠一世!」 那骑士转过头来,一脸的森然寒霜,还微微带著怒气,齐襄公看见他的面容, 也不禁睁大眼睛。 「是你!是你救了我?」 那骑士果然便是夷羊九,方才在极度危急之时,他不仁见到齐襄公死於非命, 虽然先前自己数次都险些死在襄公的手中,但是他毕竟是个热血至性之人,不好记 恨,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策马救了齐襄公。 齐襄公见了夷羊九,想起过去诸次几乎将他置之於死的情景,心下也有些不好 意思,他虽然残忍轻浮,却是个个性直爽之人,此刻他朗声哈哈一声乾笑,对著夷 羊九说道:「我对你从来不好,但是我乃是国君,当然不能和你们小民相提并论, 今天你救了我,那便是大功一件,今後我便不来为难你便是。」 在呼啸的风声中,夷羊九「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但是听了齐襄公这麽说, 心中也是陡地一宽。 要知道齐襄公所说的话其实是真理,在东周时代,国君便是一国之主,在这个 国度内所有东西都是他的,包括每一个人的命也都是他的,今天齐襄公以一国之君 的身份做出这样的保证,已经是非常难得的恩惠了。 奔跑一会之後,两人确定已经摆开连称的追兵,这才将速度慢了下来,齐襄公 识得夸父山上别宫的位置,便指挥夷羊九往别宫安歇,再联络效忠自己的军队对抗 连称。 在别宫之中,只有少数的卫兵和随侍之人留守,齐襄公大叫大嚷地进了别宫, 立刻要求卫兵下山求救,一边躺在豪华的宫床上呼呼喘气。 过一会,他的脚痛更是严重,便叫一个寺人前来揉脚,一会儿又大叫随从将他 的丝履拿来,但那丝履在猎场时已经被那只奇异的大野猪衔走一只,因此那寺人也 只能拿来仅剩的一只。 没有想到齐襄公却因此怒气更盛,二话不说便叫人将那寺人拖出去鞭打,打得 他背上血流如注,哀嚎不已。 夷羊九看到此处,觉得再也看不下去,便趁乱偷偷溜出去,迳自走到後园,看 看这山中别宫的宁静景致。 看了一会,却听见前宫一阵骚动,总过去一看,却看见那几名派下山去求救兵 的卫兵满身伤痕地回来。一问之下,才知道连称的部队已经将下山的要道整个包围, 决心要将齐襄公围在别宫,不将他杀死誓不罢休。 齐襄公得知了这项坏消息,在无计可施的情形之下,整个人都惊得呆了,只是 楞在豪华的别宫大床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不久,有数百名侥幸逃过联队的齐襄公卫队,也在力士石之纷如的带领下 逃进了别宫,虽然这些人的人数和连称的大军根本无法抗衡,但是这些齐襄公直属 的亲兵却十分中心,纷纷表示就是拼死也要护送齐襄公下山。 而别宫中的寺人也告诉他们,说在宫後有一条小道可以直通山下,如果连称部 队不知道这条小道的话,齐襄公或许还可以逃过这次危机。 因此,在别宫中的军士们便打算在入夜後,趁著连称部队不注意的时候,从小 路偷偷下夸父山。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