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齐国政变 沉静的夜晚,一轮明月高高地挂在天上。 天空并没有完全的清朗,辽阔的天际飘著几朵柔柔轻轻的云,而灿烂缤纷的星 子,便从云的间隙调皮地眨著眼睛,彷佛正在好奇地窥视著人间。 「唰」的一声,暗巷之中,彷佛有著晶亮的光芒一闪。 然後,便是漫天的血光,一注灼热的鲜血从颈际喷出,在月色下闪烁著妖异的 宝石光泽。 额上流著汗珠,身上穿著重甲的兵士,眼睛露出狞恶的残忍光芒,刀锋上微温 的鲜血,此刻缓缓地从锋刃上流到他的手腕旁边。 便在此时,四周围才像是想起了什麽似地,开始响起让人听了忍不住牙酸的惨 叫呼声。 「妈呀!」 「救人哪!来人啊!」 在此起彼落的叫声中,彷佛更增添了几名士兵的杀意,只见他们大声呼喝,手 起刀落,鲜血更是像涌泉一样缤纷地喷洒在这个阴暗小巷里。 不一会儿,那惨叫声越来越是微弱,终究停止了声息。 而几名齐国边境部队的士兵,此时呼呼喘气,手臂酸麻地垂下刀来。 在他们的四周,此时却已经满满地躺下了数十名老幼妇女残缺的尸体。 这些老幼,全都是齐国最显赫的贵族「国氏」家里的眷属,隔著一道高墙,在 暗巷的另外一边,便是他们数代以来,荣宠豪华的世家府第。 一直到他们临死的刹那,恐怕也绝不会有人想到自己会丧生在豪宅後边那污臭 的沟渠里。 这场可怕的灾难,便是边境守将连称、管至父勾结失势的王族,在齐国首都临 淄发动的政变。 在城郊的夸父山上,连称趁著齐襄公出城游猎的时候,已经顺利地率领军队围 住行宫,将这位齐国的雄主砍杀在行宫之内,而城内与他勾结的管至父,也率领军 队进入临淄,与参与政变的公孙无知会合,在毫无防备的临淄城内,展开一场可怕 的大屠杀。 屠杀的对象,当然便是可能阻止这场政变的众家大臣、各方齐国贵族。 在大屠杀中,高氏的守卫人马众多,家中的守御也较为坚固,所以叛军没能攻 入高氏,但是另一个望族国氏却因为没有任何的防备,因此只有家族的族长国仲和 几名随从仓皇逃走,馀下的老弱妇孺便惨遭叛军的毒手。 那几名杀红了眼的叛军,在深夜的纷乱街上不住地搜寻,偌大的一座名城此刻 已成鬼域,街上处处可见触目惊心的鲜血死尸,间或传出令人牙龈发酸的惨叫呼声, 夹杂著叛军们的怒斥大吼。 有些人家将门户紧闭,却被军士们一脚踢开,再将人硬拖出来,拳打脚踢。 将国氏家眷杀尽了的几名兵士,此时其中一人眼角一闪,彷佛看见有条人影从 旁边悄悄掠过,他警觉地一转头,就著月色,却看见那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 那少女身上的衣饰虽然简单,却是薄软的轻丝,显见是个世家的女子,这样的 女孩平日当然高不可攀,几名士兵不用说和她接触了,就是多看几眼,说不定还会 被女孩的家丁痛打一顿。 但是此刻的临淄城却早已不如以往,那几名叛军手上刚刚沾了这个城市最尊贵 家族人们的颈血,兽性早已激发出来,哪还管得了那麽许多? 只见其中一名军士欢呼一声,几个人脚下迅捷,便已经将那少女团团围住。 那少女云鬓蓬松,脸上都是汗水血水,只见她玉容惨白,眼见得这群虎狼也似 的军士已经将她围住,她的年纪虽然幼小,却已经知道自己接下的命运会是如何。 只见那几名军士纷纷露出淫邪的笑容,在月色下个个的脸色狰狞,不像是人, 倒像是一群嗜血的畜牲。 那名最先见到少女的军士重重吞了口馋涎,不自觉地伸手在自己的胯下一摸, 呼吸登时重浊起来。 只听见那少女尖声惊叫,「嘶」的一声,身上的薄纱已被那军士撕下一截,露 出了晶莹小巧的白嫩胸膛。 那少女又惊又气,终於放声哭了出来。 听见她的哭声,几名军士哈哈大笑,那撕她衣服的军士将那片轻纱开了一闻, 眼睛发光,便荷荷荷地大声喘气,伸出双臂,紧紧握住了那少女的胸膛。 在狂乱中,少女彷佛听见了模糊的马蹄声响,但是因为那双握住自己胸膛的魔 掌,实在将她捏得太痛,使她无暇他顾。 少女又痛又怕,正要放声大哭,却觉得那握住她胸膛的丑恶魔掌陡地一松,跟 著便是一大片热热的液体洒得她满身满脸。 只见那色欲横流的军士露出茫然的神色,两只眼睛像是斗鸡一般聚拢起来,神 情间彷佛有著天底下最无法解答的疑惑。 然後,他的颈胸之间便陡然分了开来,彷佛那不是人体,而是一扇可以开关自 如的门户。 便在此时,他颈胸间的巨大伤口像是涌泉一般,又喷出大片的鲜血。 原来刚刚洒在少女头脸上的,就是他热腾腾的鲜血。 这样一个狠恶的军士,居然在片刻间就被人从胸颈之间生生劈开! 少女在这两阵血雨的泼洒下,眼中满是鲜血,视线有些模糊,因此那军士无声 无息倒下时,他的身後彷佛有著一个巨大的人影,但是少女在惊惶和鲜血的遮蔽之 下,却怎麽样也看不清楚。 只见那人手上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一个闪烁便又砍翻了另一名军士,这时候众 军士终於回过神来,看见地上那具几乎被切成两半的死尸,其中一人狂声惨呼,其 馀同伴大声惊叫,便转头没命地奔跑,不一会儿,几个人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少女的脸上全是血污,张著大眼睛,眼神中尽是恐惧和震惊,只见在模糊的视 线中,那持著大刀的人缓缓走近,柔声对她说道: 「没事了,你不要害怕。」 那声音在静夜中,有著绝对的抚慰力量,少女知道自己已经暂时脱离了受辱被 杀的噩运,只觉身子一轻,整个人便晕了过去。 在晕倒之前,依稀彷佛,还听见那柔和的声音轻轻叹息了一声。 静默的夜色中,远望天边,整个临淄城已经冒起了阵阵烽火狼烟也似的邪恶火 苗。 叛军的部队除了在城中杀人劫掠之外,也放火烧了不少房宅。 看著这一大片的混乱,桑羊歜银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 在他的身旁,夷羊九此刻一个俐落的翻身下马,仔细地凝视了一会地上那个被 桑羊歜银劈成两半的尸身。 「好快的刀!」他由衷地说道,脸上露出崇敬的神情:「你的刀法一定很了不 起。」 桑羊歜银摇摇头,无奈地将那染了血的大刀抖了抖,甩去刀上的血珠。 「救得了一个,却有一百个救不了,」他轻轻地说道:「也不晓得有什麽意义。」 两人在中夜时分逃离了夸父山的森林,回到了临淄城,一回到城内,才知道这 场叛变早已将临淄闹了个天翻地覆,管至父的部队冲入城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 度瓦解了城中的驻军,加上公孙无知的内应,便开始在城中大肆逮捕效忠齐襄公的 势力。 那公孙无知是前任国君僖公的幼弟夷仲年的儿子,齐传公生前曾经要襄公善待 这位姜氏皇族的子弟,但是这公孙无知却自认才能足以担任齐国国君,便时时有夺 取王位的野心。 但是齐襄公自即位以来,齐国国势强盛,齐襄公在国际间更俨然是受到众封国 敬畏的领袖,声望如日中天,因此公孙无知便只能暂时止熄野心。 此番连称和管至父的叛变,就抓准了公孙无知的心理,与他密谋之後,由公孙 无知在临淄城内接应,并且将齐襄公的行踪透露给二人知道,这才成功地完成了这 次夺权的行动。 夷羊九和桑羊歜银进城之後,便与一队叛军短兵相接,两人的身手部算不错, 骑在马上指东打西,一下子便解决了那几个叛军,夷羊九心下悬念纪瀛初的安危, 却不晓得在兵荒马乱之中,要到哪里才可以找到她的踪影。 然而,他也知道此刻公子纠和管仲等人正在临淄城中,不知道他们的处境如何, 便和桑羊歜银策马在城内狂奔,打算前往司礼部门一探究竟,却阴错阳差地在这个 地方救了差点被叛军凌辱的少女。 桑羊歜银微一沉吟,说道: 「反正在这个纷乱的当口,我们也没有工夫照顾她,我看你还是把她包起来算 了。」 这样的说法有些没头没脑,但是夷羊九却听得懂,点点头,微一吸气,身旁的 元神「萝叶」撒出一把种子,便从地上冒出无数藤蔓,将昏迷不醒的少女层层包住。 从外表看,已经看不出来她的模样,只像是一丛不起眼的树丛。 夷羊九闭起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因为方才他在动念之间,希望少女可以安全地休息一会,而这样的心念,「萝 叶」显然也感应到了,因此它在少女身旁,长出了许多桉树类的绿叶,夷羊九知道 这桉叶的气味有宁神清静的作用,不管明天的前途如何艰困,但至少今夜,这少女 可以在此处有个安静的好眠。 桑羊歜银在一旁将夷羊九的贴心善意看在眼里,神情中也露出了温和赞许的笑 意。 在夜色中,两人翻身上马,继续呼啸地往司礼部飞奔而去,穿过纷纷纷扰扰的 街道,在一处巷弄的前面,夷羊九突然惊诧地大叫一声,还来不及勒马停步,一个 倒纵便跃离马背,轻巧巧地落在地上。 桑羊歜银没提防他有这样的突兀动作,骑著马「咻」的一声,便掠过夷羊九的 身边,等到他回过头来时,却看见夷羊九开始大叫大嚷,而且已经迈开大步,迎向 一大群横眉竖目的叛军。 那群叛军像是蝗虫一般地从一幢大宅里蜂拥而出,有的人手上提著财物,有的 人则和几个齐国居民拉拉扯扯,那几个齐国平民中,有个人的身材特别肥胖,脸上 微有胡须。 桑羊歜银定睛一看,却看见那肥胖之人的身後,有著一道黄澄澄的影子,他一 转念,便勒马回行,忍不住大声叫道: 「易牙!你是胖子易牙!」 只见易牙面红耳赤地怒声大叫,扯著一名叛军的衣服死也不放,但是後头却有 三两个将他牢牢抓住,像是要将他押走。 胖子易牙的厨艺也许不同凡响,但是打架的身手当然比不上夷羊九,而一旁的 元神「庖人」也像是个傻子一样,只会可怜兮兮地呆立不动。 夷羊九大声怒吼,不知道从什麽地方抄起了一根大梁木,抡在手上不住挥舞, 那群叛军登时「唉呀!啊哟!」的惨叫不绝,纷纷抱头鼠窜。 但是叛军的人数相当多,纵使有几个人被夷羊九打得头破血流,後头的兵丁却 仍然蜂拥上来,夷羊九的力气虽大,却也无法挡得住这样多的对手,桑羊歜银略一 皱眉,摇摇头,只好再次抄出手上的大砍刀。 想起待会又要大开杀戒,他的心中其实是极为不舒服的。 但是战乱的世界之中,如果你不将对手砍倒,下一刻里倒在血泊中的,很可能 便是你自己。 如果一定有人得在身上多几道口子,当然那个人最好不要是自己。 便在此时,东边传来一阵呼啸声响,一支人马狂奔而来,夷羊九猛力一挥手上 的梁柱,又打倒了三五个叛军,他满头大汗地顺势一看,不禁大喜过望。 那支突然出现的人马之中,领头之人便是公子纠手下的重臣:「夷吾」管仲。 只见管仲脸上身上也是溅满了血水汗水,显见已经打过几场混仗,管仲带来的 人马和叛军的人数大致相当,但却都是一等一的精锐部队,那叛军本来不过是阵守 边境的戌卒,仗著人多,以多欺少还应付得来,但是一旦遇上了这样的精锐部队, 便只好望风而逃,双方交手没几下工夫,一众叛军便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个乾乾净净。 胖子易牙气喘吁吁,这些年来他的身材又胖了许多,经过这样激烈的打斗,整 个人几乎要虚脱过去。 但是看到了久未谋面的夷羊九,加上又是这个多年旧友解救了自己和家人,易 牙油光满面的胖脸上突地一皱,便激动地结巴起来。 「小九……你……你……你这死家伙……你……」 一句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膝弯一软,整个人便像是要瘫下去一般站立不稳。 夷羊九哈哈大笑,握住了胖子的手,顺势将他拉起来。 「便是我这死家伙,你又拿我奈何?没揍你这胖子一顿,我怎舍得让别人折腾 你呢?」 管仲看见夷羊九,心下也是大为欢喜,从他的身後,这时候又闪出了夷羊九和 易牙的旧友竖貂和开方,这四个来自卫国的年少挚友,这些年来因为各有不同的际 遇,便不像少年时那样成天腻在一起,只是偶尔见见面,此刻四个人又聚在一起了, 但是身处的环境却是如此一个纷乱的局面。 虽然久末见面,但是那种爱闹爱斗嘴的习惯却依然没变,竖貂见了易牙,便怪 声叫道: 「胖子胖子,你又胖得不成样儿了,小心哪天把你老婆压死!」 而易牙也不甘示弱,大声回嘴道: 「就算我压死了老婆又怎样?再怎样也比你强,我要的至少还是个人模人样的 老婆,哪像你,成天就在深山里不晓得和什麽东西干什麽勾当!」 「那开方呢?都几十岁人了,还没有生半个儿女,平白养个老婆,莫非他爱的 是长胡须的兔儿爷吗?」 「不过不管是谁,都比小九好得太多,成天住在渊城那鸟不生蛋的地方,只有 七岁和七十岁的女人哪……」 几个人叽叽喳喳一边斗嘴,一边互诉情由,吵吵嚷嚷了好一会儿,这才弄清楚 了所有事情的原由。 原来四个人之中,易牙和开方都已经有了家室,本来在临淄城中安身立命,过 著安安稳稳的生活,但是城中的变故陡生,两人都是齐襄公属下的奇才异士,因此 便成了叛军首先要抄获的对象,两人的家室在兵荒马乱之中,都差点被叛军抢掠欺 侮,所幸易牙有夷羊九相救,而开方也是在最紧要的关头,才被管仲带兵经过时救 了出来。 夷羊九简单向众人叙述了齐襄公在夸父之山遇害的经过,管仲跟随公子纠日久, 知道这国君大位争夺之事,是天下最诡谲险恶的竞争,此刻齐襄公已死,为了争夺 齐国国君的宝座,已经免不了要吹起一阵腥风血雨。 此刻公孙无知已经和叛军勾结,因此眼下处境最危险的,便是齐襄公的两个弟 弟:公子纠和公子小白。 因为在宗法的继位顺序上,这两个人继承大位的资格都在公孙无知之前。 但是以实力和兵力来说,公孙无知却又掌握了绝对的优势。 虽说祖宗的家法凌驾一切,但是那是在承平的时候,此刻临淄城内一片混乱, 国君又在政变中丧生,当然便是握有兵力的人说了算。 公孙无知有著连称、管至父的军队支持,可以说在短暂的混乱期间,有著绝对 的优势,但是这种混乱的时刻不会一直持绩下去,等到局势稳定下来,齐国境内的 贵族会不会再支持他,那可就难说了。 因此当今之计,叛军一定会尽全力将有王位承继资格的两名公子斩草除根! 便在此时,城西的民宅屋顶又是一阵浓黑的烟尘火光冲天而起,显是叛军又在 城西烧杀劫掠。 管仲在众人之中的识见最高,他常年在公子纠的手下担任要职,略一思索便明 白了情势的利害关系,於是他铁青著脸,大声说道: 「我们走!再不走,只怕来不及了!」 忽然之间,一个阴侧侧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不对不对,你说错了,」那声音桀桀笑道:「只怕你们已经来不及了!」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