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一场可能无法生还的旅程 静静的天空,经过了惊心动魄的巨变之後,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而跟随著管仲部队逃出临淄城的夷羊九等人,这时也已经来到了齐国与鲁国的 边境。 到了边境的树林旁,管仲站在马上,眺望了一下四周,这时总算松了口气。 「暂时没事了,连称他们要在城内镇压,一时之间不会到这儿来。」 行伍中的士兵这时总算松了口气,在队伍中,还混杂著易牙等人的家眷,经过 了一晚的惊吓折腾,这时来到了安全之地,一众妇幼老弱总算也露出了笑容。 一路上,夷羊九负著纪瀛初的石化身体,一直跟在桑羊歜银的身旁,但是因为 赶路的速度极快,也找不出什麽机会和他说话,现在停下来休息了,还没喘几口气, 夷羊九便忙不迭地缠住桑羊歜银,焦急地问道: 「前辈,你说瀛初可救,那到底要如何救法?」 桑羊歜银看著他红肿的双眼,急切的神情,忍不住叹了口长气。 「救的话,是有法子救,只是我却不晓得你有没有这样的恒心和毅力。」 夷羊九神情坚定,皱眉说道: 「这是什麽话呢?如果能救瀛初,便是要了我的性命,也要舍命去救!」说著 说著,他的神情又黯然起来:「要不是为了救我,也许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桑羊歜银静静地看他,良久,才缓缓地说道: 「你很爱她,是吗?」 夷羊九坚定地点头。 「爱,她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也是我最锺爱的妻子。」 桑羊歜银点点头,悠然说道: 「这点我是相信的,只是你对你这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解有多少呢?」 夷羊九一怔,想要大声地回答,但是想起纪瀛初向来的神秘,却又有些语塞起 来。 桑羊歜银看著他的神情,若有深意地说道: 「两个人相爱,最重要的便是彼此信任,你相信她吗?」 夷羊九睁大眼睛,眼神中亮著坚定的神采。 「相信!」 「即使是她有事情一直瞒著你,你也相信?」 「相信!」夷羊九大声说道:「如果是她不说的事,一定有她的用意,如果是 对我有害的事,她便一定会告诉我!」 桑羊歜银望著这年轻人坚决的神情,想起了自己诸事过往,不禁有些失神起来。 如果,当初自己和那人有这样的信任…… 如果…… 夷羊九看看他绕了几圈,却仍然没有谈到正题,不禁有些发急起来。 「前辈……」 桑羊歜银一惊,这才哑然失笑。 「喔!对不住,我只是想起了往事,有些闪神了……」他笑道:「因此,即使 瀛初曾经有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也一定会原谅她?」 夷羊九点头。 「当然,不论是什麽事,我一定会原谅她!」 桑羊歜银抚掌大笑,彷佛决解了一件最棘手的问题。 「说得好!只盼你说到做到!」他拍拍夷羊九的肩:「瀛初一直不敢向你坦白, 便是担心你无法原谅她,我不晓得告诉了你实情,她会不会怪我,但是今天我便将 一切原委说给你知道!」 他望了望纪瀛初的石身,又想了半晌,这才缓缓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麽溉初会和『玄蛛』的人一起出现?」 夷羊九一怔,这才想起果然有著这样的疑团,只因为这一日以来发生的惊心动 魄情事太多,却没去想这一层。 穿著黑衣,和玄蛛的人一起出现,那当然便是…… 一念及此,夷羊九睁大双眼,望著桑羊歜银。 只听见桑羊歜银淡淡地说道: 「你想的果然没错,瀛初便是『玄蛛』集团的一员,不仅如此,她还是『玄蛛』 之中,仅次於首领『蛛皇』的第二号人物。」 夷羊九有点发楞,但是转念一想,便释然地笑笑。 「这便是她的大秘密了?」 「不仅如此,」桑羊歜银凝视著他,彷佛想看进他的内心:「她觉得最对不起 你的,是你夷羊家灭门的那一天,地也在场,是那几个黑衣人之中的一个,」看看 夷羊九惊愕的神情,桑羊歜银静静地说道:「怎麽样?我说你会受不了吧!我可以 不用再讲下去的,只要你喊声停,我就不讲。」 夷羊九的思绪复杂,他不安地搓著手,呼吸有些急促。 「她……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个?那她……她有没有下手杀害我的家人?」 「这倒没有,当时你也在场的,你也知道那几个黑衣人并没有动手杀你的家人, 她只是在场而已……」桑羊歜银说道:「而且要记得,她那时候还不认识你,根本 不知道你是谁。」 这最後一句话,夷羊九转在耳中,却彷佛溺水的人找到了浮木,他向来便因为 家人被杀之事耿耿於怀,年轻时更是时时将报仇雪恨挂在嘴上。 但是和纪瀛初的深情相较起来,家人的仇恨彷佛在比重上轻了一些。 更何况,桑羊歜银也说了,她并没有动手杀害自己的家人,而且那时他们两人 也还不相识! 一念及此,夷羊九更是豁然开朗,大声说道: 「也许她是『玄蛛』的一份子,但是真正杀我家人的,却不是她,与她无关!」 桑羊歜银欣慰地笑笑。 「我在想,瀛初真的没有看错人,你真的很爱她,也不枉她为你做了这麽多牺 牲,只可惜她始终没能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便迟迟不敢告诉你实情。」 「牺牲?」夷羊九奇道:「她还做了什麽牺牲?」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装不懂?」桑羊歜银叹道:「『玄蛛』的眼线广布天下, 若不是她刻意将你在齐国的消息隐瞒起来,『玄蛛』又完全相信她的回报,以『玄 蛛』赶尽杀绝的作风,你的小命还会在吗? 不说别的,光说那次我们在煮食至尊大会上强出头的事,如果不是有瀛初在 『玄蛛』总坛那儿瞒了下来,就是『玄蛛』不杀你,当时的世子诸儿也要杀你啊……」 夷羊九恍然地「啊」了一声,心里一个谜团也终於解开。 在夸父之山上,他曾与齐襄公诸儿说过这件事,当时他便隐隐觉得有个人在一 旁护著自己。 只是,却始终不晓得,原来拚了全力在保全自己性命的,竟然就是这个自己最 锺爱的女孩。 想起几次因为逼她说出秘密,与她大吵的情景,夷羊九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这样的情,叫我怎样还她呢……」他轻声地说道:「怎麽还呢……」 桑羊歜银看著他,悠然地说道:「怎麽还呢?」 他微笑道:「把她救活回来,不就得了?」 此语一出,夷羊九的脑海又是「轰」的一声,陡然想起这件最重要的事。 「真的救得活?怎样救?到底要怎样救?」 桑羊歜银转头看看开方,开方点点头,便从身上取出一团微微发光的物事。 夷羊九楞楞地看著那物事,却不晓得那是什麽东西。 桑羊歜银将那发光的东西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它放在纪瀛初石身的额上,说 也奇怪,那物事却像是活物一般,一放上去便隐没在她的额上。 然後,纪瀛初全身的色泽开始转淡,石质的光泽消褪了一些,多了几许常人的 脸色。 桑羊歜银沉吟了一会,才缓缓地说道: 「这团物事的名字叫做『元婴』,是元神能量精华中的最精华之物。」 「元婴?」夷羊九奇道:「光靠这东西便可以救活瀛初?」 「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说这「责羊』虽然会将人化为石头,但是实际情形却 要复杂许多?」 「说过。」夷羊九点点头,这段话是桑羊歜银和他从夸父山逃出时说的,印象 相当的深刻。 「那便是了,这『贲羊』的石化能力,并不是单纯将人变成石头,而是以某种 能力,将人身上的所有物质转化为石质,但是这种转化却是有回头路可走的,只要 找到消除石化能力的关键,便有可能将石头转回活物。」 这时候,在一旁仔细聆听的竖貂忍不住说道: 「那不就和我的『万物』一样吗?」 「这种石化能力和「万物」还是有些不同的,以比喻来说,它是比较近似『封 印』、『诅咒』一类的东西。」 「因此,溉初不是真正变成了石头,只是被加上了『诅咒』?」 桑羊歜银点点头。 「应该可以这样说。」 夷羊九更是兴奋,抓著头说道: 「这样说来,只要找到解咒的方法,瀛初便可以恢复过来了?」他急急地抓住 桑羊歜银的手:「快告诉我,解咒的东西是什麽?是那『元婴』吗?在哪里可以找 到?」 「解开『贲羊』石化能量的关键,的确便是元婴,当初我要易牙他们找来阳无 畏的元婴,便是这个用意,但是我看了看瀛初恢复的样子,我想,她至少还得找到 四种其它的元婴。」 「四种元婴?那是什麽东西?」 「天地之间,元神之族,都是具有特异能量的族类,但是只有纯质的元神宿主, 才会有元婴。而纯质的元神,据我所知,只有南斗一系的元神族人才有。」 「南斗一系的元神?」开方失声说道:「你不是说他们都是极凶恶,能力也极 强大的元神吗?」 「没错,」桑羊歜银点点头。「现在瀛初已经有了土属的元婴,目前的状况可 以维持一阵子,大概是半年左右的时间,过了这段时间,只怕就救不回来了……」 「半年……」夷羊九喃喃道:「那其它四种元婴都在什麽地方可以找到?」 「据我所知,木属元婴,元神名为『句芒』,此刻应该在卫国。 金属元婴,名为『辱收』,此刻在鲁。 火属元婴,名为『祝融』,应该在晋国和戎狄之间。 而最难找的便是水属元婴,名为『罔象』,在秦国。 但是这四大元婴所属的元神都是南斗一系的重要元神族人,能力不只强大,还 有很强的势力,要想拿到他们的元婴,又谈何容易?」 夷羊九脸上露出坚毅的神情,深深吸一口气。 「不管有多艰难多困苦,我一定要把它们找回来,让瀛初重回人间!」 「嗯!」桑羊歜银耐人寻味地笑笑:「一定要让『她们』回来人间!」 「她们?」夷羊九奇道:「为什麽是『她们』?」 桑羊歜银苦笑,拉著夷羊九的手,让他探在纪瀛初的腹上。 此时纪泻初的石身已经融入了「贲羊」,已经不全然是石质,虽然仍旧没有恢 复知觉,肌肤却已恢复了几分弹性的触感。 「你们都是元神之族,用这样应该可以互相感应,」桑羊歜银低声说道:「有 没有感觉到?」 夷羊九狐疑地将手掌贴在纪瀛初的腹上,闭上眼睛,微一凝神,却从手上传来 了细微的律动。 那律动之中,还带著几分充沛的生命之感。 夷羊九愕然,张大了口,瞪著桑羊歜银,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错,」桑羊歜银微微一笑:「她已经有了你的孩子,昨日在大街上我可不 是在轻薄你的妻子哟!我只是在为她把脉,告诉她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夷羊九大喜,但是继而一想,又怔怔掉下泪来,脸上的表情忽喜忽悲,复杂非 常。 「听到了吗?桑羊前辈说,我们有孩子了呢!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来!」 便在此时,纪瀛初沉睡般的脸庞,淡淡地泛起了红晕,彷佛真的听见了夷羊九 的真情说话。 「这一趟旅程,会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艰苦战争,」桑羊歜银淡淡地说道:「但 我与你夫妻二人既是有此缘份,我便与你一起前往便是,你们呢?」他转头看著易 牙等人:「你们陪不陪我们去?大夥都是元神族人,有你们在会更有胜算一些。」 易牙一张嘴,直觉便想答应,没想到袖子一紧,却是他的妻子已经神不知鬼不 觉摸到他的身後,瞪了他一眼。 开方沉吟了一会,望了望他的家人,神情也相当的为难。 倒是竖貂尚无家累,他的个性也相当的自在豪爽,嘻嘻一笑,便大声说道: 「我也去,反正小九这麽多年没惹事了,这麽久没和他去出头倒也有些不习惯。」 这时候,一旁的管仲却彷佛有意无意地,解围似地说道: 「依我之见,我想易牙和开方还是去的好。」 易牙的妻子一翻白眼,大声说道: 「为什麽要胖子去?他不会打架,也不够聪明,要他去干什麽?」 管仲笑道: 「只因国内现在发生巨变,两位公子都已经离开国内,这阵子国内会大乱一场, 整肃逮捕之事势所难免。易牙和开方都是故君襄公的重要陈属,一定是在逮捕的名 单上,现在我打算追随公子纠到鲁国,两位的家眷可以和我们到鲁国去,如果你们 二人一起去,势必会引起叛军的侧目,他们虽然抓不著公子纠,可是要抓你们两家 却还是很容易的。 但是如果易牙和开方没和家人在一起,他们就不会来为难家眷了,所以我才说 你们最好和九哥儿一起到别国避避。」 这一番分析句句成理,易牙开方的家人虽然不愿,却也知道两人留在鲁国的确 非常危险。 因此,这来自卫国的四名旧友便再次相聚,共同迈向这一趟前程未知的艰险旅 程。 临行前夕,夷羊九再次和纪瀛初的石化身躯相拥,誓言会在半年内,带著四个 元婴回来。 晚春的清晨,夷羊九站在高岗之上,目送著管仲和公子纠的部队渐行渐远,心 中却是悲苦与担忧交杂的情绪。 当最後一个军士的身影消失在平野之上,他当然也知道,如果这次远行自己出 了什麽意外,这便是与纪瀛初此生最後一次见面。 转身望像远方,鲁国的边城已经隐然可见,在前方极遥远之处,也不晓得有什 麽样的强敌,静静地守在远方。 请续看《东周时光英豪》之八:《羊城恩仇》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