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羊城中的不肖贼子 桑羊歜银淡淡一笑,转头看著羊城的大门,此刻那泛著铁灰色泽的大门发出金 铁交缠的机关声响,缓缓放下。 从大门口处,走出来几个形貌不一的人,当中一名老者面色青白,手上拿著一 个物事,捂在嘴旁,也不见他大声叫喊,但是一出声却是声势惊人。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还是会忍不住回来的,歜银,」那老者说道:「有很多 人,我只怕你没有脸见他们。」 夷羊九被那声响震得耳中有些发痛,他搓了搓耳朵,低声吁了口气。 「哇!好大的嗓门!」 桑羊歜银见状,微笑低声说道:「那是我们羊城巧匠发明的『扩声之筒』,他 是拿来壮自己声势的,没有什麽了不起。」 那老者见他不只不理会自己,还侧头和身旁人交头接耳,心下不禁一阵无名火 起,大声说道: 「桑羊歜银!当年你如此辱没了羊城的名声,你还有脸回来麽?」 桑羊歜银冷冷一笑,朗声说道: 「别人也许可以这样说我,可是只有你!日炎伯父,偏就是你没有资格这样说 我!」 那青脸老者桑羊日炎是桑羊歜银父亲的同族哥哥,在羊城中辈份极尊,羊城众 人听见桑羊歜银这一番无礼的言语,都是怒容满面,纷纷怒视著他。 桑羊歜银冷眼看著那几名羊城人众,细看之下,突然「咦」了一声。 夷羊九顺著他的眼神看过去,也看出了其中的蹊跷。 因为在那些人之中,除了原先与他们同行的桑羊静、桑羊晴姐妹之外,其馀当 然都是陌生没见过的人。 但是在其中三个人的身後,却幽幽地飘著色彩有红有青的元神。 「桑羊前辈,」夷羊九低声说道:「您不是说桑羊家的人没有出过元神族吗? 怎麽眼前就有三个?」 桑羊歜银脸上也是略带疑惑,摇摇头。 「那三个人不是桑羊家的人,面生得很,应该是外边来的。」他低声说了几句, 声量突然加高:「请怪小侄多口,却不知道羊城从什麽时候开始。」,变成了外人 来来去去的游览之地,这三位面生的朋友,想必是日炎伯父的嘉宾罗?」 没料到他会将话题转到这儿上去,桑羊日炎老脸一红,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 如何回答。 那三个面生人之中有个红脸的胖子,身後元神却是朵泛著惨青色泽的大花,红 脸胖子乾声一笑,大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羊城那位传奇人物桑羊歜银兄吧?失 敬失敬,在下司空侯扬。」 他的声音尖利,像是阉过的寺人一般阴阳怪气:「听说你行事与常人大不相同, 人家不敢干之事,你却勇气十足,创了那不甘与世人流俗相比的典范,当真是佩服 啊佩服!」 他这话里听似客气夸赞,实际上却颇为阴毒,桑羊歜银早年因为与弟弟桑羊紫 玉夫妇问的情仇纠葛痴缠不清,几乎等於是被逐出羊城,这件事羊城中人大多知道, 现在胖子说了这番话,几个羊城中人便纷纷点头,表示他并没有冤枉了桑羊歜银。 桑羊歜银脸色微微一沉,不悦道: 「日炎伯父,这便是你找回来的客人麽?我离家这麽多年,却不知道现在羊城 内是不是改了规矩,改由外边的客人作主了呢?」 桑羊日炎瞠目结舌,楞了一会才勉强说道: 「我们羊城当然没有改了规矩,当然还是我们桑羊家的人说了算。」 桑羊歜银环视了众人一会,心中一动,便笑道: 「却不知道众位叔伯们这些年来好不好,怎麽就你们几位出来和我说话呢?」 简简单单一句话,桑羊日炎却是身子陡地一震,站在他身旁的红脸胖子司空侯 扬却是乖觉不已的精明角色,他不著痕迹地在桑羊日炎的腹际一顶,示意他不要露 出可疑的行止。 桑羊日炎警觉,咳了一声道: 「还不是因为你这不肖子弟,这回紫玉不幸过世,羊城内情势不稳,你又偏偏 凑巧回来,他们不愿你回来横生枝节,所以才闭关起来,商讨万一你回来的话,该 如何制止你的狼子野心。」 桑羊歜银笑道: 「很好很好,我又是狼子野心了,不管怎麽说,我现在总算回来了,难道还要 让我在这城外枯站,和您老人家隔空閒聊吗?」 桑羊日炎森然道: 「那你到底想怎麽样?」 桑羊歜银摊开手,淡淡地说道: 「我不管你信不信,此番我回到鲁国的确是有重要大事,」说到此处,他望了 望夷羊九,继续说道:「但是我本来却是无意回到羊城的,要不是紫玉那两个女孩 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他过世了呢!」说到此处,他的神情有些黯然。 「不管如何,我们总是亲兄弟一场,纵使多年前有过什麽恩怨,人死之後一了 百了,难道还要计较什麽吗?因此,我这次回来,只是要祭拜紫玉,别无他图。」 桑羊日炎眼珠子一转,厉声问道:「真的别无他图?」 桑羊歜银哈哈大笑。 「日炎伯父,我只想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与你一样,看这羊城之主的宝座像 是心肝宝贝似的,恕做侄儿无礼,您也已经七八十岁的人了,几十年前没法子做到 的事,难道您还没有放弃吗?」 桑羊日炎身子陡地一震,眯著眼睛,眼神中却露出怨毒的神采。 「那是几十年前的旧事,我早已忘了,」他说著说著,将手放在身旁一个白胖 少年人的身上:「况且祖制难改,现在大夥儿几乎已经决定,要让德文接任城生了。」 那白胖少年大约十七八岁年纪,神态有些迟缓,看见桑羊歜银盯著他打量的眼 光,忍不住便侧了侧身子,躲在桑羊日炎的身後。 「德文?」桑羊歜银淡淡笑道:「您的孙子德文?」 桑羊日炎有些自傲地抬高了下巴,冷然道:「便是我的孙子德文。」 原来,桑羊家族从上代以来不知道为了什麽原因,传有一个「一代无二主」的 祖制,那也就是说,每一代的子孙之中,只能有一人出任城主,如果现任城主退位 或过世,接下来便只能将城主之位传给下一代。 桑羊家的人丁向来旺盛,人口开枝散叶,除了在羊城内居住的族人之外,外出 打天下的也不计其数,像夷羊九便是桑羊家旁支之一的後代。 桑羊歜银的父亲一辈也是人丁极旺,光是住在羊城的这一支便有数十人,但是 这一代在年轻的时候,却因为羊城内一次研究行动的意外。几乎全数受到波及,这 次意外的後遗症极为严重,因为到了这些人论及嫁娶之後,才发现大多无法生出下 一代,即使生出了婴孩,也大多无法养活。 因此,几十年下来,长大成人的第二代便只有桑羊歜银和桑羊紫玉两兄弟,另 外还有一个活到了十六岁,那便是桑羊日炎的儿子桑羊铎石,而桑羊铎石也总算赶 得及在过世而成婚,生下了第三代唯一一个男孩桑羊德文。 「嗯!就光凭桑羊家现在的情形,就算是国君之位,也只好让德文做了,」桑 羊歜银笑道:「那您老人家还在担心什麽?」 「我只担心……」桑羊日炎瞪著桑羊歜银,森然说道:「有什麽不肖贼子硬是 不让德文坐上这个位子。」 「很好很好,我想你又觉得我便是那『不肖贼子』吧?」桑羊歜银鼓掌笑道: 「老实说,只要德文自己坐得称,便是天塌下来他也坐得住。但是如果他应付不来, 庸庸碌碌,便是先祖无欢公复生,只怕也没有办法保得了他一生一世!」 桑羊日炎脸色一变,还想说些什麽,一旁的司空侯扬连忙接口说道。 「你家侄子不是请你招待他进羊城去奉茶吗?」司空侯扬堆著满脸的笑容说道: 「你不想被人取笑你这做伯父的亏待小辈吧?走走走,有什麽话进了城再说。」 桑羊日炎一摆衣袖,还想说些什麽,却冷不防城门口一个扫地的老者经过,扫 地的劲大了些,扬起了一些灰尘。 这脾气不佳的桑羊日炎早已积了一肚子的火气,老者一过来打岔,他便将气全 都发在老者身上。 「你这老不死的作死吗?」桑羊日炎大声骂道:「没看见你爷们在谈正事吗? 扫个什麽劲儿?平日也不见你这麽认真!」 那老者却像是耳聋眼花似地,全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一迳地弯腰打扫。 桑羊日炎更是气得大吼大叫,一伸手便抢过了老者的扫帚,「嚓」的一声拦腰 折断,便气冲冲地领著众人进羊城去了。 桑羊歜银一皱眉,连忙快步走过来,看见老者的容貌,不禁喜悦地大声叫了出 来。 「龙公!」 原来,这老者是羊城中一个年资极老的家人,从桑羊歜银的祖父辈便已经在羊 城当杂役,人从年轻时便是耳聋目茫的,彷佛什麽事情都不放在心上。 但是不晓得为什麽,桑羊歜银却和他极为投缘,年轻时代便常常拖著他说话, 虽然这龙公一年说不上十句话,便是说上两句也常常言不及义,但是他却也和桑羊 歜银极为投缘,从年轻时便常常听著他叙述自己的心事。 离开羊城多年以来,除了那个魂牵梦系的纤美身影之外,桑羊歜银想念最多的, 反倒是这个不太说话的龙公。 桑羊歜银弯下腰,从地上捡起折成两截的扫帚,歉然说道: 「我那日炎伯父真是不好,等待会我有空了,再给你换支新的。」说著说著, 他向夷羊九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也跟著桑羊日炎进去羊城。 「我忙,等有空再去看您。」 那年老的家人「龙公」握著断掉的扫帚,仍然一副对所有事物完全漠然的神情。 但是,桑羊歜银转身要走进羊城的时候,却听见老人重浊的喉音低低地说了句 话。 「不要喝茶。」 桑羊歜银诧异地回头,却不晓得刚刚是不是真的听见了老人的说话。 而老人都不再理他,只是老态龙锺地驼背离去。 只是等到人潮散去之後,老人若有深意地看了看羊城的大门,眼神中却有著锐 利至极的光芒一闪即逝。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