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如蛇如毒的嫉愤之心 「哗」的一声,黑暗的空间洒进了明亮的天光。 当年,走完「碧落之门」後,夷羊九只知道遮著眼睛,一时之间撞孔还不太能 够适应外面的光线,隐隐然只见到外面站了好几个人。 只听见一个苍老雄劲的声音哈哈大笑,却是羊城长老之首:桑羊孤星。 「歜银,夷羊小哥,你们两人果然不凡,这『碧落之门』居然也让你们安然而 过,」他高兴地说道:「现在我就带你们到紫玉的灵堂去祭拜。」 桑羊歜银沉静地点头,这时候,夷羊九的视觉总算恢复了正常,看见桑羊孤星 的身旁陪著几个羊城中人,还有易牙等人果然也安然无恙,笑嘻嘻地站在人群中, 看见夷羊九出来,几个人想起自己在「碧落之门」的第一关便被打了出来,都有些 不好意思。 还有,桑羊静、桑羊晴姐妹也在人群之中,奇怪的是,平常调皮爱笑的桑羊晴, 今天却穿了华丽的鲜红礼袍,脸上化了浓浓的妆,神情却是不寻常的庄重肃穆。 在「碧落之门」中听过了桑羊歜银叙述的真相,夷羊九忍不住多看了桑羊静一 眼,也许是受了桑羊歜银说法的影响吧!现在看上去,两姐妹的形貌、神态果然大 不相同。 至少以双胞姐妹的标准来说,两人算是差异颇多。 只是这样的想法一闪即过,老人桑羊孤星也没再耽搁,便领著他们走到桑羊紫 玉的灵堂。 羊城前任城主桑羊紫玉的灵堂和一般俗世的灵堂颇不相同,形状特殊,像是一 个正方形的巨大盒子,据说是他生前自己构建的。 身为羊城的领袖,桑羊紫玉除了领导能力不凡之外,羊城独步天下的机关器械 之学他也有所涉猎,到了中年之後,更有几项颇具巧思的发明。 走到灵堂门前,桑羊孤星皱著眉头,对桑羊歜银说道: 「紫玉这孩子的心思,我想是没有什麽人可以猜透的,他死前又交代说道,他 不知道你是否会回来祭拜他,但是在你出现之前,不准任何人进入这个灵堂,一定 要等到你回来了,大家才可以跟著你进去祭拜。」 夷羊九在一旁听了,也觉得莫名其妙。 「这样的安排,果然是古古怪怪,」他抓抓头,疑惑地说道:「那如果桑羊前 辈始终没有回来,那又怎麽办?」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他,」桑羊孤星说道:「他却胸有成竹,说只要他过世了, 歜银便一定会回来。果然,这会儿你就真的回来了……」 不知道为什麽,夷羊九总觉得整件事中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环节不太对劲,但是 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桑羊歜银想了一下,便深吸一口气,缓缓跨步,走进灵堂。 走了几步,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回过头来。 「小九,」他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也一起进来。」 夷羊九一怔,虽然不知道他有什麽用意,却也点点头,跟了过去。 突然之间,从他的身後这时传来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对,你也一起进来。」 随著声音的接近,夷羊九直觉地一回头,却看见一身大红装束的桑羊晴走过来, 踮起脚尖,兜头兜脸地便轻轻拥抱了他一下。 这一个突来的动作让众人陡地楞住,却不晓得这个平时娇俏可喜的女孩此刻想 要做什麽。 夷羊九有点僵硬地让她抱了抱,但是桑羊晴这个拥抱却只是点到为止,只是稍 一碰触,便分了开来。 而在她的脸贴近夷羊九的那一瞬间,只听见她低声说了句话。 「谢谢。」 然後,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夷羊九只觉得後颈处轻轻的一刺,也没有什麽痛 感,比被蚊子叮了一口还要轻。 在众人愕然的眼光中,她走到老人桑羊孤星的面前,也是一个轻轻的拥抱。 这个动作,看起来就没有那麽突兀了,因为她们姐妹二人本就是老人看著长大, 撒撒娇自然也是无可厚非的举动。 老人呵呵大笑,虽然有些纳闷,却还是很高兴这个侄孙女长大之後,还是跟自 己这麽亲近。 只是,老人不知道为什麽,却也不自觉地摸了摸後颈。 桑羊静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地看著自己的妹妹,盯著她,直到桑羊晴堆著满脸的 甜甜笑容,一脸不在乎地走进灵堂。 桑羊紫玉的灵堂从外表看来似乎不大,走进去了才发现里面有著偌大的空间, 四壁的质地颇为奇特,是羊城大门口那种特有的铁灰色质地。 灵堂之中,也不像寻常灵堂一样烧著烛火,没有白布,只有正中央端端正正地 摆上三具没有上盖的棺材。 走进灵堂中的,此刻便是桑羊静两姐妹、夷羊九、桑羊歜银,还有老者桑羊孤 星五个人。 看见那三具棺材,桑羊歜银不禁有些愕然。 「三具?」他喃喃地说道:「怎麽会是三具?」 桑羊孤星神色凝重,缓缓地说道: 「这就是我说过的,也许我知道那『金属元婴』的下落。」他走到那三具棺木 前,迳自走到中间那具的旁边:「你来看看这人。」 三具棺木之中,左边装的是一名华服的中年女人,右边装的是桑羊紫玉,而中 间那具,装的却是一个陌生面孔的白净中年人。 「这件事情,连你们姐妹俩也不知道的,」桑羊孤星感慨地说道:「你们父母 亲在结婚前几年,两人常常吵架,紫玉的脾气更是暴躁,甚至後来还造成了歜银被 逐出羊城的不幸事件。 但是,等到你们二人出生之後,紫玉接下了城主之位,人却转了性,不再喝酒, 也不再毒打妻子。羊城中,即使是叔伯辈之人也大多不知道原委,他们都以为是紫 玉当上城主後,人自然就变成熟了。 但是真正的原因是,紫玉因为和歜银争抢所受留下的心理阴影,让他对女子生 了畏惧之心,转而迷恋俊美的男子,而中间棺木中这人,便是他晚年的亲密朋友。 这人的来历却不是普通人,原来他便是西方元神族派来要覆灭我羊城的奸细, 他的名字叫做赢毁,拥有元神族中能力最强大的『金』属元神:辱收。 但是,他的身分後来却被发现了,为了和紫玉之间的情份,他甘心背叛西方元 神族,躲在羊城之中,永远陪伴紫玉。 这赢毁和紫玉间的情感虽然不为俗世接受,但是他对紫玉却是一片真心,後来 西方元神族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终於有几个成功混入羊城,这赢毁为了保护紫 玉,独力将几名元神族人歼灭,但是自己却也受了极重的伤,最後终於伤重而逝。 你们的父亲紫玉在他死後浪多久,也因为悲痛过度,得了心疾过世,这便是他 死去的真正原因。」 听了老人的叙述,桑羊歜银长叹了口气,回头招了夷羊九过来。 「小九,这位赢毁虽是我们的敌人,但却是可敬的情义高人,来,与我向他诚 心礼敬。」 两人庄重地站在那赢毁的尸身前,闭目凝神,恭敬地拜了数拜。 拜完之後,桑羊歜银双手举起,在空中虚抓了一个圆形手势,缓缓放在赢般的 尸身上方。 然後,从那尸身胸臆处缓缓透出一团浓浊厚重的白色光团。 夷羊九从身上取出一只小小的净瓶,小心翼翼地将那白色光团收进瓶内。 只是,在灵堂内的几个人都将眼光注视在这「元婴」的采集动作,却没有人注 意到四方的门,已经无声无息地关上了。 「『金』性元婴,名为辱收,」桑羊歜银吁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道:「此番鲁 国之行,果然没有自来。」他方才因为全神贯注,额上流了不少汗,举起手来,正 想要揩汗,一边对夷羊九笑道:「小九,其实……」 只是,身旁的夷羊九却已经缓缓软倒,高大的个子像是团烂泥一般,软软地瘫 在地上。 他的眼睛圆睁,并没有失去知觉,只是浑身乏力,看著前方,却连嘴巴也动不 了。 桑羊歜银大惊,转头一看。却看见老者桑羊孤星也软倒在地,意识清醒,只是 同样全身乏力。 看见这样惊人的变故,他心念电转,脑海中却只想到一个人。 「静儿!」 站在桑羊紫玉的棺前,此刻桑羊静、桑羊晴两姐妹站在那儿,桑羊静圆睁大眼, 瞪著自己的妹妹。 而桑羊晴却神色自若,婷婷玉立地站在父亲的棺前,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彷佛对夷羊九和桑羊孤星相继软倒之事视而不见,神态轻松自在。 「晴儿!」桑羊静厉声说道:「这是不是你设下的陷阱?」 桑羊晴回头看她,轻轻抿了抿嘴角。 「好难听啊……」她甜甜地笑道:「怎麽说人家是陷阱呢?我只是想在爸爸妈 妈面前,告诉他们我终於找到我喜欢的男孩子嘛……」 「什麽你喜欢的男孩子?」桑羊静怒道:「你用了什麽药迷倒他的?你居然连 孤星伯祖也下手,你有良心没有?」她说得急了,伸手过去便要拉妹妹:「快将他 们治好回来……」 桑羊晴「唰」的一声,将桑羊静的手挣脱,脸上却露出癫狂的神色。 「我自己找我爱的男人做郎君,你又来打扰什麽?是啊是啊,你是天之骄女, 天天故意摆张臭脸引人家注意,每个人还要陪笑讨你欢心。我呢?我笑得那样辛苦, 那样努力去讨好别人,到头来,人家只在乎你,却没有人管我是个什麽东西!」 桑羊静脸上一红,怒道: 「你在胡说些什麽?我又故意什麽了?」 桑羊晴哈哈大笑,脸上却流下了眼泪,癫狂的神态更加明显。 「我才不理你呢!我只要我心爱的男人和我一起就好了……」她一边大声笑道, 唱著小曲,却一边将夷羊九软瘫的身体拖了过来。 夷羊九的身材虽然高大,但是苦於中了桑羊晴的麻醉之毒,便是一根小指头也 动弹不得,只好任她拖曳而行。 桑羊晴将夷羊九拖到了桑羊紫玉的棺木前,又哭又笑,她将身上的红衫一撕, 大袍之下穿的居然是新娘的大红礼服。 她笑嘻嘻地在头发上绑起红色头饰,对著桑羊紫玉的棺木「砰」的一声跪下, 开始磕头。 每磕一次,便高声说一番话。 「爸爸妈妈,女儿已经找到好人家要嫁了,再也不会比不过姐姐了……」 「我就是怕啊!怕伯祖会阻止我的好姻缘,只好请他休息一下了……」 打从桑羊晴举止失常开始,桑羊歜银便楞楞地看著两姐妹争吵的情形。 同样的情景,似乎是再熟悉不过的记忆。 沉静的水纹,飘零的落花。 「你比不上我!你什麽都比不上我!为什麽我却什麽都得不到?」 充血怨毒的眼神,狂怒的绝望嘶吼,如电如火的刀光。 还有,多年前的清晨,望向那铁灰色城门的最後一眼…… 软躺在地上呼呼喘气的桑羊孤星,望著这已经是羊城中第三次发生的手足相互 嫉恨情状,更是眼睛圆睁,却怎麽样地无法动弹。 只是,在纷乱的笑声、哭声之中,桑羊歜银却没来由地背脊森冷起来。 他警觉地望向四周,发现灵堂的四周出入口已经全都被封死。 不对!大大的不对! 在桑羊晴「咚咚咚」的磕头声中,桑羊静对她大声喝骂,想要阻止她这种近乎 自残的动作,两个人在棺前纠缠一起,场面极为纷乱。 但是桑羊晴纵然已经磕得满头是血,却依然叫闹著要「谢谢父母亲的抚养长大」, 不时挣脱桑羊静的拉扯,又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 便在此时,桑羊歜银的心中更是不安,背上已经流满了冷汗。 不对! 灵前的祭拜。 「一定」要通过「碧落之门」! 沉静的水纹,飘零的落花。 「你比不上我!你什麽都比不上我!为什麽我却什麽都得不到?」 祭拜之时,一定会磕头…… 咚! 咚! 咚!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桑羊歜银脑中灵光一闪,终於想通了所有的关键。 「不行!」 他扯开喉咙,惶急地大叫出声。 只是,也许造化真的就是要作弄於人。 只要他想通得早些,也许一切情况都会改观。 棺木之前,桑羊静两姐妹依然纠缠扭打,吵闹不休。 只是她们都没有发现,在她们的身後,此刻静静升起了一个阴森迅捷的身影…… 机括声音克克作响…… 然後,亮出一柄刀锋森冷如冰的长刀。 看见那森冷无情的刀光,桑羊歜银的瞳孔已然收缩。 「不……行!」他声嘶力竭地大叫。 刃锋下刺。 刺向的,却是桑羊两姐妹柔软美丽的身躯。 桑羊歜银嘶声狂叫。 跃向的,却是刃锋的尽头。 而後,迸出的,却是浓得化不开,将眼睛都占满的血光。 然後,一切化为永垣沉默的黑暗……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