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追梦奇兽 原来在多年前,卫国的国君是前任的卫宣公,卫宣公是个淫纵行为不检之人, 在还未即位时,便已经和父亲庄公的侍妾夷姜私通,生下儿子,寄养在民间,那便 是卫急子。 宣公即位後,对夷姜仍然宠幸,便答应日後将急子立为卫国世子,接任下一代 卫国国君。 急子十六岁时,卫宣公为他聘娶齐僖公的长女宣姜,但是看见宣姜的绝世容颜 後,宣公却自己起了色心,将急子遣到宋国,在淇河河畔建起华美的高台,便将宣 姜纳为己有。 而这位宣姜,便是齐襄公诸儿和鲁桓公夫人文姜的亲生姐姐。 东周之世,齐僖公的两个女儿都是封国间最著名的美女,但是因为命运的安排 作弄,宣姜被公公奸淫,文姜则和亲哥哥齐襄公乱伦,是当时最令人不齿的两件大 丑闻。 宣姜嫁给卫宣公後,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叫卫寿,一个叫卫朔,两人因母而宠, 卫宣公便有意要除掉急子,将世子大位传给卫寿。 但是这卫寿却是个仁爱孝友之人,常在宣公面前为急子周旋,而急子也是个温 和敬慎的君子,因此宣公虽然有意将急子除去,却一时找不到藉口。 但是宣姜另一个儿子卫朔却是狡诈阴狠之徒,他後来找了个理由,挑拨宣公派 遣刺客前去暗杀急子,卫寿得知这消息,便将急子灌醉,自己假扮急子,让刺客杀 死。 急子醒後,得知了原委,痛悔之下,竟然自己追上刺客,表明身分後也让刺客 斩首杀死。 後来,卫宣公因为连杀二子,不久後也悔恨而亡,却让这阴狠狡诈的卫朔登上 了王位,那便是当今卫国的国君卫惠公。 日後,这段父子兄弟相残的悲剧,便是东周时期著名的「新台丑闻」。 「开方这小子……」竖貂楞楞地说道:「居然便是急子爷的儿子?」 这时候,开方已经一脚步入了绳圈之中,夷羊九微觉不妥,待要阻止,开方却 已经走入绳圈内,与父母亲抱头痛哭。 夷羊九正在盘算要如何处理眼前的怪异情景,却从身後传来了悠扬凄楚的弦乐 声音。 听见这阵弦声,他的心中又是猛然一震。 因为那种弦声并不属於中土,是胡族特有的二弦之琴。 这种琴音,只有夷羊九自己才知道,才有著万千的感怀心情。 因为那是他母亲故土特有的乐声。 夷羊九的母亲是胡族女子,他的父亲夷羊松柏年轻时到胡国作生意,和当地的 女子相恋,才生下了夷羊九。 但是,夷羊九的母亲很早便已经过世,夷羊松柏带著他回到中土,而带回来的 唯一纪念,便是一把母亲生前极为锺爱的胡国二弦琴。 胡国二弦琴的琴音非常特别,如泣如诉,虽然只有两条弦,但是高手在秋雨中 奏出的琴音,足以让铁石心肠之人也掉下眼泪。 每当下著雨的时候,夷羊九常常偷偷跑到别院的废园之中,听父亲静静地拉奏 胡国的琴音。 如奶油般滑润的琴音,回盪在阴暗的长廊之间。 一向严肃的父亲,总在这时候露出少见的温柔神情。 那时候,他的心中是不是想著母亲? 夷羊九有些发抖,也有些迟疑地转过身来。 随著琴音,在一副绳圈里,映著奇异的胡国风土景致。 尖尖的圆塔,披著毛毯的胡人。 路上顶著水瓶,脸上覆著面纱的女人。 一切的一切,都和父亲告诉他的一模一样。 而站在眼前的,却是一个形貌温婉,肤白如雪,和夷羊九一般红发蓝眼的丽人。 从她温柔的眼神,夷羊九当然一眼就看出她是什麽人。 「娘……」夷羊九有些哽咽地说道:「你是我娘……」 那丽人微微领首,停下手上的琴音。 「小九啊……来娘这儿,让娘看看你,」她的笑容和蔼似春风,脸上有个小小 梨涡。 夷羊九像是做梦一般,缓缓地走过去。 突然之间,他的身後衣服又是一紧,是萝叶,此刻萝叶又伸出手来,拉住他的 衣服。 夷羊九有点不高兴地一挣,怀中却「克」地一声,掉出来一个小小的物事,骨 碌骨碌滚到他母亲的脚前。 夷羊九的母亲笑得开心,弯下腰,便将那小物事捡了起来。 「这是什麽东西啊?怪有趣的。」她的声音有些结舌,声调奇异,不过胡人说 起中土语言本就是如此,也没有什麽奇特之处。 「那是我曾祖的元神,叫做后稷,」夷羊九笑道:「刚刚可能是我不小心放进 怀里的。」 女人轻轻地笑,又对他招招手。 「你来啊……我好久没见你了,妈妈好想念你啊……」 夷羊九依言又要走过去,不经心地看了萝叶一眼,却在它的眼中看见了金黄色 的光芒。 光芒转瞬即逝。 而在他背後的母亲,此刻却不为人察觉地,脸上陡地抽动一下,变了脸色。 夷羊九当然对这细微的表情变化一无所知,他不耐烦地一挣,便挣开了萝叶的 拉扯,堆著一脸的笑,走向绳圈。 看见他依言走了过来,母亲的笑容更是灿烂。 「我好快活啊……小九,你那麽小就离开了我,我好想念我的心宝贝……」 「好久了……」夷羊九低声道:「我打从四岁开始,就再没见过您了……」 「是啊……」母亲凄然地说道:「那时候你真的才四岁,还是个好小的小孩呢……」 突然之间,夷羊九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真的好小,不过已经够你受的了……」 他话还没说完,右拳却像是闪电急风一般,「飕」的一声,重重地捣在「母亲」 的脸上。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世界像是崩毁的戏幕一般,突然间,那一大片平野陡 地「刷刷刷」消失,那无数绳圈也像是沙滩逃窜的小蟹一般,沙沙沙抽回,消失在 空中。 然後,一个小小的身躯像稻草一般,向後飞去,重重撞在墙上。 原来那片巨大的平野只是幻象,此刻他们还是身处在秘室之中。 易牙和竖貂大惊,张著嘴巴,一脸的张惶失措神情。 但是方才走进绳圈的开方却已经不见踪影。 那挨了夷羊九一记重拳之人,是个瘦小的矮个子,夷羊九的拳劲之重,便是寻 常大汉也承受不住,这小矮子脸上生生地挨了他一拳,登时便被打飞了十来颗牙齿。 被打飞的,当然不只是牙齿,他的背脊重重撞了土墙,只差没有嵌了进去,因 为那後撞之力实在太大,是以他还在墙上直直地停了片刻,这才「咚」的一声滑落 在地。 在小矮子的身後,此刻有一只色作粉红的元神,看样子像只兽类,只是那兽类 的样子颇为奇特,似猪非猪,似羊鹿又不是羊鹿。 他被夷羊九一拳打得七荤八素,一时间连爸妈是谁都搞不清楚,正在昏沉之际, 只觉得身子陡地凌空而起,跟著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厉声说道: 「你是哪里来的东西?为什麽要迷惑我们?」 这厉声质问之人,当然便是夷羊九了,方才地被这小矮子的元神所惑,以为真 的见著了自己的母亲,但是萝叶早已视破这人的元神,便和夷羊九心神交会,告诉 他以言词试探,果然一试便被他试了出来。 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 首先,夷羊九根本不记得母亲的长相和胡国的风光,他所知道的知识都来自父 亲夷羊松柏的描述。 而绳圈後的胡国,还有母亲的形影,便和他的想像完全一样,一点差别也没有。 有时候,做得太完美也是个致命的破绽。 其次,「母亲」所奏的琴音是一首「晴霜雪夜」,是夷羊家一名清客几年前谱 出的歌曲,他的母亲是胡人,又早在多年前过世,怎会演奏中土的新曲子? 最重要的一点,夷羊九离开胡国来到中土时,年纪只有两岁,而不是个刻意谎 称的四岁,有著先前的怀疑,他便故意将年纪说错,果然便让这矮子中了计。 「说啊!」夷羊九最恨人用母亲的事来欺侮於他,这时更是一肚子火气。「你 是什麽东西?是不是南斗族人派你来的?」 那小矮子一脸是血,被夷羊九摇得头晕脑涨,声音像是儿童玩耍一样摇晃不定。 「我……我我我叫做长鱼魁……我我我……没错是南斗爷的手下……」 夷羊九「哼」的一声,将他丢在地下,厉声说道: 「说!把你的事情说出来,否则我要你的命!」 这长鱼魁的元神虽然诡异,但是本人却是个胆小猥琐的无用之人,他见夷羊九 这样的神威,早就已经吓破了胆,不用夷羊九句句逼问,便将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说 个清楚明白。 原来这长鱼魁果然也是元神族人,是南斗一系的元神。他的元神颇为奇特,叫 做「梦貘」,能够进入人的睡梦之中,并且将梦境改变,达成控制人的目的。 不多时之前,夷羊九等人在秘室中突然间睡意浓重,便是这「梦貘」搞出来的 把戏,长鱼魁将夷羊九等人弄成熟睡之後,便进入几个人的梦中,将他们的梦境改 变,原先夷羊九遇见的那个麦浪平野,便是「梦貘」干的好事。 只要夷羊九在梦中依著长路彼端的声音走去,最後便会步入一条永无止境的长 路,无法回头,就会永远陷在梦中无法醒来。 所幸夷羊九虽然在睡梦之中,他的元神萝叶却瞥觉了情况不对,便打算将夷羊 九拉出梦境。 但是萝叶的能量不知道为什麽,却和「梦貘」的能量结合一起,起了变异作用, 让夷羊九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萝叶千百年身为植物的记忆,在误打误撞的情况下, 和萝叶起了感应,变得能和萝叶直接沟通。 此时夷羊九的元神能力已经有了天地分野般的巨大进境,只是他自己还不晓得 而已。 第一个梦境失败後,夷羊九一时还不得醒来,於是长鱼魁将计就计,便将他再 一次带进易牙、竖貂、开方的共同梦境。 在这个梦境中,最凶险之处,便是那无数的绳圈,绳圈的後方是幻境,是观看 者自己心灵的图像反射,只要你被那幻境所惑,通过绳圈,绳圈便会收紧起来,将 人困在其中。 夷羊九睁著怪眼,狰狞地望著长鱼魁,高大雄伟的身形,巍然地站在小个子长 鱼魁面前,长鱼魁更是抖得厉害。 「哼!」夷羊九怒声哼道。 长鱼魁身子一震,嗫嚅说道:「我……我说完了。」 夷羊九森然道:「你完了?我可没完,」他瞪著大眼,突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之 事。「那开方呢?为什麽他不见了?」 「不见了……你是说你有个朋友不见了?」 「少来跟我装蒜!」夷羊九大声道:「明明是你把他弄不见的,你还跟我装傻?」 他摸了摸身上,又说道:「还有我带著的那个『后稷』呢?我的东西你也敢拿?」 长鱼魁哀声道: 「不是装蒜,也不是我敢拿爷的东西,实在是因为……」 「因为什麽?」一旁的易牙这时也走过来,举起脚,作势便要踢下去。「还跟 老爷我讲理由!」 「不是讲理由啊……」长鱼魁苦著脸道:「实在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梦貘』 里走进绳圈的人都会消失,却不晓得他们消失到了哪里啊……」 「消失?」夷羊九沉声道:「消失的人是死了吗?还是化为乌有?还是到了别 的地方?」 「这点小子实在是不知道的,实在……」 这时候竖貂也过来凑凑热闹,他一声呼哨,便从室外叫来了一只常常跟著他四 处跑的大狗,狞恶地盯住长鱼魁。 「你小子给我说实话,」竖貂恶狠狠地说道:「不然爷们我就……」 「噗」的一声,夷羊九微微皱眉,便闻到了一股臭味。 「啊呀你这混蛋!」他又气又好笑,拎著长鱼魁便冲出秘室。「别弄脏了我曾 爷爷的地方!」 原来,这长鱼魁的胆子的确小到令人哑然失笑的地步,听见竖貂的恫吓,又看 见大狗的猛恶模样,这一吓,居然屎尿齐出,拉在裤子里。 夷羊九将长鱼魁拾出室外,才发现外边已经蒙蒙亮了,漫漫长夜居然已经过去。 他皱著眉,又把长鱼魁丢在地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处置这个胆小鬼。 长鱼魁窝在地上喘了好一会的气,却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哭啥哭啊!」易牙怒道:「我们的兄弟被你搞得无影无踪,我们还没找你算 帐,你哭什麽啊!」 那长鱼魁哭得一脸皱巴巴的,脸上都是鼻涕眼泪。 「……呜……那……我便带你去找我大哥便是嘛……」 「找你大哥?」夷羊九奇道:「为什麽要去找你大哥?」 「我……我大哥说道,你们这些人要来找的便是木婴『句芒』嘛!你们既然要 找,我就带你们去啊!」 夷羊九大喜,却没有料到会这样容易使问到了「句芒」的下落。 但是他究竟是个思绪缜密之人,高兴了一阵後,斜眼瞪著长鱼魁,彷佛要将他 吞下肚去。 「你不会骗我吧?你敢骗我们,老子就一掌……」他挥起手掌,做了个手势。 「把你砍了。」 长鱼魁大惊,连忙说道: 「不不不,我怎麽敢?这位大哥的元神……」他指著易牙的「庖人」,脸上露 出害怕的神色。「一把火就可以把我溶了,而这位蓝元神的大哥,还可以把我嵌在 木石之间,还有这位灰元神的大哥,如果要把我凝结在时间不动的地方,我也一样 万劫不复。」 「最可怕的就是大哥你的『萝叶』了……」他的声音转为恐惧。「我最怕它的 金光了,只要看到我就腿软。所以我不敢乱来的,你们相信我!」 他一番话说下来绝无停顿,连半个字也没卡住,这人虽然猥头胆小,但是眼光 却是精锐非常,居然在这片刻便将夷羊九等人的元神特性看得一清二楚。 连几个人都还不一定会用的能力也摸了个一清二楚。 「『句芒』真的便在卫国吗?」夷羊九间道:「他是什麽样的元神?」 「真的真的,真的就在卫国。」说到此处,长鱼魁的神色突地转为凝重。「但 是,有句话我不敢说。」 「不敢说还说?」易牙笑骂道:「你说了便是。」 长鱼魁脸上仍然涕泗纵横,但是此刻他的神情极为凝重,看起来怪异至极。 「不打我?」 「不打你。」 「好,我说,」长鱼魁沉声道:「几位大哥都是好的,厉害得没有话讲。」 他的神色在凝重中,又显出了无比的恐惧。 「但是遇上了『蚍蛇』,你们都还是要被它吃个尸骨无存的。」 夷羊九不耐烦地说道: 「谁和你说这什麽『蚍蛇』啊!我要找的是『句芒』。」 「『蚍蛇句芒』,难道你们不知道吗?蚍蛇便是『句芒』,句芒就是『蚍蛇』,」 长鱼魁突然笑道,脸上的神情又是一变,瞧著夷羊九等人,那眼神令人发毛,彷佛 在看著什麽待宰的羊羔。「不过叫什麽名字不重要,因为只要遇上了它,从来没有 人逃得掉。」 易牙啐了一声,勉强笑道:「你瞎吹的。」 「我没有瞎吹,爷们,」长鱼魁静静地说道:「打从我懂事起,到现在四十多 年了,和『蚍蛇』打架的,从来没听过有谁活著回来。一个也没有。」 这长鱼魁的声音本就尖利刺耳,但是和他此刻所说的话比起来,这番话又多了 几分让人背脊生寒的不安。 一时间,清晨的风彷佛带著冷冷的阴森,吹在夷羊九的身上,带出了手臂上整 片的鸡皮疙瘩。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