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次回到了临淄城 数年岁月,匆匆而过。 东周初年,在卫国城外有一个小小市镇,名字叫做猪耳坳,镇内不过数十户人 家,平时大多以耕种维生,生活虽然清贫,但是日子过得还算平安。 这一日,猪耳坳镇口突然间来了个兽人,只见他与寻常兽人有些不同,一般的 兽人脸面上毛发极多,也有极明显的兽类特徵,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奇异种族,但是 这兽人却是像人得多,似兽得少,面目颇为英挺,只是在脸庞两边长了长长尖尖的 兽耳。 在卫国境内,本就有著不少兽人、鸟族之类的羽人聚居,这等介於鸟兽与人类 之间的奇妙种族,本来人数并不多,但是近年来却在卫国常常见到,因为当今的卫 国君主懿公极好羽族之人,对这种稀有族类相当礼遇。 但是在乡野之间,人们对兽羽之族还是不甚友善,这兽人经过猪耳坳时觉得有 些渴了,想要找户人家借些水喝,那村镇之人却是一见他便「砰」一声关上大门, 避之唯恐不及。 那兽人也不生气,彷佛对这种无礼态度习以为常,只是落寞地笑笑,便继绩前 行。 突然之间,有人爽朗一笑,说道: 「那位朋友若不嫌弃,请到我这儿奉一杯水酒如何?」 兽人一回头,看见在一家小屋前,端坐著一名年轻人,那年轻人头发稀疏,面 目倒是清雅端正,只见他面前一张简陋小桌,桌上果然有一壶酒。 那兽人也是个豪迈爽朗的人物,便老实不客气,坐在那年轻人的面前举杯便饮。 那发不胜数的年轻人看看他的奇异形貌,露出耐人寻味的神情。 「我的名字叫狐毛,从晋国来,请问先生从何处来?」 那兽人开朗地大笑。「你这人倒是有趣,我的名字叫易怀沙,是这附近的兽族 之人,但是却刚刚从齐国回来。」 这头发稀疏的年轻人,自然便是晋国重耳的重臣狐毛了,当日的秦国大战後, 他与重耳等人回到戎狄,仍旧徐图相助重耳复国,这一日因为有公事要办,这才跋 涉到卫国。 这狐毛虽然不像哥哥狐偃那样智计一流,却也是个出色的折冲人才,此番见这 兽人易怀沙形貌不凡,便兴了与他结交的念头。 两人正在谈谈说说,道旁此时远远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只见一人戴著大草笠, 手上却温柔地抱著一个孩子,向著易怀沙和狐毛的方向缓缓走来。 便在此时,他的身後突然脚步声杂沓响起,走过来几个喝醉酒的羽族之人,走 到那大汉的身後,其中一名羽人便大声笑道: 「这不是那个白痴小孩吗?养这孩子有什麽用?还不是浪费粮食?来来来,让 我帮你砸扁了来得乾净!」 其时在卫国国中,羽人因为懿公独爱鹤族的缘故,连带著极为受宠,常人受了 它们的欺凌,大多敢怒不敢言。 那大汉果然似是十分忌惮,只是低下头,抱著孩子不理会那些醉酒的羽族人。 那些羽族人见他不回答,更是得意,口中说话更低俗无聊,却始终绕著「白痴 孩子」一词打转。 一旁的易怀沙见状大怒,便要冲上前去痛揍那些羽族一顿,一旁的狐毛却饶有 深意地拉住他,摇摇头。 果然,那大汉步履沉稳,一点也不为所动,但是那些羽族却不知道为什麽,突 然之间每个人的脚下像是噩梦一般,冒出了为数极多的青色藤蔓,一眨眼间,几个 人便被藤蔓缠了个密密实实。 带斗笠的大汉却彷佛没事人一般,抱著小孩缓缓走来,易怀沙好奇地看著那孩 子,发现那是个女孩,面目玉雪可爱,大约四五岁年纪,但是眼神迟滞,全身的筋 骨像是搭不著线的木偶似地扭曲一起,口角还流著涎沫。 看来,这小女孩果然是个智能迟滞的孩子。 大汉走近易怀沙和狐毛,眼神一抬,眼睛却是湛蓝如深海,只见他的面目略带 风霜之色,却是个相当英俊的男子。 那大汉只是看了易怀沙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向怀中的痴傻女孩,眼中尽是怜爱 之情。 他走到小屋前,也拉了张椅子坐下,斗笠一掀,却露出了一头如怒火般的红发。 「果然有奇人前来,我这小屋一日来了两个贵客,倒真是难得。」 这红发大汉自然便是夷羊九了,当日他在鲁国军队搜捕之时,很轻易地便催动 萝叶的能力,在宅院旁织了个大草茧,与纪瀛初两人在里面藏了几天,那鲁国军队 天天走过他俩的面前,却怎样地想不到这不起眼的树丛中会藏著两个人。 等到搜捕部队稍稍放松之後,夷羊九便背著纪瀛初,凭著萝叶的能力很轻易使 逃出鲁国,两人略一商议,便回到了夷羊九的故乡卫国,两人都是久经战乱之苦, 便决定隐姓埋名,准备过一辈子平淡的生活。 数月之後,纪瀛初产下一女,但是因为她受贲羊损伤在前,苏醒後又不知如何 调养,这女孩在胎中受了浊气,便伤了脑子,出生後不久,两人便知道她一生注定 是个痴傻的孩子。 但是夷羊九和纪瀛初都不以为意,仍然对这女儿爱怜备至,帮她取了个名字叫 清梅,平常便叫她梅儿。 夷羊九和纪瀛初一家三口从此便在卫国隐居下来,为了公子纠的恩义,夷羊九 还是曾经前去打探齐国的讯息,知道公子纠已经在鲁国遇害,公子小白成功登上齐 国国君之位。当日公子纠的从人全数被鲁国逮捕,尤其是第一重臣管仲,他不仅为 公子纠出力甚多,并且还曾在鲁国边境暗杀齐桓公小白,如今小白登上了国君大位, 自然不会轻易放过管仲,想起这位好友的可能遭遇,夷羊九不禁欷嘘不已。 过了不久,却传来了更惊人的消息,原来管仲入齐之後不仅没有被齐桓公处死, 反倒成了齐国的首相,掌管全国的军国大事! 这个中的缘由为何,夷羊九却已然无法得知了,只知道易牙、开方、竖貂等人 後来从秦国伤愈回齐,也相继投入齐桓公小白的门下,得享高官厚禄。 但是夷羊九却始终记得当年公子纠几次相救於他的恩义,知道旧友们在齐国的 情状之後,他反倒更增隐居之心,暗地里立下誓愿,终他一生,不想再去和这些旧 友相会,也不愿为齐桓公小白做事。 这一日夷羊九在猪耳坳的陋宅前却见著了狐毛,两人久未相见,自然少不得一 阵欢喜,夷羊九家中只有水酒,便前去小店买些下酒之物,回到家中,却看见易怀 沙也加入了把酒畅谈的相聚。 三人在陋宅前谈得极为畅快,夷羊九与易怀沙聊及了近日卫懿公因为宠信鹤族, 将举国的财富都拿来赏赐鹤族,国中人民因为饥寒难忍,怨恨已然累积越深,两人 谈及此事都是愤恨难平,却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易怀沙虽然是兽族,但是个性却像是个豪迈的大男孩,与一般兽族的粗鲁残 暴极为不同,夷羊九以元神之术看他,发现这兽人少年并没有明显元神,却在身後 有著比元神更温润沉静的光芒,他百思不解,转头与狐毛会心一望,狐毛便微一凝 神,运起他的元神「开明」观看易怀沙,这一看却看得有些发楞起来。 易怀沙见他神情骇然,呵呵笑道: 「狐毛哥哥你这是在看什麽?莫不是小弟的怪样子吓坏了你吗?」 狐毛又观看了一会,这才长长吁了口气,挥汗说道: 「不,易兄弟说笑了,」他转眼看看夷羊九,勉强笑道:「实在是因为你的来 历极为奇异不凡,这才让我看呆了。」 「不凡?」易怀沙的笑容有些自嘲,也有些悲凉。「我想你一定是搞错了,我 是个非人非兽的混血孩子,凡人不当我是人,兽族不当我是同种,连喝口水都没有 人理我,又有什麽好『来历不凡』?」 狐毛沉吟一会,才迟疑地说道: 「易兄弟是豪爽英雄之人,我也就不和你隐瞒了,我与这位夷羊九兄,」他指 了指夷羊九。「都有称之为『元神』的能力,能见人所不能见。 而我这元神称之为『开明』,更是能知晓天下事,只是我道行不佳,能力有所 不及,以至於有些情景,我是解释不来的。 在你的身上,片刻之间,我便见到数百年间的奇异经历,更像是人间将有大难, 而解救苍生万物的关键,便在你的身上。」 「解救苍生万物?」易怀沙失笑道:「狐毛哥哥真爱说笑,就凭我这人人一见 就跑的怪家伙,也能解救苍生?」 「严格来说,不只是你一个,除了你,还有另外二人,」狐毛正色说道。「只 是真正的情景为何,却不是我能够理解的了……」 易怀沙哈哈大笑,把他的描述当成一个下酒的笑话,他生性豪爽,却也相当的 体己细心,虽然不尽相信狐毛的话,却不愿取笑於他,便轻描淡写将话题带开。 那狐毛是何等聪明的人物,又怎会看不出他丝毫不信?但他限於识见,明知易 怀沙不信,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 但是狐毛所见的情境却是全然正确的,日後,兽族少年易怀沙果然陷入了一场 跨越时空的奇异旅程,足迹遍及千年内的古代中国大地,他与另两名来自不同时空 的奇人宁小白、晴楚儿深入各时代的传说世界,历经古代夸父逐日、穆王八骏、干 将莫邪等奇妙时空,甚至深入蚊子睫毛上的微小世界,只为了解救战国末年一场玉 石俱焚的灾变。 那便是一段名为「春秋英雄传」的传奇故事。 此当然是後话不表。 那日夷羊九与易怀沙、狐毛两人在猪耳坳的家居前畅谈,说到高兴处手舞足蹈, 说到气愤时怒气冲冲,聊得好不畅快。 酒过三巡,易怀沙突然静了下来,目不转睛地凝视小女孩夷羊清梅,良久,才 小心地说道:「夷羊九哥,你家这小妹妹,是否有些痴傻?」 他久居山林,说起话来直来直往,能说出这样慎重的话语已经是费了最大的力 气。 夷羊九当然不以为忤,只是搂著梅儿亲了亲,笑容中却有著无尽的感伤。 「此事说来话长,总之是我对她不起,这女儿会如此,全是当初我没能照顾她 周全。」 易怀沙说道:「我这次从齐国回来,在临淄城内却听过有人可治这痴傻之症。」 此话一出,夷羊九大喜,连忙问道: 「真有这样的人?他在什麽地方,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易怀沙抓了抓头,将那医者的姓名和住处地点说了,夷羊九将他所说的内容细 细记下,三人又在陋宅前畅饮一会,这才大醉而归,易怀沙一蹦一跳地奔回兽族, 狐毛则启程动身,继绩未办完的公事。 当天晚上,夷羊九将易怀沙指点的医者之事告诉纪瀛初,当年纪瀛初中了贲羊 伤害後,身体曾经大受损伤,但是这些年来耐心调养,却已经痊愈了不少,她锺爱 女儿之心比起夷羊九只多不少,两人商议一会,便毅然决定第二天动身前往临淄, 打算找到那名医者求他医治梅儿。 次日清晨,夷羊九一家三口便启程动身,前往这座东周名城,也是当年他两人 结下情缘的所在:临淄。 时过数年,这座有著「挥汗成雨、吐气成云」的巨城依然繁华,夷羊九和纪瀛 初抱著梅儿走进城门,想起过去的尘事既往,一时之间除了感叹还是感叹,两人走 过当年的几个回忆所在,不禁握紧彼此的手,在人群中靠得更紧。 易怀沙的指引颇为清楚,夷羊九夫妇很容易使找到那名医者,一谈之下,两人 不禁喜形於色。 原来这医者也是个元神族人,有著认出准确草药的元神能力,而两夫妇亲眼看 见那名为「扁鹊」的元神化为轻烟,环住梅儿的头颅片刻,轻声说道:「可治。」 接下来,那元神「扁鹊」现出治疗梅儿的药方,那医者沉吟良久,露出欣慰神 情。 「你们这女儿的痴傻之疾,确实是可治的,但是却可能要花上数年工夫。时日 虽久,却的确可以治愈。」 这一趟临淄之行出现这样的欣喜结局,让夷羊九两夫妇高兴万分,两人抱著梅 儿在人潮中行走,行不多时,却在城中见到一支趾高气扬,人人锦衣华服的队伍。 听一旁路人说,这支人马便是当朝寺人宠臣的行伍。 寺人,便是後世的太监,早在东周时期便已经有了这样的不人道族群。 那寺人高官便置身在行伍的最後方,骑著一匹神骏的雄马,神色得意至极,彷 佛已经得到了整个天下。 更令人愕然的是,这人居然是夷羊九最熟悉的旧识。 在他的身後,纪瀛初悄然说道:「竖貂。」 和夷羊九自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兄弟的竖貂,此刻居然成了个阉割的寺人! 不知道为什麽,虽然竖貂只在不远处,但夷羊九只觉得那是个遥远至极的距离, 远到几乎不可能接近。 竖貂的人马在人潮中逐渐远去。 远远望著他队伍中的鲜明大旗,夷羊九突然觉得空气中吹来的风有些寒冷。 便在此时,人群的上空,突然传来欣喜的大叫声音。 「小九!真是你!真是你这混蛋!」 一禅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