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禁闭的大收获 在城里,官衙里闹了这好阵子,少年夷羊九只觉得好笑。 他走出阴暗的官衙,看见外面的阳光,忍不住便伸了个懒腰,伸得痛快了,还 “嗯啊”地大叫出声。 但是伸完懒腰之后,看见那个前来接自己的人,整个心情不禁又黯淡下来。 站在台阶前的,是一个华服的俊秀青年,戴着合宜的冠冕,头发梳得笔直,脸 上更是一副温文儒雅的神情。 在官衙前来来去去的人们,有认得他的,也都礼貌地对他一拱手,态度非常的 恭敬。 夷羊九走下台阶,勉强对他说道:“大哥。” 这俊秀男人便是夷羊九的大哥夷羊清,是家中的长子。 他看着夷羊九,眼神有些冷漠,但是在来来去去的人群之前,他仍然温和地说 道:“九弟,我来接你。” 遇见了这个大哥,夷羊九是很没辙的,在卫城的城民心目中,夷羊清是这个城 市最出色的青年人之一,时时与贵族、国君有着交往,一切行为都会礼数,也是城 中父老最称道的优秀人才。 的确,与这位事事完美的大哥站在一起,夷羊九显得又不称头,又是猥琐。 走在卫城的路上,许多衣着典雅的仕人都纷纷和夷羊清打着招呼。 至于夷羊九,会向他怪声呼唤的,只有那些街头上的小混混。 夷羊九默然地跟在夷羊清的身后,看着这俊雅公子和来来往往的人优雅地颔首 为礼,心里却忍不住觉得,要过这样的生活,未免也是个折磨。 更何况,他对这位大哥的个性也不是不了解,看见他这样的温文儒雅,心下更 是有些摇头。 果然,走到了人烟较为稀少的小巷弄间,夷羊清便收起了温和的笑容,冷冷地 看他。 “我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的声音里透着极重的森冷:“就为了我们 家的名誉,你不能收敛一些吗?” 夷羊九却也不和他争辩,只是默然地走着。 “我们夷羊家在卫城中也是有头有睑的人物,你看看你在市井上,干的是什么 好事?就连我也要被你污了颜面。” 夷羊九冷笑一声,说道:“我干的事情,我自己承担,更何况我从来不打着家 里的旗号,不像有些人……” 夷羊清冷冷地说道:“不像我这样,是吗?” “这我可没说,也不敢说,也没资格说。” “你知道这点,那便是最好,”夷羊清低声说道:“我不管爹爹如何想法,你 本就是个私生之子,也不晓得从什么样的地方来的,我们兄弟之间,从没有将你当 成是自己的手足,知道吗?” 夷羊九不屑地“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总而言之,你也知道爹爹那儿要我们当你是兄弟,你我就好好演好这出戏, 但也不要平白找我的麻烦,在外惹事耽误我的前程,知道吗?”说到此处,他的声 音更是咬牙切齿,更为低沉:“如果你胆敢误了我的事,我绝不放过你,知道吗?” 这时候,雕梁画栋,硕大不凡的夷羊家已经到了。看见两人回来,门口的家人 纷纷躬声叫道:“大少爷回来了!” 夷羊清睑色一转,便又露出温和的笑容。 “还有九少爷呢!”他和蔼地笑道:“快去禀报老爷,说我把九少爷带回来了。” 他带着笑,横了夷羊九一眼,便缓步走到自己的房间,不再理会他。 这时候,夷羊九总算松了一口气,虽然被这个大哥冷言冷语了这一番,却没有 什么生气的感觉,因为他早已习惯这样的对待,每次被家中的兄弟们欺侮时,早也 懒得回嘴,只是在心中唱着歌儿,祈祷这种不快的对话快快结束。 看着夷羊清远去的背影,夷羊九不禁“啊哈”的一声,快快乐乐地在洒满早春 朝阳的草地上连翻了几个筋斗。 在头上脚下的天空里,突然出现了一个脚步迅急的家人。 “九哥儿,九哥儿嘿!”那家人高声叫道:“老爷叫你去。” 听见这样的说话,本来充满了劲地翻着筋斗的夷羊九突地泄了气,整个人头上 脚下地软了下来。 因为这一次,可能就不像大哥夷羊情那么好解决了。 这宏伟的夷羊家,便是当年羊舌野和褒姒传下的后代,现任的主人夷羊松柏是 羊舌野的孙子,夷羊九等人则是这个家族的第四代。 当年,羊舌野在镐京城外救出褒姒之后,两人为了避祸,便远远离开了镐京, 来到卫国隐姓埋名,改姓夷羊,过着两人憧憬的平谈生活。 但是羊舌野毕竟不是常人,他凭藉着自己的植物能力经营家业、商业致富,没 多久便成了卫国最有钱的大富豪之一,他的后代也都长袖善舞,除了擅长赚钱之外, 也和卫国的王旅有着密切的交往,当年羊舌野只是个山林间的流浪孩子,传到了后 代子孙,却成了卫国最受人景仰的世家。 而当代的夷羊家族长,便是夷羊九的爹爹夷羊松柏。 凭良心说,夷羊九是挺害怕父亲的,不只是因为他的威严,也因为父亲对他的 好。 就如同夷羊清所说的,夷羊九的确是个私生儿子,当年夷羊松柏曾经到西方极 远之处经商,在那儿结识了碧眼深目的外族女子,而且还和那女子生下了夷羊九。 后来,夷羊松柏将年仅两岁的夷羊九带回家中,并且要家人将他当成夷羊家的 子孙一般抚养。 然而,夷羊松柏对于经商也许在行,但是对小童的成长却一无所知,他只以为 一声令下,家中人便都会听从他的说法,因此只要他嘱咐下去,要家人善待夷羊九, 所有人便会照办。 但是夷羊家的人从上到下,都对这个眼珠子深蓝,头发赤红,长相和家人大不 相同的子弟怀有敌意,在夷羊松柏的面前当然没有人敢造次,但是私底下却对夷羊 九非常不友善。 对于这样的对待,夷羊九从很小的时候便已经不在乎。 他的个性极为刚强倔强,从不愿对人示弱,因此从小时候开始,他便不喜欢待 在家中,宁可在外和市井游民厮混在一起,也不愿在家中过着锦衣玉食的空泛生活。 就因为夷羊九从来不说他的苦,夷羊松柏也就无从得知,他只知道这个儿子顽 劣非常,其他的儿女都是从小知书达礼,只有这儿子七岁就大闹祭祀大典,将整个 祭坛烧成灰烬,平时更是将出入官衙当作家常便饭。 因此,这两父子看到彼此,都觉得非常的头疼。 这一次父亲的召见,夷羊九便知道要糟。 出乎意料之外,这次父亲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看着他一直叹气。 “我夷羊家自从你先祖创建以来,历代子孙从来没有像你这样的,你的兄弟们 个个都好好地做人,怎么就你和别人不一样呢?”他有些意兴阑珊地对夷羊九说道: “虽说先祖出身贫贱,但却也是个守法守礼的君子,不像你这样,天天闹事,视上 官衙如家常便饭。” 夷羊九无可奈何地尴尬笑笑,想要说些什么话,但是又觉得父亲的话并没有说 错。 他是常常被抓到官衙,的确也不像其他兄弟一样知书达礼。 “我对你的期待,是很深的,当初你娘过世的时候,曾经要我好好照顾你,” 夷学松柏静静地说道:“虽然我时常忙着别的事情,但是对你的关心,不会比别的 兄弟们少……” 夷羊九很少听见父亲说这么情意深挚的话,他的感觉敏锐,知道父亲此刻说的 是肺腑之言,胸臆间不禁涌起一股热流。 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很想对父亲说出自己的委屈,说说自己的心情。 但是……说出来有用吗? 夷羊松柏却没能知道这孩子的心思,温柔的亲情只像是灵光一闪,他皱了皱眉, 随即换上了严父的口吻。 “只是,你也实在太教我失望了,你大哥一直要我饶了你这一次,”他的声音 有些干燥,仿佛有着一丝倦意:“他最近正在和王宫中人交往,你这样在外胡来, 对他的名声损害极大,虽然有你大哥的说情,但是这一次还是不得不罚!” 夷羊九在心中暗自冷笑。他知道这个大哥夷羊清最厉害的一点便是如此,他深 知父亲的个性刚强固执,越是有人说情,他的处罚便越是严厉。 这一回这个亲爱的大哥在父亲跟前不晓得又说了多少“好话”,想到“好话” 二字,夷羊九忍不住又要在心里叹气。 叹气归叹气,但是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孩儿知道错了,”他低声下气地说道:“还望父亲责罚。” 夷羊松柏点点头。 “你知道错了,那也好,可是我就是不晓得你有没有这个真心,”他坐回椅上, 沉思一会,这才说道:“我真的希望你有悔悟之心,这样吧!我要你在后园的旧书 房关上半个月,不准出旧书房的门。” 夷羊九张大了眼,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后园的旧书房是堆积了数十年杂物的地方,尘埃盈尺,平常连下人都不会有人 想去。 而且以他的好动程度,要他关在一个小房间内半个月,那简直是要了他的命。 看见他的闪烁神情,夷羊松柏厉声说道:“怎么?不满意?”地瞪了夷羊九一 眼:“那就关上三个月!” 夷羊九忙道:“半个月可以,半个月可以……” 夷羊松柏若有深意地看着他,走过来,很少见地亲呢地拍着他的肩。 “我这次将你圈禁,是希望你能好自反省,这也是我最最一次责罚你了,”说 出这样的话,夷羊松柏自己也愣了愣,停了一会,这才说道:“今后如果你要再犯, 我也没有什么办法,总之,你自己好自为之。” 夷羊九望着父亲,知道事已如此,已经无法挽回,于是便点点头。 夷羊九走回自己的房间,也没收拾什么东西,便大咧咧地跟着老家人走到后园, 老家人打开了旧书房,一开房门就有一大片的尘埃兜头落在他的身上,弄得他呛咳 不已。 一般来说,要夷羊九去这个房间圈禁,家人们应该先派人去打扫打扫,但是因 为夷羊九在家中并不受宠,因此偷懒的家人们便省了这趟麻烦。 看见那老家人又呛又咳地狼狈不堪,夷羊九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老家人瞪了他一眼,拍了拍尘土,便站在一旁,示意要他自己过去。 “砰”的一声,旧书房门重重地关上,将阳光和自由关在门外。 听着老家人“卡啦卡啦”地锁上房门,夷羊九知道自己这半个月便注定要关在 这儿,叹了口气,也就自得其乐地枕着手臂,找了块没有太多尘灰的地上躺着,呼 呼大睡起来。 --------------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