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杀个国君像杀一只鸡 夷羊九和管仲混在卫队之中,随着各国的车队回到别馆,只见鲁桓公不等车辇 停下,便怒气冲天地跳下车来,大踏步跑到文姜的车前,大叫大嚷,也不顾一旁满 脸尴尬的随从卫队。 不一会儿,文姜低着头,又羞又怒地从车中走出,也不去理会鲁桓公,头也不 回地往馆内便走,各桓公跟在她的后面大声怒吼,但是文姜却一点也不理会他,她 在未出嫁前也是个颇精骑射的健壮少女,脚步极快,倒让后面追着她叫嚷的鲁桓公 有些跟不上。 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扰攘纷乱地走进别馆。 而一旁随待的齐鲁卫队军士们却吓得闭口供声,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在行伍中,管仲悄悄地拉了拉夷羊九的衣袖,两人趁旁人一个不留神,便在别 馆的假山树木间消失了踪影。 这别馆原来便是管仲管辖的地点之一,他对这儿的地理位置极为熟悉,在假山 树林间,他带着夷羊九一拐一绕,没多久便已经走到了一栋华丽大宅的角落,还没 走近,便已经听见窗内传来鲁桓公发怒大叫,文姜低声解释的声音。 从对话的内容中,显然鲁桓公也已经对文姜两兄妹的乱伦私情略知一二。 只听见鲁桓公大声怒道:“你这一夜到底和谁喝酒,喝了这样一整夜?” 文姜的声音有些低沉,又有些心虚般的颤抖。 “和我兄长的妃子连妃。” “你兄长有没有过来陪你们喝酒?” “他不曾过来。” “你们兄妹情深,难道就不过来作陪?” “喝到半夜时,曾经过来陪饮一杯,不过就这一杯,喝完就走了。” “你们席散了之后,你为什么不出宫回来别馆?” “夜深了,有些不方便。” “你又在什么地方就寝睡觉?” 文姜仿佛迟疑了一下,声音转为羞急。 “君候这样问,岂不是怀疑我吗?宫中有那么多房间,难道少得了就寝之处吗? 我当然回去西官就寝,那便是我少女时的园所。” “你就寝的时候,有什么人陷在你的身畔?” “不过是几个宫女。” “你哥哥呢?你哥哥又在什么地方就寝?” 文姜又是迟疑了半晌,才低声说道:“你这话问得不是令人好笑吗?做妹妹的, 怎能去管哥哥的睡处?” 鲁桓公“哼”了一声,过了一会,才冷冷地说道:“只怕做哥哥的却要来管妹 妹的睡处了,你当我不知道吗?” 文姜这时的声者也啼啼哭哭了起来,含糊地说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鲁桓公大声道:“自古男女有别,你和你那哥哥同眠共宿,我早已经知道了, 你以为还能瞒我到什么时候?” 那鲁桓公此刻怒气冲冲,大声叫嚷喝骂,但是想来是碍于身在别国,却也一时 无计可施,只听见他不住高声吼叫,夹杂着文姜的哭泣声音,这样吵了一会,鲁桓 公大怒离去,整栋华屋才渐渐沉寂下来。 管件和夷羊九在一旁的草丛内偷听,将两夫妻吵架的内容听得一清二楚,夷羊 九虽然早已知道文姜和齐襄公的乱伦私情已难善了,但是因为和文姜有着奇异的情 谊,此刻仍然觉得有些为她难过。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打算从草丛站起身来,却被一旁的管仲拉了拉衣袖。 夷羊九诧异地看他,却看见管什举起食指,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不要出声。” 过不多久,从草丛的另一端果然冒出另一颗头来,只见那人身材粗壮,项个大 光头,脸上满满都是坚硬的胡子。 这个人,夷羊九却是认得的,知道他便是齐襄公手下的心腹力士石之纷如,此 刻躲在草丛之中,自然便是来刺探鲁桓公夫妇动静的。 因此,方才文姜与鲁桓公争吵的内容,当然便已经被他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那石之纷如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管仲与夷羊九藏身之处,也不晓得他是否发 现了两人的行踪,这样看了几眼之后,这光头力士便利落地几个纵跃起落,身影登 时消失在后园之中。 过不多久,管仲领着夷羊九悄悄走出鲁桓公别馆,他的脸上仍然笼罩着深深的 忧色,思索良久,便拍拍夷羊九的肩头说道:“不行不行,这事还是严重得很,我 得向公子纠亲自回报,”说着说着,他饶有深意地看着夷羊九。“至于你,我希望 你把听见的这些话,看见的这些事全数忘记,你当初没告诉我文姜的事是对的,现 下我也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多事,平白知道了这么多宫廷中的淫乱之事,简直 是把自己的头拎在手上耍了,”说着说着,他的脸上却现出了坚定的神采。“不过 事已至此,再去追悔也已经没有了用处,反正我们凡事小心一些,别落了人家的口 实,你说是也不是?” 夷羊九点点头。 “管兄说得极是。” “你还是先回司礼部去吧!我看着公子纠那边有什么意见,回头再来找你说。” 这清晨鲁国卫队大闹别宫之事,便如此草草结束,但是除了管仲和夷羊九之外, 却没有什么人知道其中有着这样严重的内幕。 过午时分,司礼部之前,突然又有人哇哇叫嚷了起来,夷羊九原先人在后院, 听见声音一时好奇,便走到前面来看个究竟。 原来,此刻在司礼部前来了一支人马,带队之八个头极为高大雄伟,身上伤疤 累累,正是齐国第一勇士公于彭生。 听一旁的卫士们说,这个下午国君齐襄公要在牛山摆宴出游,宴请鲁桓公,公 子彭生奉命护送鲁桓公前往牛山,凑巧经过司礼部,而司礼部中有不少卫兵本就是 公子彭生的属下,因此彭生一时兴起,便答应要带几个人到牛山见识见识。 夷羊九混在人群中只是看看热闹,也没有存别的心思,但是他的身材高大,一 头红发又是显眼清楚,公子彭生一眼便在人群中望见他。 而这位齐国第一名将的眼神却若有所思,他深吸一口气,暴喝出声。 “喂!那个红头发的卫兵!”他手持马鞭,远远指着夷羊九,大声说道:“你! 也跟我们一起去牛山!” 夷羊九微微一怔,也没有多想什么,便毫不犹豫地加入队伍。他到司礼部任事 之前,本就是公于彭生的属下,此刻虽然配合文姜夫妇来访,在司礼部当卫兵,但 是名义上却仍属于彭生的部队,此时彭生一声令下,当然便没有想太多,很自然地 便加人前往牛山的队伍。 便在此时,突然间远远传来悠长的呼喊,众人回头一看,却是公子纠手下的重 臣管仲。 “且住!公子彭生,且往!” 彭生冷冷地瞪了管仲一眼,看见他气急败坏从远方奔来,也不晓得这个公子纠 的家臣有什么事情,居然敢在他的部队前大叫‘且住“! 但碍着公子纠乃是当今齐候的亲弟弟,彭生自然也不好对他的心腹家臣发作, 只是绷着个脸,眼神森冷地看着他跑过来。 管仲狂奔之余,气息有些不顺,他快步跑到彭生面前,恭敬地行一个礼,指着 夷羊九,喘息说道:“这人……这卫士夷羊九,公子纠另有安排,请公子彭生另寻 他人前往牛山。” 彭生哈哈大笑,对着管仲招招手。 “另寻他人,很好,你过来。” 管仲陪着笑,依言走近彭生的前面,那公子彭生果真是齐国第一英伟之士,管 件的身材也算长大,站在他面前却仍然像是个小孩。 只听见彭生笑声未绝,“砰”的一声却抬起脚来,将管仲踢了个四脚朝天。 管仲陡然间吃了这一脚,虽然彭生并没有用上全力,但是踢在身上还是痛彻心 肺,他惊疑地卧在地上,不知道彭生这一脚的用意,却也不敢立刻爬起身来。 只听见彭生怒道:“我公子彭生要的人,谁敢给我‘另有安排’?什么事情要 比陪国君游宴重要?无知小儿,你下次若再如此无礼,可就不是这样一脚了事了!” 听见他神威凛凛地这样说话,管仲便是再有胆识,也不敢说什么了。夷羊九站 在行伍之中,看见管仲为了自己挨上这一脚,心中微感歉意,但是此时他也不便离 开队伍,连说话也不太妥当,只好静静地随着部队前往牛山。 走了数十步,夷羊九还是忍不住回头看看,远方的司礼部前,管件依然卧在地 上,像是被彭生吓得不敢动弹,夷羊九叹了口气,也只好乖乖地随着部队快步前进。 那牛山是临淄城外,齐候的一处别官。夷羊九随着公子彭生的卫队到达的时候, 齐襄公已经在那儿摆好了酒筵,设下歌舞乐器,仿佛准备要尽兴狂欢一场。 过不多久,鲁桓公带着不情愿的神情终于出现,原先他是不肯前来就宴的,但 是齐襄公一再派人过去请他,后来实在拗不过了,这才一脸沉郁地过来。 夷羊九站在卫队众人之中,远远看见鲁桓公脸上的神情又是沮丧,又暗暗生着 闷气,知道他仍然为文姜夜宿别官一事气愤不已,但是碍于身在异国,而且对象更 是齐国的国君,一口闷气只能藏在心里。 但是那齐襄公却像是没事人一般,仿佛对这些水面下的暗潮波澜一无所知,只 是放声欢笑,大啖大喝,眼睛看着席前的齐国美女翩翩起舞,手上还不时随着乐声 节拍击台助兴,自己喝得痛快不算,还不时劝鲁桓公狂饮美酒。 俗话说,酒能浇愁,这时候鲁桓公一肚子郁闷不喜,连正眼也不看一眼齐禁公, 但是对流水般送上来的美酒却来者不拒,他的心中本已愁场百结,美酒一下肚,没 有多久便酩酊大醉,软软地瘫在席筵之上。 这时候,宴席上的丝竹乐声,美女的舞姿逐渐褪去,逐渐恢复静寂。齐襄公酒 喝得满脸通红,看见鲁桓公的醉态,不禁哈哈大笑。 但是那笑容却逐渐凝结下来,像是夏日的炎热大地陡地罩上一层寒霜,他冷冷 地笑着,脸上却流露出残忍的狰狞神情。 便在此时,夷羊九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阵重浊的脚步声,诧异地一回头,却发 现同卫队的士兵无声无息,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自己和几个站在前方的同僚。 而大踏步走过来的,便是身材高大魁梧的公子彭生,此刻他的脸上也是露出残 酷的漠然神情,推开夷羊九等人,便往筵席上走去。 齐襄公看见分子彭生已经到了,便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伴着懒腰,淡淡地说道: “鲁侯喝醉了,彭生啊!我看你就把他扶到车里休息吧?虽然当年纪城战争的时候, 鲁国人射了你几箭,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来者是客,可别怠慢了人家。” 听见他的交待,公子彭生脸上更是一脸怒容,手上却轻轻地将醉成烂泥也似的 鲁桓公搀起来,像持只小鸡地带着他往宴堂外便走。 经过夷羊九的时候,公子彭生瞪了他一眼,沉声说道:“你!有事要你做,跟 我一起走!” 没奈何,夷羊九只好走出队伍,也伸手搀住鲁桓公,将他扶出堂门。 鲁桓公的座车此时便停在堂外,不晓得为什么,此刻堂外空荡荡的,连个卫士 也没有,就连始终护卫在鲁桓公座车旁的鲁国随从们,此时也不见踪影。 虽然心下纳闷,夷羊九还是帮着公子彭生将各桓公扶到座车之旁,到了车辕下 的时候,公于彭生开口说道:“到这儿就好,我自己一个扶他上去就可以了。” 夷羊九躬身向他行一个礼,便放开鲁桓公,由公子彭生独自一个将他扶上去。 两人眼踉跄跄的身影在车门中隐没,夷羊九静静地立在车下等候。 突然之间,却从车内传来一阵令人血液几乎冻结的惨叫,那叫声像是受了最难 以忍受的苦痛般,仿佛用尽了喉咙所有的力气,撕心裂肺,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夷羊九大惊,知道此刻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变故,他的脑子动念极快,动作更快, 一个纵身便跃上了鲁国的车辇,一进门,便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吓得目瞪口呆。 只见得在豪华的车内,鲁桓公一身是血地俯卧在地上,两只手臂却匪夷所思地 反扭在背脊上,松软软地交叉,搭成一个叉字。 只见他圆睁双眼,一动也不动,显然已经死于非命。 而在他的身旁,却是满脸狰狞神色的公子彭生,此刻彭生的双手都是鲜血,手 臂的袖子高高撩起,露出青联纠结的强壮肌肉,因为用力过度,还呼呼地喘气。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夷羊九却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看看鲁桓公死去的惨状,必然是被公子彭生这样的神力之人拉折手臂,断臂而 死。 但是公子彭生为什么要杀这位鲁国的国君呢? 纵使两人有着战阵上的恩怨,但是以公子彭生的身份,又怎敢公然拉杀一个大 国的国君? 夷羊九睁着双眼,正在惊疑之际,公子彭生却已经走了过来,也不见他有什么 动作,一只大脚便无声无息飞了起来,“砰”的一声巨响,将夷羊九重重增下车去。 这个猛增的动作虽然出乎意料,让夷羊九来了个措手不及,但是他的反应极快, 被彭生踢到车下的那一瞬间,便整个身子一缩,一纵,眼睛看得真切,滚到地上, 手臂一撑便站了起来。 正在惊愕之际,一回头却看见车下已经无声无息地站满了十数个人。 那群人之中,为首的正是齐国的国君襄公。 只见齐襄公面露冷峻的残酷神情,狠狠地瞪了夷羊九一眼,越过他,看着他身 后不远处,鲁桓公的座车方向。 此时公子彭生也傲然地走出车门,高高地站在车辕之上,俯身对齐襄公躬身行 礼,若有深意地点点头。 看见两人的神情,那一瞬间,夷羊九的脑海中便将一切不可思议的情状想了个 清清楚楚,顿时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了然于胸。 原来齐襄公邀宴的本意便是要取鲁桓公的性命! 原来齐襄公也已经得知鲁桓公和文姜的争吵! 时值早春,午后的春风应该是和煦治人的,但是这样的风吹过身上,却让夷羊 的萌生悚然的感觉。 东周时期,竟然已经变成了这样令人不安的局势。 按理说,一个大国的国君应该是最尊荣的,最不可轻慢的,而现在看看公子彭 生杀害鲁桓公的手法,却比杀死一只鸡还要简单! 远方的树上,这时飘下了一片本不应在春天凋落的叶,而夷羊九觉得,自己的 命运也许也会像是那片早调的落叶。 因为关系这样重大的事件,却让他亲眼目睹了,如果杀一个国君像是杀只鸡那 么简单,那么杀掉一个像夷羊九这样的小兵,又有什么困难? 他有些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却听见齐襄公悠悠地说道:“你当我是笨蛋吗?你 以为我什么事都不知道吗?我是在忍,不来和你计较,你却以为我怕了你,光凭这 点,你就该死上一千次!” 这句话听来令人有些不寒而栗,但是更令人惊讶的是,齐襄公这番话的对象, 居然并不是鲁桓公。 齐襄公姜诸儿骂的,居然是夷羊九! 看着夷羊九惊诧的神情,齐襄公的神情更是森冷。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你和文姜做过什么事,你当我不知道吗?要 不是她向我求情,我早就想杀你了,焉能留你到如今?”他冷笑说道:“现在倒好 了,有了鲁候这个垫背的,正好将你一起送上西天,你什么都别怪,只怪你自己的 命不好。” 说到这儿,仿佛是再也懒得和夷羊九浪费时间下去似的,他一摆手,带着一众 的随从便走,仿佛夷羊九已经是个死人。 突然之间,夷羊九冷不防双臂一紧,却已经被公子彭生以拉杀鲁候的手法再次 握住。 夷羊九虽然健壮,但是毕竟比不上公子彭生的神力,更令人目瞪口呆的是,公 子彭生本也是元神族人,元神的名称是“大力神”,此刻他的元神却像是彭生制住 夷羊九一般,也将“萝叶”紧紧地抓住。 即使现在夷羊九想利用萝叶的能力来脱困,也已经不可能。 便在这一刹那间,夷羊九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仿佛意识到死亡已经在不远的 前方。 而逐渐空白的意识,不知道为什么,却静静地出现那一片早凋的春天落叶…… 便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悠闲轻松的语声,仿佛是在花园欣赏一簇新开的 小花,声音虽然悠闲,却带着无比的坚定。 “住手!” 此语一出,所有人尽皆愕然,公子彭生本已经打算立刻拉折夷羊九的双臂,听 见这个人的语声,他手下一紧,却没有再行出力。 齐襄公闻言也是一愣,却冷哼了一声,并不回头。 而夷羊九从千钧一发迫在眉睫的死亡一线逃生回来,更是惊疑万分。 迎随着语声的来处,每个人都像是被咒语所惑似地,静静地,缓缓地转过头去。 在那儿,轻轻松松地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虽然身处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处境, 但是他的神态却极为悠闲镇定,仿佛眼前出现的不是诡谲的国君之死,也不是乱伦 传言的纷扰斗争。 却像是清晨早起,漫步在花园中,搞一朵新开的蔷薇。 请续看《东周时光英豪》之七:《金石盟约》 -------------- 书 路 扫描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