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闼罗垂下眼睛,这下子连是也答不出了,只能愧疚的点点头。 彼临顿时冷笑:“但是这样放任她留在人间又很不妥,于是就假借恶灵作祟 之名命令隐部抓她走,是想永远把她关进灵界监狱么?” “彼临……” “但是没想到我会意外出现,并且插手此事,所以你知道事情开始变麻烦了, 只能现身亲自来找我,对不对?”彼临的目光闪烁了一下,整个人便变得说不出 的尖锐阴沉,“那你所谓的叫我把她交给你是什么意思?既不能复活又不能转世, 你准备带她去哪里?怎么处置她?” 闼罗看着这个样子的他,轻轻叹气:“你又开始发火了……彼临,这么久了, 还没学会如何控制感情冲动吗?” “那也许只不过是因为我不屑和你们同流合污。我说过,那个所谓理性神圣 的天界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公正。真是个肮脏的地方。”他说这话时,眉目表 情都轻蔑到了极点。 闼罗面色一变,越发的严肃起来:“但你也别忘了是谁纵容你一直留在人间, 天界对你一向恩宠,你在享受它所赐予的自由的同时,没有资格指责它!” “自由?”彼临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又是狂放又是嘲讽,“是啊,我穿梭千 年,来去不同时空,就为了找一个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会出现的人,就为了偿还欠 她的因果,我真是自由啊……是谁让我如此自由?是谁让我如此自由的?” 闼罗不禁后退了一步:“彼临!” “就只为天界所谓的尊严,就只为做为神祗的面子、虚荣心、高贵、完美… …一切的一切,所以毁了我一个还不够,现在又要加上这么一个孩子吗?“ “彼临……” 彼临的目光变得说不出的悲哀:“如果说我是罪有应得,可是这个孩子又做 错了什么呢?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连死亡的理由都是那么纯善 天真——为了救一只小狗。闼罗,你于心何忍?” 闼罗的唇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黯然低首:“对不起,彼临, 我职责所在。” 彼临的瞳孔开始收缩,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一字一字沉声说:“既然如此, 出手吧。” “你非要维护这个孩子不可吗?”闼罗震惊。 “是。” “即使与天界做对也不在乎?” 彼临唇角轻扬,讽刺一笑:“在乎?我需要吗?” 闼罗眯起了眼睛。 深夜两点,东风呼啸,家家户户禁闭着门窗,厚厚的积雪铺满了整个世界, 银白一片。两个神就这样对峙而立,天地间突起肃杀之气。 “彼临。”闼罗缓缓开口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知道。但是,正如我无 法让她复活或是转生一样,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彼临沉默片刻,回首看向一脸好奇的小女孩:“你刚才说——很喜欢现在这 个样子?” “呃?嗯……是啊……” “即使永远无法再世为人、永远在天地间飘荡没有归依也不在乎吗?” 她摇头,声音像风一般的轻:“我觉得……做人太辛苦了,不只自己辛苦, 也让别人辛苦。我,还是喜欢这个样子……” “不会后悔?” 看出他想做什么,闼罗失声道:“彼临,你难道想……” 未待他说完,小女孩已抬起头,非常非常坚定的回答:“嗯,不会后悔!” “很好,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同路人。”彼临咬破右手大拇指,在她额头轻 按了一下,一滴血珠沾上她的肌肤,很快渗入不见。 一旁的闼罗大惊道:“你疯了!彼临!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彼临淡然一笑,“我在给她第三种生存方式——和我一样的 生存方式。” 说话声中,小女孩发出一阵呻吟,啪的跌倒在地,全身痉挛,痛苦不堪。然 而,就在那样的蜷缩打滚中,她的身体起了一连番奇妙的变化: 原本苍白无血色的脸,逐渐绽出珍珠般的莹润光泽;干枯的头发也变得丝般 柔滑,像水流一样披在肩头;眉眼虽然依旧清然,却有了格外空灵的气质…… 最后,当她停止呻吟从地上爬起来时,已不再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虚灵,而 有了实实在在的躯体,轻盈如风,明净如玉。 ——精灵。 彼临居然用自己的血把她变成了一个精灵! “这样做是要遭天谴的……”闼罗喃喃。 彼临则是傲然扬眉,嗤笑:“天谴?你以为我会在乎?” 闼罗闭上了嘴巴。神很多,但敢于鄙视嘲讽天界的神,就眼前这么一个,真 是个偏执的家伙!不过算了,既然这家伙自己都不在乎,他又有什么好着急的? 一念至此,他毅然转身,边走边说:“既然你愿意承担起这个后果,那就没 有任何问题了。再见,彼临。” 彼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离开,眼见他就要消失在长街彼端时,闼罗却又回头 说:“对了还有,祝贺你,彼临。”原本严肃的表情一下子松懈了,眼睛弯成两 道弧线,冲他微笑,“你终于有了个同伴。” 同伴……吗?彼临低头看向身旁的小女孩,初获新生的她清新如朝阳、娇艳 如花蕊、璀璨如星辰,是最完美的创造物。 “你生前的名字叫艾汀?” “嗯,因为据说我到孤儿院那天正好是18号。” “这个名字不好,改掉。”彼临沉吟了一下,说,“从今天起,你叫雏,雏 菊。” “雏?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因为它是森林中的妖精贝尔蒂丝的化身花。贝尔蒂丝是个活力充沛的淘气 鬼,我希望你能和她一样快乐。” 没错,快乐。从今天起,她是他的同伴,他不仅给她新生,还要给她快乐。 因为,她失去的东西太多,将永远无法如普通女孩一样生活。 永恒的生命、美丽的躯体、不可思议的力量,尽管神奇,但从某方面来说, 它其实是一种不幸。 而那种不幸,已经囚困了他无数个千年。现在,又多了一人来受罪。 然而初生的精灵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仰起脸庞很灿烂的笑,兴奋的点着头 说:“是,彼临大人!从今天起,我就是雏。” “为什么精灵的武器是弓箭?” “不是所有精灵都用弓箭,只能说他们使用最多的武器是弓箭。”尊贵的男 子低头看一眼跟在自己身旁的矮小女孩,“你想要弓箭吗?” 女孩摇头:“又不用打仗,要武器做什么?” “用途很多,比如——”他放缓语速,慢吞吞的说,“你可以拿它当装饰, 或者,吓唬人。” 女孩咯咯的笑了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这样做可以吗?可以去骚 扰人类吗?” “只要你觉得开心,有什么不可以?”男子说这话时,眉宇间有纵容,也有 几分难明的凝重,“雏,你要知道,你现在的生命太漫长,最初的新鲜感过去后, 就会开始觉得乏味和无聊。你需要找一个目标,来使旅程保持乐趣,所以,我不 会禁止你与人类接触,不过有一点你必须遵守。” “是什么?” “那就是——”墨蓝宝石般的瞳仁泛起几许忧色,仿佛看见了什么悲伤的事 情一样,男子低声说,“不可以哭。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流眼泪。” “如果哭了会怎样?” “会因憔悴而死去。因为精灵的眼泪太美,美的连他们自己都承受不了,一 旦流泪,就会迅速苍老与衰竭,不再美丽。”他说着轻抚了下她的头发,那柔软 的发丝甚至比上等丝绸更顺滑。 ——真是天妒地忌的一种美貌,难怪这个世界上的精灵们,已经所剩无几。 雏抬头凝望着他,满是好奇的问道:“那么彼临大人你呢?你可以哭吗?” 彼临微微一笑,敲敲她的头:“神是不哭的。”说着加快了脚步。 她只好一边小跑着追赶,一边继续问:“为什么?为什么神不哭?他们是不 会哭,还是不能哭?还有还有,我有同类吗?他们都在哪儿呢?除了人类,我们 应该还能找他们玩吧……” 就这样,因天真活泼而显得有些呱噪的少女成了彼临漫长岁月里的唯一陪伴, 他带她去过很多很多地方:公元前2000年的第一名城乌尔,公元前1000年黎巴嫩 的西顿,公元前500 年的波斯,公元1 年的罗马,公元500 年的长安,公元1000 年的开封,公元1500年的佛罗伦萨,公元2000年的纽约……总是他决定,然后她 跟随;他任意挑选,她欣然期待;他默默寻找,她肆意游玩…… 她是另一个他。 他将自己不曾有过的单纯快乐全部延续在了她的身上,看她对新鲜事物大惊 小怪,看她跟人类嘻闹玩耍,看她过的那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他就觉得心中 某一部分复活了,开始变得温暖,不再阴湿冰冷。 雏,他一手创造出来的精灵,他的女儿,他的伙伴,他的千年慰寄。 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间穿梭,时间对他们来说仿佛不存在,然而,“仿佛”不 存在,不代表“真的”不存在,因为——雏逐渐长大了。 她原本只是个七岁女童,慢慢的,下巴变尖,腰肢变细,双腿变得修长,胸 部变得丰满,长成了十六岁少女的模样。 只有眼睛,依旧稚气。 又一趟北欧之行结束后,雏开始对埃及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破天荒的主动要 求说:“彼临大人,我们下一站去埃及吧,好吗?我想去看看那座狮身人面像是 怎么建造出来的。” “可以。”他对她一向有求必应,就如同她对他永远言听计从。 然而,他和她都没想到,恰恰是这么一个漫不经心的决定,使他们的生活起 了巨大的变化,将这千年时光尽数颠覆—— 一场劫数。 或者说,命中注定的一段……因果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