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周遭的一切顿时淡化成了虚无,只有那个孩子,那个身形都尚未发育完全的 孩子,坐在一地断发之上,绝望的哭泣。 雏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有点透不过气来。她一边揉按着自己的胸口拼命呼 吸,一边转头看彼临,只见一颗晶莹的泪水,自天空般皓蓝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慢慢淌过脸颊,滴到衣服上。 黑色的衣服不吸水,那眼泪便一直往下,从领口,滑到脚背,最后落进泥土 里。 彼临大人……他、他、他…… 竟然哭了! “我总是在自作自受,可是那又怎么样?如果不做这些,我不知道自己还可 以做什么,这么漫长的生命,这么无所事事的生命,这么令人厌恶令人绝望的生 命……” “永生……难道是一种不幸吗?” “谁说不是呢……” 那一滴眼泪落入红尘,谢尽繁华。 风轻轻的吹着,鬓边银发更添沧桑。多少个千年了?距离那场刻骨铭心、天 崩地裂的灾难,已经有多少个千年了? 在不同的时空中穿梭寻找,因找不到而倍受折磨,可是现在,被他终于找到 了,却不是解脱,不是幸福的折回,而是陷入更加不堪的境地。 他很想知道,非常非常想知道——快乐,究竟是天神编造出来以欺骗众生给 他们创造的假象,还是真正存在的东西? 只不过是因为不爱一个女神,所以就受到这样的惩罚,眼睁睁的看着恋人死 去,上一次死的不过是身,这一次,死的却是心。 ——活生生的、淋漓尽致的一种毁灭与疼痛。 彼临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天渐渐的黑了,夜晚的天空没有月亮,也没有 星星,漆黑一片。雏静静的在一旁相陪,眼眸中满是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彼临忽然转身,一步、两步、三步,越走越快,越走越急, 雏连忙跟上前,叫道:“大人!” 然而他没有回应,径自往前急行,那抿得紧紧的唇角、异常阴沉的目光,落 到雏眼中,便更加不安,惶恐的叫道:“大人!你要去哪?” 彼临依旧没有回应,好象已经完全听不到她的话。 “大人,不要这样!还来的及的,我们再穿越时空一次,再快一天,就肯定 能赶上了……要不,我们回去找赫丝公主,向她解释一切,只要好好说,她会谅 解的……大人!大人……” 彼临嗖的一声飞起,如火箭般窜上天空,很快的消失不见。 雏停下脚步,抬头怔怔的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颗心就那样沉了下去——彼 临从来没有这样忽视过她,无论他去什么地方,他都会交代一声的,都会让她等 他。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说就飞走了,这种感觉糟糕透了,好象自己被抛弃了 一样。 她不禁抱紧双肩,竭力不让自己往坏方面想,一遍遍的自我暗示说:“大人 去办点事情,不方便带我去,他很快就会回来的,没事的,绝对没事的……” 然而,凄冷的夜,微寒的风,处处透着凉意。她觉得自己快要变僵硬了。 精灵是不会冷的,那么这种感觉,这种颤栗的感觉又是什么呢? 正当焦虑感越来越重时,背上传来被人凝视的感觉,雏转过身,看见一个身 穿紫色披风的年轻男子站在三米开外,望着她,脸上难掩震惊。 “你是谁?”因为近来受到陌生人的攻击次数太多,她开始学乖,戒备的往 后退去。 然而男子半点敌意都没有,表情却相当复杂,低声喃喃说:“真的是你?怎 么可能?难道……天意,真是天意,没想到……” “你认识我?” 男子朝她走近了一步,雏立刻跳后。男子眼珠轻转间,露出个抱歉的笑容说 :“别怕,我没有恶意。”稍做停顿,又问,“你……就是彼临带在身边的那个 小精灵?” “你也认识大人?” “我们是朋友。”一句话轻松解下雏的防备,她几乎是立刻惊喜的跳过去抓 住他的手说:“那你也是天神了对不对?请你带我到天界去好吗?彼临大人飞上 去了,可他没带我一块去!” 男子垂眼看向她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似乎呆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的 笑容已变得格外温和:“可以啊,这有什么问题。” “真的可以?” “嗯,来。”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一圈绿光幽幽浮起,托着他们上升。与彼 临的浑厚强大完全不同的,这个男子的神力有着清薄凉爽的气息,好像薄荷。 雏一边惊叹这种奇妙的感觉,一边仰起脸庞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崇恩,”男子异常低柔的回答她,“我叫崇恩。” “那么崇恩,谢谢你!” 男子的眼神在听见她唤他名字的时候起了些许迷离,但很快隐去恢复正色。 而这时,天界到了。 在跟随彼临的这段岁月里,他一次也没回过这里,因此雏还是第一次看见天 界的样子,与她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如果非要用个词语概括的话,只能称之为 ——宏伟。 他们落足处是一幢银灰色的高大建筑物,因为太过空旷而倍觉安静,人站其 中,显得非常渺小。雏还没来的及打量那些精美绝伦的墙壁和摆设,崇恩已推开 了前方的浮雕玉门,门后是个女子的起居室,彼临正用一把十字剑架着艾美拉的 脖子,听到声响也没回头,只是径自盯着艾美拉,沉声说:“听着,我从不对女 人动粗,但是,如果你不立刻解除时空隧道上的封印,我就杀了你。”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逼着嗓子说出来的,认真到不能再认真。 雏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嘴巴,又是惊悸又是慌乱——这个满是杀气、冷酷无 比的彼临于她而言,是所完全陌生的!在漫长岁月的嬉笑陪伴中,他一向温文尔 雅,宠溺有加,她从不知道,原来他还有这样令人害怕的一面,而这一面,却是 因为另一个姑娘而展露的!一时间心中停停荡荡,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艾美拉的背抵着墙壁,脸上毫无血色,一双眼眸绿得发亮,满是幽怨之色。 彼临的剑锋往里压进一分,鲜血顿时流下,艾美拉抽口冷气,眼中浮起了点 点泪光。 “我数三声,马上解除封印!一、二……” 还没等三字出口,艾美拉已双眼一闭,以比彼临更低沉的声音冷冷说:“你 杀了我吧。” 她竟然宁可死,也不肯解除封印! 彼临眼中怒色顿现,“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我知道你恨我。”艾美拉勾了勾唇角,笑得无限讽刺也无限凄凉,“可我 不在乎。彼临,我不在乎,你杀了我更好,这样你一辈子都别想回埃及,自然也 就找不回欧若拉,我要你痛苦,我要你跟我一样痛苦……” 彼临握剑的手握紧又松开,凝视了她很久,摇头以一种异常轻柔的声音说: “你真是有办法,艾美拉,我还从来没有对一个女人这样无可奈何过,也从没有 对一个女人这样……深恶痛绝过。” 艾美拉尽管说不在乎,但在听见后半句话时还是浑身一震,咬紧下唇,眸中 雾气更重。 彼临将剑往墙上狠狠一插,剑刃直没入墙,只剩剑柄留在外面摇晃不停,离 她的脸颊不到三寸,艾美拉的眼泪不受控制的被吓了出来,开始流个不停。 彼临看也没看,转身就走。崇恩则伸手揉着眉头叹道:“哎呀,真是看不下 去了……雏,你照顾一下她,我去追彼临。” 雏呆愣的点了点头,那边艾美拉沿着墙壁滑到了地上,捂住自己的脸开始啜 泣,时断时续的哭泣声回响在宽敞的房间里,倍显凄凉。 雏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转头,发现一旁的桌上有水晶茶具,便倒了杯水递到 她面前:“要喝水吗?” 艾美拉垂着头没有理她。 雏想了半天,在她身旁坐下,抱膝望着远方说:“曾经有个吉普赛老奶奶告 诉我,如果一个人开始流泪,表示他离快乐就远了一步,流的眼泪越多,离的越 远,再想回去,就更困难了……” “快乐?”艾美拉嗤笑。 “吉普赛老奶奶告诉我,以伤害别人来排解仇恨,是非常不明智的行为。让 大人这么恨你,你真的觉得无所谓、一点都不在乎吗?” 艾美拉粗声粗气的打断她:“闭嘴,你知道什么啊……” “我是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道你、大人和赫丝公主之间曾经有过 怎样的羁纠,但是这么久以来,我亲眼看着他在不同的时空间穿梭寻找,虽然他 从来不说,但我想象的到——大人,是痛苦的。渺茫的希望,千年的放浪,无法 对人诉说的心事,永远达不成的圆满……而造成这一切痛苦根源的,就是你。” “渺茫的希望,千年的放浪,无法对人诉说的心事,永远达不成的圆满……” 艾美拉喃喃将这话重复了一遍,眼神开始放的很悠远,“难道我不是如此么?” 雏愣了一下。 “我身为天帝的女儿,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要风得 风要雨得雨,但其实不知道有多寂寞。没有人敢和我玩,也没有人会对我交心, 在大家眼里,我是需要尊敬的小姐,而不是一个可以玩笑可以亲昵的朋友。” 雏睁大眼睛,忽然觉得此刻坐在面前的这个女神,不再如先前看起来那般可 恶,那张美艳惑人的脸庞上,也写满了孤独与憔悴。 可恶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艾美拉,也是一个可怜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