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到了深夜,四周荒凉寂静,远处隐约地传来野兽的嘶叫,但是仗着有火堆与赵 矜,女人们先后熟睡了。 赵矜自己郁闷透了,很不好受,怔怔地望了好一会儿她们安祥的面容,这才舒 身躺倒,枕着一束青草睡觉。 虽然只饿了一天,但是这一天里发生了多少事,运动量很大,现在的感觉真是 饿惨了,恐怕是从小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明天一定要想办法。 肚子空空加上心中愧疚,但是实在累了,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次日清晨,赵 矜便早早起身,往火堆中添了一些柴火,也不惊醒别的女人,只唤醒蕙娘,吩咐了 一些话,便从大车的轮子上解下宝马驰骋的缰绳,扬鞭出行。 这鞭子,是玉玲、梅馨因为看到赵矜没有马鞭,便在昨日无事时用柔韧的草茎 编成的。晚上围坐在篝火旁边谈天时,她们还教赵矜用藤本植物织绳索的办法,这 些可能对打猎有用。如果不是在战争中被掳掠,象她们这样心灵手巧的良家少女, 应该会嫁个好人家,然后成为贤妻良母吧。 危难之中被搭救,她们对赵矜感激之情可非同一般,赵矜不仅是汉人,还是个 帅哥,这亲切感也非同小可。 因此只一天,赵矜跟她们便相处得非常好了。昨晚篝火中美女们望着赵矜的眼 神,无不柔情款款,只可惜赵矜内里惭愧,没有存心去撩拨。 现在清早便出行,是要去打猎吗?不,原来赵矜想要再次入城。 这是昨晚饥肠漉漉、辗转反侧时想到的。自己完全没有打猎的经验,就算有弓 有索也不行,赵矜忽然记起昨天与蕙娘出城时所遇见的那些蒙古军。虽然是蒙古军, 赵矜却听见了,为首的将军在战斗中用汉话命令部下,他们十分英勇顽强,在重重 俄军包围之下左冲右突,力战不屈。这让赵矜心生敬意,又因为是汉人的缘故,多 少有些亲切感。 那么,他们现在怎样了?当赵矜临出城时回身一望,正好望见有名校尉折断了 枪,被俄兵一拥而上掀下马来擒住,又有一些受伤倒地的。如果他们现在还没有被 处死,那么,不如想个办法把他们救出来——象他们那样训练有素的将士,肯定擅 长打猎,自己和女人们就有救了!比一百个自己去打猎还管用! 正是出于这种考虑,赵矜不惧危险,准备重返新城。 昨天和女人落足的地方,赵矜已经命名为“双树原”,算算走过的路程,这里 离新城至少得有一百公里吧。相距既远,又因为有连绵的小丘遮挡了视线,从道路 上望不见那两株大树,因此感觉比较安全。俄兵就算疑惑着他们的同伴为什么追出 去却回不来,出城沿路查看,但是荒原莽莽,谅他们也不可能追到这里来,发现女 人们。 赵矜一路加鞭奔驰,经过昨日蒙俄两军相斗、尸体狼籍的战场时停下来搜索了 一番,找到一副弓箭,挂在马鞍后。还找到一束标枪——这东西好用啊!早在中学 时期,赵矜就擅长于投标枪这项课外体育运动了。 战场的惨状,赵矜不忍再看,武器到手后,纵马驰离。 驰骋果然是一匹千里马,昨天载了两人还能够奔驰如飞,现在只载一人,越发 轻快。虽然赵矜嫌它远不如自己飙过的摩托车那么高速,但至少省油嘛。 一路奔来,根据日影观察约是上午九时(巳时)至十时(巳时二刻)之间,已 经遥遥可见整齐得如同一条线的新城城墙。 在一片小树林里拣一个鲜草丰茂的地方拴好马,赵矜再步行一段路,小心翼翼 地移动到城墙边,准备用电影上看过的“搭钩翻越法”潜入新城。 这里的位置,向南一段距离就是东门,赵矜望望头顶,不愧是称之为“城墙” 的东西,好高啊!蕙娘告诉过赵矜,她在宫中听人说,本城的城墙有六丈高。赵矜 记得宋末的一丈,大致相当于现在的两米多吧,具体多多少就不太清楚了,现在站 在城下,只觉得有点晕眩。不愧是可以匹敌中土名都的远疆大城,有气势! 赵矜不是跳蚤,没办法纵身一跃就跃上去;也不是小鸟,没有翅膀不会飞。于 是按照玉玲、梅馨所教的方法,耐心地回头找原料结起长绳来。 肚子好饿。 好不容易将绳索结好,再绑上一个树杈,来到城下。城很大,城上往来巡逻的 俄军却很少,戒备松懈。赵矜听力好,贴着墙听了一阵上面俄军的动静,觉得就算 白天登城也不容易被发现,于是在饥饿肚子的催促之下,学着电视上看到的动作, 就要将绳索往上甩。 没想到,这时候城中渐渐响起了一阵马蹄的轰鸣声和靴子踏地的声音。这阵响 声就象初夏的闷雷一样,威势非同一般!然后,大队俄军骑兵出了东门,以王公、 贵族、将军、骑士为中心,前呼后拥,阵容庞大;随后是步兵队,人数更多,排列 却颇为整齐,连步伐也不乱,逶迤不绝地跟进。 这支大军衣甲不一,打着俄族各国的旗帜,浩浩荡荡地涌出宽阔的城门,向东 南开去。 赵矜凝神眺望了好一会儿,直到肚子的严正抗议声再次把他从目睹千军万马的 感慨中拉回。忽然想到,这是机会啊!象这样的壮观场面,城上就算有守卒,也一 定懈怠了警备。 于是赵矜奋起全身力量 拼命向上甩绳子,但是对于没有登城经验的人来说, 这并不是容易的事!连续失败了至少三十次后,赵矜累得气喘吁吁,总算才撞到一 次好运气,终于让树杈勾住了城墙上的箭垛,试了试还比较牢靠。赵矜吸一口气, 轻身一纵,两手交替攀绳,飞快地向城上登去。上去以后,立即躲在城墙的内拐角 处,因为是个直角形的凹区,守城兵又都在看着己方的队伍出城,并没有发觉。 这时赵矜生怕暴露了目标,稍微停了一下,观察环境。然后又是肚子催促了脑 子,赵矜还没怎么看仔细,便三闪两闪地找楼梯下了城墙,潜入城区。 赵矜一边隐蔽着移动,一边听到俄军出城的轰鸣还在继续,到后来就变成一片 车轮声,可见俄军的辎重队伍规模也不小。 这究竟有多少军队啊?当赵矜辛苦地移动到接近城中心的地方时,攀上一座高 楼了望,就看到还有刚从西门进城的俄军后续部队,在城内稍微停留了一下,便紧 跟着前面的队伍,从东门开了出去。 事实上,俄联军攻克新城以后,马不停蹄向东攻击,要趁默阔帖木儿回师不及 的时候,直捣汗国首都撒马尔罕! 俄族之所以能够团结,是因为出现了一个核心的人物——夏塔尼耶夫侯爵,他 是基辅公国大公的叔父,而基辅公国是俄族各国中最大的国家。夏塔尼耶夫经过了 艰难的说服,终于使得各国王公下定决心,尽弃前嫌,团结起来对付蒙古人。 这次出兵,许多王公都亲身参与,或者派亲信大将代表自己。各国共同推举夏 塔尼耶夫为统帅,听他的指挥。夏塔尼耶夫不仅擅长政治,统兵也严整有方——他 从以往本族的惨败教训知道了,团结和纪律严明就是强国强军之道! 因此就算是刚刚赶到新城的后续部队,还来不及休息,在号令之下便又继续挺 进。前前后后,总数有十五六万大军扑向撒马尔罕,只留下少量部队留守新城。俄 人深知蒙古人的厉害,现在要进攻默阔帖木儿的首都,便不遗余力。 俄军开出去的这一大批人马,纪律不错;但是留下守城的就比较松懈,因为他 们绝没有想到在这样的时候,还会有人混进城来!赵矜与其说是“艺高人胆大”, 不如说是“饥不择食,慌不择路”,混进城里来的目的,就是试图找几个打猎的帮 手,好养活自己和女人们。 出征的俄军渐渐已经远去,赵矜在高楼上举目四望。鸟瞰城中,街道空空听蕙 娘说这城里有很多工匠、苦力和妇女,但是怎么看不见呢? 原来俄军刚刚占领城池,怕发生乱子,就先把人都拘禁起来了。这也是夏塔尼 耶夫下的命令。他知道奴隶们的作用,特别是能工巧匠的作用,于是严禁杀害。由 于夏塔尼耶夫在俄联军开始集结时为了显示威严,处死了一个列队不整的心腹将领, 各国士兵都很忌惮他,不敢不听从号令。至于王公贵族,先前早就订好了如何分赃 的协议,自然也助着夏塔尼耶夫约束军纪,以免把自己将来的“财产”给杀掉了。 赵矜并不了解这些,只是奇怪。然后就发现在东北方的一个广场上,许多人正 往那里聚集,好象也有什么大事似的。赵矜便好奇起来,打起精神在楼台之间飞纵、 闪过空荡荡的街道,向广场接近。 原来这里是练兵的校场,比王宫前的大广场要小很多,不过面积仍然非常可观。 先前蒙古军的将军大帐就设在校场边的军营里,守城主将亦失哈战死了,现在 他的头颅被高挂在校场南面的将台柱子上,将台现在被作为刑台,正要处死活捉的 蒙古军俘虏。 广场上聚集起俄族的军民。原来在陷城以后,为俄军做事的平民也跟了进来, 夏塔尼耶夫规划得还真妥善,再过不了多久,将会有更多的平民移居到新城及附近 地区来。这里毕竟是俄族的旧地,新城有作为一座政治上和战略上的重镇来建设的 价值。至于俄民为什么会有胆子随军跟进,这倒不奇怪。就象当年十字军东征时, 有成千上万的贫苦农民、城市无业游民或者是听到“东方遍地牛油与蜂蜜”的煽动 性鼓吹后企图趁机发家的梦想者,便拖家带口随军跟进。相比之下,俄族农奴处境 更糟、渴望更甚,要不是因为特别害怕蒙古人,还会有更多人不顾死活地涌来。 广场很大,数千俄军与上千俄民聚在一起,只占了靠近将台的很小一角。赵矜 来到广场南边的一座阁楼上,捅破窗纱,从窗户里面朝外望。这时广场上已经传来 了惨叫声、怒吼声及欢呼声。刑讯与杀人已经开始了。 为了扬威与恫吓,俄军把俘虏到的男女奴隶也驱集到这里来观看杀戮。脸色黯 然的奴隶们正陆续地被押着进入广场,人潮越汇越多。 赵矜观察了一下人群,又向将台望去,只见地上已经横着二十多具身首异处的 尸体,都是蒙古军人装束。 刑卒挥刀又砍下一个蒙军俘虏的头颅,提起来示众。围观的俄族人又一阵欢呼。 轮到下一个,那名蒙古兵依然不屈不挠,奋然不知道在吼些什么,赵矜听不懂 蒙古语,大概是临死之时仍要痛骂一场吧。刑卒用短刀搠进蒙古兵的嘴里,鲜血四 溢,那蒙古兵痛极之下依然神色刚强,就用口中的血去喷刑卒。刑台下的观众看得 都呆了,女人们都掩着脸,就算是俄族人也不喊了。另一边绑着的俘虏们就大骂起 来,群情激愤。 监场的俄族大将一看不对,一挥手,刑卒拚命按住那名蒙古兵的脑袋,狠狠地 砍了一刀。头颅居然不断!刑卒只好又换了一把钢斧猛剁,这才将血淋淋的人头挽 在手上。 蒙军俘虏们齐声怒叫,而围观的平民与工匠、奴隶们在惊恐之余一时还发不出 声音。一个翘着胡子的监场将军带头喊叫,俄族军民们随之才激昂地振臂高呼起来, 声音连成一片,果然有气势。赵矜听得懂喊的是什么,无非“打死蒙古人”、“杀 光蒙古人”之类的咒骂。俄族人对于蒙古人,真的是苦大仇深,以前受压迫的日子 里,连公侯贵族都会被蒙古人拉去活活轧死在大车下。 将军煽动够了,再止住鼎沸的人声。惟有蒙军俘虏们仍不肯住嘴,就有刑卒们 上去,或是痛打耳光,或是如法炮制以刀搠口,或是拿东西堵塞俘虏们的嘴巴,闹 了好久才寂静下来。 然后将军旁边的几位王公贵族先后出面讲了一通语气慷慨激昂的话,大意是要 与蒙古人决一死战、报仇雪恨之类。然后俄军士兵们以长矛和盾牌顿地、举着刀剑 发出碰撞的声音,齐声高呼。俄族民众也喊成一片,连掳来的工匠、奴隶们也被迫 跟着喊叫,声音真是震耳欲聋。 过后,台上的蒙古族俘虏统统被当场斩首,一时间人头滚滚,血流遍地。 几千名蒙族的随军平民,如商人、仆从、家属等,都落到了敌方的掌握中。俄 族人对蒙古军队恨之入骨,也迁怒到蒙族平民身上,带伤被俘的蒙军只有约百人, 杀得不够解恨,于是蒙古平民也遭了殃,俄军又拉了一批上去行刑,于是又响起一 片哭天喊地之声。 好不容易混乱过去,俄军再押上一群五花大绑的汉子,为首的似乎是个将军, 长发后束,脸上是数道鞭痕,上身赤着,有一道刀痕和一处箭伤尚在汨汨渗血。其 后是大约二十名校尉、军士,衣甲皆不整,身上多有带伤,这些人就是蒙古军中的 异族将士。 蒙古较早征服中华地区的北方,于是也征招了不少异族人为官和当兵,其中以 契丹(西辽)、女真(金)、党项(西夏)、汉(宋)等民族为多。这些较早投靠 蒙古的异族官兵,又随着蒙古军去征服更多的地方。 蒙古人比较刚强勇烈,落入宿敌手中,几乎都是宁死不屈。异族人就不一定了, 因为他们本来跟俄族没仇恨,是不得已而跟随蒙军征战的。新城陷落之时,蒙古军 中尚有数百名异族官兵,有的战死,有的就倒戈投靠了俄军。 但是现在被押上刑场的这一队却是例外,连赵矜都奇怪他们为什么还要对蒙古 尽忠。而且又很好奇,为首的那名大汉好生雄壮,而且看他相貌堂堂,不似有勇无 谋之辈怎么还有点面熟的感觉?似曾相识,好象就是那个在东门边见过一面的将军? 只见好些俄人指着地上的一片无头尸体,对那大汉齐声恐吓。 赵矜再看一阵,认准了那大汉就是昨天自己和蕙娘出城时,冒死护送蒙古大臣 突围的那个汉人将军。也多亏了他,楚楚、香芷、玉玲、梅馨、莺儿、萍儿六女才 能够被送出城,最后让自己搭救起来。 没错,这位汉人将军就是镇守新城的副将李荼,当时因为出不了城而往回冲杀, 落马后又顽强步战,终于寡不敌众,负伤被擒。手下纷纷战死,残存的一起被俘。 由于李荼在战斗中尤其勇猛,俄族贵族们钦佩他,表示只要他肯投降,不但免死, 而且将受到重用。 李荼决不肯从,此时沉痛地对被俘的部下们说了一番话。俄人听不懂,赵矜却 竖起耳朵,大致听到了一些,说的是:其实我们与蒙古也没有瓜葛,从军本是迫不 得已,虽受重用,却免不了被蒙古人猜疑。罢了,我已看透生死,不愿再在异族营 中,受猜忌地苟且偷生。你们愿降的,便降吧,本来蒙军阵营也不是我们的归宿。 但是部下们齐声高喊:“愿随李将军死!” 俄人不知道喊的什么,但看那样,肯定不是好事,才明白到李荼并不是在劝降 部下。有贵族恼了,命令刑卒将李荼的部下当场锤杀两个,以此威吓。 但是李荼等人都是壮士,怎么威胁也吓不倒。台边尸体堆积,血洒满地,他们 却毫不动容,视死如归,并不再吭一声。 俄族将军与贵族们没有办法,示意刑卒将李荼等人一并斩首。 刑卒们手提刀斧,故意不上前即斩,绕着行刑台走了一圈,又煞有介意地擦擦 刃上的血迹。这才走向昂首挺立的汉子们。 这时赵矜已经急步下到了楼阁的第二层,有心要救,但想到周围俄兵很多,自 己并没有劫法场的把握,且因为肚子饿、精神不足,真拿不定主意。 正踌躇间,听见俄族军民又发出大喊,赵矜知道情况紧急,不暇再想,立即挥 拳击碎窗棂,纵身自阁上跃下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