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赵矜、许妤保护香芷与侍女们出了宫殿,齐劲、李圭已在外面搜索了一遭,转 了一圈,何磐、李庆熙正率一彪军自东赶来,众人见到主公救得公主,皆大喜。不 一会儿,鹿祥、颜士重、周伯荣、车楚尔良等相继杀到。 宫中有灯火,而外面仍显得黑暗,天色未明,俄军俄民便在朦胧中奔蹿。城里 远近点点移动着的亮光,基本上都是汉军,或举火把,或在马头挑着灯笼,纵横冲 击。敌人早已溃不成军,只趁夜摸黑而走,谁有胆子举火照亮自己? 赵矜奋然高声道:“何磐、庆熙,你二人保护公主出城;其余将佐,随我追击 俄军!”说罢,便勒转马头,向西而驰。 众将齐声遵令,火光中一同勒马,一片兵戈灿然,个个精神抖擞,蹄下轻尘腾 起,在平日的繁华街头席卷而过,疾奔河滩。 赶到之时,只见河滩上的景象真是乱上加乱!群丑争渡,自相践踏,在惊惶与 黑暗之中又分辨不出南北西东,结果急也急不成,许多船都超载了,船夫惊惶失措, 迟迟开动不起来。只有最早觉悟到大势不妙的伏佐维奇斯诺夫等抢先开船远去,水 面上若干黑影,已到河心一带。 还留在滩头的,要走就再没那么容易。看见触目惊心的点点火光逼近,听见听 不懂的汉语呼声大起,败军与难民个个都吓掉了魂。内中有一艘船,因为载的人过 多,且都被吓得奔到一侧,顿时倾覆。就在一阵绝望惊叫声中,大帆象贝壳合起一 样扑落水面,然后整个船体咕嘟咕嘟往下沉。 赵矜与数百骑当先杀到,奔下人潮汹涌的滩头,朦胧中也不知砍倒、踏倒了多 少军民。不止赵矜这一支,差不多同时有好几股汉军纷纷赶来,冲到水边,再隔断 人群、夺取船只。 不一会儿,临河一线只见火光上下来往,分隔出一条狭长空地——说空地也不 空,地下都是杂七杂八的物品和死人,大多数倒是死于自相践踏。至于因为慌张而 跳下河去淹死的、抢着登船而被自己人砍倒的、被推落水中的更不知有多少。乱世 中保命的不易,可见一斑。 汉军有着周到的行动计划,这时几股人马汇合一处,便按计划隔开河滩,将士 们用俄语呐喊:“回城免死!”、“平民不杀!”,威慑着来不及登船的俄民往城 里退。内中的俄军,不是丢盔弃甲混在平民丛中,就是识相地放下武器投降。 许多船被汉军抢登,驱赶俄人下船。即使如此,还是有一些船来得及开动,汉 军士兵便朝着已开动的船只放箭。 赵矜望见一艘大船已经升帆离岸,顿时想起“赵子龙一箭落帆”的事迹,勒缰 驻马,挽起先前赐予萧銎的二石宝弓。萧銎伤势严重,赵矜让最好的医生调治他, 而自己自从丢了三石宝弓之后再没有趁手的大弓,便暂时用这一把。 “早知道那三石弓十分宝贵,就死也不丢。”赵矜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后悔了。 原本以为巧匠众多,要好弓随便可造,却不知三石弓还须绝世妙材,即使是二石弓, 都不是容易造的。丢了以后才知道这一点,后悔也来不及了。 萧銎的二石宝弓,做工极尽细致,精准度十分之好;但是到了赵矜手里,就象 诸葛亮的手中提着青龙刀——使不上劲。刷地一箭,只把船帆射破一个洞。再一箭, 连个船影也没挨到,恰似弯弓射天狼。 赵矜正郁闷,微侧身体,伸手抽出第三支箭,待要再射。正这时,忽然仰望到 一箭疾似流星,从身前上方飞过,堪堪射断那艘大船的主帆绳。船帆哗哗地落下, 船只便在离岸不远的地方停住,被水流推着打起横来,缓缓向下漂去。 那船中,一个女人放声尖叫——好长的一声绝望尖叫。叫完捂着头,惊恐万状 地问身边的淑女:“该怎么办?!谁来救我们?!”——这便是坦普卢多夫大公的 遗孀珞蕾佳娃了。 淑女们也都个个吓得不成淑女的样子,好不容易有个胆子较大的应道:“夫人, 后面都让敌军截住了,前面的人也不会回来救我们的,我们只有下小船!” 小船?对于夫人和淑女来说是多么危险啊!但是危急关头已无第二条路,珞蕾 佳娃慌忙领着淑女们奔去,一边哭骂坦普卢多夫那老昏虫没有良心,到城陷了还闭 门不出(她不知道老昏虫已经死了),又骂马尔莫日斯考、别辽左维两个小畜牲也 不是好东西,各自顾着自己溜走,都不来保护她这个继母兼情人。 淑女们只怕珞蕾佳娃骂得耽误了时间,慌忙拖拽她快走,但是到了悬着小船的 地方,只见保护她们出宫的亲卫将军已经自个儿先放下去了,他只带二十几个会划 船的壮健部下,下去之后就不再让人上船。有人痛哭流涕地恳求,将军不听;有人 跳下水去想要攀上小船,将军一刀把他捅死,然后喝令部下快划。 珞蕾佳娃气得连责备的叫喊也喊不出口了。危急之时,正是众叛亲离之刻,乱 世中的不易可见一斑。 大公夫人心中又惊又惧,坐倒在地。淑女们和船上人们已经在乱纷纷地惊叫, 原来一艘汉军的泥鳅艇正向本船冲来。 艇来艇又去,上面是汉军裨将独隆翰,见大船已经打横,就不怕它溜到哪里去, 倒是察觉有小船开走,连忙让手下赶紧追上。“片甲不留”,主公在战前如此吩咐。 独隆翰熟悉俄语,连声喝停,见对方都不应,不由得怒从心头起。一叉飞去, 把小船中站着的那个人影叉个正着,应声翻落水中。俄兵们见将军丧命,泥鳅艇又 快,都知道就算逃也逃不了了,一片声嚎叫着投降。 却说岸上,赵矜见一将奔来,将船帆射落,乃是李荼。 赵矜称赞一声:“射得好!” 李荼却没有怎么在意,收了弓,拱手禀告道:“主公,敌船若干,已然开远, 追之不及,奈何?” 赵矜把手中的第三支箭狠狠一折:“那还用说!速点精兵,咱们坐上他们的船, 追过河去,片甲不留!” 李荼应道:“得令!” 马尔莫日斯考、别辽左维、伏佐维奇斯诺夫等一伙俄军,惶惶然如丧家之犬, 急匆匆似漏网之鱼,好不容易将船只开到西岸,便争先恐后、跌跌撞撞地拉马上河 滩,一步高一步低,狼狈不已。 原先守卫西岸的部队仍在乱蹿,不少人仍举着火把——但是火把举得再高也没 用,隔河看不清楚,都不知道连叶谢伊城里打得究竟怎么样了。 见到有船过来,守岸将领便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两位公子,以及若干盔甲不整 的将领。马尔莫日斯考、别辽左维神色沮丧,也不说什么,拖着辔头努力跨上马去, 便拍打马臀,奔上向西通往顿巴斯公国的道路。众将领和兵卒们不顾狼狈,不敢休 息,跟在两位公子的马后便走。 一片嘈杂之中,搞不清楚是败了还是怎么回事。如果是败了,难道全城这么多 兵马,一夜之间竟然会失守?不可思议! 可是如果没败,两位公子连同智勇双全的伏佐维奇斯诺夫伯爵,干嘛狼狈逃过 河来?难道又要绕后路去袭击汉军么?可是没有这样的绕法啊! 嘈杂之中,听见有人喊:“撤退!”——但负责守岸的几个将官听见了还是不 肯相信,神色愕然。首都真的这么快就失陷了?他们不敢相信,也就一时反应不过 来,搞不清楚是要继续坚守河防,还是跟着撤退。 只这一迟疑之间,就见江面上又开来了一排船影。船影渐近,是本国的船,大 概是第二批撤来的人,守岸俄军便纷纷向之靠近,想要打听个明白。 不料,这一排大船尚未泊岸,先从侧面赶过来一群低矮的黑影,很不显眼,若 不是这么近还看不出来。那群黑影速度飞快,转眼已经越过大船队。 这便是泥鳅艇了。颜士重、戴得功二将各据一船头,待要放箭,看见俄军没反 应,颜士重便叫道:“兄弟,休要打草惊蛇!”戴得功回喊一声:“大哥,理会得!” 两人便收了弓,挺起兵刃。 原来齐劲之前撮合颜士重、戴得功结义,但是命令别人结义总是不太好,不如 三结义。可是齐劲心思谨慎,又怕这会影射影射到“桃园三结义”,怕大王疑心自 己——其实赵矜当然是不会的,这个时代,结义是很寻常的事,三个人一起拜兄弟 的不知道有多少,难道都疑心他们造反不成?结义的话有可能会形成内部小帮派, 赵矜不提倡,但这是这个时代的风俗,也不好扭转,于是也不怎么干涉。齐劲毕竟 慎重,便找来车楚尔良,四人于北征路上感情甚好,便一同结拜。不按品级,只按 年龄,因此身为偏将的颜士重成了大哥,裨将车楚尔良是二哥,有名号的大将齐劲 倒是排在第三,偏将戴得功做了四弟。 此时天色未明,朦胧之中后面的一排大船冲破波浪横渡,呼呼风声鼓动船帆, 船上汉军士气高昂,有人忍不住,便用拳头将俄军丢弃的战鼓擂将起来,咚咚有声, 震荡河面。岸上俄军还懵然不知。一来绝对想不到如此坚固的连叶谢伊城、如此多 的守军一夜之间便即崩溃;二来就算败了,怎么只有公子、伯爵带这么少的人马逃 回?总应该有第二批、第三批吧?却没想到,汉军便是从连叶谢伊的河滩登陆,大 战之时堵截得严,侥幸得逃的只此一批而已了! 守岸的上千俄军还在张望,前面的泥鳅艇借着一时顺风升帆疾冲,帆、桨、轮 机三重动力一齐使上,立时冲上岸来! 艇群奔上河滩,直滑上岸数丈,戴得功大喝一声,一个腾身飞跃,落下地面, 舞刀便向当头的俄军猛砍。后面颜士重与数百劲卒争相跳下艇来,一片喊杀声大起, 各挺短兵杀向敌群。 俄军措手不及,顿时被砍倒一片。死了好些人之后,其余的才总算明白过来: 形势竟是这样的不妙!不仅城池已经不保,汉军还这么快就追杀过来! 风声、水声、帆声、鼓声、喊杀声、号叫声一片响声之中,大船泊岸。赵矜见 前头已经打得热闹,忍耐不住,不等船只靠稳,便仗剑从一丈多高的船头一跃而下。 随从军士们士气高涨,见大王如此,一个接一个便从船头跳下去,河滩上顿时踩出 一片足印。 略嫌上千俄军不够打,风卷残云一般,一下子就清扫干净,滩头横尸一片,只 有一两百个原先站得远的散兵见势不妙,分别逃入东南方的一座密林。 抢滩登陆杀得飞快,估计敌人的公子和伯爵是沿着道路逃走,赵矜便收了剑, 跨上亲兵牵来的骏马,冲着颜士重、戴得功喊一声:“得功、士重,你们赶杀林子 里的俄军,不要放过一个!我去也!”二人回喊道:“得令!” 赵矜便与李荼率领百余轻骑,追上西边的道路。这时鹿祥领着第二批船,搭有 更多的战马,已经渡过河面四分之三,紧接着就要登陆。而在连叶谢伊,众将士还 在围歼残敌,火光四下飞舞,满城鬼哭狼嚎。 马尔莫日斯考一伙不过七八百人,慌张逃命,没马的便渐渐掉队,只得四下里 逃散。赵矜一见有散兵奔走,便点几名身边的军士:“你们追那边的!”一路上, 果真不想放过一个。 追到天色渐明,一度清楚地望到了一马平川的大地上,西方地平线一边遥遥奔 跑着若干败逃人马,但是随即又起了薄雾,能见度降低,道路生疏,无法追赶得那 么快,于是距离又拉远了。 好在离河岸越来越远,雾气渐渐消失,赵矜又望见了前面的敌人踪影。这时看 看身边,只剩下六七个人了,连李荼都已经派出去追杀落荒而逃的敌人。再望望身 后,只见数百名虎贲将士已经快要追上,他们打着一面“赵”字大旗,就是自己的 帅旗,旁边还有一面将旗,迎风飘扬之中望不清是什么字,但是看颜色和花纹就知 道是虎贲卫尉鹿祥。 赵矜这才想起一事:对了,许妤呢?不是一直在身边的吗?但自己上船渡河的 时候,她好象没有跟着。 刚想着,人就来了。许妤骑着自己的奔腾,牵着赵矜的驰骋,离了鹿祥的大队, 先行赶上。 赵矜大喜:“哈!原来你是给我牵马去了。正好,那群家伙没命奔逃,老追不 上,非得宝马不可!” 这是夸许妤贴心的意思,许妤微笑,越来越靠近了赵矜。赵矜一来因为匆忙, 想要节省换马的时间;二来又想要显点本事——刚开始时还不会骑马,甚至得蕙娘 临危教授,这阵子有这么多明师指点,可进步多了。于是想要不停下来,就在飞驰 之中换马。 记得还不到十岁的时候,就曾经在哥们的自行车后面,跨上另一辆去;大学时 更学会了跨过摩托车。有这样的“车技”底子,现在跨马,应该不难吧? 不料,马是动物,要干什么是人所难测的。赵矜向驰骋伸出右腿,同时左腿从 鞍左挪过鞍右正这时,驰骋见了主人,大概是高兴,凑近过来。凑过来不要紧,正 好可以上去,但它偏偏兴奋得又昂头一嘶——赵矜一个抓不牢,顿时栽了下去! 偏偏右脚已经踏上了驰骋的左镫,这原本是为了过渡,现在却成了极坏的牵绊! 赵矜摔在地上,脚被马镫挂住脱离不开,于是居然被拖着走! 老天!拖在马后折磨,这是古代的酷刑啊!我赵大校草犯了什么罪,居然也落 得这个下场! 说不得怎么狼狈法,赵矜的身体在地上拖,手臂拚命护着头和脸——校草的脸 可不要伤了,否则有朝一日回到学校的话,还要怎么见MM啊?! 许妤大惊!身边军士全都大惊,一齐赶过来想要拉住驰骋,可是驰骋脚力极好, 一时追不上,直把赵矜拖了好一程,至少有百步之遥,才被许妤赶上拉住。这时赵 矜也终于甩脱了镫子,跌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停住。 众军士齐声惊叫:“大王!”都勒住马,跳下来看赵矜。连带后面的鹿祥等人 望见不妙,都惊呼着奔过来。 赵矜的身边,顿时有一片叫“大王”、“大王”的声音。 自己的感觉伤倒不怎么样,一来有护甲,二来还好这一带地面松软,没什么石 头。但是,虽然并不伤得怎样,这份羞耻实在难当! “大王”、“大王”恐怕自古以来都没有这么狼狈的大王! 赵矜坐起来,喘口气,一时说不出话,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不用担心。但许 妤与众军士惶恐得不知怎么说好,都伏倒在地,口称:“小人罪该万死!” 后面鹿祥赶到,还没问究竟为什么大王会被拖成这样,赶紧也伏倒:“末将罪 该万死!” 赵矜掸掸泥土,再摸摸擦伤的手背,苦笑道:“你们不该万死,是我疏忽了。” 然后就又说不出什么话。 真是太狼狈了。正豪气万丈地追赶残敌,却自个儿弄巧成拙,反而遭了这份罪。 校草这次可出够丑了但是以他的性格,不会羞愧不已地生上半天闷气。 过一会儿,赵矜便站起来,止住众人继续请罪的话,怒喝一声:“都是天杀的 长毛不好!”接着骂道:“这伙贼泼才!不肯乖乖就擒,跑得兔子似的,害本大王 贪图节省时间,反而跌了这一跤!”然后再摇摇头:“不打紧,我下凡时,两位师 父就曾经说过,我该当历尽九九八十一难,才能重返仙界。现在这个应该是第六难 还是第七难了吧。” 说这些话,其实是为了自我解嘲,以及安抚众人的惶恐。说完,赵矜无可奈何 地摸摸亲兵牵过来的驰骋,跨上鞍去,指着前面叫道:“你们还楞什么?杀敌要紧! 记得我一再强调的话吗?片甲不留!” 于是赵矜将被拖得破破烂烂的锦袍袖子扯下,拍马继续朝俄军逃跑的方向追去。 鹿祥等人都不敢说什么,虽然觉得这事实在是匪夷所思,但现在还是追杀敌军 要紧。 许妤心中最是不安,因为是她给赵矜牵马来的,若要追究责任的话,绝对没有 追究大王自己的道理,那么就只有怪罪她了。这下子按常理说,可是弥天大祸!就 算大王不追究,大将军们会觉得怎样?自己又怎能不自责! 十分不安,就有一种盼望求得安慰的心情,这也算是女人的天性吧,许妤想要 再象往常一样靠近赵矜的身边。但是见赵矜一声不吭地加速,象是不理自己了,心 中只觉加倍惶恐与难过,眼泪就禁不住悄悄地流下来。 前面快马加鞭的赵矜,其实是羞愧得不得了,简直都不敢在别人面前抬头露脸 了,因此避开所有人,只管一马当先没命驱赶,想要用追杀来忘掉耻辱。除了羞耻 以外,一肚子好气,只恨俄军兔崽子们不好,待会儿本大王一定要赶上去,杀杀杀 杀杀!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