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且不提元朝如何内部纷争,又如何调兵遣将。 就在遥远的西面,炎汉王国也发生了一些问题。其中一个就是贪污问题严重化。 早先跟随开国的人,因为是受苦人出身,大多数还很清廉;但是后来陆续有人投奔 炎汉,内中就有一些是抱着升官发家的心态而来的。 临到正月之时,赵矜又得到报告,出了第二个贪污重犯。此人前来投奔时,口 口声声说想要做国家的中流砥柱、想要与开国元勋们一样列于“凌霄阁”,万古流 芳;可是一旦赵矜把他提拔到显要的位置,就开始贪赃枉法。 赵矜为此大大生气,这天正好有一名羌族壮士前来投奔汉军,赵矜看了看他的 身材,很雄壮,于是说道:“暂时任命你为裨将军,请多努力!”便离开军营,召 官吏们训话与处理案件去了。 这个壮士,因此觉得受了冷遇,心中不乐。他名叫甘巴速,身高九尺有余,比 乌达还要高大,肌肉也十分结实,只是断了一臂。这是当年徒手与老虎相搏所致, 甘巴速一直引以为豪,但是赵矜看了他一眼就走,好象是嫌他残废了! 甘巴速闷闷地坐下。这时乌达亲自给他捧来裨将军的印绶,甘巴速是直率汉子, 不知道乌达是地位很高的大将,只将印绶看了看,不认识“裨将军”的“裨”字, 便问道:“敢问大哥,此乃何字?” 乌达笑道:“裨字。裨将军也。” 甘巴速仍不解:“皮将军?皮将军是甚么官职?” 乌达只好道:“将军之位也,在牙将、小校之上。” 甘巴速又问道:“与大哥比,何如?” 乌达见他问得直接,不由得哈哈大笑,不好回答。这时身任斡州镇抚使、恰好 来京奏事的偏将军车楚尔良便道:“壮士怎能与乌将军相比?乌将军乃是开国大将, 壮士只是一新来投奔之人,与某相比,品位尚不如也。” 甘巴速一听,更不高兴了:“俺从天山之下,千里迢迢来此,大王却嫌俺残了 一臂,只令俺做个皮将军,俺心里甚是不乐。” 乌达与车楚尔良相视而笑,都觉得这个汉子真是老实人,心里有啥就说啥! 甘巴速见两人笑,以为也是笑自己残废人还来从军,更不高兴了,冲着车楚尔 良道:“这位乌大哥十分雄壮,象个好汉,俺服他;你怎么也在俺之上!” 乌达与车楚尔良又笑,车楚尔良便拱手道:“末将不才,武艺低微,本不堪偏 将军之职,怎奈大王恩重如山,便当竭力以报。” 这本来是谦虚话,其实车楚尔良虽然武艺并不怎么样,却也有他自己的特长, 尤其是善于待人接物,颇得军民之心,部队很有凝聚力。甘巴速却不晓得这些道理, 还以为车楚尔良夸耀大王对他的恩宠,心里就更不服了,对那大王实在是失望之至。 乌达见甘巴速神情沮丧,又见他随身带着的一把独特武器——人形铜挝,好象 很有份量,于是走过去,问道:“兄弟,这是你的家伙?” 甘巴速道:“不错。俺的铜人大挝,就算是狮子来了,也一挝打折它的脊梁!” 乌达道:“可否借我一观?” 甘巴速道:“大哥客气了。” 于是乌达上前将铜挝提起。一提之下,顿觉吃力,于是不得不运足力气,才以 单手将其举起。这把大约五尺长的铜挝,份量竟不下百斤! 甘巴速赞道:“大哥果然是条汉子!” 这话却是由衷的称赞。想当年甘巴速年轻时,有一天要招待一伙绿林朋友,没 柴烧火;于是他自恃勇力,没带武器就去采樵——别人用斧头,他则是拔一棵树就 走。结果遇见老虎,虽然将虎杀死,自己的左臂却也受伤发炎,只得齐肩斩断。原 本用的是大刀,其后便寻思一样趁手的新武器,便请要好的回回匠人给自己造一把 大铁挝。练过好些年之后,才又把自己私藏的几件上好盔甲,与匠人交换,铸成现 在的这把铜人大挝。整条挝的形状就象一座睡佛,脚踝部可以捏着挥舞。这是由于 甘巴速多年来珍藏着一尊小铜佛,便让匠人如那形象铸造。只是不得不铸得扁长一 点,否则不利舞动。 这把大挝可是世上罕有的沉重兵器,以前从来没有人一见之下就能举起它,因 此甘巴速认为乌达真是个汉子。 乌达谦逊道:“兄弟果是壮士!此挝我虽能举,却不能舞。” 甘巴速道:“俺也是练过多年,方能舞动。” 乌达点点头,又问道:“兄弟想必擅长骑马?” 甘巴速道:“若不骑马,怎能舞此大挝?” 于是乌达与车楚尔良往甘巴速的马匹望去。只见他带来了四匹马,却都很矮小。 乌达和车楚尔良都是相马的行家,知道不可以“以貌取马”的道理。车楚尔良 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看,道:“这些都是蒙古马啊!翰难河一带养大的。”乌达指 着其中一匹,也道:“此马最良。” 甘巴速脸现惊奇之色,对车楚尔良的眼神才变得尊重了些。蒙古马以西方人的 眼光来看,就是劣种马了——既不高,又跑不快。但是在貌不惊人的外表之下,却 有着三大优势:一是耐力好,长时间奔跑不累;二是适应地形的能力好,翻山越岭、 涉沙踏石的能力比欧洲马强得多;三是适应食物的能力好,不象欧洲马那样挑食, 冬季时吃枯叶、啃草根都行。这三点,不能不说是蒙古军纵横欧洲无敌手的其中一 个原因。 甘巴速是怎么得到这些好马的呢?原来,他的家人都死在蒙古人手里,从十来 岁起便孤单一人,在山中顽强地生存,长大后没有别的生路,便以劫掠为生。因为 只劫官人、不害平民的缘故,天山南北的老百姓都把他当作侠客英雄来崇拜。他的 盔甲、马匹什么的,自然都是劫掠而来。 乌达与车楚尔良都觉得此人不凡,汉军中添此猛将,无疑是件大喜事。于是两 人便要邀甘巴速入帐喝酒,怎奈小校快马传呼,说道大王盛怒,召集众文武商议。 乌达、车楚尔良不敢怠慢,慌忙向甘巴速告辞,各自上马而去。 留下甘巴速一人,气闷闷的。他可不知道,赵矜就是因为一眼看见他十分雄壮, 才破例直接授予裨将之职——这可是优待呢!一般来说,新入伍的将士都必须考试。 对甘巴速而言,年纪已经上了三十,开始厌倦游侠生涯了。好不容易听说有个 羌人也能当家作主的国家,前来投奔,现在就有一种大失所望的感觉!因为自小孤 独,并不知道人世间的许多道理,只觉得自己大有本事,就该做大大的将军才是! 于是,想了又想,甘巴速心中郁闷,不等乌达、车楚尔良回来,自个儿收拾了 东西,上马出营而去,望来路折回。乌达临走时原本叮嘱,今晚回来就与他吃酒, 若是明天才得以回营,便招集众将一起开个宴会。但是甘巴速只觉得很委屈,不愿 意多呆了,哪怕一刻也不愿意!立即便要离开安汉,东出苍岭,打道回天山,继续 做那万民景仰的大侠去也! 乌达陪同赵矜处理完了贪污案,又正好遇到公事,于是第二天才回营。已经不 见了甘巴速,问过守营门的士兵,才知道已经去了一天。 这可不行!乌达心中顿时焦急起来,惟恐国家就这样失去了一员猛将,于是派 一亲兵禀报赵矜,便亲自上马,急追甘巴速。 这一追就追了好几天,甚至追到了苍岭关下,也没追着。一问守关将士,得知 黄昏时分有一壮士出关——那壮士十分魁梧,扛一把奇形怪状的大挝,却骑一匹矮 小之马,那副样子实在令人想要忘记也忘不了啊!先前他入关,曾说是来投军,现 在怎么又走了?守关将士见他神色不乐,也不敢问。 乌达一听,慌忙再追。终于在岭口将甘巴速追上——这时已经是深夜,那甘巴 速还在驱马赶路。一般来往客人都惧怕猛兽、响马,哪敢夜行?甘巴速则自己就是 响马,怕什么怕?至于猛兽,就算狮子老虎,一挝也都解决了。甚至以前还曾经遇 到狼群,甘巴速楞是保护着自己的几匹马,一口气砸死三十九头狼,让剩下的都吓 得溜了。天山南北的猎人们,一提起力毙群狼的甘巴速,没有不交口赞颂的。 这样的一个英雄好汉,做什么“皮将军”?不干!老子才不干! 乌达拿这人没有办法,好说歹说,甘巴速仍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只能当个“皮将 军”,还说是优待? 最后乌达只好这样说:“壮士,你未曾考试,便获裨将之职,主公实为厚待矣。 若壮士欲得高官,只须考试合格。” 甘巴速道:“考试?合格?” 乌达解释道:“考试,便是与主公驾前中尉何磐将军打一场。合格么,能与何 将军战上五合,即授牙将;战上十合,即授裨将;战上二十合,便可拜为偏将军!” 甘巴速一听大喜:“原来如此!还有这条门道!” 乌达趁热打铁:“先前有位许妤将军,乃是女子,只因与何磐将军斗过五十余 合,因马蹶乃止,算是打平。主公即授予她偏将之职,如今又升官做了塔州镇抚使。” 甘巴速越听越高兴:“女子尚可与他战平,俺岂不胜他?” 乌达笑一笑,无言以对。战斗力可不是单以力气决定的,许妤之出手迅捷,恐 怕在炎汉诸将中首屈一指,以柔克刚,才能战平何磐。何磐力能够扛起八人合抬的 大石,是炎汉全国第一大力士,甘巴速单单以力气来论,都未必胜过他。或许甘巴 速自小做侠盗,战斗经验丰富,何磐相比之下要差一些,但也曾跟随主公打过好些 仗,而且身体健全,以双手敌单手,甘巴速应该是没有胜算的。 甘巴速见乌达不答,便又自信满满地问道:“待俺打败那何将军,大王该封俺 做什么官?” 乌达心底一合计,觉得甘巴速终究战不过何磐,于是便道:“这样,兄弟,若 是你战胜何将军,何将军就把官儿让给你做;要是你不能战胜,就还是从裨将做起, 建立功勋,主公自会升赏你。” 甘巴速乐呵呵地,正要答应,忽然又慎重地想了一想,再问:“那何将军官拜 何职俺记不住。不知有多大?可比得上那位会相马的车楚将军?” 乌达笑道:“比得上!比得上!何将军是虎贲中尉,乃是主公之亲卫上将啊! 我虽然是大都督,品位也只比他略略高一些儿,在我之下,便是他了。不过,他是 主公之心腹,我是外将,这点反而比不上他。” 甘巴速终于放心了,大喜道:“就依大哥所说!俺要考试!” 于是乌达又连夜带甘巴速回安汉,将他安顿好,就去禀报赵矜。 赵矜一听有趣,答应道:“好啊!我跟何磐说说去。” 何磐听赵矜讲了要他和甘巴速比武之事,却不肯干,认为叫他跟残废人打,是 主公小瞧了自己。 赵矜只好激道:“你莫小看那甘巴速,他说他必胜哩!还说你若是败了,就得 让官位与他。” 何磐大怒:“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汉!某便与他分个高下!” 翌日,东校场上人山人海,不仅官兵,连百姓都来看两个大汉的“考试”。何 磐主考,甘巴速应试。先前曾有一次比武选将,可惜是立国之初,城里每个人都忙 着干活,没有多少人看到,只知道许妤战平何磐,于是就从宫女“转业”(赵矜语) 做了将领。那是很有名的一次“考试”,现在再考,不知怎样?而且现在国事已经 上了正轨,百姓有些闲空可以来围观围观了。 为了发挥出水准,武器不能不用真家伙,赵矜只怕两人受伤,一面吩咐两人下 手留点情,一面让士兵给两人穿上厚厚的几层棉衣,在甲外又裹了一层。这样,就 算被锤子或大挝砸到,也不至于伤得太重吧?两人身体都是超级结实的。 万众瞩目之下,何磐、甘巴速各自怒目而视,也不打话,夹马便冲。 “嗵!”一声巨响!甘巴速先发制人,一挝当头砸去,何磐举双锤架住,好一 声震惊全场的金属钝器碰撞声!两人的马都不禁向着侧面退开,咴咴而嘶。 将士、民众、客商,无不失色。那场中二人,也瞪着眼,似乎不相信的样子。 第二回合,“哐!”又是硬碰硬! 第三合、第四合两人索性就以力气斗上了。 “哐!”、“嘡!”、“噌!”、“呛!”恐怖的声音继续着。 到了第十二合,只听又是一声巨响——“嗵!”然后两个人的马都瘫倒了。 何磐与甘巴速都被摔到了地上,身上穿得厚重,一时爬不起来,活像两个大球 在滚,模样十分滑稽,但是围观人群都惊呆了,竟没有人回过神来发笑。 “啊哈哈!都是壮士、壮士啊!” 随着赵矜的一声笑,还有带头鼓掌,全场才顿时笑声、掌声大起。 只怕再斗下去,不论伤了谁都是国家的大损失,于是比武就这样结束。赵矜先 拜甘巴速做偏将军,又兼镇南大都督乌达帐下的“破阵先锋”之职。这是个为了安 抚甘巴速而临时设的官职,其实甘巴速胜不过何磐,自傲之心已经大大收敛,就算 再授他“皮将军”,他也完全没有意见了。 至于何磐,虽然没被甘巴速夺了官职,可是仍觉得自己居然跟一个残废人战平, 实在是说不过去!之后便独个儿生了好几天闷气。 军民们,则自然是欢天喜地,城里到处谈论着这件事,一直热闹了好些天。自 不必提。 赵矜主持完考试,心情舒畅,回到宫中。在外宫凉亭里赏了一阵梅花——已故 汗王默阔帖木儿派人从中原移植来的,可喜今年就开了花。 望一望晴朗的天空,赵矜心想:“哎呀,冬天真是麻烦呀,一下雪就阻碍交通 了。还好,国内安定,边境也没有警报。今年冬天,应该会安然度过吧?明年春天, 可就很难说喽严峻的考验,说不定就在那时候。万一元军与伊儿利军灭了海都,趁 势西征,我该怎么办?没有盟友,难道找俄罗斯各邦一起抗敌么?那也未尝不可。 总之,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嗯宫中虽有无穷艳福,只呆里面也会发闷;难得有这 么好的天气,不如再出外走走。” 想定之后,便吩咐虎贲准备仪仗,要去幸哪个大臣的宅第。 哪个大臣好呢?不如就去房氏三兄弟家里吧!作为“国家官员福利”,分配给 了他们三座相邻的宅子,听说他们将隔墙都拆了,并作一处。还真是友爱的兄弟们 啊!据说中国古代的孝友之家常有这种情况,数世同堂,不分家不划地,实行“内 部共产主义”,这样的记载果然不虚!赵矜没有兄弟,就有点羡慕他们。现在便去 看看他们的生活吧! 不象一般国主出游那么大讲排场,赵矜一马当先,后面四五骑举着旗幡,就这 样一溜烟直奔房府而去。说是“仪仗”,连喝路的人也没有,路上的过客、百姓自 行认出是大王时,慌忙想要迎拜,可是大王已经去得远了。 这次算是“突然袭击”,出乎三兄弟意料,大哥房元度慌不迭地引二弟勉之、 三弟简之出来迎接,赵矜已经闯进了内苑。 当然,大王突然进入臣子的宅邸,可不能说“闯”,仍然是“幸”。 赵矜之用意,就是要再摸清楚一些三兄弟的底细。虽然并不怎么疑心他们,而 且很喜欢他们会逗人乐,但是,最近的那宗贪污案很让赵矜震动,觉得对于前来投 奔的人还是不能过于信任了。三兄弟来本国做官,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元度、勉之、简之拜见道:“主公驾临寒舍,幸何如哉!幸何如哉!” 赵矜一笑:“不必多礼。心血来潮,随便来看一看的。” 于是便将随从留在外面,赵矜自己继续往里走,三兄弟自然不好阻拦。里面有 一间很大的书房,赵矜看见挂了很多字画,便向那边走去,三兄弟面面相觑,只得 也跟了进去。 赵矜的眼睛从字画上扫过。上面有不少诗句,就是三兄弟历来所吟,下面有他 们的题注和落款。内中多有叙述志向的,赵矜望见其中一首《忆故邦》,便朗声念 道:“十载孤贫离帝京,海角天涯自伶仃。 今已遍身衣罗绮,遑遑依旧三人行。 乌云摧压天边树,沙尘席卷百万兵。 想我兄弟虽逍遥,不如昂然居宇廷。“ 元度、勉之、简之忙道:“主公吟得真是好!”、“声如金玉,绕梁三日!” 赵矜又笑一笑:“不如你们作得好、写得好。” 三兄弟顿时有种惶然欲汗的感觉。都知道主公看出了他们不仅是奉承拍马之徒。 恰好此时,窗外掠过两个黑影,简之便惊道:“鸽子!我的鸽子!” 元度、勉之亦惊。赵矜好奇道:“什么鸽子?哦,对了,你的白话说得越来越 好了。” 简之却无心再说什么白话,慌道:“主公,可有办法救微臣之鸽?” 赵矜见他真的着了急,便领着三兄弟步出屋子,只见天上一只老鹰仍在疾速追 捕着一只鸽子。 赵矜从随从手里要过金胎弓,但是为难道:“我的箭法不精啊!只怕不一定射 中那鹰。” 其实何止“不精”、“不一定射中”,赵矜的箭法原本低劣,这段日子又没心 思练,目标的飞行速度又快,真要射的话,只怕是百分之百射不中那鹰。 房元度忙走过来:“主公,此鸽乃是先前三弟放往大马士革传消息,如今回报, 实不可让它落于鹰爪之下。小臣敢向主公借宝弓一用。” 赵矜看见危急,也不多想,一边把金胎弓和自己专用的一支金箭递给他,一边 说道:“这弓可是两百五的哦!你用得了吗?” 只见房元度用力开弓,虽不能全开,也拉得八九成,然后一箭射去,金光到处, 疾速飞行中的老鹰一头栽落!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