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拖累(一) 十、拖累(一)—— 甄梓进去练气室已三天时间,门仍无一丝要打开的迹象。 管野不知道甄梓为何铁了心要去练气。 管野家的练气小室在地底下,青石筑壁,寒气侵肤。管野自己早便因年岁的关 系,久已不曾入室练气了,平常都是在睡房简单练一下定性。到现在,一想起练气 室里的冷与万籁俱寂,他还有些胆寒,以至于他自己都想不出,当初为何要修一个 这样的练气室。比之南山师门之内的练气室,不过是窄小了些,气氛上,却是不相 上下。若甄梓身子如常,倒是可以进去一试,可在关上修炼室的门的一瞬间,管野 分明看见甄梓那瘦削的身影在寒气的侵蚀下打了一个剧烈的寒颤。虽然立即便抬头 站得笔挺,但管野仍然想像得出,那张素白清淡的脸孔上正浮现出的痛苦却倔强的 表情。 管野知道,这样倔强的孩子,任他如何费尽口舌,也是甭想说服的。他想,也 许与之前路上少年向自己提出的问题有关系。可那问题在管野来说,实在是荒唐之 至。 那时,在快到家时,甄梓曾问道:“鬼剑,不毁不行么?有没有办法将剑里的 怨灵放出来?”身为高位听剑师,却会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管野不知道说什么才 好,只苦笑道:“阿梓,你应该明白!那是怨灵,不是人的灵魂!而且,古训有言, 鬼剑不可留!你这个问题实在……”甄梓听了,却只一笑,没再说什么。 那笑容在之后的几天里一直留在管野的脑海中。他只觉得那张素白脸孔上呈现 出的笑容深刻得无法看透。管野很奇怪,这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凭什么会有如此深 刻的笑容?那带着一点点不甘,一点点倔强,一点点傲气,一点点誓不罢休,一点 点别有用意的笑容深处,又该是怎样的一个头脑和一份心思? 管野想不出。以至于之后的某一天里,弦舞月突然提出同样的问题时,这个大 男人惊得险些叫出声来。女孩只问了一遍,在得到管野的一句“荒唐的问题”作答 后,便没再问了,看起来是一脸的失望。 管野无法不把这两件事扯到一处想,他猜测在那夜发生的事里,定是有什么触 动了两人同样的心机。可具体是什么事,弦舞月却拒不回答。 就像之前管野问过的其他一些问题,女孩的嘴巴一直严得紧,只是简单地告诉 了他们,这犀照城里和鬼剑有关系的人,一个是胡伯,另一个便是她爷爷。胡伯已 死了,而莫彬却没有再来找她爷爷。这其中的关窍,弦舞月没有想通,她又不把具 体情形说出来,管野和靳羽龙就更是想不通了。 而自那夜之后,莫彬便如在小镇时一样,平空消失了,再也找寻不到。哪怕管 野和靳羽龙费尽了心机,仍探不到半点痕迹。 胡伯已安然下葬,龙头的寿辰也早在之前便过去了,整个犀照城重又恢复了往 日平淡无波的生活。管野暗里打探消息,明里已开始接起了生意。一天里会有那么 两三个人来找他,替自己听剑。有成时也有不成之时,来拜访的人或是满意或是失 望,却没有什么人对他的听剑术表示不满。 第四天,然后是第五天。中午时,有一同行的听剑师找管野去喝酒。盛情难却, 管野便将手中的事安排一番,跟去了。 这个胡姓听剑师在城内一家酒楼的雅间里摆了席,邀了几个好友同饮,庆祝他 在三个月内终于听成了一柄剑。 管野心里有事,酒喝得不够尽兴。身边便有细心人看出来了,问:“管兄近日 大出风头,怎地还是一脸的忧色,愁什么呢?” 管野看了问话人一眼,只苦笑一下,没有回答。问话的人是一个铸师,姓杨, 铸师行当里有名的快嘴。一张长长的马脸上一张大嘴生得唇薄牙利的,天生就该是 个说书人,却偏偏做了铸师。 “老弟前阵子便听人说了,你那师侄被龙老爷子相中了,要收作关门徒弟?这 可是好事,那娃娃怎地拒绝了?”姓杨的铸师笑问。 “杨老弟,别胡说!”管野横了他一眼,“不过是老爷子一句玩笑话。嘿嘿, 杨老弟,别和老哥儿我打哈哈,就凭你那脑袋,还想不出其中的关窍?小子不经世 事,我这个当师伯的又管不住,没办法!” “其实说真的,管兄,那孩子果然是高位听剑师?”胡姓听剑师在一旁插嘴问。 管野握杯的手微微一紧,他抬头强笑了一声,道:“胡兄这么说,太抬举那小 子了,那个年纪,能么?” “倒是!”姓杨的铸师咂咂嘴,笑道:“不过,刚涉世便被当成了棋子,那娃 娃倒也可怜!龙老爷子是狠角儿,都九十了,还跟当年似的!对了,管兄,那孩子 还在你家里?” “嗯,在,有点事!”管野仰头灌了杯酒下肚,“再说,他没说走,我这个当 师伯的也不能把师侄往出赶不是?怎么说,人家也是大老远过来看我的!” “唉,这么说吧!”杨姓铸师将马脸靠上来,凑到管野耳边,悄声道:“管兄, 老弟不是吓你,快把那孩子谴走,不然累着你的身家,可不是玩笑啊!” “什么?”管野手中的筷子没拿住,跌了一根在桌子上,叮的一声,震得他头 皮一阵发麻。他扭过头,瞪着杨铸师。 桌子另一边的三个人也同时转过头来,一脸的凝重,似是早知道了杨铸师的悄 悄话。管野用眼角扫了扫他们,便知道,这五人当中,只有他一人不知道。 “怎,么了?”他问。只觉得舌头在嘴巴里发直,话都说不利索了。 “这个这个,老弟其实也不晓得是真直假,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杨铸师挥着手道。 “到底怎么了?”管野一把抄住那只在空中划来划去的大手,低喝道。 “莫彬在找人对付那孩子。我听说,他找的人和龙老爷子还有什么纠葛,怕是 那伙人本身也对那娃娃有心呢!听老弟我的,放那孩子走,免得牵到你自己。你说 你五十好几了,打下一番基业也不容易,可别为了这么个师侄就全费掉。你还是有 家事的人。” 杨铸师的大嘴一张一合,在管野眼里就像一张血盆大口般骇人。“杨,杨老弟, 开玩笑吧。那不过是个孩子!而且,你也知道,是龙老爷子的布局!” “那又怎样?莫彬是那种会放过让自己当众出丑的人的家伙么?”杨铸师皱眉 道。“管兄,咱哥儿几个关系这么好,可不能看着你把好不容易铺就的路给毁了, 那孩子背后有甄家呢,他不怕,你呢?快谴他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最好把自 己脱干净!” “老弟,你听谁说的?”管野吞了口口水,强打起精神问。 “哎呀,这个,我是听我媳妇的弟媳的姐夫的一个小弟弟说的!”他咧着大嘴 将一连串听起来混乱至极的关系说了个顺溜。“管兄,你管我从哪儿听来的,总之, 听哥儿几个的,宁可信其有啊!把那孩子打发走吧,再说,也是为他好!”他伸出 另一只手,郑重地在管野肩上拍了又拍。 管野缓慢地扭头看向其他人,另外三张脸上是同样郑重的表情。 顾不上喝酒,管野便像疯了一样往回赶。他是得让甄梓走。可自己这动机,却 着实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少年好?这样做,果是一个当长辈的所为么? 管野急奔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家,推开院门,正看见甄梓站在院子里,扭 着头,正用手揉捏着肩上的伤处,一旁则坐着鼓着嘴巴生气的弦舞月。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