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屠城 早已听见殿内传来金铁交鸣的异响,可慑于锋王几日来的异常反应,近侍和武 卫们都只能焦急地在殿门外徘徊却不敢入内。若王只是因心情不好而发泄,这样硬 闯进去,可是要丢饭碗的。 金铁之声只响了短短的一阵便消失了,然后就剩下寂静,静得一如往常。可这 如常的平静却令得近侍武卫们更加焦躁了,来回走动的势子也更急了,一个个巴巴 地看着寝殿紧闭的门,耳朵竖得高高的,声怕错过任何的声响。 正转着,门内传来王的怒吼之声。还未及辨清王吼的是什么,吼声便倏地断了。 一阵仿佛砖瓦碎裂的异响之后,一道亮紫的流光突然破殿而出,扶摇直入天际,如 流星般在繁星满天的夜空中一闪而过,没入西方的黑暗之中。 寝殿的大门轰然破开,须发凌乱的锋王提剑立于门前,剑刃上有淋漓的血迹, 绽着青光的眼直看向西方的天际。 “属下等保护不力,请王上降罪!”见锋王自己出了门,同时跪在地上的侍从 们都在心里松了口气,却也都知道自己脱不了保护不周的干系,便都自行认错,以 为会落个较轻的罪名。 “降罪?”锋王的目光在众人头上飘忽而过,“有人夜闯寝殿,意图加害本王, 竟无人知觉,此是小罪吗?今晚当值的都给我拖出去,斩了!” 只听见一片刀剑落地的轻响,跪在地上的近侍武卫们大半都傻了眼。记忆里的 锋王,并不是这样随便就夺人性命的啊!有人不甘地抬起头来想问个究竟,却只见 到大门砰然关上。 一个时辰之后,处理完手中事的武卫官来到锋王的寝殿前,新换班的近侍正瑟 瑟地站在门前,见他来了,忙道:“快进去吧,王上还恼着呢!” 武卫官“哦”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 锋王坐在屏风前的躺椅上,斜靠着宽大的椅枕,半眯着的眼见武卫官进来便大 睁了开。 “下官护卫不周,让王上受惊了!”武卫官低头请罪,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颤 音。 “算了!”锋王挥了挥手,“给那些人的家属抚恤的事儿就由你去安排吧,再 着人修补一下殿顶!本王乏了,明早还要起程回营,你先下去吧!” “是!”武卫官伏身点头,“王上……”他半抬起头,欲言又止。 “说!”锋王用一根手指支着头,黑漆漆的眼里堆满了倦意。 武卫官缩了缩脖子,道:“那个闯入寝殿的人……” “已死之人,不必去管他了!”锋王挥了挥手,跟随他多年的武卫官立时看懂 了那目光中的神情,那是不追究之意。武卫官有些恍惚了,这个王上,与刚刚那个 看起来仿佛要吃人的王上,哪一个才是真正的王上? “是!”武卫官站起来,转身向外走,推门时,听见锋王似乎自言自语般轻叹 了一声:“何苦来哉……” 次日,锋王便起程回营。带着数十名随从快马疾行,由青界山一路向西,马歇 人不歇,五天后到达天门关。 天门关是东极洲的西界关,关外是一片广袤的草原。站在天门关坚固的城墙上 遥望远方,西夷洲赤色的界墙在蓝天碧草之间,火一样耀眼。 锋王抵达天门关时,西夷的军队已近在眼前。东极王师退守天门关前,在西夷 人放肆的嘲弄声中苦候着他们的战神。 ——当朝野上下皆忧心于战事时,传驿兵飞骑而至,第一张捷报在锋王抵达天 门关四天之后便送至都城主君的面前。 “——王挥剑亲驰于阵前。剑放万丈青光,遮蔽艳阳,降恐惧于西夷。致夷人 迷惑,三军破败,流血千里。尽退。” 锋王于阵前不告而别所引起的猜测皆被这薄薄的一纸捷报驱散了。焦灼感从主 君绷紧的神经上退开,令得他猛然间发觉,天地万物竟是从未见过的清静美好。 “灵犀啊!”一个老臣感叹,“有听剑师给王开剑做了灵犀,那是剑魂的力量 啊!” 锋王三战三捷,一举攻下西夷洲外关的城市“晖”。他站在城头上,遥望东方, 正午的烈阳在湛蓝的天空中火一样地烧着,天门关灰色的城墙在蓝天与碧草之间就 像一条永无变化的线。 锋王转回身子,剑一样的目光落在城内。紧闭的户门,零乱的街市,因攻城战 而残破了的房屋,散碎一地的瓦砾,还有青石路上斑驳的血迹,都清晰地映进他隐 在头盔阴影下的眼中。 鹰隼一样的眼在阴影下灼人地亮着,带着浓郁的杀气,令得跪伏在他面前的几 个西夷将军大多低下头去,不敢直视他的眼。 锋王的目光从几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那个惟一没有低垂眉目的人。那人 一双黑紫色的眼正大睁着,愤怒的神情里竟还夹杂着几许惊异。 锋王盯着他看了许久,薄削尖锐的嘴角慢慢向上弯曲,露出一个阴笃的笑容。 他倏地抽出佩剑,青犀剑在阳光下放出青光,映在那黑紫色的眼里,眼中的神情仿 佛被激起波纹的水面。锋王纵声狂笑。 他向前跨出几步,指着城内对身边的将官大声命令:“杀,一个也不准留!两 天之后,本王不想见到任何一个西夷的活物!”说完,便回转头来看着那个西夷将 军。看着那双黑紫色的眼被狂怒占满,锋王再次大笑起来。 锋王四战,俘兵近万,再加上城内的数万百姓,人数不下六万人,只一句话, 便烟消云散了。 因锋王之令,几个被俘的西夷将军跪在城头上,头被强压着伸到城墙外面。锋 王要他们就亲眼看着同胞被屠,即便是略动一下或者闭一下眼睛,身边看守的士兵 都要拳脚相向。打得昏晕过去,却还要被水泼醒,继续看着听着。 由白天到黑夜,由黑夜到烈阳高升,就那么眼看着漫天飞扬的血雾里,一个个 鲜活的生命被毫不留情地从这世界上抹了去。黑紫色的眼被染成了血红,睚裂开的 眼角滴下血泪,从高高的城墙直坠下去,混进那小溪一样涓涓流过的血流中。 耳膜早已被那震天的哀鸣之声震得麻木了,天地之间仿佛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可以震动这数双麻木的耳朵。满耳皆是这撕裂心肺的声音,就好像是从自己心底传 来的,无休止地在脑子里回转着。驱不开,却也不忍驱开。 一天,两天,晖城在城墙上的俘将眼中死去了,带着他们早已沉入无尽深渊的 心。就连看守的人在一旁宣告他们的死期时,他们的脸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一双 一双黑紫色的眼,在阳光下沉默着,没有一丝光泽。 锋王悠然登上城楼,青色的盔甲上染着血,棱角分明的脸在头盔的阴影里阴笃 地笑着,青光流动的眼中蕴着杀戮的渴望。他从几个人身边缓慢踱过,最后停在之 前那个敢直视他的人身前,豁然拔剑,青犀剑青泠泠的剑光在那人的眼前摇动,挑 衅一样。 那人赫然抬头,沉默的紫色眸子里爆出两点炙人的火焰。他张了张嘴,干涸的 喉咙里嘶嘶地响了几个不成句子的音,竟是已怒得说不出话来。 锋王仰头狂笑,笑声远远地荡开。那种近乎变态的疯狂表情令得跟在他身边的 几个贴身侍卫骇了一跳,他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个满身浴血、站在堆满尸体的城墙 上狂笑的男人,恍然想到,这还是天赐的战神吗,这分明就是从地狱而来的杀戮之 魔啊。 第三天清晨,处斩那几个留下来的西夷将官。 正待押入刑场时,看守满脸惶恐地来报,将官中少了一人,满城去搜都没有搜 到。众人皆大惊。在层层包裹着的晖城中,这个被严守着的人怎么可能走脱? 看守打着哆嗦跪伏在锋王座前,只等着上面一声令下就要了他的脑袋。谁知锋 王却笑了,颇有深意的阴笃笑容衬着他隐现青光的眼,骇得众人都不敢再做声。 “会回来的!”锋王似是自语着道,“会回来的!” ------- 世纪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