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托勒这一觉一定睡了很长时间,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从椭圆形窗口映射进来 的天空已经出现了钢蓝色的薄暮。他觉得比第一次醒来时要好多了,于是,慢慢地 将头抬起来。刚开始移动的时候,他还有点晕,但很快就好了。托勒将腿翻转过来, 慢慢地站起来,像披着长袍一样将盖单从一只肩膀上披挂下来。 他踮起脚尖透过窗子向外看。从这一有利的位置上,他看到他正在费瑞飞船中, 大约在一千米的高度内向着这个星球的东方飞行。这印证了他的想法——他们已经 被费瑞人从沙漠中救了出来,现在正向着他们的本土航行。 他还看到了下面那一片片的陆地——再不是牡蜊般的白色,也不是干如骨头, 而是呈现出一片郁郁葱葱的墨绿色,也不像是水洗过的那种绿色——看来这是一片 肥沃的土地,无论是山顶还是山谷中,都长满了圆顶的树。一条银蓝色的河流婉蜒 曲折着穿过大地,向前流淌。剩下的就是无云的天空,不过现在它正向星光闪烁的 时刻渐变。 托勒听见身后的门响,赶紧拉紧盖单的边边角角,转过脸去,看到简蕊儿站在 门口。“你起来了,奥林。好。伯翰知道你会的。”她伸出胳膊,他看见了她手中 拿着的衣服。“我把这些拿来给你穿,”她走近一些,将一捆衣服放到桌子上。 “你把衣服穿好后就出去,我带你看一看。” “谢谢你,”托勒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她离去很久之后,他还在打量着她曾经站过的那个地方。这是一个值得进一步 接近的女人,他想,看来我的运气还算不错。 他抖掉盖单,在她带来的一堆衣服中挑选,挑出一件宽松的内衣,立即穿在了 身上。一条茶色的人造棉裤子织得松垮垮,但和那件大大的,可以将人的大半身都 盖住的衬衫倒还匹配。他把裤子穿上,但裤腿只到腿肚部位。他又穿衬衣,发现衬 衣上没有纽扣。接着,他在那堆衣服中翻找出一条紫红色的、宽宽的饰带。他用饰 带把衬衣系上,腰部便被严丝合缝地围了起来——这时他才发现他习惯的生活方式 已经丧失怠尽了——于是便把衬衣的下部塞到裤子里,又用饰带将裤子牢牢地系住。 接下来,他在桌子边上坐了一会儿,将高高的靴子穿上。靴子是鸽灰色的,用 帆布做成。他把膝盖下的裤腿塞人靴子中,将靴带系紧,站起来在地上走了几步, 在靴子中感受了一会儿,他才确定自己已经做好了重新回到人类中去的准备。 他走到门边,伸出一只手,门自动打开了。他走出去,看见了正等着他的简蕊 儿。他首先看到的是她的背,以及幽雅地靠在栏杆上的臀部。他来到栏杆边,见他 们正站在一个圆形平台上向着一个大大的,也是圆形的屋子看。她从余光中匆匆地 看了他一眼。不大功夫,一架短短的飞行梯从下面伸到了平台上,三个费瑞女人— —每个人都穿着和托勒一样的衣服,只不过她们的衬衣饰带是穿在外边——在做着 与飞行有关的各种事情。 “跟我来,”简蕊儿说,沿着栏杆移动,“你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托勒说着,为他喉咙中所传出的重重喘息声惊呆了,“我不愿意 相信这是我的声音。” “伯翰说这很快就会过去的。”她将一只手伸到他的臂弯,拉着他,沿着圆形 栏杆走到一扇无论向上还是向下都弯曲着,就像是宇航员的圆形鼻子一样的窗口。 “这是俯瞰费瑞亚最好的地方了,”简蕊儿解释,“黄昏的时候,仍然像是看 到了城市的第一缕阳光一样。”他们在窗子边停了下来,“看见了吗?”她指着外 面的风景,“不美吗?” 这一切远非一个简单的“美”所能概括,迷人的景色已经越来越近了。往下看 去,随着飞船高度的降低,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庞大的、闪动着水晶般耀眼光 芒的城市。托勒的第一个印象是这座城市好像是由一个个光芒灿烂的城堡所组成, 或者说它更像是向着不同方向无限延展的金碧辉煌的大教堂——这是他从来没有见 过的。如果一定说有,那也许是在梦中吧。 他突然觉得——受了他所读过的福德·罗曼纪年的影响,很有可能——费瑞人 最初的家园就是泥土棚子和兽皮帐篷,却是一个比砖墙铺就的城市更为宽阔的地方。 那时,这……辉煌的景色就已经是出现在他们的想象或渴望之中。 飞船离地面越来越近了,托勒看到了高高耸立的塔尖,像针一般的塔以及像纤 维绳一般闪烁着的光点。他看见有无数的拱桥跨河而建,将城市分成无数磷光闪烁 的湖泊——说它磷光闪闪,是因为城市的大部分都是临水而建的;它们与地面上的 灯光交相辉映,成为这座城市的重要景观。将这些漂浮着似的陆地连在一起的防波 堤是那么大,以至它形成了一面闪闪发光的网——闪烁着深蓝色光的网。 地面上有楼台亭阁、树林与花园,还有将广场与公园连在一起的拱廊。两边都 是树的林荫道,婉蜒着伸向居民区,居民区那高高的圆屋顶上闪烁着柔和的玫瑰色 光芒。 托勒的眼睛眨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搜肠刮肚地寻找能描述他眼前看到的 一切的词汇。这时,他们正向一个矗立着一排排闪闪发光的定向标的宽阔广场降落, 灯光指示出球形飞船的停泊位置,它就在正方形编队的旁边。 地面上各种混杂的声音传来,托勒从这嘈杂的声音中努力辨认着宇航员的声音。 飞船垂直向下降落。定向标升了起来,飞船盘旋着,似乎要与大地相亲吻……—… …二……飞船终于像一根羽毛似的轻轻落在新修的草坪上。 “你觉得费瑞亚怎么样?”简蕊儿问,丝毫也没有注意到他那明亮、向往的眼 神。 “我觉得我是在死后进了天堂,”托勒以敬畏的语气回答道,“它简直……令 人难以置信!” 看得出他的回答让她感到很高兴。这是他的真实感受,他并不介意让她知道。 她笑了起来,挽着他的胳膊离开窗子,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架舷梯走去。 伯翰在舷梯边碰见他们,亲切地对他们微笑:“你的气色看起来很好,我不经 意还会把你看成我们中的一个门特——费瑞人的官职名称——不过,我仍然希望你 不要介意被人注意。” “这么说,我会被人注意的?”托勒问,在心中琢磨着这个老头子话中的意思。 “你很可能要引人注目。我已经同门特们取得了联系,他们都渴望亲自向你表 示慰问。”他停了停,等着托勒的反应。见他没有什么表示,他又着急地说道: “不过他们会等到你的身体痊愈的时候。你和你的伙伴们都是我们的客人,奥林· 托勒,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的身体能够康复,而且你能够喜欢费瑞亚。” “承蒙您的关照,”他转向简蕊儿,说:“如果有人带我参观你们美丽的城市, 我想我会很快康复。” “我希望有此荣幸,”她说着挽起他的胳膊。“我会带你到我父亲建在湖边的 别墅去——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托勒笑了,随后,他想起了他那些被冷落了的同伴。“除非,当 然,我的朋友们也能和我——” “我对你的朋友们另有安排,”伯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要为他们着急,他 们会得到很好的照料。” “当然,我深信不疑,”托勒附和道。“只是被救之后我还没有看见过他们, 我至少应该看看他们,他们在什么地方?” “跟我来,”伯翰边说边为他带路。“如果这能让你的心情轻松些的话,我想 你应该看看他们。” 伯翰带着托勒穿过圆形平台,走进一个又一个的小房间。每一个房间都有托勒 醒来时所看到的那种铺了软垫的桌子,每个人的旁边都有同样的圆锥体仪器,在他 的每一个酣睡如死尸一般的同伴身体上方,发出同样的喀哒喀哒如静电一般的声音。 每个人都安然地睡着——只有贝斯洛还在喘着气——其他的几个人和将要被拖进黑 暗和寂静的死亡之门的人差不了多少。 昏迷的杨丹给了托勒的心以沉重的一击,让他感到了强烈的负疚之感。 “我不想离开他们,”从她身边走过的时候,托勒说道。“也许我应该等到他 们都醒来。” “如果你愿意的话,”伯翰说道,“不过那真的没有什么必要。而且,要等到 他们有反应还得好几个小时。”他像父亲一样在托勒的臂上拍了拍。“好了,让我 为你照顾他们。跟简蕊儿一块走吧,不要再为他们的健康劳神。” 托勒迟疑了一下,但他没有理由怀疑伯翰的话:“好吧,我今晚就把他们交给 你了。” “明天你们可以在一起的时候,我会派人告诉你。”伯翰领着他们下了舷梯, 经过飞船指挥台和一间打开的舱室之后,又下了一个短短的舷梯,终于到达地面。 庞大的球形飞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个其大无比的蘑菇,每一个都被定向标固定 在广场上。托勒踏上了绿草覆盖的土地,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离开飞船。 “晚安,漫游者。你会在费瑞亚的土地上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晚安,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我的命。”托勒边说边随简蕊儿踏进了温柔、 迷离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