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切都会安排好的,你会满意的。你想去听音乐会,可我又不能去,我请我 的朋友带你去。”简蕊儿正在拉着满肚子不情愿的贝斯洛往下层廊台走。“她一会 儿就到这里。” “那是不一样的,”贝斯洛用浓重的鼻音抱怨,“如果不能和你一起去,我宁 愿不去。” “你会错过一场好的音乐会——他们演奏的曲子是《拉里威尔》。你说过你要 学习我们这里所有的一切,我也答应过把你介绍给那些可以教你的人。我的朋友在 音乐方面懂得比我多,如果见不到你,她会感到失望的。” “他会吗?”贝斯洛怀疑地问,在他以往的人生经历中,他对别人的期望值总 是比别人对他的要高,因而,他的生活中总是伴随着不快乐。 他们走向宽阔的曲线型楼梯,走了下去。“她在这里!”简蕊儿推了他的胳膊 一下。他们下了一半楼梯,但贝斯洛在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看见。简蕊儿把他推下 楼梯,转身向门外走。正在这时,一辆可以乘坐两名乘客的车向着入口处开了过来。 贝斯洛看见一个人坐在乘客位子上,便有意地转过脸来,不想看见那个人的面 貌。他听见车门打开,便将眼睛注视着地面,一双穿着橘黄色靴子的脚走近他的面 前。简蕊儿拥抱她的朋友,两人互致了问候。对于这些,贝斯洛一概未予理睬。 简蕊儿说道:“贝斯洛,我要你见见我的朋友萨塔拉。” 贝斯洛舒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他曾经听别人宣布他们被丘比特之箭射中了。 对于他来说,仿佛那个胖胖的小天使此刻就将箭头射在了他的心上。他吃了一惊, 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个年轻女人穿的衣服从上到下都是白色,橘黄色的 靴子成为这满身缟素的点缀,她那优雅的银灰色头发在晚风吹拂下向后飘动,她那 大而深的棕色眼睛正在以激动和快乐相交织的神色看着他。她比他矮了一头,每个 手的手腕上都带着一只银色的镯子。她穿着无袖的夹克,裸露的胳膊上有一层淡黄 色的绒毛,其柔润细腻如她那美好而雅致的脖子。 公正地说,她的眼睛太大也太宽,她的下巴大小,她的鼻子也有点薄。当然, 她不笑的时候,下嘴唇就鼓出来。但在贝斯洛的眼里,如果相比的话,她比简蕊儿 美多了——他对她的幻想中充满了肉欲的成分。 “萨塔拉,”他重复道,接着又重复了一遍。“萨塔拉。” “我很高兴看到你——”她迟疑着。 “贝斯洛,”他说,想到刚才对她所作出的那种不欢迎姿态,难为情起来。 “就叫我……贝斯洛,别人都这么叫。” 萨塔拉轻轻地笑了笑。贝斯洛立即觉得这个名字美妙无比,就为了这个名字给 他所唤起的那么多美好感觉,他所经受的苦难与尴尬也是值得的。“我很高兴遇到 你,贝斯洛。简蕊儿告诉我,你喜欢音乐……”她停了下来,因为贝斯洛正在看她。 她又看了一眼简蕊儿,简蕊儿点点头。于是她问:“我们该走了吗?” 简蕊儿抓住贝斯洛的一只胳膊,将他向前推着,说:“是的,你们最好快点走, 要不就坐不到好位子了。我相信你们都会玩得快乐。”她拉住萨塔拉的手,将它放 在贝斯洛的手中,又将他们一起推上车。萨塔拉低下头去,把他们的目的地输入到 信息盘中,车便无声地向前开了出去。贝斯洛没有回头,自然也不知道简蕊儿正在 满意地对他们笑着。 走进森林就像走进了一座大教堂一样。巨大的树干就像是教堂里的廊柱,将一 层层稠密的蓝绿色树叶织成的巨大树冠擎天支起,在森林上空铺了一层几百平方米 的天花板。古老而高大的森林突兀而起,傲视着低处的矮树和灌木;而藤本类植物 盘根错节并天衣无缝地将它们织合到一起,林中的道路时分时和,交错又交错。 太阳从层层密叶的顶盖中照射下来,变成了青绿色,柔和地洒落在林间,与弥 漫着水气的潮湿空气相融合。蒸发的水气或蛇一般地在林间小路上潜行,或打着旋 儿缠绕着直上天空。下面是潮湿、润泽的土壤和茂密生长着的植物——隐蔽在树丛 中的动物们不时发出“咯吱”、“喀嚓”、“瞅嗽”的声响。 森林本身就是一个世界,库拉克觉得这个世界给了他安全感。当他进一步走向 幽深的森林时,敞开的空间所给予他的压迫感消失了。他从林中捡了一块厚厚的披 挂物缠在身上,就像是穿了一件长袍。他在这里,在这些动物们之间感到了安全, 他将像它们一样生活,也只有变成了它们,他才会感到安全。 他选了一条运货车可以通过的林间路,沿着这条路一步步地向着森林深处走去, 蓝色的天空和绿色的山峦消失了,他将自己彻底“关”进了森林之中。他静静地向 前走,小心谨慎地移动着步子,让自己适应着林中的地貌。 像动物一样,库拉克在松软的路上时不时地停下来,呼吸一下林间所特有的空 气,听一听水声。在灌木丛生的林间行走成为他唯一的兴奋点,他累了,也渴了。 后来,他来到一条小溪边,溪水环绕着其大无比的大树的树根,这样的大树,只是 林间树的普通一员。他跪了下去,用手捧着,喝起水来。 水暖暖的,还带着泥土的气息。他抿了一小口,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有了干净的水,他也就有了活下去的保障。他想也没想,就沿着这条小溪向前走起 来。沿着溪水的流向,穿过重重阔叶的灌木,在大树的树根间环绕着。小溪带着他 更深地没人到森林,没人离群索居的绿色之中。 不知什么时候,他走进了一片树篱之中,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四面都是树墙环绕 的空地上。他抬起头来,发现篱墙高出他好多米。空地上像地毯一般铺着一层厚厚 蔓丝缠绕的蓝绿色苔癣。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洒落下来,宛若给林间铺上了一层厚 重的地板。在树篱的中心,是一池从地泉深处冒出来的深绿色的水,水面上荡起层 层涟漪。 森林里各种不和谐的音籁被树篱挡住,听起来非常遥远。在空地上能听到的只 有从地心向外冒出的水的泪泪声和激溅声。库拉克的眼睛长时间地盯着水面,后来, 他便机械地向下剥着自己的衣服。 他下了水池,觉得水的寒冷有一种清新之感,让他如新生了一般。他沉入到水 的底部,让水盖过他的头。接着便在水下伸拳踢腿地游了起来,直游到远远的对岸, 才把头伸出来换气。他觉得游得很舒服,紧张的肌肉松弛下来,连关节也舒展开了。 游了几分钟之后,库拉克觉得自己的精力恢复了。他爬上来,倒在松软的岸边, 让太阳把他晒干,从树叶间倾泄下来的阳光温暖着他的皮肤,他闭上眼睛,渐渐睡 去。他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没有思想,也没有梦想。现在,他成了森林的一部分— —和这里所有生活在大自然中的动物们一样,而且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成为一个野 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