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封闭的空间里,没有时间的追逐,只有散弱的阳光的降临与消失。蓝馨蕊从抽 风机的旋转叶片的罅隙知晓现在是白天或者晚上。至于几点几分,在这里毫无意义 可言。 骇然过后,她那慌乱的情绪已经逐渐平歇下来,这还要归功于以前艳容无时无 刻的恫吓。因为史圣文虽然疯狂,毕竟还是个人,有固定的形体,会发出脚步声, 能感受到气息。而不是千变万化,不知会从何处突然冒出的厉鬼。 虽然她的心情已平静,但是肚子却咕噜咕噜地颤抖,舌焦唇敝。 匡啷一声,门打开了,阳光顿时洒了进来。光线虽然晦暗,但是盈满了生命力 与活力,她忽然有种自己还活在世上的感觉。 「肚子饿了吧!」史圣文把饭盒和一杯奶茶放在地上,打开了蓝馨蕊的右手手 铐。「快吃吧!」 她已经一天没进食了,赶忙趴在地上吸了几口冰奶茶,滋润干燥的双唇和喉咙, 才拿起筷子挖起便当的菜饭扒进嘴里。 史圣文端坐在椅子上,左脚优雅地叠在右大腿,右手肘抵住椅子的扶手,用两 根手指托住脸颊,神色绰约地欣赏像是饿坏了的乞丐的蓝馨蕊趴在地上吃饭。 她知道那个人魔正趾高气扬,却又佯装像个公爵观赏自己卑贱的糗态。但是为 了跟他斗下去,必须保持体力,她只能强迫自己吃饭,油腻的嘴唇不时尝到湿润的 咸味。 「我还第一次看到有人吃饭吃到哭的。这个便当这么难吃吗?嗯,等一下我去 炸掉那家快餐店,把厨师的肉一块块剁下来油炸,再把他的内脏煮汤好吗?」 「神经!」她飘起布满血丝的眸子,瞪了他一眼。 「你应该知道,我真的会做出这种事,而且以前已经做过了,只不过还没有拿 来煮而已。」 「别把对我的恨,归疚于他人身上。」 「更正,是爱,不是恨!」 「跟你这个疯子辩论这些,有失我的身份。」她倨傲地盘腿端坐。 「果然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人,我没有爱错人!」 「先生,我刚吃完饭,请别说这些让我作呕的话好吗?」 「尼采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写道,受苦的人能因不目睹自身的痛苦而浑 然忘我,对他来说,这是一种陶然的喜悦。你现在已经接近这种境界了。」 「我呸!是因为我曾经被艳容的鬼魂折磨凌辱一段时间,甚至到最后还被她追 杀。而你的行径跟她比起来只算是小巫见大巫,因此我才能从容应对。」 「唉,尼采又说,美德会互相嫉妒,而嫉妒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每项美德都 可能毁于嫉妒。」 「喂,你说你爱我,为什么还要说这些让我吐呢?天呀,竟然把变态当做美德!」 她摇着头说。 「你要用自己的思维去思考,而不是一味地用别人加诸于你的规范当做真理。」 史圣文严肃地说。随即说了一段失乐园中的句子。「心灵中也有许多小的机能,辅 助那中枢神经所控制的理性,那其中想象的机能与理性只差一点儿。 凡外界形形色色由五官传入,想象便从中构成了假象或虚形,然后由理性将它 们合并或分开,因而有我们所谓的肯定与否定的认识,这认识我们叫它知识或意念 等类名词。」他清了下喉咙继续说。「而你则把外界给你的想象当做了理性。」 「非也,我认为是你把所谓的想象当成理性。」 「你们叫我疯子,就是因为我的思维方式跟你们相反。究竟谁对谁错,永远都 没有定论,因为两者是背贴着背,只看到自己眼前的东西。」他拿起装着茶水的保 温瓶,把香醇的茶倒在一只杯子,两指轻捻,啜饮了一口。「你知道我刚才说的是 摘自那本书吗?」 「哼!」她撇过头去。 「是失乐园。你看过吗?」 「日剧嘛,当然看过呀,小说是渡边淳一写的。」 「唉,」他蹙眉轻叹。「是英国诗人米尔顿写的失乐园啦!尼采写的“查拉图 斯特拉如是说”,米尔顿写的“失乐园”,歌德写的“浮士德”,这些作品你看过 吗?」 「现在谁看那种书呀!」她说的硬,但心里羞。 「那么詹姆斯﹒乔伊斯写的“尤利西斯”,还有普鲁斯特写的“追忆似水年华” 呢?」 「这两本书的书皮我看过。虽然是名著,但是,前者是两大册,后者更是厚厚 的七大本,吓死人呀!除非我想不开,不然绝对不会看的。可能才看到中间就忘了 前面,还要重新再看一次,干嘛要虐待自己呢?」 「唉!你们这些只知道风花雪月﹑追求感官刺激﹑崇拜金钱游戏﹑耽溺于淫乐 的人,有资格说我是疯子吗。如果我是疯子,也是比你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来的高 尚,有气质,有学问的疯子。」史圣文站了起来,像个学者般左手贴着背﹑右手微 举,在她面前来回蹀躞。 「对呀,我是个卑微又低贱的疯子,而你是个高尚又优雅的疯子。这样行吗?」 蓝馨蕊鄙夷地瞅了他一眼。不过,心里却是汗颜。 「我活得像一个既聋又哑且盲的残废者。也惟有这样,我才不会和那些出卖权 力的卑贱者﹑舞文弄墨的卑贱者,以及沉迷淫乐的卑贱者同流河污。」 「没错,我们是卑贱。而你,却故意歪曲哲学的词句试图掩饰你的罪衍与行径, 将之合理化,自卑地提升自己的地位,贬抑别人。所以自认是天庭之父上帝,地狱 之王撒旦。这些皆是因为你缺乏自信心才萌生。」 「你怎么知道我说过我是上帝﹑是撒旦呢?」他讶异地说。 「是艳容说的,可惜你没有瞧见她轻蔑的表情。你连她都斗不过,还敢自认为 上帝﹑撒旦,哈!你充其量只不过是他们低阶的仆役而已。」 「你~~~ 」史圣文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只是你,许多所谓的正常人一样到处攫取借口和理由,将自己的言行举止 合理化,让自己心安理得。我承认,我有时也是这样。我能大方的承认,而你呢? 只会故意转移话题来避开别人洞悉你的心态。」 「为什么让我碰到艳容之后,又让我遇到你呢?」 「狠狠戳破你的虚伪是吗?」 「人,与禽兽的最大不同,就是披着虚伪的皮。遇到艳容是我的不幸,爱上你 不知幸或不幸?」 「不过,我可以认真告诉你,是我的不幸!」 「我的生命的午后阿!我的幸福也曾降至深谷去寻找休憩之所后来它找到了那 些坦诚而亲切的灵魂。创造者也曾找过同伴与他的希望之孩子,后来他才知道,除 非他先创造他们,否则便无法找到他们。 因此,我创造了这个自己。也因此,我寻觅到你,一个坦诚又亲切的灵魂。」 「你别再自我陶醉了好吗?」蓝馨蕊厌恶地撇过头去。 「呵呵~~~ 那我就偏偏自我陶醉。」他从墙角拿出一幅画挂在墙上,再从抽屉 里拿出一张CD放在音响里。 「这是柴可夫斯基的1812序曲,是庆祝俄罗斯击被拿破仑所作的曲子。为了搭 配这首描写战争的曲子,我特地挂上这幅图画让你欣赏。这是Altdorfer ,Albrecht (1480~1538 )所绘的thebattleofAlexander. 」 气势磅礡的乐曲在这间斗室来回回荡,蓝馨蕊不禁抬头凝望那幅画作。袅袅战 火弥漫于黎明前的湛蓝天际,一弯勾月斜挂在左上方,右上方的曙光破云而出,穹 苍的中间则飘扬一幅描写战役的匾额。底下是狰狞的山峦,幽暗的湖泊,城堡与高 塔散布其间。平畴之地挤满成千上万的军马,全身穿戴黝黑盔甲的战士骑着雪白的 良驹,手执长矛刺向敌人。是幅精致又憾动人心的绝佳画作。 画中磅礡的战争气势,刚好搭配这首1812. 蓝馨蕊的耳﹑眼,不禁陶醉其中。 1812的曲末,大炮声从喇叭轰然奔出,蓝馨蕊的血液也随之沸腾。 但是,史圣文却不禁蹙眉地说。「太不够味了!听,这才真正的震撼!」然后 从抽屉掏出一把手枪,时间掐的精准无误地随着阵阵炮声朝地板射击。 的确,这才是真正的震撼,但是蓝馨蕊张大了嘴呆望他,忖测着。他是利用这 首曲子跟我示威,还是只为了陶醉在音乐里,才拿出手枪射击呢? 史圣文若无其事地褪下已空的弹夹,轻放在桌子的一角,喀喳一声,将新弹夹 卡了进去,才把枪轻轻放在桌上。简洁的仪式之后,他阖上眼睛,陶醉在乐曲的余 韵里。 疯子!一个外表冷静﹑又像气质高雅的绅士的疯子!蓝馨蕊不禁冷颤起来。面 对变态的艳容,虽然害怕,但是至少心里还有个底,知道艳容在想什么。但是面对 他,丝毫无法揣测他的脑子里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这时她才领悟,面无表情的人比满脸狰狞的家伙更可怖。 虽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问。「你把我绑架到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呢?」 「不为什么,只为了能近在咫尺地看着你。」他转过身子,温柔地凝望她。 「你爱我,是你的自由。但是你要搞清楚一点,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蓝 馨蕊郑重地说。 「你也别自我陶醉,我从未说过要你爱上我。」他的嘴角往上微翘。 「你的外表这么斯文,为什么内心却是如此狠毒呢?」她不解地说。 「你们这些所谓的正常人呀,只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却不愿多花点精神去探索 对方的内心世界。就像你对阮凌育,只是一味地爱上眼睛所见的人儿,也是自己所 幻想的男人,却故意逃避探知他实际上是怎样的人。你说,到底是谁疯了?是谁陶 醉在自己的幻影与想象世界里?」 蓝馨蕊叹了一气,无言以对。这个疯子的头脑的确比她还清晰! 「今天的对谈结束了,也看够你了,明天再继续我们的十日谈。」他站了起来 说。 你以为你是薄伽丘呀!不过,她只敢在心里嘀咕着,倘若说出来的话,他的疯 言疯语不知何时才会停止。 「我在音响里放了两张流行CD,你无聊的时候可以听。」他把摇控器递和一本 书给了她。「这是卢骚所写的忏悔录,让你杀时间。」 蓝馨蕊瞥了一眼忏悔录,她情愿杀自己,也不愿阅读它来杀时间。「喂,下次 带斯汤达尔写的红与黑给我,我看了一半,还没看完,刚好现在有时间可以看。」 「嗯,请你好好休息,我走了。你的晚餐就是这些面包和饮料,请你委屈一点。」 他彬彬有礼地说。然后挺起腰杆子,转身离去。 蓝馨蕊等到细微的汽车引擎声消失之后,才大声嗥叫。「疯子!艳容,回来杀 我啦!」 -------- 春秋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