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啸,在湖面上搅起滔天巨浪,奔腾怒号着扑到岛 上,风卷过岸边卵石滩上裸露的砾石,顺着砂岩峭壁翻飞直上,拐了一个弯,沿着 布满石头的地表撕掳、拔扯着慑于风暴的淫威而弯曲的松树。然而,松树对这种考 验已经习以为常,虽然抵抗不过狂风的暴力而低头弯腰,但一排一排挤得更密、靠 得更紧,一旦风势减弱,它们立即直起躯干,扬眉吐气地伸展枝叶,弹出阵阵松涛, 欢呼着赶走偃旗息鼓的挑战者。 狂风转而向上飞扬,轻柔的云彩望风而逃,时而遮盖如钩如镰的新月,时而露 出星光灿烂的夜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苗条身影在松枝掩映的小路上吃力地蹭步,她 纤细的两臂向前伸出,护着自己的眼睛免得被扎伤。 这个身影飘飘如絮,轻若无物。有时,一阵风穿越松枝,拥向树林深处时,姑 娘就不得不停下来,甚至连一团空气也能把她撞得倒退三步。但是只要风力稍一减 弱,姑娘就立即顽强地挺直身子,继续向前行进。在天色这么晚而且天气这么恶劣 的时刻,谁会离开牢靠舒适的城堡? 白衣姑娘脚下的那条小道,与众不同地在树本与山岩之间蜿蜒,有时她必须弯 腰低头穿过低垂的树枝,有时又走在开阔地段上。 湖岸边有一座半塌的看守屋,连着早已不用的码头。码头歪歪斜斜,摇摇晃晃, 旁边有两三条船没人水中,只有拴在码头末端的铁链连着船头。 姑娘回过头,确信身后没有人尾随追踪,才把目光转向看守屋。她看见看守屋 的窗户里有个身影隐隐约约地晃动,一点红色的火光一闪即逝。姑娘迟疑地走上码 头,木板随着她轻盈的脚步嘎吱嘎吱作响,带动生了绣的铁链叮叮当当直晃。 但是姑娘也许不知道,当她进入狂风大作的树林时,有个人就跟在她的身后。 与白衣姑娘不同的是,跟踪者对夜间的树林之行早有准备,她穿着灰色的斗篷,戴 着黑色的头巾,因此几乎不会被发现。 姑娘在码头上走了几步之后停住了脚步,开始向四面张望,似乎是睡了一觉刚 刚醒过来,出乎意料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薇罗尼卡,”一个低沉的声音若断若续地传过来,“薇罗尼卡,我在这里, 我在等你,等得好苦,都快急死了……” “噢,不!”姑娘喊道,声音里透着惊恐。 “你是属于我的。”那个声音继续说。 “你放过我,还我自由吧。”白衣姑娘央求道。这时,看守屋的门开了,一个 男子站在门口。 “我在等你,”他说,“我都快被蚊虫叮死了。” 他向前迈出一步,几乎全身赤裸,如果不算短裤、轻便鞋和遮住上半个脸的黑 面罩的话。 “你是我的梦,”白衣姑娘说,“你是我的噩梦,我没有办法摆脱你。” “我是你甜蜜的美梦。”年轻人回应说。 他张开两臂,白衣姑娘就像被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一样,向男子走了两步。 他顺势把她揽到了自己的怀里。 “噢,不!”白衣姑娘又一次说。 年轻人紧紧拥抱着姑娘,热烈地吻着她的脸和脖子。姑娘由于激情难捺而发抖, 但是同时又继续抗拒着。 穿灰斗篷的跟踪者站在离他们不远的林边。 青年男子赤裸有力的双臂抚摸着白衣姑娘长长的脖子,渐渐往下,抚摸到高耸 的胸部时,她低声地央求他放开手,但是自己却无力挣脱。 “到我这里来吧。”青年男子努力把她引向看守屋的暗影中。 “噢,不!”白衣姑娘喊着。 狂风夹带着恐怖不祥的力量撞到姑娘的背上,推着她投向这个戴着面罩的男人 的怀抱。男子立即用有力的双臂箍住她,带着她一起隐入看守屋的黑暗之中。 穿灰斗篷的女子没有马上跟着进入那所房子。她两手抱在胸前,苍白的高颧骨 脸庞遮掩在灰色风帽阴影下面,因绝望而变得丑陋不堪。 房子里传出姑娘的呻吟和不甚清晰的哀求声。但是,当灰斗篷女人听到了一声 压抑的绝望呼喊“你别这么着急,求求你!”时,她忍无可忍了。 她看见不远处扔着一根竹篙。她抓起竹篙斜端着向看守屋冲去,捅向看守屋的 门。 门板轰然拍倒在地。 “投降吧,你这个倒霉的强奸犯!” 穿短裤的年轻人失去了镇静问到一边,薄薄的旧木板墙经受不住他强壮躯体的 撞击,破成碎块纷纷坠落,整个看守屋也摇摇欲坠。 那女子扔下竹篙,扑向穿着白长衫躺在木地板上的姑娘。姑娘两臂平伸,不省 人事。 水面上又刮来一阵风,眼看看守屋就要倒塌。 “薇罗尼卡!”灰斗篷女子呼唤着姑娘的名字,“快醒醒,你会受凉的!他没 有侮辱你吧?” 可是,可怜的受害者纹丝不动。 一个更加强劲的风头袭来,看守屋又晃了一下。 一秒钟也不能再等了。 女子脱下自己身上的斗篷,裹住薇罗尼卡,把她扛上肩膀冲出看守屋,向岸边 跑去。 看守屋哗喇喇倒塌下来。女子猛地往旁边一跳,不慎把不幸的薇罗尼卡摔落到 鹅卵石滩上,自己也随即跌倒在她身旁。 码头下面驶出了一条小机动船,赤膊年轻人正坐在船尾掌着舵把。 小船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朝外驶向开阔的水面。水面上浪涛澎湃,汹涌咆哮 着涌向岸边。小船危险地倾斜了一下,姑娘已经不再担心强暴者会返回来了。她甚 至想站起来,想看清小敞篷船究竟驶向何方。然而放眼望去,天上雨雾濛濛,湖上 波涛滚滚,水天一色,看不见一艘船。在这种时候只有疯子才会下决心驾船御风, 劈波斩浪。 危险真的发生了:小船尚未转过弯来,一个浪头涌过船舷,船被打翻了——船 速太快,带面具的年轻人高高弹到空中,随即又掉进水里,溅起高高的浪花,如同 喷泉喷出的水柱。灰衣女子站在水边,瞪大眼睛想看清浪涛间的人头或者哪怕船底…… 然而在水面上只见波翻浪涌,不见其他物体…… “薇罗尼卡!” 薇罗尼卡扭过脸去——她回到清醒的现实中来。 “薇罗尼卡,”灰衣女子说,“为了救你,我浑身都凉透了,你太狠。动了。” “他出什么事了?”薇罗尼卡小声问道,“他不会淹死吧?” “睁开你的眼睛。”女子命令道。她说话很费劲,哆嗦得上牙直打下牙。风推 云卷遮住了月亮,湖滩上一片黑暗。 “是您吗,阿尔托宁太太?”薇罗尼卡问道。 “是的,是我。你能站起来吗?” “我不知道。”薇罗尼卡回答说。月亮又钻出云层,把清冷的光辉洒在她优雅 好看的脸上,照着两行晶莹的泪。 “赶快站起来,薇罗尼卡!”阿尔托宁太太命令道,她习惯在俄语中夹带芬兰 词汇。“我不想把你留在巴斯克拉(岸边)。我猜不透你真正的意图是什么。什么 能促使一个正常的不满17岁的女孩子在半夜三更偷偷地溜到湖边,同一个陌生的青 年约会呢?” “但愿他不会淹死!”薇罗尼卡小声说。 “你说什么?”由于狂风呼啸,阿尔托宁太太听不清姑娘的话。 “我说……我说,我什么都不明白,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眯上眼睛,抬起手探着。 “薇罗尼卡,你还是不要装模作样了。”阿尔托宁太太生气地说,“你想说, 你跑到这里来不是心甘情愿的?” “我说不清楚。说真的,我什么都记不清了,院长太太。”薇罗尼卡呻吟着说, “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我从被子里拉起来,接着……接着我的记忆就模糊一片。这 里还有过什么人吗?是谁呀?” “非常遗憾,薇罗尼卡,我不能相信你。你的话在我听起来就跟常见的女孩子 的谎言一样。你十分清楚,你半夜里在湖边跟什么人约会。你快说谢谢吧,感谢我 跟踪你,并保住了你少女的贞洁。” “您说些什么呀!”少女喊道,“难道我的名声受到了什么威胁吗?难道他想 利用我的月夜梦游症吗?” “利用什么?”女院长问道。 “我想,”薇罗尼卡说,“照我的情形看,我的月夜梦游症发作了。我刚刚清 醒过来。” “我想相信你,”阿尔托宁太太回答说,“但是我全部的生活经验却不肯苟同。 你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不过我应该告诉你,我所负责的教养院不赞赏未成年姑娘同 男人交往。” “这么说您不认识他?”薇罗尼卡问,声音里带着一线希望。 “我一定会找到他的。虽然你也有过错:自己跑来赴约会,就是引诱一个不坚 强的男人。” “这太离奇了,院长太太,”薇罗尼卡反驳说,“我不记得我有生以来曾经产 生过这种奇怪的念头……半夜里顶风冒雨跑到湖边来。这样准会得肺炎的。” “你说得不完全准确,”院长太太回答说,“要得肺炎的是我,可是要给你特 别处分。” “噢!”薇罗尼卡喊道,“这太不公平了。” 她想晕过去,但是阿尔托宁太太绝对禁止她留在岸边。薇罗尼卡不得不站起身, 眼泪汪汪地沿着小道向坡上走去。 幸好,风从后面有力地推着她们,有时候还得跑上几步才能保持平衡。 在她们筋疲力尽的时候,终于走出了树林,一片开阔地展现在眼前,城堡就耸 立在开阔地遥远的尽头。 库西岛静静地卧在拉多加湖的北部,长约3公里,宽不到1公里,岛上覆盖着稀 疏的松树林。松树扎根在巨大的砾石上,顶风雪斗严寒,一棵棵长得枝干粗壮,虬 枝盘曲,倔犟顽强,如同一群老海狼。岛的南端隆起一个慢坡山岗,除了灰色岩瘠 之间的低洼地上长着青草和苔藓之外,别的地方都是光溜溜的,几乎寸草不生。 山岗的顶部有一片高大的城堡,用凿工粗糙的石块砌成,城堡的四角各耸着一 座有雉堞的圆形塔楼,作为主塔的第五座塔楼逞宽敞的正方形,雄踞在城堡中央, 其锥形铜顶由于气候恶劣长满了绿锈,从好几公里之外就能看见,好像一座灯塔。 随着夜幕降临,在塔顶就会点燃一盏明亮的白灯,白灯缓慢旋转,把一束窄长的强 光射到库西岛四周的湖面上。 城堡的两扇铁门,一到晚上就紧紧关闭。据说,从城堡到岸边有一条地下通道, 连着一个水下小洞口。不过很可能,地下通道只是城堡里某些生性浪漫的居民的杜 撰而已。 似乎,这座城堡永远耸立在这里,它们仿佛是从灰色的山岩中长出来似的,披 满了苔藓,城堡与苔藓一道白头偕老。 然而,当朝雾从冰冷的拉多加湖面上隐退时,宛如奇异的山岩一般沉默无言的 城堡,在高亢嘹亮振奋人心的小号乐曲声中苏醒过来。一座塔楼上慢慢升起一面蓝 底白道的世界保护儿童联盟会旗。过不多久,城堡四周就会爆发出欢快响亮的人声。 城堡的大门缓缓敞开,从里面跑出一群衣着单薄的姑娘、小伙子。他们不在乎 天气和气温,在山岩上追逐嬉戏,跑下山岩,跳进水中,在岸边游泳,还到水下从 湖底捞起心爱的小石子,或者批下水草叶片准备上植物课。 事实上,城堡不老,它是由彼得堡的一个怪人在20世纪初建造的,他因制作美 味火腿致富发财,把原姓加尔金改为冯·格拉里,以为自己是阿尔杜尔国王的一名 骑士。原先岛上的居民是两户芬兰渔民,他们给小岛起了个芬兰名字——库西,意 思是一种针叶林。他买下了这个小岛,并在岛上修建了格拉里城堡。接着爆发了19 17年革命,于是冯·格拉里破了产。为了躲避布尔什维克,他逃到了自己神圣的岛 上,但当由水兵麦德尼克指挥的拉多加湖分舰队的快艇靠近小岛时,他从塔楼上跳 下,摔死在岩石上。 其后的100年中,城堡不止一次更换过主人、居民和用途。它经历了戏剧性的、 悲惨的、令人讨厌的历史。然而最终被完全弃之不顾,许多年中它一直默默地空着, 如同一堆岩石。只是到了21世纪下半叶,它才重新复苏,因为在银河系中心有个人 决定利用城堡办教养院。 这是一所奇怪的教养院,地球上仅此一所,实际上它是一所少年教养院。它不 归社会保护部门管理,也不归保健或者教育部门管理,而是隶属银河系警察局,即 教养院及其成员的命运都由银河系警察局负责。 那里住的是少年犯吗?不,您错了!教养院只收留那些身世神秘的儿童、少年、 姑娘和小伙子。因为在680亿银河联邦居民中各类秘密不下千万种,那么身世不明的 孩子足以组成一所专门的教养院,并且要设在偶然的过路人不能靠近的地方。这所 教养院在正式文件中和日常谈话中被称做儿童岛。 这些没有父母和亲人的孩子都是些什么人呢?他们的身世有些什么秘密呢? 紧靠城堡东墙,在普基奇亚和克里瓦亚塔楼之间有一幢楼房,其中的3号卧室内, 有3张床。三位姑娘大约都是十六七岁,都在儿童岛的学校上十年级,她们对自己的 父母全都是一无所知,甚至银河中心的中心计算机也没有把握说出她们来自何方。 ……这位名字叫柯的姑娘,是被一群地质学家在和平的绿脚人居住的兹罗菲拉 行星上发现的。一天早晨,地质学家卡尔蒂埃·杰·库图里埃走出自己的简易房, 看见台阶上有一个粉红色的小被子包裹,里面包着一个婴儿。打开一看,是个女孩 子。看样子婴儿出生才7个来月,被喂得饱饱的,一声不响,恬静安详,小手指头轻 轻地动着。这小姑娘的外表跟现代人相同,浅头发,蓝眼睛,右脚上长着6个脚趾头。 在小被子、小床单和包裹小姑娘的祖褓上都绣着两个字母K和O。因此后来就管这个 小姑娘叫“柯”。 星球上的原住居民既不认识被子,也不认识字母,所有向他们查清柯从何而来 的努力都没有结果。从遗传学的角度进行仔细分析,有一点是清楚的,很可能地球 就是她的故乡,被子和襁褓都是在地球上做好的。但是,在地质学家之前,还从来 没有一艘地球飞船登上过兹罗菲拉星球。 与柯同住的第二位女友的命运,也一样神秘莫测。两岁时,她在一艘已经废弃 的宇宙飞船中被找到,那艘飞船很可能来自冥王星。但是这艘飞船没有在这个不太 引人注意的星球航天站上注册,也不为其他的航天站所知晓。小孩胸前的金项链上 挂着一个圆形颈饰,里面嵌着一枚印着绿岬岛图案的旧邮票。 大家商定给这个小姑娘起名叫薇罗尼卡,因为在太空中意外发现废弃飞船的巡 逻船船长的母亲叫这个名字。 住在这个寝室中的第三个小姑娘名叫萨洛梅娅。银河系警察局的领导人对她们 的身世都有些怀疑,然而没有办法查清楚什么。这个小姑娘是在贝鲁特时间研究所 的地下室里被发现的。根据3岁小姑娘身上的纺织物碎片判断,她来自古腓尼基城市 比布拉,但是也并非十拿九稳。怀疑小姑娘是在古腓尼基发生某种周期性的社会变 乱时被塞进时间汽车的。但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在没有时间研究所工作人员帮助 的情况下发生,尚不明了。没有一名工作人员肯承认参与过此事,而且也没有人可 以怀疑。给姑娘起“萨洛梅娅”的名字是为了纪念弗洛贝尔小说中的女主人公。 儿童岛居民的故事不胜枚举,但是您打听不到任何新情况——现有的例子足以 让人了解,教养院院址为什么要选在格外偏僻远离人类交通要道的地方。格拉里的 城堡对这一要求是再合适不过了。 经过周密考虑,这所不同寻常的教养院的创办者决定,要尽可能精心地把这些 不幸的孤儿们与世隔绝起来,因为他们理解,这些孩子们的身上所蕴藏的危险对于 地球和整个人类有多么严重。 银河系警察局承担了对教养院进行系统辅导的责任,因为教养院的每一个孩子 身上都有一个谜,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身之谜的内涵,随时可能转而威胁人类。 曾经有过这样的先例…… 最初,在伦敦附近的布罗姆利镇建立了一所规模虽小但是条件舒适的银河保育 院,年幼的孤儿们同周围街区的同龄人自由交往,同他们一起玩排球,在镇上的公 园里长满青苔的榆树下散步。 过了一些时候,郊区的牧场突然爆发了家畜瘟疫,牛和羊实际上都是因为血被 吸光而死去的。为了查清这是一种什么病,兽医们伤透了脑筋,但是找不到答案。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在野外一处还是15世纪建成的栅栏边,发现了贝利兹中尉的尸 体,他是宇宙远征军的一名老兵,一名勇敢的战士,也是一位慈祥的曾祖父。身穿 丝绒睡袍,仰面朝天躺着。这位老兵浅色的眼睛睁得老大,凝望着星空。他的身体 中满血不剩。 这一次,布罗姆利警察局的侦查员乌·埃·赫尔姆斯运气不错,在老兵尸体旁 边的排水沟湿地上,他发现了一个小孩子的脚印。按照这个脚印,做了一双样鞋, 连续几天,赫尔姆斯带着样鞋,试遍了郊区所有的孩子,甚至连在布罗姆利郊区过 夜的巡回马戏团中的侏儒都成了怀疑对象。当地居民人心惶惶,母亲们害怕让孩子 去上学,成年男人夜间出门溜达都带上炸药和狗。在直觉尚未把侦查员带到静静的 保育院之前,搜索一直没有结果。原来,小巧玲珑的样鞋正好跟一个叫米斯的小姑 娘的脚一般大小,这个3岁的小胖子来历蹊跷,她是在“猎户”号军用航天扫雷船上 的一只装着胡萝卜的口袋里被发现的,尤为令人吃惊的是,扫雷船的乘员全部都是 讨厌胡萝卜的男性。在保育院里,米斯表现得非常文静、质朴,面带笑容,渐渐学 会了说英语,惟有她的夜间睡眠引起了治疗医生的担心:有时候,小姑娘可以整夜 坐在床上,纤细的小手抱着膝盖有节奏地摇晃。小姑娘的眼睛里面闪着让人惊恐不 安的橙黄色的光,每当保育员或者医生一走近她,那光随即熄灭。同房间的孩子们 都害怕她,拒绝同她住在一起。 一旦查明样鞋只适合米斯的小脚,赫尔姆斯反而不知所措了。这样小小的一个 人儿,怎么可能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呢?事情尚在调查之中,小东西被送进了 精神病医院的一个单间病房。而保护儿童协会却向法院起诉侦查员虐待孤儿。 第三天,小孤儿从病房里消失了。然而人们又发现,精神病院的门里躺在门卫 室的桌子底下,脖子上有一处被咬破的伤口,全身的血已被吸光。 直到这时,事倩才被重视起来。银河系警察局的米洛达尔局长和几位身体与精 神分离鉴定专家接替了侦查员乌·埃·赫尔姆斯。小家伙米斯在布良斯克的森林里 被找到了,待对她进行仔细诊查后发现,在她的体内潜藏着一名克拉拉日达列帝国 的危险间谍,那家伙是一个残忍的吸血鬼,每当夜间醒来,就靠吸鲜血来滋养自己。 发生在米斯姑娘身上的事件,在这所特殊的保育院的历史上并不是绝无仅有的。 把爱护与关怀不明身世孤儿中心由一个人道机构变成一个高度保密的机构并不 简单。正如米洛达尔所说的,有时候他真想撒手不再过问这件事情,或者干脆关闭 宇宙孤儿教养院,按照各人的意愿遣散他们,让这些小家伙什么时候想炸谁就炸谁 去。要知道这也不是空口说白话:曾经发现这群孩子中有一名少年,感染了一种极 罕见的放火癖病毒,开始把他藏进一所特殊的石棉医院,可他居然有办法烧毁了半 个辛辛那提市,因为这种病毒允许它的携带者把手指温度升高到摄氏700度而不伤害 自己。而您想想,如果让他像溶化的铅一样炽热的手指头碰一碰,您的房子会怎么 样?最终,经过长时间基本上是秘密的争论,在报纸上发表了一批大多没有回音的 义愤填膺的文章之后,决定把教养院迁移到库西岛上去。小岛远离旅游路线和居民 点,使得教养院的保卫变得简单易行,如果有什么人想要绑架或者杀害哪个孩子, 那么城堡便于自卫。 因此毫不奇怪,银河系警察局局长米洛达尔的私人直升机早饭后立即就在城堡 塔楼上空转了一圈儿。把儿童岛视为自己的监护领地的局长,刚刚一接到码头上夜 间出事的情报,就抛开一切事务,火速赶往码头。 米洛达尔喜欢孩子,他有高度的责任感,他认为儿童岛是自己心血的结晶,他 有责任保护它免遭所有银河系凶手的侵犯,同时也有责任捍卫银河系自身的安全。 米洛达尔的直升机降落在城堡大门前面的空地上,大门立即向客人敞开。门内 站着教育学博士罗莎·阿尔托宁,她是位胖身材、高颧骨、和和气气的太太,戴着 一副金色的单柄眼镜。 “哦,局长!”芬兰女人一边喊着,一边往外跑,“幸会!” “是啊。”局长疲惫地回答,由于跟踪做猛犸象牙生意的星际匪帮,他已经连 续三夜没有睡觉了。只有儿童岛上的神秘事件才能把他从难得一遇而又久久渴盼的 酣然好梦中拉起来。 阿尔托宁院长抹掉流淌的眼泪。 “薇罗尼卡……非常沃因巴霍因,你懂吗?” “她感觉不舒服吗?好吧,我反正应该同她谈谈。” 米洛达尔几乎不懂芬兰话,阿尔托宁院长一到紧要关头就只会讲芬兰语。 米洛达尔快步走进城堡,院长跟在后面,大声地用芬兰语混杂着其他的语言不 停地唠叨着。 局长坚定自信地穿过城堡的前院,走进连着东墙的教学楼。顺着狭窄的用磨光 的花岗岩铺砌的楼梯,米洛达尔跑上二楼,经过狭窄的走廊,走近院长办公室,他 仿佛碰到了障碍似的在办公室旁边停下脚步,像斗牛士一样挺直身躯,把高傲的女 士让到前面。 各个教室面向走廊的门都稍稍打开了一点,众多好奇的小脸挤在门边。米洛达 尔向孤儿们敬了一个军礼,所有的门立即关上了。 院长已经坐到了自己的桌前,桌面上只有一只熊形的青铜镇纸压着一叠纸和照 片。她请米洛达尔坐到一张舒适的圈椅上,接着按照尊贵的客人的请求,向他讲述 了这桩怪事的经过。 一段时间以前,院长注意到女生薇罗尼卡的行为怪异,有点神经质,睡眠不好, 在课堂上变得精力不集中,甚至开始对老师和自己的女友们说粗话。从临床上看, 有坠人情网的可能,恋爱可能不大顺利。应当查一查薇罗尼卡爱上的人是谁。院长 以各种借口把3位姑娘挨个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个是柯,因为她比其他人更亲近 薇罗尼卡。令院长吃惊的是柯没有否认薇罗尼卡坠入情网。 “你想想吧,”院长说,“这可能是一种危险的症候。万一那个年轻人没有意 思不答应呢?万一他已经成家了呢?”说完这些挑战性的话,院长不再往下说了, 等待柯开口反驳。但是柯非常平静地回答说,薇罗尼卡不怕任何类似的威胁,只有 她自己才能接近她所爱慕的人,她不同任何人分享。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院长问,并不指望得到明确的回答。但是柯平静地回 答说,他叫约翰·格利勃科夫。在岛上,甚至在那些偶尔上岛办事的人当中,院长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个人,她认为柯的回答是耍滑头。院长又叫来了萨洛梅娅。 “萨洛梅娅,”院长对姑娘说,“请你告诉我,薇罗尼卡是不是爱上什么人了?” “是啊!”萨洛梅娅回答道,“这件事情好得很啊!”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院长问。 “他叫约翰·格利勃科夫。”萨洛梅娅垂下眼帘回答说,因为她年龄小,还从 未恋爱过。 “他住在哪里?”院长接着问道。 “我想是住在自己的宫殿里吧。”萨洛梅娅答道。 “他的宫殿离我们儿童岛远吗?”院长问。 “噢,可远了!”萨洛梅妮坦率地说。 然而更具体的她回答不上来。 确认薇罗尼卡坠入情网之后,院长决定同这个不听话的人当面谈话。说老实话, 恋爱没有什么罪过,而且阿尔托宁太太本人也曾经有过非常不幸的甚至是不堪回首 的恋爱。但是,关于那次悲剧性迷恋的记忆,让她憎恨糖、水果罐头、果酱等等一 切甜食。这使得孩子们苦不堪言,因为甚至教养院的茶都不加糖。 院长单刀直入地问薇罗尼卡碰到了什么事情。薇罗尼卡则回答院长说,她开始 恋爱了。“同谁?”院长问。薇罗尼卡回答说,她爱上了约翰·格利勃科夫,一个 标准的正派人,独身、品行端正。“他从事什么职业?”院长问,但是薇罗尼卡拒 绝回答这个问题,她说,院长大概是在开玩笑,因为薇罗尼卡感到奇怪,世界上居 然还有人不认识约翰·格利勃科夫。 院长装做十分满意姑娘的解释的样子,但是怀疑她成了某个玩笑或者是阴谋的 目标。因此院长马上到教员室去问自己的同事们,他们之中有谁听没听说过这么一 个名字:约翰·格利勃科夫。 儿童岛的教员、保育员和警卫们大多数是年轻人,他们异口同声地叫起来: “哦,可怜的约翰·格利勃科夫!” 经过一连串的盘问,院长才弄清楚,叫约翰·格利勃科夫的人是青年人的偶像, 先锋派歌手和舞蹈家,梅利拉波尔人。他的希特(流行歌曲)有“别让我活受罪”、 “我口袋里的一杯咖啡”等等,铭刻在他的千百万崇拜者的心里…… “他是怎么钻到我们岛上来的?”院长严肃地问。 “嘿,他可不是钻进来的。”拉丁语教师拉里索奇卡·卡杜尔遗憾地叫道。 “他牺牲了,大约3年前,在珠穆朗玛峰顶的一次跳伞中。” “牺牲了?”院长大叫了一声。 可是,她不再理会教员室里的叫喊,慢慢地离开房间,独自回到了自己小小的 办公室。她主管儿童岛这些年来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神秘论者混进了和平 而有规律的生活中。每个教师都理解,在一个孩子的意识中,现实与另一世界的联 系是多么紧密。一个孩子由于命运不济被拘禁在儿童岛上,何况还有可能被来自另 一世界的邪恶势力玩弄于股掌之上。院长指望儿童岛能有效地防护地府侏儒、斯堪 的纳巨人及日尔曼神怪的袭扰,然而事实上发现并非如此。譬如她,长着黑卷发的 薇罗尼卡,谁能想得到,她才17岁,就同一个风流魔鬼有了恋爱关系?或许这些幽 灵另有叫法。 院长面临的任务是认真地查清这个恐怖事件。不管同学生谈及令人不愉快的事 情对于生性温和的她有多么艰难,受职责的驱使,她必须把谈话继续到底。 院长在食堂门口等到苍白、瘦削但是漂亮的薇罗尼卡,请她进行一次秘密谈话。 为了这个目的,儿童岛上一般都是利用正好位于南塔楼后面的月季花圃。 薇罗尼卡顺从地跟在院长身后,没有流露出丝毫害怕或者不安。于是,院长凝 聚起自己的意志和俄语知识,透过突然蒙上一层水气的眼镜看着学生说: “你同一个年轻的……基奥柳特幽灵谈恋爱?” “是同一个死人。”薇罗尼卡微笑着提醒她。 “说的就是他,基奥柳特(死人)给我们的教学楼敲响了警钟。” “成了一所死人学校啦。”薇罗尼卡开玩笑地说,她这个玩笑在善良的院长眼 中激起了由衷的恐惧。 “不!”院长叫道,“我问的是眼前的事!难道你爱上了一个幽灵?” “我很难相信他是幽灵,”薇罗尼卡说,“在我的记忆中,他永远活着。您知 道,他在珠穆朗玛峰摔得粉身碎骨,但是就在那一刻他还在唱着自己的最后一首希 特。”“是啊!”院长赞同地说,“但是这不是现实,这是一场爱情游戏吗?” “不!”薇罗尼卡反驳道,“我同约翰都是认真的!他答应娶我。他会帮助我 逃出您这所该死的监狱。” “你把教养院叫什么?”院长问,“我们亲爱的儿童岛?” “唉,它让我们大家都厌烦透了!”薇罗尼卡叫道。 “不可能!” “可能的,阿尔托宁太太,可能的。” “这不是万基拉(监狱),这是培养创造力的地方……” “这么说,我能离开这里了?” “绝对不行。” “究竟为什么呢?” “因为你没有完成学业。” “你瞧,我是成年人了,你骗人,”薇罗尼卡答道,“你们所有的人不过是害 怕我们罢了。您清楚,我的身上隐藏着什么。您因为害怕而不让我们知道自己的事 情。可是您瞧,约翰·格利勃科夫从来都不怕,他能在任何时候娶我。” “不行!” “究竟为什么?” “你想过你们将会生一些什么样的孩子吗?” “大概跟我的约翰一样勇敢。” “但是要知道他是一个幽灵。” “在您看来他是一个幽灵,可在我看来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姑娘不肯屈服。 “这是一场悲剧!我不许你再接近他!” 院长激动不已,甚至忘记了询问薇罗尼卡是怎么同这个知名的幽灵相识,他又 是怎么混到岛上来的。然而,薇罗尼卡自己解开了这道难题。 “阿尔托宁太太,”她向院长请求道,“我建议您去我们寝室里看一看,我会 在那里向您介绍约翰,我想,您会喜欢他,他也会喜欢您的——这一点毫无疑问。” 她们穿越城堡的院子走进3位姑娘宽敞的房间。镶有彩花玻璃的高大窗户朝向湖 面开着一条缝,这是为了培养姑娘们适应简朴严酷的环境,然而她们从来不感冒, 也不得呼吸道疾病。 房间里没有人——薇罗尼卡的女友们都在上课。 当然,院长不止一次来过高年级寝室,不过她一般只关心学生们在寝室里是否 讲卫生守秩序。 这一次,她径直走到薇罗尼卡的床边,这张床跟另外两张床分开单放,因为地 方宽敞,所以姑娘们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在房间里布置自己的小天地。 贴在墙上的一幅肖像立即吸引了院长的目光,肖像是一个奇怪的年轻人。肖像 的位置正好对着姑娘狭窄的床铺,这样薇罗尼卡躺着就可以随时欣赏他。 肖像上的年轻人几乎全裸,肌肉发达,淡紫色的肚皮和胸脯上画着几条黄色的 道道。年轻人穿着短裤、油光锃亮的黑皮靴,脸的上半部遮着黑面罩。 “这就是他吗?”院长惊恐地叫道,她喜欢另一种男性。 “是啊,”薇罗尼卡简短地回答,“这就是约翰·格利勃科夫,我爱他爱得发 疯。” “可是实际上他并不存在呀?”院长问。 “可是他实际上是存在的。”薇罗尼卡回答说。 “他究竟住在哪里呢?” “他生活在两个世界之间,他住在茫茫雾海之中,他在那里寂寞得要命,于是 才想跟我交朋友。难道不好吗?” “哦,喂!”院长叫道,“好吧,就让他果在他呆的地方,不过我只是不想让 他扰乱你的赫尔莫。” “什么?”薇罗尼卡吃惊地问道,“也许,我没有听清楚您的意思?” “你帮我想想这个意思用俄语怎么说,”院长央求道,“就是让人痉挛的那个。” “赫尔——莫?” “对了,对了,是神经!” 院长走近肖像,她不得不承认,尽管在身上画花纹显得野蛮,然而约翰·格利 勃科夫给人的印象不失为一个各部分搭配匀称的年轻人。 “你是怎么同他认识的?”阿尔托宁太太问道,“如果这不是秘密的话。” “这中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薇罗尼卡回答说,“起先我是在杂志上看到了 他的照片,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后来我有幸看到了他的演唱会录像带,当时我就 想,我还要爱什么人啊!再往后他就开始来找我了。” “怎么会是这样?”院长本来已经放心了,一听这话又紧张起来,“到什么地 方来?” “开始是在梦中,”薇罗尼卡答道,“但是我觉得这还不够,我想抚摸他。” “可是你知道他已经死了吗?“ “他不完全是幽灵,”姑娘耐着性子解释道,“所有到过珠穆朗玛峰顶的人, 都在很大程度上活着。” “好吧,”院长不再抬杠,“这么说来,你的意中人在很大程度上还活着,并 且还准备抚摸你?” “您说的完全正确,阿尔托宁太太。” “你们有……科赫塔乌斯吗?” “对不起,院长太太,我不明白您指的是什么,不过我希望,您说的不是什么 不体面的事情吧?” “啊,不!”现在轮到院长不好意思了。“科赫塔乌斯就是两个人四目相对, 仅仅是互相看着对方,但是什么进一步的动作也不做。” “这个我们倒是有过,”薇罗尼卡说,“不过,说实话,我倒是希望约翰·格 利勃科夫进一步对我做点什么……更有情调的动作。我已经17岁了,仅仅有科赫塔 乌斯对我来说是不够的。” 院长感到松了一口气。 “你们在哪里进行……科赫塔乌斯?”院长问。 “很遗憾,阿尔托宁太太,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薇罗尼卡说,“因为您可 能会禁止我们的科赫塔乌斯。” 薇罗尼卡已经怀疑,“科赫塔乌斯”这个词仅仅是“见面”了。 “可是要知道这是玩笑,是游戏!”院长激动地说。 “对于您而言,也许是玩笑,”姑娘平静地说,“然而对我来说是生活中的转 折点。也许,我会跟约翰一起逃离这个地方。他劝我放弃您的学校。” “那你们住在哪里呢?” “约翰有几处城堡和夏屋。也许,我同他会在塔希提呆一阵子。” “亲爱的,”院长生气地说,“还说什么塔希提呀?你的约翰死了,摔得粉身 碎骨,红口白牙是你亲口说的!” “有的粉碎了,有的给我留下来了,”薇罗尼卡神秘地说,从床头柜上拿起自 己爱人的一张不大的照片吻了一下,然后把照片递给院长并说,“您请看。” 照片上有一行奔放舒展的的手书: “送给我心爱的薇罗尼卡,忠于你的约翰·格利勃科夫”,日期是:“9月6日”。 正是两个星期之前。 “清楚了。”院长说着递还照片,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过去没有想过,薇 罗尼卡如此擅长撒谎。是她自己为自己在照片上题的字——就是这么回事! “薇罗尼卡,”院长说,“我理解你。一个姑娘家在你这个年纪,足不出屋是 很难受的,哪怕是一座金屋。但是你知道,等你中学毕业,对你的调查也就随之结 束。我们可以指望找到你的父母,揭开你的身世之迷。你将回到你自己的家,或者 你愿意的话,可以继续在地球上深造。” “可是这谁都不清楚!”薇罗尼卡断然反驳道,同时她的脸颊也变得通红。 “我如何知道我是一个普通人?要是万一在我的身上隐藏着什么恶魔,或者可怕的 微生物呢?或者在达到成年时我会爆炸,把您热爱的这个岛整个掀到天上去呢?” “噢,不!”院长高声说道,尽管她本人一直生活在对这种可能性的恐惧之中, “这一点也不像是你说的话,薇罗尼卡!要知道你从来都是个好佩伊蒂(孩子)!” “曾经是,但是已经死了!”薇罗尼卡冷冷地回答。她把自己充满激情的目光 转向美男子那张淡紫色的大幅肖像,大声地说:“我的约翰哪,全世界只有你一个 人不怕我,只有你一个人信任我!哦,整天充当一个潜藏怪物的角色,我真是厌倦 透了,我纵然竭尽全力想与普通人融为一体,可还是被视为异类。我想做一个普通 的姑娘,我想同一个普通的农家小伙子亲吻。然而,甚至这点可怜的奢望也遭到命 运的嘲笑——在所有的爱慕者当中,属于我的只有一个——一具乞里马扎罗山顶摔 得粉身碎骨的尸体!” “是珠穆朗玛峰。”记性极佳的院长纠正说。 “啊!那座用尖锐锋利的峭壁接住你柔软躯体的山峰,它叫什么名字跟我有什 么关系!你只留下了一个梦幻……然而连梦幻也不给我!连我的梦幻也要夺走!” “没有人要夺走你的梦幻,”院长应答道,“你有权利爱这个约翰。只是别这 么痴心。你要学习、散步、活动、玩游戏……没有人会妨碍你。要知道,只是你的 精神状态让我们担心而已。” 但是,薇罗尼卡对院长苦口婆心的一番好意听不进去,她扑到床上,流下了苦 涩的眼泪。 ※ ※ ※ 米洛达尔认真地听完了院长的故事。他站起来,走到窗户边,开始了望远处细 雨濛濛的湖面。 “是什么让你信不过这个姑娘呢?”他最后问道。 “您怎么猜到我信不过她?” “要不,您半夜三更跑到湖边去干什么?” “季耶杰恩金。”院长赞同地说,“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不完全相信这姑娘。 因为我请求过医生加强对这孩子的观察……” “这孩子多大了?” “地球年龄17岁。但是我们不知道,照他们的历法有多大。” “应该早点把您的小雏们放出去!他们在鸟巢里呆的时间太久了。” “哦,我明白您的意思。不过,银河系警察局指示,尽最大的可能延长孤儿们 在儿童岛上驻留的时间。孤儿们应当被证实力跟我们是同一类人。” “怎么?”局长惊讶地问。 “这是俄语单词。”院长骄傲地说。她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轻松地念出这么 长的俄语单词的。 “哦,当然,”局长表示同意,“可我刚才还以为是楚科奇单词。” 院长不善于幽默,继续讲自己的故事。 “医生报告说,薇罗尼卡的精神状态很紧张,她的情绪突然低落也是特有的。” “也许,这是成年反应?”局长问。 “不,大夫认为,这与沉迷于恋爱有关。这恋爱或者是存在,或者是差不多存 在。” “她们相信有这种事吗?” “众口一辞,都这么说。” “也不觉得难堪?” “相反,局长。我们这里是一个独特的孤儿世界。他们觉得自己无所谓。” “这是芬兰话吗?” “不,这是法国作家维克多·雨果一部小说的名字。” “您想说,他们相信薇罗尼卡故意为难您,阿尔托宁太太?” “不,不是为难我,”院长坚定地说,“而是您,局长先生,还有把那些本已 失去父母亲情的孩子拘禁在岛上的非人道体制。” 院长抹去不时流出来的眼泪。米洛达尔开始坐不住了,似乎这批孩子们的背运 是他的臆想所致。 “请继续讲。”他斩钉截铁地说。 院长耸耸肩膀,于是局长明白了,她的心思是向着孤儿们的,因此应该撤换她 了:教养院领导人的这种情绪不久就会招至灾祸。在院长粗壮高大、高颧骨、白眼 睛的外貌下面,跳动着一颗多愁善感的心。假如这个薇罗尼卡是个危险分子,院长 出于对姑娘的怜悯可能装作视而不见。遗憾的是,怜悯是一种个人感情,而院长却 要对孩子们和整个地球的命运负责。 米洛达尔心急转动,在内心里暗自对院长的活做了批判的结论,听完了故事。 原来,昨天夜里,高年级宿舍的值班员向她通报说,薇罗尼卡刚刚离开寝室, 出了城堡大门。高年级学生知道城堡所有的秘密,而且还清楚地知道,城堡的严密 防范、不可接近及其岁月悠久只是外在的假相。事实上,有经验的人可以在任何时 候,从城堡里溜出去又人不知鬼不觉地返回来。 在薇罗尼卡下到厨房想从厨房经过仓库的地下通道溜出大门时,院长也不声不 响地穿好灰色斗篷,盯了薇罗尼卡的梢。院长明白,姑娘要做犯规的事情了,但是 还不知道具体到什么程度。 薇罗尼卡不顾天气恶劣,只穿了一件大罩衫,跑到码头边上。原来,在那个码 头边的看守屋里有一个院长觉得肤色相当深的年轻人在等她。虽然在接下来的情形 中,院长没能仔细看清楚那个不守规矩的人,她也能发誓,这个年轻人跟薇罗尼卡 床头挂的大肖像上的那个已经死去的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院长还可以发誓,薇 罗尼卡同幽灵的恋爱走得如此之远,如果不是自己及时干预的话,薇罗尼卡恐怕就 失去少女的贞操了,她对贞操的保护根本不像一个17岁的女孩子应该做的那样精心。 但是,往后发生的事情叫院长不大理解。 据院长目睹,幽灵企图用来逃跑的小汽艇,在掉头的时候被浪头打翻,紫色的 情人消失在拉多加湖的波涛之中。他是沉入了冰冷的水中,还是爬上了湖岸,到现 在仍然是一个谜。至少,在院长强行把哭泣的薇罗尼卡带回城堡之后,她通过警报 器组织了湖上救护,然而不论船的碎片还是幽灵的尸体都没有找到。如果约翰·格 利勃科夫再次牺牲,那么这一次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一夜之间发生了这一连串事故,促使院长按照条例当天同银河系警察局取得了 联系,她本人又同米洛达尔通了话。 米洛达尔仔细地听完院长通报的情况,院长却非常担心局长会笑话她。 然而并没有这样,米洛达尔放下自己所有的事务,立即来到教养院。 “是啊,”待院长讲完,他说,“您怎么想呢?” “我已经什么都不想了,”阿尔托宁太太承认,“天知道我看见了什么,鬼知 道我听见了什么,我只想赶快退休,到绿岬岛上去办天才儿童绘画培训班。” 米洛达尔非常惊讶地看了院长一眼,但是没有说话,因为他本人近来发觉,自 己也想把一切扔给这个鬼老太婆,去寻找被西班牙人遗失在巴拿马至波塞罗那沿途 的地下宝藏。 “那么,”米洛达尔局长说,“除了同受害者谈一谈,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院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领着他穿过院子到紧靠城堡东墙的厢房去,学生宿舍 都在那边。 ※ ※ ※ 薇罗尼卡在医院里呆了两个小时,医生查明她的身上没有受伤,回到自己的房 间,她躺在床上,因为允许她当天不上课。 她闭上眼睛,拒绝进食,甚至连最喜欢的无糖菠萝罐头也不吃。 旁边的床上坐着叫柯的那个姑娘,她正在看陀斯妥耶夫斯基的小说《白痴》。 柯给局长留下了双重印象。一方面,她胆小羞怯——甚至起立向他和阿尔托宁 太太鞠躬时也不敢抬起头正眼看人。然而,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截住了她的目光, 目光中流露出勇敢,甚至有几分放肆,这又让他吃惊。 柯和薇罗尼卡的床位相邻,柯金发碧眼,她篷松浅黄的头发从来未经理发师烫 染过。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薇罗尼卡则是一头篷松的黑发,眼睛的颜色看不见。但 是两个姑娘的身量体型惊人地相似。 “对不起,”米洛达尔说道,“请原谅我们不请自来,但是是责任感把我们带 到这里。” “啊,当然。请坐,”柯说着把陀斯妥耶夫斯基放到一边,“阿尔托宁太太, 您也请坐。我们等候您来。” 米洛达尔个子不高,因此许多人觉得他像一种不大的猛禽,比如说鹰。他的鼻 子大而结实,有点弯钩,形同鸟喙,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他的头不大,头发卷曲粗 硬,黑中斑白,顶在头上如同一个草垛。女人们都喜欢米洛达尔,而许多女人喜欢 他,最渴望把手指插进他粗硬浓密的头发里。局长黝黑的脸上,一对浅褐几近黄色 的猫眼兴许也是鸟眼,熠熠闪光,似乎能穿透对方。 柯不由得提高了警觉。 然而这时局长笑了起来。他的那张生硬甚至是严厉的面孔令人惊奇地变了样子。 一道窄而细的光线从眼角折过薄唇两角,甚至鼻尖也向上伸展了一些——更可爱更 和善了。变成了一个柯从没见过的人。 “薇罗尼卡!”局长走到她的床边大声喊道,一我来帮助你。你躺着,躺着, 别起来,你的神经受了刺激,帮助你是我的职责。” 薇罗尼卡睁开了蓝色的眼睛——她的眼睛跟柯的眼睛一样。只不过柯的眼睛更 亮,更快乐。 “您怎么帮助我,先生,您的名字是他们忘记告诉我了吧?” “哦,这是我的疏忽!”阿尔托宁太太大声然而不失和气地说道,“我没有向 你们介绍米洛达尔局长,是银河系警察局的领导人之一,他来调查你遭受袭击的案 子。亲爱的薇罗尼卡。” “有这么高级的长官关心我,真叫人高兴,”薇罗尼卡回答说,“但是我没有 办法帮助您。我当时是梦游病发作。待我清醒过来时,阿尔托宁太太在我的身边。 她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 “她全都对我说过了,”局长承认,“不过你能猜得到,我不满足于只听她讲 的经过。所以还得听你说说。我保证严守秘密,就是你吐露的秘密。” “我出去吗?”柯问。 “恰恰相反,我需要你,你好比一张试纸。我要一面听薇罗尼卡说话,一面看 着你。也许,从你的面部表情可以判断,薇罗尼卡什么时候说的是真话,什么时候 说的是谎话。” “那我真地还是离开的好!”柯放下书,霍地站起来。 “哎呀,”米洛达尔寻思道,“她这样一站大概有一米八○,而且她还没有停 止长高。真见鬼!她什么时候才会停止长个?所有的姑娘都比我的个子高!” “你害怕薇罗尼卡会对我说假话吗?”米洛达尔问道,毫不掩饰讽刺的笑容。 “不,您干嘛这么想!”柯不好意思了。 “留下吧,柯,他们想吓唬我们。”薇罗尼卡请求道。 “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阿尔托宁太太发火了。 “这一切真叫我厌烦透了!”薇罗尼卡不理会院长的高声大嗓,“老是没完没 了的审问、怀疑、折磨!你还没有来得及爱上呢,可周围早已布置了各种办法来对 付你。” 在这一刻她显得惊人的漂亮,蓝色的眼睛像两颗蓝宝石一样,射出愤怒的光芒, 咄咄逼人,睫毛变成了一排黑箭,直指欺负她的人,乌黑的卷发散技在肩上,两顿 通红,鼻梁发白。 米洛达尔耐心地等着回答,而为了回答,薇罗尼卡应该平静下来。当姑娘平静 下来之后,她说道:“要是身后没有人监视我的话,那就一切都好了。” “我对此表示怀疑。”柯突然插话说,“你亲口说过的,最近一段时间以来, 约翰变得有点神经质,有进攻性。” “我就不敢走进看守屋,”院长说,“如果不是薇罗尼卡从里面求援的话。” “我求援根本不是希望有什么人来帮助我。难道您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至今连 这个也不知道吗?” “我知道我应该相信人们,”阿尔托宁太太带着她特有的自尊心回答说,“如 果我听到有人喊‘帮帮忙’我马上就会出手相助。” “可如果事实上他落水下沉了呢?”薇罗尼卡问道,她的眼里泪光盈盈,高耸 的胸脯起伏不定。“谁来承担责任?” 院长无言以对。她只是眨着白色的睫毛,摊开双手。但是,米洛达尔帮了她的 忙。 “我以为,”他说着走到房间中央,以便更好地看清楚约翰·格利勃科夫的肖 像,“他的死应该由珠穆朗玛峰负责,跟拉多加湖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薇罗尼卡惊讶地问道。 “因为,我认为,你的约翰当时肯定被掩埋了,或许你会证实,他是鬼魂?” “我不知道……” “你的故事只适合讲给浪漫的小姑娘和轻信的女教师们听。你也好好掂量掂量 自己的谎话。”局长说道,“你没有接受审问的准备。那我现在请其他的人都出去, 由我来单独审问你,就像我们在警察局审问特别危险的外星罪犯那样。” “啊,别这样!”薇罗尼卡哀求道。 “您不可以!”蘸长表示反对,“她还是个孩子!” “我们会逃跑的,”柯声明道,“我们就住在森林里。就让我们去喂蚊虫好了。” 米洛达尔感兴趣地看了一眼薇罗尼卡的女友。 “那么,”米洛达尔缓和了一下口气说道,“我们暂且谁也不审问,我们出去 散散步。你们这里什么地方可以散步啊?” 3位女性瞪大眼睛看着局长,至少,这个建议出乎她们的意料。 “也许,我们去看看你们的码头?”米洛达尔问道。 “顺便看看被风刮倒的看守屋。”柯说,她比其他两人机灵。 “只是你们得穿暖和一点。”米洛达尔说,“带上雨伞,快下雨了。” 几分钟后,这几个人悠闲地散着步走出了城堡。 雨没有下起来,云层被风刮开了——拉多加湖上的天气变幻无常。 在城堡大门外面辟出的空地上,有几个低年级的小男孩由一名高个子戴眼镜的 体育老师看着在踢球。年轻人向院长和米洛达尔点头致意。他的动作说明他是位优 秀的运动员,他的风度像是一个有教养的绅士。 “这是我们的教练员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院长说道,“前世界冲浪 亚军。他正在写一部关于体育运动的长诗,因此需要一个安静舒适的创作环境。我 们就把体育教师的位置提供给了他,代替改行去跳芭蕾的柳德米拉·格奥尔基耶芙 娜。” 运动员向两位姑娘暗送秋波,可姑娘们搭拉着眼皮走了过去。 米洛达尔同其他人落下几步,把手表抬到嘴边低声说道: “画展,画展,我要狭窄。” “狭窄接通。”手表小声回答。 “请查一查,儿童岛名叫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的体育教师的忠诚度。” “按照16号格式通过检查。”手表回答。 “没事了。”米洛达尔对着手表说,他很失望,因为他本来认定会揭露出一名 银河系间谍的。 绕过小足球场,这一行人继续朝码头走去。 “我们一边往下走,一边听你讲。”米洛达尔命令道。 “我从这里往下走,”薇罗尼卡说,“因为在我沉睡的心中,有人命令我赶快 到码头上去。他让我着迷,让我心驰神往,我没有抗拒他的力量。” “她当时只穿一件白色的睡袍,”院长说,“这太可怕了!” “怎么?”局长惊奇地问道,“就这副样子去赴约会吗?” “有什么办法,如果一个死人忘了叫醒你,直接把你从被窝里往外拉!”柯插 话说,“要是我早就吓死了。” 她同薇罗尼卡手拉着手并排走着,因为穿着一样的教养院校服——灰色的掐腰 连衣裙,白领端正,差别只在头发的颜色,其余的一切都像是一对孪生姐妹。 “我记不清是怎么口事了,”薇罗尼卡说道,“我好像是做梦似地走着。” “服从这个怪物的意志,你有过不愉快的感觉吗?”米洛达尔问道。 “但是我不知道他是个怪物呀!”薇罗尼卡惊讶地说。 “当然是个怪物。你也听见你那惊慌失措的声音,我亲爱的。”院长证实说。 “而且你还赤着脚奔跑。”米洛达尔说,似乎他目睹了当时的情景。 “您是怎么知道的?”院长问道。 “根据古老的传说,假如一个少女成了可怕的幽灵的牺牲品,她赤着脚跑去幽 会时,哪怕失硬的石头扎破她的脚,她都感觉不出疼来。” “哦,是这样,一点不假,”薇罗尼卡赞同地说,“我是他的奴隶,我没有办 法抗拒,我娇嫩的脚也感觉不出石头的尖硬。他的声音深入到我无依无靠的意识中。 他是一个典型的死人,浑身发紫!” “哎呀!”柯从女友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她开始害怕,院长用手蒙住脸,但是 马上绊到松树根上,向前飞了出去。米洛达尔没有尝试去抓住她,于是,这个功劳 就落在了柯的身上,她一个鱼跃,接住了阿尔托宁太太。 “请原谅,”米洛达尔说道,“我应该声明,站在你们面前的不是米洛达尔局 长的实体,而只是他的一个精密的全息图,即一个立体图像。我不得不采取这种措 施躲避国际恐怖主义和某些被收买的制度。我知道的事情太多,对许多人来说又太 危险。” “我们没有指望得到您的帮助,局长。”阿尔托宁太太回答说,他们又继续往 下走。 透过松树的间隙,可以看到湖上水波不兴,清澈湛蓝。拉多加湖的白天,苍穹 如洗,凉爽始人。 他们来到了湖边。 松树林退到了身后,一切都沐浴在北国微弱的阳光下。右边是歪塌的看守屋, 直连着一片狼籍的码头。 “一切就发生在这个地方。”院长说。 两位姑娘听话地站在离看守屋两步远的地方。米洛达尔感觉她们既不害怕也不 负疚,这倒让他难为情了。 “当我靠近看守屋时,”院长说,“薇罗尼卡已经被她的……同伴……诱惑着 拉到里头去了。拉卡斯太亚——这种说法体面吗?” “您说的是情人——这个词在什么时候都体面。”柯说,但是,米洛达尔在她 的蓝眼睛中捕捉到一丝快活的闪光。 他对这个事件从头到尾都不喜欢。不,不喜欢,因为它是一个谎言。他还没有 接触到这个谎言的实质,但是,他在侦破个人和有组织犯罪方面所积累的全部丰富 经验给他敲响了警钟:“米洛达尔,你要极其谨慎。这可能是一个宇宙范围的大骗 局!” “我停住脚步,”院长说,“并寻思,该敲敲门。可是往什么地方敲啊?” “于是,您就开始偷听了。呸,这也太不光彩了!”柯大声说。 “我是院长,为薇罗尼卡着想,我有责任听。要不听的话,她已经失去贞操了。” “但是我没有叫您。” “你又叫喊又挣扎,像笼子里的小鸟一样!” “但是我不是叫给您听的,”薇罗尼卡委屈地说,“我是叫给他听的。”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是个幽灵吗?”米洛达尔问道。 “当然。”薇罗尼卡稍微停顿了一下后承认。 “你同他接吻时没有任何反抗吗?” “他哪一点不如活人啊?”薇罗尼卡挑衅地问。 “他身上没有这种……腐烂的臭味吗?” “为什么?” “幽灵身上都会有一股腐烂的臭味。” “惟有约翰·格利勃科夫没有!”姑娘说道,“他带着一股‘斗牛士’牌的香 水味。” “凡事都有例外。”柯为女友帮腔说。 “不,”米洛达尔委婉地反驳道,“例外嘛,幸好,从来没有过。不过,你继 续讲,往下讲。就是说,你进到看守屋里面,他已经在等候你了。” “对,”院长肯定地说,“他向她伸出两条黑黑的手臂!” “紫色的手臂,”薇罗尼卡纠正院长的话说,“紫色的手臂妙不可言。” “就像易洛魁人说的是斗士的颜色。”米洛达尔解释说,尽管谁也没有请教他。 “他总是这样子。” “幽灵就是这种颜色,”米洛达尔赞同地说道,“这么说来,他的气味不重?” “根本没有气味!”薇罗尼卡气愤地说。 “我不跟你争。就是说,你清醒过来,并且闻到了……” “我没有闻到!” “他拥抱你了?” “是的,是的,是的!我已经说过了!” “他的怀抱是冷冰冰的吗?” “为什么?”薇罗尼卡不解地说,“是最普通的热烈的怀抱。” “一个幽灵竟然情怀热烈?难道他同你拥抱时带着加热器吗?” “不过,他可不完全是个幽灵。他对于我来说永远活着。我同他拥抱的时侯觉 得很快乐。我说的是约翰。” “谢谢,”米洛达尔说,“就是说,我们有幸同一个死人打交道。一个散发着 香水味,还带着加热器的幽灵。” “别说了,您怎么这么可恶!” “他在看守屋内对你做了些什么?” “他同我躺到一张床上,”姑娘一本正经地声明,“想要爱我。” “在这个时刻他也没有散发出一点臭味吗?” “您干嘛老是要拿这臭味往他身上贴呀!”柯大声叫道,”既然她觉得他没有 气味,就是说,这不起作用。” “还能起什么作用!你想一想,要是阿尔托宁太太来不及应声而到,不幸的牺 牲者……” “我叫喊的声音很低,”薇罗尼卡嘟哝着,“我之所以叫喊,是因为在这种情 况下一般都要叫喊的。我要是知道您在偷听,我就该控制住自己不要出声了。” “聪明,真聪明。”局长沉思地说。他围着看守屋绕了一圈,其余3个人跟在他 的身后。前方是一堵半塌的墙。 “那幽灵就是在这里撞出去的吗?”米洛达尔问道。 “啊,是的!”阿尔托宁太太肯定,“他撞过去,如同一辆推土机。俄语里有 这个词吗?” “当然有!”局长肯定地说。 “差一点毁了我。”薇罗尼卡补充道。 “这个幽灵真是叫人吃惊,”米洛达尔说道,“没有臭味,像炉子一样温暖, 撞倒半截板壁逃出看守屋。后来呢?” “后来他就跑到那边去了,”院长用手指着说道,“那边当时拴着一条船。” “这个倒透了霉的幽灵还不得不驾船。” “而且驾船也不顺。”院长说。 “他沉没了?” “我希望他浮上来了,”薇罗尼卡说道,“总而言之,他游泳游得棒极了,我 曾经见过他游泳。” “他回到了自己的坟墓里……”米洛达尔结束了谈话。然后他对院长说道, “您怎么看,死人们白天都在什么地方藏身?” “大概是在地下吧,”院长说道,“或者,也许在太平间,如果他还没来得及 被埋葬的话。” “听您的言谈话语,似乎您不相信我们。”柯不无谴责地说。 “瞧你的神气,”米洛达尔回敬道,“仿佛你相信这一派胡言乱语似的。” “这并非胡言乱语!”院长出乎意料地生气了,“我差一点抓住他,他真可怕。” “可怕吗?”米洛达尔问薇罗尼卡。 “得看是什么时候。”姑娘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么大家都自由了。”米洛达尔局长宣布。 “什么都自由了?”院长不理解地问道,“您想说,您本来打算在这里逮捕人, 可后来又改变主意了?” 说得对,惟有逮捕除外,”局长回答说,“两位姑娘该回去上课了,您,阿尔 托宁太太,应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去行使儿童岛的管理权。而我还要再转一转。” “但是为什么?您可是在调查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院长大声说道。 “但是我要非常认真地转一转,”米洛达尔回答道,“同时非常认真地考虑一 下,我怎么才能破这个案子。” 他迅速地瞟了一眼薇罗尼卡,姑娘皱起眉头,局长的决定让她不安。柯站在旁 边,留心地看着局长。看这情形,她不相信他。也好,她们自己会拿定主意,自己 会收拾残局,米洛达尔想道。 ※ ※ ※ 确证附近再没有其他人在场,局长小心地走进看守屋。因为他是个全息图像, 不怕身体受伤害,但是在随时可能再倒塌的断梁歪挂破板下面爬行,心理上很难受。 看守屋的废墟中光线暗淡,田鼠簌簌地往来穿梭。在一张翻倒的宽长椅上,有 一小块白丝绸的衣服碎片,这是爱情的遗迹。他没有进一步侦查,只是证实了证人 们说的是真话。 米洛达尔循着死人逃跑的路径,穿过被约翰·格利勃科夫的躯体蛮撞的板壁。 米洛达尔用一个专门的微型传感器在一个断口发现了血迹。这个传感器与米洛达尔 不同,不是全息图。他将样品放进腰带上的小口袋里,查明幽灵的血型有助于侦查, 主要是可以证明全部真相,这个幽灵或许是一个追逐女性肉体的大活人。 钻出废墟走上码头。雨水和露水冲掉了本板上的痕迹,连米洛达尔的分子狗也 没有取到证据。况且——既然已经清楚怀疑对象躲上了小船,取证又有什么必要? 然而,对于一个死人而言,这个决定太奇怪了。凡是幽灵一般都用不着小船,因为 任何幽灵都能在水面上行走。而这条小船……他怎么会忘了呢! 米洛达尔按下了手表健,接通院长办公室。 “阿尔托宁太太,我希望,我没有打扰您吧?”他问道。 “啊,不,我刚刚回来。您有什么问题吗?” “您能给我说说那个人藏身的小船吗……?” “啊,维涅!也就是小船……那是一条天蓝色的小船。我们岛曾经有过这么一 条游艇……我不知道,现在不是旅游季节……” “你们的小船都有编号吗?” “您提了一个正确的问题,局长!”院长恍然大悟地答道,“我们的每一条船 都有编号,一个大大的数字,您明白吗?” “那条船是多少号?我明白,当时天很黑,但是毕竟……” “那个号码很不吉利。” “是13吗?” “您怎么猜到的?” “根据生活经验。”局长谦虚地回答。 他关掉通信,仔细地看了看码头,轻巧地跳下卵石滩,然后走下水去。 在岛狭窄的末端,松树林一直连到水边,大树的根歪曲扭结,紧贴着水面,有 几棵树经不起风摇水拍已经倒伏。米洛达尔停下来,在纠缠盘错的松树根之间站来 钻去。他没有白费气力,搜寻很快就有了结果。 在体积足有火车头大小的断崖和长满苔藓的岩石下面,一截断树根的阴影下有 一道蓝色的长条,米洛达尔下到齐腰深的水中,拽着一条小救生船的船头拉近身边, 不知是什么人把小船藏到了树根下面,以为这样能避开旁人的视线。船头上赫然写 着一个数字——“13”。 米洛达尔没有把船拉出水面——确证其存在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同时他还确证, 这条小船在此只能是人强壮有力的臂膀所为。 接着,米洛达尔开始搜查周围,尽力避免无意踏上树枝或者树叶,不至毁坏物 证,这对于他这个全息图像来说倒不难做到。 搜查很快有了结果。 挪开一块石头,局长敏锐的目光在石头表面发现了一排新鲜的人类手指头的印 迹,他看见一个不大的紫色涂料罐,上面有几行字:“化妆涂料,只用于化妆魔鬼 或地下幽灵。须避开儿童保存,因为误食后能导致消化不良。” “原来如此,”米洛达尔自言自语道,“可怕的幽灵竟然有一具血肉之躯。” 扒开干树叶,米洛达尔发现同一块石头下面有一副黑布面罩。现在,幽灵约翰 ·格利勃科夫的行头只缺短裤了。但是,米洛达尔不指望找到。这样一来,神秘幽 灵的基地乃至他的化妆遗迹都被揭露了。可以推测,受院长惊吓而逃跑的幽灵逃出 看守屋后,佯装翻船,随后利用恶劣天气和风浪的掩护,暗中把反扣的船推进了自 己的藏身之地。既然幽灵的藏身之地就在儿童岛上,那么完全可能,他也属于岛上 的居民。既然他是岛上的居民,那么找到他并且同他谈谈会是很有意思的。米洛达 尔还从来没有机会同一个真正的幽灵交谈过。 仔细看过一遍,再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米洛达尔顺着一条不太显眼的小 路向岛的腹地走去。这片树林不会告诉普通人任何事情,但是局长亲眼看见一根折 断的松针,穿透一片酢浆草叶子扎在沙土上……两只乌鸦在头顶上彼此对叫,声音 过响且不和谐。 在山崖的裸露地段,落有一片树叶,不用放大镜也能看出树叶上面有脚印。啊 哈,米洛达尔寻思道,就是说,我们这位幽灵能够穿鞋,大概,在自己的密室里换 服装——这是一个有意思的细节。 小路把米洛达尔引到一片长满榛子树的地段,空地上耸立着城堡的后墙。 “瞧,我快到家了。”米洛达尔大声说,一群乌鸦像故意激怒他似的,不祥地 哇哇乱叫。 不显眼的小路穿过槐树丛,引着米洛达尔找到了城堡后墙的一道暗门。门前有 一个不大的水池泛着绿色,水池岸边的苔草和池沼绿草丛中蹲满了睡觉的青蛙。一 只乌鸦俯冲下来抓起一只最肥的青蛙,其余的青蛙纷纷跳进水里。水池里的水动荡 起来,米洛达尔绕着边向门走去。 小门吱吱嘎嘎稍微打开,露出了一个灯光微弱的房间。一股浑浊的水往从门里 射了出来,打到米洛达尔的脸上,落进水池里。 随着他的一声喊叫,两名洗衣工从门里探出头来,是她们刚刚泼出了一桶肥皂 水。 “上帝,我们见到的怪人还少吗?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怪人!”其中的一个 惊叫道。 “怎么,我不是第一个怪人吗?”局长一边作出反应,一边甩掉自己身上的水 草、青蛙和苔草茎,一颗硕大的睡莲留在他的头上,使得局长显得有点调皮冒失的 样子。 “经常有,”洗衣女工含糊地回答道,“可您是从哪里溜到我们这里来的?” “是这样,穿过树林,就走到这里来了,”米洛达尔回答道,“我看见水池, 刚打算站在岸边观赏它的景色,你们就泼了我一身的水。” “这么说,您是在散步?”洗衣工问道。 “还看见了水池。”另一个洗衣工补充说。 她们俩都很年轻,两颊发红,在新鲜空气中的健康生活使她们变得单纯漂亮, 面色红润。 “可如果看看周围,”一个满脸雀斑的洗衣工说,“你就会看见,掉进了污水 池,污水桶就在那边。一个极好散步的地方……” 她们嘴上这么说,脸上笑容可掬,却慢慢地从两边靠近局长,铁钳似地努力把 他的两臂扭到身后,突然使脚想绊倒他。 然而,这些招数未起作用。 洗衣工的手穿透米洛达尔的二头肌就像穿透空气一样。她们扫出的腿如同扫过 空地,结果两名洗衣工自己失去了平衡,了无障碍地掉进了水池中央。 米洛达尔走开几步,靠着门把手,等着两名洗衣工爬到干地上来。 “口令——佛罗伦萨。”等两名洗衣工刚刚蹦跳着抖出灌进耳朵里的水,他说。 “回答——米开朗基罗。”两名洗衣工齐声回答。 “应该看清楚你们攻击的对象。”米洛达尔说。 两名洗衣工同其他许多服务人员一样,都在银河系警察局供职,各自负有职责, 比如洗衣工,搜查交给她们的衬衣,为了发现其中有无遗忘物或者字据。 然后对材衣进行化验,努力发现,譬如孤儿们浸在枕巾上的眼泪中是否含有什 么可疑的成分等。 此外,洗衣工还守卫城堡所有的入口和出口,因此没有及早说出口令的米洛达 尔才会成为她们高度警惕的牺牲品。 不过一切结果还算圆满,两个洗衣工都没有遭罪,米洛达尔的全息图像也没有 遭到损坏。 局长马上开始盘问。 “你们在这里值班有很长时间了吗?”他问。 一个洗衣工回答说是从早晨开始。 “有谁进出过?” “这个入口没有人使用。”第二个洗衣工回答说,“只有持准人证的同事们。” “夜间呢?” “夜间锁上门,我们就去睡觉。” “就是说,夜间可以通过这个门,你收多少钱?” “绝对没有,”第一个洗衣工回答说,“特别专利锁经过保密局检验,没有人 能打开它。 “清楚了。”米洛达尔仔细查看了锁和门,然后命令两名洗衣工向城堡里面退 后一步。当门在洗衣工身后关上之后,他吩咐把门锁上。她们照做了,米洛达尔听 见锁“喀啦”响了一下。 “锁好了吗?”他问道。 “锁好了。” 这时,米洛达尔开始用食指指甲捅进锁眼,尽管是他本人的全息图像,但指甲 保有一定的硬度和弹性。一分钟之后,镇头“喀哒”一响,门慢慢敞开了。 “这不可能!”第二个洗衣工惊叫道。 米洛达尔推开两位部下,顺着狭窄的螺旋梯,胸有成竹地登上二楼。 他来到了办公楼走廊。门上写着“办公室”的房间首先映入他的眼帘,他认为 这是个好兆头。 办公室里只有院长一个人,她正在检查班级日志。胖女人黄色间白的头发在脑 后盘成一个拳头样的髻。 “请您把儿童岛所有的男性工作人员花名册给我。”米洛达尔请求道。 “是年轻、强壮、高个子、浅紫色皮肤的吗?”院长问道。 “最后一条不一定。”米洛达尔打断过于敏感的阿尔托宁太太的话。 “您误会了,”院长说道,“在我们院的工作人员中,没有一个基奥柳特,也 就是没有一个幽灵。” “查清楚这个问题是我权限之内的事情。”米洛达尔疲倦地说。 院长的胖手指在微机键盘上一阵快速滑动,很快把打印结果递给米洛达尔。 但是,如果不算男生,说实话,男生之中也找不出一个身量像已故的约翰·格 利勃科夫一样魁梧的人,在岛上只能找到3个强壮的青年男子。其中一个是交通艇艇 长,负责小岛同陆地之间的联系。他每天驾驶自己的小气垫船跑一趟,运出需要运 出的东西,拉回必需品。第二个年轻力士是口腔科医生,他有嫌疑,而且他是个黑 人,他非常可能选择淡紫色涂料作为合适的伪装,不过全岛都知道,口腔科医生骨 膜炎缠身已经第二个星期了,他的脸肿得走路都能碰到墙,不会有闲情逸致去想风 月之事。 剩下的第三个最为可疑。 体育教师,教养院男孩子们的偶像,可爱迷人的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 正好,还在去码头的路上,米洛达尔就觉得他可疑了。直觉是一名侦探的基本 优点。 “劳驾,”米洛达尔用非常冷淡的声调说道,“体育教师阿尔焦姆·杰尔一阿 科皮扬的人事档案。” “我碰巧在看他的资料,”院长回答说,“我对我们院新同事的人事档案非常 感兴趣。” “多么惊人的巧合啊!”米洛达尔说,他忍不住笑了,“您也觉得他是幽灵的 合适人选吗?” “噢,是的!”院长回答说,“不过我没敢打扰局长先生严肃的思考。” 米洛达尔走近院长,从她手上拿过微机打印出来的体育教师兼运动员的档案, 无论如何怀疑不到,他与约翰·格利勃科夫会是同一个人。 然而,米洛达尔马上把打印资料放到一边。 “不,还有点不妥!”他高声说道,“我应该同他谈谈。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他现在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在午休,”院长说道,“请允许我陪您去。” 院长站在门上挂着“阿·杰尔一阿科皮扬”牌子的房间旁边。 米洛达尔敲了敲门。 没有人答应。 米洛达尔又用力敲了敲。 “啊!”院长小声说。显然,她预感到不妙。 因为这一次仍然没有回音,米洛达尔推开了门。门开了,房间里空无一人。 院长站在门口大声喘了口气,看来,她以为年轻人因为害怕真面目被揭穿,从 塔楼上跳崖了。然而米洛达尔的情绪没有这么悲观。 他环顾四周,白天的光线通过惟一一个狭窄的窗口射进来,昏暗的房间里面显 出斯巴达式的空荡和不舒适。 狭窄的所谓的闺床上整整齐齐叠着一床灰色被子。地板上放着一对哑铃,角落 里有一只足球。床头柜上放着几本抒情诗集,基本上都是俄罗斯和亚美尼亚诗人的 作品。 米洛达尔尽管是个全息图像,细长的手指也可以翻书,他的目光马上就停在那 些折角的书页上。但是,这几页只有“爱”字和“血”字的使用频率与其他的篇幅 不同。接着,米洛达尔想对阿尔焦姆的房间进行搜查,然而院长禁止在房间主人缺 席时这么做。 “不行,不行,还是不行!”阿尔托宁太太激动地说,“您得等房间的主人回 来,然后根据检查官的许可进行搜查。” “我没有时间,一秒钟也不能等。” “那也不行。”院长说得斩钉截铁。 米洛达尔耸耸肩膀,回答说:“等您懊悔的时候就迟了。” “我决不会为遵守规矩而使侮。”院长不肯服输,于是米洛达尔让步了。他绕 着房间走了一圈,不碰任何东西,仿佛是在房间里散步,院长不能干涉他。他的眼 睛里射出的火花,照亮了阴暗的角落,这有些许好处,甚至可以看清自得很严实的 石头墙缝。 “啊,这就是犯罪证据!”米洛达尔得意地大声叫着,从细细的石缝间掏出一 张不大的,专供爱慕者收藏的薇罗尼卡的彩色活动照片。 “他能藏在什么地方呢?”米洛达尔向院长问道。 “也许,他在图书馆里?”院长似问似答地说道,她的天真只能同她的谦逊相 比。 “好吧,”米洛达尔叹了口气说,“那您到图书馆去找他,我随便同谁聊聊。” “同谁?”院长严厉地问。 “这个我暂且不告诉您,因为您马上会想参与谈话,可是我想保守秘密……” “绝对不行!不允许私下约会!”阿尔托宁太太高声说道。 但是这四局长忍无可忍了。 “阿尔托宁太太,”他冷冰冰地说,“您完全忘记了,您管理的不是一所普通 的学校,也不是一所普通的教养院,而是一所高度危险的少年犯监狱。” “啊,不!您不能这么说!”院长吼道,胖乎乎的胳膊挥舞着,好像火鸡拍着 翅膀,“这是些孩子,一群不幸的娃娃……” “用不着辩论,”米洛达尔简短地回答说,“您到图书馆去检查一下,岛上的 保卫是否可靠。而我宣布特别危险状态。” 说完,米洛达尔把不知如何是好的院长撇在走廊中间,快步离开体育教师的房 间,沿着走廊急忙朝姑娘们的房间走去。 ※ ※ ※ 姑娘们的房间里只有柯一个人在。 “薇罗尼卡在哪里?”米洛达尔一进门就问。 “她散步去了。”柯回答道。 “你能指给我,她在哪里散步吗?”米洛达尔问道。 “大概是在码头上吧,”柯回答说,“她很难过。” “你能陪我去找她吗?” “到那边去的路您很熟啊。” “正因为如此,我才请你陪我去。我向你解释这是为什么,”米洛达尔说道, “一方面,我不想让你一个人留下,因为你已经知道了很多情况;另一方面,我仍 然担心薇罗尼卡的命运,所以我希望,在她目前艰难的时刻,她最要好的女友在她 的身边。” “感谢信任。”柯微笑着说道。这时,米洛达尔觉得,她从他的这一大篇话中 听懂了比他想告诉她的更多的意思,而且比他指望的还要多得多。 柯从她刚才躺在上面看书的床上轻松地弹起来,穿上灰短上衣。 米洛达尔锐利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遍,似乎希望再找到一张照片,但是, 一无所获,因为即便房间里有照片或者情书之类,也肯定已经万无一失地藏起来了。 局长同柯一道下了楼,沿小路朝湖边走去。 “好吧,请提问吧。”柯请求道。 “我为什么要向你提问?” “因为,要是没有问题要问,您干嘛要把我拉到湖边来呢?”柯说道,“您是 想要我对您坦诚相告,又不让别人听见我们的谈话。” “这个鬼精灵!”米洛达尔心想,“如果我所有的侦探都像她这样见风知雨思 路灵活,银河系的有组织犯罪现象早就连根铲除了。” “那么你提醒提醒我,你的名字为什么这么奇怪?” “这您是知道的。” “我忘了!我记不住那么多的小事!”米洛达尔生气地说道,“你不要把我当 成天才——我只不过是警察局一个能干的领导人。” “请原谅,我来提醒您,局长先生。当人们在地质勘探队门口发现我的时候, 在我的头巾和襁褓上绣着两个字母——K和O,于是,就开始管我叫柯,等着有朝一 日查明我的真实姓名。” “是哪种语言?”米洛达尔问道。 “什么?” “是哪种语言的字母?” “不清楚,”柯回答说,她对这种问题一点也不觉得惊奇,“或者是希腊字母, 或者是基立尔字母,要不然有人该觉得奇怪了。” “可是你为什么不改个通用的名字呢?” “这很奇怪,局长,”柯回答说,声音中流露出她坦诚善良的天性,“但是, 曾经有好几次想过给我起个通俗的名字,一般都是以这两个字母打头的。在儿童收 容所我曾经是卡佳·奥斯科尔柯娃,后来到了普通保育院,又叫过凯特和凯特琳· 奥斯波恩,来到这里后又曾想改为克里斯蒂娜·奥涅莉宁。” “请翻译一下!” “幸福的克里斯蒂娜。” “好样的。都没有叫习惯吗?” “我心里有点接受不了,拼命地抗拒。在我的记忆深处似乎活跃着我的真实姓 名。只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罢了,我命中注定习惯于这两个字母。” “发现你的时候你到底有多大?” “几个月吧。” “你的记性真棒!” “局长先生,”姑娘就这句话回答说,“不要把我们所有的人都看成是对地球 有危险的怪物。您是警察,您的职责就是怀疑。但是如果您再和善一点,一切都会 更好一些。” “我没有权利更和善,”米洛达尔反驳道,“比如你说,一生下来就知道你叫 什么名字。” “是潜意识。” “可是,不论潜意识还是显意识,对我来说都一样!谁能保证,你身上没有带 着缓爆炸弹或者病毒呢?” “我已经接受过无数次检查和研究了。我都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潜伏下什么东 西。” “反正只要检疫还没有完结,你们就仍然是一群囚犯。” “可是检疫很快就要结束了。依照法律,银河系年满18岁的活人就可以获得银 河系公民权和充分的往来自由。总共只差一年了。” “这一年中,我们应该特别谨慎,加大检查力度。”米洛达尔坚定地说。 “好吧,好吧,我们忍着!但是,不能因为你们的担心和怀疑,就毁掉我最好 的女友、漂亮而敏感的薇罗尼卡的生活。” 米洛达尔站在小路中央,从上往下看了柯一眼。 “你看你,嘴巴怎么这么犟!这么说来,你的女友想跟一个肤色青紫的人谈恋 爱,这个人多年以前在珠穆朗玛峰上摔得粉身碎骨,已经牺牲了,这不让你感到吃 惊吗?” “您说的是约翰·格利勃科夫吗?”柯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从来没有碰到过如此热烈执着地同死人谈恋爱的姑娘。” “我亲爱的局长,”柯说道,“难道您以为,我们这个城堡和整个儿童岛有那 么大,大到您的一举一动不会在转眼之间让每一个一年级的小学生都知道吗?难道 没有人知道您跑到岛的尽头,在那里找到了沉没的13号船吗?” “这些你都知道了?”局长纵使是秘密活动的行家里手,也让柯的话惊得目瞪 口呆。 “难道您以为没有人知道您搜查了体育教师阿尔焦姆的房间,而院长请您不要 这样做吗?” “见鬼!”米洛达尔生气地说道,“消息走漏得这么快,我没法工作了!” “您不否认吧?”柯问道。 “我什么都不否认,但是也不肯定。你还知道些什么?” “有消息说,您在体育教员——我们崇拜的阿尔焦姆的房间里,找到了薇罗尼 卡的一张照片。” “是找到了。” “而且把所有的事情都猜中了!” “是猜中了。” “现在您想从薇罗尼卡的口中听到全部经过。” “也许,首先是从你的口中?” “难道我像个告密者吗?” “这一生中,我还没有遇到过一个告密者长得像告密者的。” “那么请您多担待了——只剩下100米了。” 薇罗尼卡正闷闷不乐地坐在码头边上,一双赤脚往下耷拉着在水里悠动。一只 大乌鸦在离码头不远处徘徊,从木板缝中啄着什么。 “你会感冒的!”米洛达尔走到空地上大声叫道。 “感冒就感冒吧,”姑娘抬起蓝眼睛扫了他一眼,“自从您毁掉了我的幽灵朋 友之后,我就不想活了。” “啊,薇罗尼卡,”米洛达尔接过她的话头,一边说着一边走上了吱嘎作响的 木板码头,“何必对我这个老侦探说谎。有许多恃恶逞强的星球,他们的侦查机关 在我的面前都甘拜下风,一个一个宇宙盗匪团伙向我举手投降。你却以为能骗得了 我?我可不是轻易相信任何一个行尸走向的。” “不是相信任何一个!”薇罗尼卡不肯服输,“而是相信约翰·格利勃科夫, 每个人都知道他。” 米洛达尔走到薇罗尼卡身边蹲下来。柯脱下鞋子提在手上,踩着岸边的卵石滩 朝突进水中的悬崖走去。傍晚的空气格外宁静,她每迈出一步,撩起的水声都清晰 可闻。 “我做了一个小小的调查。”米洛达尔看着远处说道。 “我毫不费力就查明,你的幽灵名叫阿尔焦姆·杰尔—阿科皮扬,他是这里的 体育教师。他把自己的小船藏在那边,就是那片松树根下面,面罩和涂料在那堵悬 崖边……他夜里通过洗衣房的小门进入城堡。” 薇罗尼卡像一道闪电似地站了起来。 “你怎么敢!”她愤怒地看着女友喊道,“你为什么把一切都告诉了他?” “说什么蠢话!”柯并不生气,“我压根就没有怀疑到,阿尔焦姆会把一条小 船藏在这里。我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不!”薇罗尼卡固执己见,“这是一具僵尸!我不认识什么阿尔焦姆。” 柯站在远处说道:“既然你被戳穿了,最好还是承认。也许,局长会发善心。” “我本来就是一个善良的人,”米洛达尔蹲下身说,同时往水面上镖出了一枚 硬币。大家都盯着它,看它平着在鲜红万顷的湖面上起起落落凌凌远去。“我几乎 全清楚了,所以我并不打算生气,当然,如果你说真话,并且只说真话的话。” “您干嘛缠着我没完没了啊!”她向码头尽头跑去。谁也没有拦她,谁也没有 拉她。因此她只好自己停卞来,“您都知道了些什么?”薇罗尼卡向局长问道。 局长又镖出一枚硬币,这一次不成功,只起落了三次就沉底了。 “而且不用您的女友从旁提供任何帮助,我也能推断出,所有的神秘现象都有 最普通的解释。只有当普通的解释不能说明任何问题时,才需要转求不普通的解释。 通常,这就会走进死胡同。” “您都猜出来了?” “凭我的经验和能力——我不用费多大的劲……” “处于局长的位置,我也会这样猜!连我都能猜出来的事情,何况秘密工作者!” 柯说。 “一切是怎么造成的清楚了。而这是为了什么,我请你解释。”局长要求道。 “您不用猎了,”薇罗尼卡有气无力地说道,“您去问柯吧。” “这是我为他们想出来的主意,”柯说道,“您要是处在我们的位置,也会这 么做。” “快说吧!” 局长皱起了眉头,“看守”、“集中营”、“意愿”引起了他的胃痉挛。 “阿尔焦姆疯狂地爱上了薇罗尼卡,我们劝过他,”柯说道,“要他遵守愚蠢 的游戏规则。如果我们说出来薇罗尼卡同体育教师谈恋爱——她的恋爱对象马上就 得离开儿童岛。但是如果我和薇罗尼卡到处放风说,幽灵约翰·格利勃科夫在追求 她,那又会怎么样呢?这将会引起精神压抑,很可能不了了之,因为幽灵——是对 和平生活最合适的威胁!” “是这样……于是你们就决定,如果薇罗尼卡开始说这些十足的胡话,谁也不 会相信她,谁也不会去跟踪她,当然也就没有人会怀疑到体育教师阿尔焦姆企图玷 污一名教养院的女学生了,而且还是一名未成年的女生。”米洛达尔把情况弄清楚 了。 “而且即使有什么人发现了我们的这对情侣,”柯结束自己的叙述时说道, “那也羞于告诉其他的人。有谁会愿意让别人议论他相信乱七八糟莫名其妙的胡言 乱语,而且还传播一个带神错乱的女孩子的疯话呢。” “那么好吧,很精明,对于你们这些半大孩子来说甚至精明过头了。”米洛达 尔说。 “我们不是半大孩子了,”薇罗尼卡不动声色地说,“我们已经是大姑娘了。” “也许,在令人不安的犯罪老巢,我们大家的出生之地,成年就是16岁。”柯 说。 “不,兴许还有14岁的呢。”薇罗尼卡推测说。 “那么好吧,真机智!”米洛达尔不得已承认道,“大家都知道了薇罗尼卡在 同一个幽灵谈恋爱。就是偶尔在你们岛上看见了那个幽灵,也会扭头不予理睬。” 这时薇罗尼卡叹了一口气,补充道:“如果不是我们的阿尔托宁太太的话,事 情该多么美好。她不吃糖,也不让我们吃糖。她真笨,她甚至连一点想象力都没有,” 薇罗尼卡说道,“她竟然跑去验证。可是阿尔焦姆的神经却没有那么坚强……” “薇罗尼卡曾经想过。”柯补充说。 “你别打岔!” “你想让他把你输出去!你做好了一切准备,等他把你偷走!但是他却下不了 决心抛下这么好的饭碗。” “现在说他已经迟了!”薇罗尼卡叹道,“我再也不想同他约会了,好一个英 雄,在幽会时一看见阿尔托宁太太,竟然撒腿就跑,溜之大吉。” “你对他别这么苛刻,要知道他是那么漂亮!”柯在一旁唱着颂歌,而米洛达 尔怀疑地打量着薇罗尼卡的这个好朋友,这里可能另有隐情,对姑娘潜藏着危险。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米洛达尔问道。 “大概在自己的房间里,”薇罗尼卡回答说,“他从来不到我那儿去……这个 不足挂齿的胆小鬼!” “他有偏僻的地方吗?比方说,你们在什么地方约会接吻才能不被旁人看见?” 有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如果薇罗尼卡也知道这个地方的话,那么她对情人 的愤怒,就不至于强烈到不惜供出他永远失去他了。 米洛达尔站起来,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要一错再错了。”他通知说。 “您说得不对,”柯断然说,“如果只涉及像我和薇罗尼卡这样的怪物,我会 第一个到污水坑和地下室去,把我们找出来消灭掉。但是现在是经过再三审查的教 养院体育教师在躲着您,那么地球,大概,还不至于受到什么威胁。要知道您得承 认,局长,体育教师阿尔焦姆是不是有警察中尉军衔呢?” “没有这种事!”米洛达尔对正确的猜测生气了,“我在这里第一次听说他。” 柯放肆地笑了起来,柯机敏过人,狡猾异常,乍一看正是她想出来这个愚蠢的, 然而心理上却是靠得住的幽灵约翰的说法。 “现在请讲,你们把他藏到哪里去了!”米洛达尔大声叫道,“或者我把整个 岛翻个底朝天,而你们……”米洛达尔突然醒悟过来,威胁两个小姑娘,两个孤儿, 太不道德了,当下改口说道:“今后再也看不见这个幽灵阿尔焦姆了。他利用你们 的天真和年幼,企图侮辱你们。” “第一,不是侮辱我们两个人。”柯反驳说,“我对您这么说感到遗憾。” “第二,他并没有来得及侮辱,因为院长赶到了。”薇罗尼卡补充说。 “第三,是薇罗尼卡自己来同他约会的。”柯说道。 “第四,”薇罗尼卡收尾道,“就算是阿尔焦姆侮辱我,我也没有任何反抗。 这大概还很令人愉快哩。” “岂有此理!”局长愤怒地喊道,“我要把你们两个全都赶走。” 薇罗尼卡怜悯地看了局长一眼,突然之间,他惊惧地明白了这种目光的原因。 大概,她以为,小个子局长从来没有经历过女色。于是被这种怀疑所激怒的他大声 吼道: “你们说够了没有哇!我有过三个妻子,现在我正打算再结婚!” “他得了性躁狂,所以才这样。”薇罗尼卡对自己的女友说道。 岛上的钟响了——这口钟的声音悠扬悦耳,可以在湖上传播得很远很远。 “叫我们去吃晚饭了,”何说道,“吃过晚饭之后,我们可以接着再谈,但是 开饭时间我们无权迟到——安全处严密监视,不让我们这些怪物离开他们的手心。 但是晚饭之后我们可以继续接受采访。”柯说。 “没有人把你们当成怪物!”局长不知道强调过多少遍了,然而两位姑娘不待 回答,急急忙忙走小路赶向城堡。在第一排松树处,薇罗尼卡转过身来说: “我请阿尔焦姆走出掩蔽所来同您谈谈。什么时间对您更方便?响过铃之后? 9点钟?” “只是别再晚,”局长忧郁地回答道,“我该飞走了。难道你们以为这个小岛 是宇宙中心吗?” “对于我们这些怪物来说,毫无疑问就是。”柯回答说,接着两位姑娘哈哈大 笑着走了。 米洛达尔几乎就要对她们讥讽的哈哈信以为真了,但是他控制住了自己。 “9点钟,在你们的房间里。”他说。 ※ ※ ※ 米洛达尔在城堡里有自己的房间,称为监察员室。不过,一般的监察员和值班 员通常都不在岛上留宿,而住在陆上,只在有事时乘飞艇或者直升机过来。监察员 配备有宇宙通信、微机、小图书室和一个装有色情录像带的专用机盒。米洛达尔喜 欢在睡觉前看上一小会儿色情录像,这无论如何不应该让孤儿们猜到。 进入监察员室,米洛达尔把房间上下左右旮旮旯旯都看了一遍,唤了一遍。偏 偏有一种陌生人的气味使他不安:刚刚有人在这里呆过。米洛达尔从保险柜中取出 气味检测器,不费吹灰之力便查明,未经许可擅自入室的是院长阿尔托宁太太本人。 但是她进来干什么? 米洛达尔检查了房间留有院长指纹的所有部位。气味最明显的地方正是集中在 录像带和录像机上。这太难以置信了,院长不可能对这些东西感兴趣。 当然,按照警察局的规定,知悉有关被怀疑对象情况的工作人员,应该隐藏所 知道的事情,尔后将其用于审问。但是,米洛达尔不打算审问院长,所以他忍不住 接通了阿尔托宁太太办公室的可视电话。正好碰上她心气不顺的时候。院长正在举 起教鞭。 “请原谅,我打扰您了。”米洛达尔装出毫不惊讶的样子。 “啊,应该请您原谅我,在工作时间这么做!” 院长因为难为情而脸红了。但是米洛达尔与其他许多人不同,他失去了分寸感 和同情心,否则,他就永远达不到银河系警察局的制高点。 “您说得对,”米洛达尔说,“做这件事有专门的厅堂和树林。” “不过,您想一想,看见一个院长当着孩子们的面举起教鞭多么不好看。他们 会以为,我是一个残酷的教师。”院长小心地把教鞭放到地板上推到桌子下面。 “好极了。我打扰您另有原因,”米洛达尔说,“我想知道,您干吗在我的监 察员室看黄色录像带。” “哎呀,您说什么……” 但是,院长活了这么大年纪似乎还没有学会说谎。 “快说,我很遗憾,没有时间等您想出合适的托辞!” “啊,不!”院长回答道,“不过我领导着一个姑娘小伙子在其中成长的集体。 我应该保护他们避免各种过火行为……很遗憾,我很久……请原谅我,局长,很久 没有同男人做这种事情了。所以,我担心我非常落后,不能正确理解我的学生们的 某些手势和语言。就是在打扫卫生时——我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人进入您的房间,可 是灰尘有时候是需要打扫的!打扫时我看见了录像带。封皮上印的图画引起了我的 好奇心……” “见鬼!”米洛达尔在心里骂着自己,“我怎么就没有想到把封面上的那些电 影主人公赤裸的胸脯和屁股拿掉!” “于是我认定,您,局长先生,跟我一样被同一个问题搅得心神不安。您也知 道,现代的男孩子对女孩子到底做些什么,在他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您也像一个教 育家一样在研究这个问题。” 局长差一点没有叫出来他有6个情妇…… 但是这些话卡在了他的喉咙里没有说出来。何必让她失望呢? 就让院长确信好了,她同局长——现代教育学的两根台柱子,为了特别保护孤 儿们的纯真,一起观看对其他人而言是不体面的电影。 “就照您的意思。”米洛达尔说完,随手挂断了可视电话。 “你永远不会知道,生活把你赶进了一座何等现实的迷宫。”他想道。 他走到窗户边。天已经完全黑了,一只大乌鸦擦着窗户边上飞过。该返回了, 整个事件原来是一个无足轻重、陈腐庸俗的爱情故事,不值得再耗费时间。虽然, 还是应该承认,局长同两位好奇的姑娘认识了……现在剩下的就是同体育教师阿尔 焦姆谈话教育他。视谈话结果,要么把体育教师留在这里,这不大可信,要么把他 调到另一所学校去,这有可能;或者彻底赶出教育系统。 在哪里能找到这个追逐姑娘爱抚的胆小鬼呢? 米洛达尔离开窗户。也许,去问问院长?……不,没有她的帮助我也要找到他。 我们有气味探测器。 但是,要使探测器发挥作用,先要去体育老师的房间,从那里取他一件物品。 可是又懒得去——现在还是先放上一段色情录像,看看年轻的荡妇们…… 米洛达尔这样想着走近电视,机械地把录像带插进录像机。 他马上就入迷了。 他喜欢姑娘,喜欢女人,喜欢爱情…… 过了10分钟,看到全身赤裸的扁角鹿挣脱疯狂的萨提尔在森林里奔跑时,响起 了敲门声。米洛达尔真舍不得丢下录像。 “等一等!”他大声说道,“马上就来!” 但是,作为一个职业家,他善于控制自己,关掉录像机,“啪”地一声关上伪 装成打字机的录像机柜门,又按下了遥控器的开关键。 门打开了。来人靠在门框上,疲惫不堪,筋疲力尽,是体育教师阿尔焦姆。 他神经质地四面打量着,很快钻进监察员室,小声说道: “请救救我,局长!” “请先进来,”米洛达尔劝慰地说道,“请随手把门关上。” 体育教师进来之后,把门结结实实地关上了。窗户上的钛合金百叶窗也放了下 来。陶瓷锁无声地锁上了。 “请坐,”米洛达尔说,“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体育教师重重地坐到椅子上。他没有往四周看,甚至即使录像继续转动,他大 概也无心旁顾,什么都看不出来。 “我到您这里来,”他声音嘶哑地说,“是因为充分意识到了我的爱情充满了 天真和危险。” “早就该意识到了,”米洛达尔数落道,“因为你,我不得不坐在这里。同时 在别的地方还有许多刻不容缓的银河系事务等着我去处理。” “对不起,”体育老师说,“我怕您会大发雷霆。” “那是什么促使你来找我的呢?后悔?害怕?问心有愧?您别客气,小柜里有 威士忌,想喝就自己去倒。” “谢谢,我不喝酒。” “可惜。我在您这岁数时,喝起酒来像马车夫一样。这么说,您全部都承认了?” 米洛达尔走到他的身边,注意到他的脖子和脸上满是红点。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问道,“是被蚊虫咬的吗?” “您是猜的吗?” “当然。您找到了一个掩蔽所,想在我没有离开的时候蹲在那里,指望您在刚 发生的丑闻中的作用不被发现,但是没有如愿,对吗?” “这不是蚊子……”体育教师嘶哑地说,“这是活注射器,这是螨虫和钉子。 它们毫不留情。它们的目的是要杀死我……” “不必这么夸大其辞,小伙子,”米洛达尔微笑了一下,“您在蚊子孳生的地 方一动不动坐得太久了。不过我对具体地点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谁想出来化妆 成幽灵格利勃科夫的点子。” “是我。”阿尔焦姆说,他的话中有负罪感,但又不能令人信服。 “撒谎!是谁想出来的?请讲,如果你不想让我生气的话。” “这是姑娘们想出来的……” “是柯吗?” “开始是她……” 年轻人不想出卖姑娘,但是他不得不承认——米洛达尔的目光就有这种力量。 “一个很有前途的女孩子,”局长说道,“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对同薇罗尼 卡私通这件事,我会慎之又慎,三思而后行。薇罗尼卡的情趣差远了。” “我爱薇罗尼卡!”体育教师吼叫起来,“我爱她,我不会背叛这份感情!” “那你就别背叛好了,上帝与您同在,”米洛达尔赞同地说,“但是,你干吗 非要在工作的地点谈恋爱呢,而且还是同一个危险的女学生?你正常吗?” “第一,”体育教师声明说,“我不教高年级,所以薇罗尼卡不是我的学生。” “第二,”米洛达尔替体育教师归结道,“你没感觉到这个女孩子有任何危险。” “正是这样!” “如果这种危险能被感觉到的话,”米洛达尔两手手指交叉在身后背着,在房 间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那就不必采取这种预防措施了。问题在于危险有时候难以 辨认,却又明明存在,就像是毒气……” “薇罗尼卡是一位优秀的姑娘。” “我不信,我不信!” “我恨您,局长!您毁了我们的爱情。” “这可就不对了,”局长真诚地反驳说,“追赶你的是院长,她之所以这样做 也是出于责任感。当时我甚至都不在现场。而假如你们做得更聪明谨慎一些——至 今恐怕还在接你们的吻哩。” “不,”体育教师反驳说,“我们被您的间谍和走狗包围着,如果不是洗衣工 和清洁工向院长告密的话,她永远也不至于跟踪我们。” “这些女孩子真是好样的!”米洛达尔高兴地说,“我还曾经打算更换本地的 服务人员,把她们派到其他的岛上去。但是怎么处理你们两个,我还没有考虑好。” “我想娶她。”体育教师说。 “好主意,但是你必须等薇罗尼卡成年再兑现,即再过一年。到时候生理调查 结束,她将取得完全的银河系公民资格,而不是……” “不是天生的怪人!” “对了。” “反正我要娶她!”年轻人痴情地坚持着。 “我要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米洛达尔说道,“赶快回去休息,你这一天度日 如年而且神经紧张。” 他把体育教师送出门,然而已经没有接着看色情录像的欲望了,兴致已被破坏 殆尽。米洛达尔有时特具一种奇异的心灵感应。他已经知道,明天将把体育教师列 入精简整编的对象,调他到澳大利亚的一所寄宿学校去任教。而且,尽管他是一名 享有充分权利的银河系公民,仍然将受到公开的安全监视。有什么办法,风险太大 了。米洛达尔知道,他将亲自下达拆散这对有情人的命令,因为他们之间发生了罗 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恋情。然而,他突然开始非常同情他们了!若是按照他的意愿, 他巴不得马上把他俩锁进一间寝室里直到早晨——要知道即便是莎士比亚笔下的主 人公,也曾经得到过命运的关照…… 米洛达尔差点没有冲上走廊,建议小伙子同心上人结合而不必顾忌谁在场。但 是他随即控制住了自己,躺下睡觉了。随他去吧!听凭造化安排……现在该考虑考 虑柯的事情了。她马上就要成年了——必须知道她今后打算干什么。 想到这里,米洛达尔打开灯,在手表上拨通自己的私人密码,于是他的全息图 像变成一朵微微发光的云彩,轻飘飘地升到城堡上空,转了一圈,朝他在莫斯科郊 区一乌兹科耶”疗养院的家飞去,那里的池塘底有一个秘密通道通往银河系警察局 莫斯科分局。 城堡终于安静下来。 ※ ※ ※ 清晨,米洛达尔洗完淋浴,做了10分钟的体操,然后去吃早饭。他穿着一件中 国印花丝绸长袍,这是老朋友、针灸大师博罗科夫先生送给他的礼物。 圆桌上放着一杯冰镇橙汁,高脚杯外面蒙着水汽,两个煎鸡蛋加熏猪肉、白面 包,咖啡壶……桌子另一端的荧光屏播放着早间新闻。新闻很平淡,波斯尼亚战争、 星云中的猎犬星座、卡拉巴赫冲突和不久前发生的阿根廷本土和阿根廷外岛划分阿 根廷舰队的新一轮谈判等等,突然:“现在我们向安全处工作人员通报,今天夜间 在专为宇宙弃儿特设的教养院——儿童岛上发生了逃跑事件。”——米洛达尔僵住 了,连夹肉面包都送不到嘴边。 “岛上的体育教师、前冲浪世界亚军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同他的恋人、 高年级女生薇罗尼卡同时失踪。特殊之处在于,儿童岛收容的弃儿们,身世均未查 明,在某些情况下怀疑他们的类人本质。大家都知道,这段师生恋萌发于几个星期 之前,直到昨天米洛达尔局长专门上岛调查之后才被揭穿。” “这群傻瓜。”米洛达尔对着电视说,“那是我的全息图像!” “显然,这对恋人逃亡与局长的造访和措施有关,他们对此担心是合乎常理, 因为局长驰名银河系,这次逃亡的危险度还不清楚。有关方面请专勤工作人员保持 平静和警惕。” 米洛达尔顿时食欲全无。 他从餐桌边弹起来,冲向微机。 儿童岛值班员满脸愧疚懊悔。他连洗衣房工作外套都没有换,假发套歪到一边, 双手发抖。大概他的想象力很丰富,他也在想象着,米洛达尔局长找到他要怎么处 置。“这是怎么回事?”米洛达尔问道,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满腔怒气发作。 “那位姑娘处于连续监视之下,”值班洗衣工说道,“有一名工作人员随时守 候在门外,而且床下还接了传感器。此外,还有夜视镜头对着姑娘。” “体育教师在什么地方?”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对他的监视也和姑娘一视同仁……” 这一回值班员的声音不太肯定。于是米洛达尔明白了,对体育教师的监控不像 对薇罗尼卡那么严格。 “往下说,往下说……每一分钟都很宝贵。” “3点43分,薇罗尼卡起床上厕所。” “她平时夜间憋不住小便吗?” “我怎么知道呢,局长?” “问题正是出在这里——你不知道这些最起码的琐事,而这些琐事决定能否发 现嫌疑人的举动是正常,自然还是牵着你的鼻子走!继续讲!” “她进了厕所……” “然后再没有出来?” “我们拉响警报叫起了所有的人。” “体育教师在同一时间也消失了?” “正是这样!”洗衣工说着,眼泪‘啪哒啪哒”直往下掉。 “这个情报你们向上级机关隐瞒了多长时间?” “我们没有隐瞒……” “发现他们失踪之后过了多长时间你们才报告?” “过了半小时。我们找遍了全岛,搜遍了城堡,以为他们躲进了地下室……我 们审问了跟她同屋居住的两位姑娘……” “没有结果吗?” “没有结果。” “我刚刚飞走,”米洛达尔说,“你们就玩忽职守。” 6分钟后,米洛达尔没吃早饭就进了自己的地下掩蔽所,而他的全息图像则登上 了公务直升机,赶快飞往拉多加湖。 往北的航行需要一个多小时。 在这段时间内,刚刚苏醒过来的岛上,所有的人无一例外全都知道了一对恋人 出逃的消息。必须说明,除了局长的部下之外,所有人的同情心都向着当代的罗密 欧和朱丽叶。 孤儿院成立这些年来,它的居民始终感觉自己受到了故乡行星的侮辱——要知 道不向地球又能向哪颗星球去请求保护和支持呢?但是把你囚禁在一处冰冷,长满 红霉谷子、牛肝菌、蚊子的石头城堡里,开始在你身上进行检查,寻找某种连他们 自己都想象不出来的极为可怕的东西。啊,这是对你们这些法力无边的试验者的报 复,真痛快! 当米洛达尔局长间人寝室,劈头盖脑地责备埋怨柯时,她就是这样对他说的。 “为什么我应该同情您呢?您以为,我很希望帮助您保住您的领导地位吗?” 姑娘激烈地问道,“让他们把您赶走!也许,会有一个正常的人来接替您,他心肠 火热,而不是一截塞进怀里的冰冻小香肠。” “你忘了,”局长冷静地回答说,“我的怀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因为我只是全 息图像,而我的真身现在正坐在地下掩蔽所里,指挥整个行动。” “嗬,这多么像您!”柯大声说着猛地一扬头,把淡褐色的头发甩到脑后。她 纤细尖利的手指抓住自己的胳膊,像拥抱自己的身体。露在晨袍外面的双肩如此瘦 削,似乎能顶得衬片划破布料。米洛达尔甚至有些可怜这位姑娘。然而他立即抛弃 了这种多余的情感。 “是这样,”局长说着,看了看薇罗尼卡的床铺,薇罗尼卡的床铺一贯收拾成 让侦查员一看就以为她是在蒙头大睡的样子,一我们不善于工作。我们不善于……” 他转过身朝着柯,轻声地同志似地向她问道: “来吧,别兜圈子了,你说说,他们是怎么溜走的?跑到哪里去了?” “难道还没有抓到他们么?”柯吃惊地问道。 “他们还没有被抓到,柯。因此,你现在老老实实地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这是威胁吗?” “我向你发誓——绝不会有这种事,我本人但愿一对有情人顺利逃脱,藏到火 星上去。但是你说,你相信这些话吗?你相信窝棚爱情吗?” “让他们试试吧,”柯拉回答说,“每一个人都有权尝试自己的幸福。” “那好吧……好吧,柯拉,吼叫和威胁我都省着,留给那些按照分工职责应该 保护好薇罗尼卡的白痴们。你把你认为有必要说的事情告诉我。” “不管我说什么,”柯拉回答道,“你都会反过来理解,这对薇罗尼卡不好。” “我的姑娘啊,你不要自顾自地想象会发生什么事情。要知道薇罗尼卡和阿尔 焦姆逃跑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事件。按照我们警察的说法是,三类乙等事件,与地震 属同一水平。此外,逃跑事件等于往安全处的脸上吐唾沫,况且是在预先知道他们 准备逃跑的情况下。” 柯不看米洛达尔,她越来越用力地紧捏自己的手指头,似乎想减轻疼痛。 “你不能无心之中伤害自己的朋友。” “不仅如此。”柯说道。 “还有什么,如果不保密的话?” “不,我不会讥笑。我很少讥笑别人。” “我没有谁可以承认,除了你……” “您就承认吧。” 柯抬起头,蓝眼睛睁得老大。 “先生,”她说,“我非常爱阿尔焦姆。我是那样爱他,我随时准备为了他而 跳下悬崖。” “你怎么又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了呢?” “他爱的是薇罗尼卡,”柯斩钉截铁地说,“甚至即使他现在改变自己的态度, 我也不再理睬他。” 局长说道:“你到底得告诉我,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说。” “莫非你睡得太沉,不知道逃跑的事?也没有助他们一臂之力?” “她干吗要我帮忙啊?” “他是怎么把她接出去的,既然我的人信誓旦旦地说,跟踪她到了厕所门口?” “这么说,应该检查厕所的窗户。” “我去那里看过了,厕所在三层楼上。” “甚至一千年之前就有绳梯了。” 米洛达尔二话没说走进了女厕所,在窗台上,他发现了绳子磨擦的痕迹。米洛 达尔不得不承认,这条路被孤儿院的学生们使用过不止一次。 米洛达尔站在女厕所里往外看,思索着,这对恋人能逃到哪里去呢?去阿尔焦 姆家?未必。在埃里温已经布置了查询,那里会有安全勤务负责。但是已经了解清 楚了,阿尔焦姆在那里的纳戈尔内——卡纳巴赫有亲戚和朋友,可以把小两口藏起 来,让全银河系的侦查力量一齐出动也找不到。就算你找得到,你也不愿意卷到这 件事情中来。 但是,应该做点什么…… 米洛达尔沉重地走到走廊上。几个不同年龄的小姑娘正在被刚才这个老男人占 据着的厕所门口挤得焦急难受,小姑娘们纷纷往里挤时差一点没撞倒他。一阵啼哩 哗啦,响起了欢快舒畅的水声。 不料,手表通信机讲话了: “符合薇罗尼卡外形特征的姑娘,按照26号搬运工的举报,在摩尔曼斯克铁路 维里耶小站被发现。” “查!”米洛达尔叫道,“立即查明,她是否孤身一个人。我告诉你同行人的 外貌特征……不,不用,我派工作人员坐直升机去。” 有什么事情制止了米洛达尔立即亲自到那个小站去。在这里的儿童岛有什么未 收尾未完成的事情,不做完不能离开…… 柯站在走廊不远处。 “你也要上厕所吗?”米洛达尔指着厕所门问道。 “不,谢谢。” “在维里耶车站发现了薇罗尼卡。” “您要飞到那边去吗?” “柯,我们一道到他的隐蔽点去吧,”米洛达尔提议道,他不是耍手腕,如同 向一个同事提议那样,“万一他在那里呢。或许给我和你留有信件……” “我得给自己加件衣服,”姑娘答道,“看外边在下雨。” 米洛达尔在城堡门口等着。柯身上披了一件长斗篷。院长拿着一把大雨伞跑了 出来送给米洛达尔。虽然他是全息图像,并不需要雨伞。 院长没敢跟在米洛达尔身后。她觉得很愧疚,现在局长的样子依然盛怒不已, 最好不要靠近他。 柯不怕他,这使局长心里感到高兴。她与其他的姑娘们不同。在她的身上有一 种奇怪的近乎职业的自信,这种自信是与生俱来的,是家族遗传,终生不失。米洛 达尔不想失去这位姑娘。她是他最近几天的收获,比他的全部罗曼史要有意思得多。 “我们要到他的藏身之处去么?”柯问道。 “你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吗?” 他们开始顺着小路往下走。米洛达尔回头看了一下,看见城堡门口有两个穿着 同样的白大褂的身影——那是洗衣工。 “我到那里去过好几次了,”柯说道,“我这个人特别好奇,尤其是考虑到我 爱上了阿尔焦姆。” 她把这些话讲得非常简单,似乎她已经二十好几了,她已经学会了处理自己对 某些幽默的迷恋。可是她只有17岁。 “是他藏船的那个地方吗?” “对,他跳窗户跑出城堡,下到湖边,划船到码头,在看守屋内等候她,然后 他们就在湖上划船。” “你说什么!” “这其中没有任何不道德的成分!”柯激动地叫道,“他们甚至还在一起洗澡 游泳,如果水不太凉的话,他们还带我来过两次呢。” “真的是划船和下水吗?”米洛达尔在这句话里表现出了一点都不相信的意思, 然而柯并不奇怪。 “您以为我们已经完全成年,只想着上床!”她气愤地答道,“事实上并非如 此。我们有许多其他的爱好和活动,这比用自己的身体去蹭一个满身汗毛的男人有 意思得多!” “但是你亲口说爱上了体育教师!” “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而他,谢天谢地,连我的手都没有碰过。” “他碰过薇罗尼卡吗?”米洛达尔问道。 “只是在最近的几次约会时,他开始提出来说,他嫌游泳散步还不过瘾,他的 爱情要求行动……” “而薇罗尼卡呢?” “薇罗尼卡犹豫不决,她想再划划船。虽然她对我说过她喜欢接吻。但是总的 看来,老实说,局长,我同薇罗尼卡经常争论,到底爱情中什么最重要,不过一直 没有找到答案。” “那么,你的观点是什么呢?” “我以为最重要的是心灵的亲近。”柯说道。 “等一等。”米洛达尔停下来。他们已经走到树林深处,只差一半路程就到湖 岸边了。 米洛达尔的手表响起了呼叫声。 “有怀疑,符合女生B特征的姑娘由一个符合嫌疑人A特征的青年男子陪同,在 维里亚车站上了从莫斯科去摩尔曼斯克的火车。” “维里亚离拉多加湖多远?” “维里亚在湖边上。” “这就够了。”米洛达尔说道。 接着他对着自己的手表问道:“在火车站安排人监视嫌疑人了吗?” “正是这样做的。”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远处答道。 他们站在阴暗无声的树林里。天气有点冷,下着毛毛细雨。 “就这样吧,”米洛达尔说道,“你有什么建议?回去吗?” “还有什么事吗?”姑娘惊奇地问道。 米洛达尔微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那么请你听我的第一堂课,小姑娘,”米洛达尔说道,“如果在通向目标, 通向嫌疑人,通向一块有字的石头的路上,有什么事情要引开你,甚至是一件重要 的事情,你听着这件事情很重要。但是你要终止通向目标的路。百分之九十得失相 抵。” “我们到湖边去吗?”柯惊奇地问道,“但是那里没有~个人哪!” “正是这样。我们再花上10分钟,但是我们将一生平静,并相信没有因为在两 堆草料之间不知先吃哪一堆好而放过这种重要的东西。” 显然,局长指的是布里笔下的驴。 米洛达尔走在前头,警告柯注意树枝和石头。 隔着树缝可以看见水波闪动。乌云随人所愿地散开了。阳光阴郁无力地射进树 林。 粗壮的松树根悬垂的水湾里寂静沉闷。米洛达尔身于偏在沉船的地方,那条船 还留在老地方。就是说,两个恋人乘的是另一条船。但是,就在米洛达尔打算打道 回府的时候,柯叫住了他。 她惊恐不安地说:“局长先生……您看……船底下。” 他朝发黑的水俯下身去,沉船底下露出一双人脚,那双脚赤裸惨白…… 似乎有人把一个脱了衣服的人放在这不深的湖底,然后用那条蓝色的沉船压在 他的身上。 柯一动不动地站着,她连在密林里奔跑都害怕,而留在树林里就更害怕了。 “你害怕我会派你去找人来帮忙吗?”米洛达尔问完话蹲下来,以便更好地看 清尸体。 柯否定地摇摇头,然后一言不发。 “对,”米洛达尔说道,“现在就是坦克也拉不动你。” “您……您叫个人来吧……您有通信工具。”姑娘终于说出来了。 “好主意。”米洛达尔答道,却什么也没有做。 “这是谁呀?”为了打破寂静,柯问道。 “马上我们就会知道,虽然我已经在怀疑,你也是。” “不!” “是。” 米洛达尔下到水里——水没至腰深,然而水却一动不动,没有水圈向周围荡开 ——全息图像不会打破水的平静。看到这种情景,柯有一种做噩梦的感觉,他不是 个实体。 “现在,”米洛达尔说道,他的全息图像的能力不止一种,也不是在什么时候 都一样。有时候他能端起高脚杯或者投掷石头,可有时候又丧失操纵实际物体的能 力,“现在你往回走,去拿横在小路上面三步远的地方的那根树枝。” 柯顺从地往岸上走了三步,从地上拿起一根笔直的三米长的粗树枝。 “你到这边来。”米洛达尔吩咐道。 柯下到水里。 “现在你小心地推一下船尾。只是要小心,明白吗?我想,它没有接触或者几 乎没有触到尸体。” 柯照他的话做着,她感到冷极了。 她第一次尝试着用树棍的末端顶住船尾,但是小船没有马上挪动——船比柯估 计的要沉重。 柯用劲顶了一下,树棍滑过船溜到了另一边。柯吃力地抓住树棍,不得不挺直 身子把树棍抽出水面,在水上激起了浪花,但是小船已经开始移动,而且浮上了水 面。 原来躺在船底下的尸体,摇摇晃晃地慢慢漂向岸边——他移动着,靠在从岸上 像手指头般突出来的树根边。 阿尔焦姆脸朝上仰卧在离水面很近的水下,一旦小船移向旁边,他就慢慢地浮 了上来。 柯才明白:幸好,有米洛达尔局长在身边,否则她肯定会发疯。如果一个你曾 经有点喜爱的快活的小伙子,从冰冷透明的水里向您漂过来,半睁半闭的眼睛僵直 地瞪着天空,四面伸开的手脚微微动着——似乎经过长距离游泳之后在水上休息, 你不可能无动于衷。 柯“啊”地大叫一声,把棍子仍到一边。 她试图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可是她不能。 “你忍着点,”米洛达尔说道,“现在已经没处可去,小姑娘,你只好忍着。” “他不可能淹死!”柯小声说,“他游起泳来像条鱼……” “问题不在这里!”米洛达尔答道。 “而且他不在这里!”柯兴奋起来,她抓住一个谎言,像抓到一根救命稻草!” 他正在火车上!有人看见他正同薇罗尼卡在一起!” “正是这条消息更让我无地自容。”米洛达尔说道。 他打开自己的手表——绿灯亮了。 柯无法把目光从阿尔焦姆的脸上移开——那完全是一张安详而生动的脸,如果 不看鬓角的一块暗斑的话。 “注意,”米洛达尔说道,“本通知特别重要,需特别保密。我转用密码,打 开太阳系所有的声音混频器,对所有波段直至甚高频施放声波干扰。” 柯听见手表中有人“啊”了一声。瞧这道命令突出的程度,似乎地球一瞬间在 自己的轨道上停止了运行。 米洛达尔稍做停顿,开始口述一组组莫名其妙的数字,同时伴着口哨声——这 种声音如同儿童游戏,以光速传遍地球,传遍银河系。 而柯看着那张安详的脸,她今天早晨还渴望着用嘴唇触摸的脸,但是她明白阿 尔焦姆只向往薇罗尼卡的嘴唇,心里留意翻涌,痛苦不已。 此刻,薇罗尼卡又在什么地方呢?在哪个小车站?谁看见了她,她又同什么人 在一起呢?这个错误太可怕了。薇罗尼卡危在旦夕! “薇罗尼卡面临危险的威胁!”柯惊叫道。 米洛达尔皱起了眉头,因为柯的一声惊叫,让他停止了口述数码。 “我知道。”他答道。 正在这时,从以前只有体育教师一个人经常行走的树林掩映的小路上,跑下来 几名差一点被解雇的洗衣工——银河系警察局工作人员。他们随身带来了照相机, 在把阿尔焦姆从水里捞出来之前,拍下了尸体浮在水面上的情景。 “抢救他还不算晚吧?”在米洛达尔为了不妨碍自己的部下而从岸边让开时, 何问道。 “别说蠢话,”米洛达尔说道,“你已经是个成年姑娘了,你很清楚,大脑细 胞只能保存几分钟,然后就会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如果你没有来得及在6分钟之内 把大脑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体或者冷冻箱中的话,可以认为这个人死亡了。” “可是,这里的水这么冷!”柯固执地说道。 “我担心,这也帮不了我们的忙,”米洛达尔答道,“他在水下沉了很久,几 个小时了!” “您怎么知道!” “听我说,姑娘,”米洛达尔说道,“我知道,阿尔焦姆的死让你十分伤心。 不过请相信我,我比你更加悲痛。因为我需要审问他,可是现在我不能这么做了。” 柯惊奇地看着米洛达尔,他非常严肃。当时,柯对局长还不大了解,她以为他 是尽力把自己表现成一个尽职尽责的人。事实上他根本不是为了表现自己——对他 来说,公务重于一切。而现在,这个公务就是拘捕薇罗尼卡和陪着她的那个人,按 照米洛达尔的说法,那个人同薇罗尼卡一起杀死了体育教师。 要达到什么目的?为什么?——这将是明天的问题。此刻,米洛达尔工作中的 主要干扰是阿尔焦姆已经死亡,不能对他有所帮助了。 “你回自己的房间去,”米洛达尔说道,“回去休息吧。” “你说话负责任吗?”柯激怒了,一您想说,在我的朋友被谋杀,我的女友失 踪的时候,我会坐在寝室里……也许,您要建议我读点什 “我可知道你有此什么书,”米洛达尔对她的话信以为真,粗鲁地答道,“总 而言之,你最好看看电视,电视里现在正在播放一部连续 洗衣工小心地把尸体搬到岸上,教养院的大夫从下面上来,他不是特别自信地 走近尸体。 “阿尔焦姆,阿尔焦姆。”柯呼唤着死者的名字。 “行了,我们离开这里吧!”米洛达尔对她呵斥道。 柯不理会呵斥,她蹲在阿尔焦姆的尸体旁边,用手指抚摸着他冰冷的额头。 “对不起。”急于开始履行自己的手续的大夫说道。 “请马上给我确定死亡时间和大脑状况。”米洛达尔命令道。 “但是我的手头没有仪器。” “用仪器每个人都能办到,”米洛达尔大发雷霆。他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视为个 人的失败和悲痛,“不用仪器给我确定。哪怕他已经不能生还,我需要审问他。明 白吗?” “不行。”大夫承认。 “那么,”米洛达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请确定死亡原因。” “您看,”大夫说道,“鬓角上有锐器击伤的痕迹。” “就这些吗?“ 因为通常辅助性的工作有自动仪器替他做,而他只须解读仪器的显示结果,此 刻束手无策不知道怎么往下说的大夫真走运,一架带红十字的飞艇擦断松树顶桂, 轰鸣着降落到湖边的水上,有几名手提箱子的医生乘着个人喷气机从里面飞出来。 “您请看看吧。”米洛达尔对孤儿院的大夫说道,大夫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 似乎是为了维护在场人员的感情,医生们用一顶白帐篷罩住了阿尔焦姆的尸体, 自己也钻到里面去。帐篷里传出仪器和锯的嗡嗡声、吱吱声和其他各种难以分辨的 声音。柯觉得不舒服,往斜坡上后退,背撞到了一棵松树的树干上,她一动不动, 没有力气挪动半步。 “是维里亚车站吗?”米洛达尔打开手表问道,“寻找两个人的情况进展如何?” “他们在车厢里面。”手表中有声音回答。 “有图像吗?”局长问道。 “请接收。”手表答道。 随即,从手表缝中伸出一张极薄的胶片,柯看得十分清楚,胶片在空气中变硬、 变厚、伸展,变成了一张立体照片。 “柯,你在哪里?”米洛达尔说道,他绝对相信,姑娘没有听他的话回到城堡 里去。 “在这里。” “你过来看看。” 柯从他的手上接过薇罗尼卡的照片。 与此同时,手表又给出了第二张照片。 柯“啊”地叫了一声。 照片摄进了体育教师四分之三的身材,因此他的胜特别生动,看着像是在移动。 “这是阿尔焦姆!”柯说。 “我自己看得见,又不是列夫·托尔斯泰,”局长答道,“非常像。” “莫非您怀疑……” “好极了,”米洛达尔说道,“可是我们俩找到的是谁呀?” “我不知道。” 这时,照片上的阿尔焦姆的形象越来越清晰。他们找到的年轻人被帐篷遮住了, 医生们正在里面对他进行处理,把他从一个人变成……一件物体。 “然而我知道,”米洛达尔说,“因此,我要马上飞往摩尔曼斯克。” “可是您知道什么?”柯问道。 米洛达尔仿佛没有听到她的问话。他朝着帐篷说道:“怎么样,你们快了吗?” 一位大夫从帐篷里探出头来,他用一只带着橡皮手套的手撑在草地上,手套上 沾满了血。 “大脑受损不可逆转,”医生说道,“死亡时间是夜里3点,他是在岸上被杀死 后扔到水里的。” “死亡原因呢?” “打击……锐器打击,可能是鸟喙。” “还是什么鸟喙!”米洛达尔激动地说道,“您还会说是蚂蚁咬伤吧。” 一只巨大的乌鸦从树枝上飞临米洛达尔头上,缓缓地盘旋一圈,加快速度,向 局长俯冲下来。 “局长!”柯喊了一声,冲向扔在地上的棍子。但是在她抓起棍子的当口,乌 鸦已经飞到米洛达尔的头上,米洛达尔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护住头部躲避袭击。 撞击声响! 乌鸦头部急速掠过,翅膀煽动,穿过了局长的头部,就着惯性插进地里——乌 鸦不知道它攻击的只是全息图像。 但是柯知道。 她本该感到害怕而逃跑:要知道,这只杀人鸟完全可能对姑娘造成危险。不难 得出结论:阿尔焦姆之死与这种突击相关。 但是,柯拉当时怒火中烧,因为既然是这只恶鸟飞到这里来伤人,那么也就不 会放过她。 说时迟,那时快,眼看失去平衡的乌鸦鹰到地上,扑腾着要重新腾空飞起,一 根棍子呼呼带响猛地顾到了它的身上一一柯拼尽全力打中了乌鸦。 “喀嚓”一声响,乌鸦的头连同硕大的喙经不住棍子的劲道,从折,断的脖子 上掉下滚进草里。 恶鸟更使劲地扑煽着翅膀,撤腿逃向水边,突然从岸边离地冲天而起。 乌鸦飞着离开了儿童岛,它依然是一只活生生的鸟,只不过是一只无头鸟。柯 等着它掉下来。全体集合在岸上的其他人都在后面看着那只无头鸟。但是它一直不 往下落,虽然飞得缓慢、摇晃,却仍然在爬高。 这时从树顶上突然飞起第二只乌鸦,它追上自己的同伴,与它并排飞着,稍微 低一点,然后灵巧地用背顶住无头乌鸦,无头乌鸦就让它驮着飞向云端。 “好了,”米洛达尔首先说道,“至少,我和你现在总算看清了杀人犯,甚至 弄清了它是怎么把人杀死的。” “我当时真为您吓坏了。”柯说道。 “我自己也吓坏了,”米洛达尔说道,“我当然知道我是个全息图像。然而当 一个怪物出其不意地向你扑过来时,两只手就本能地抬起来了。” 他笑起来,大家也都轻松地笑了。 “柯,你真是好样的,”孤儿院的大夫说道,“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就想不出 来,也来不及……” “我也注意到了反应之快,”米洛达尔赞同地说,“不过以后的打击必须更加 有力更加迅速。如果乌鸦不是在我的身上扑空而大丢面子,它早就啄了你三下了。” 柯不能不觉得委屈了,在现场有一大群拿工资带警衔的职业人员,凡是该当他 们做的事情,她全都做到了。可是她不仅没有听到一句感谢的话,反而挨了一顿教 训。 “算你走运,”她嘟哝着说,“你不是个真人,要不然早就倒在潮湿的地上了。” “不像话,”米洛达尔答道,“不礼貌。谁也没有请你在这里挥舞大棒。也许, 正是你的行为妨碍了我们抓住那只怪鸟。可以说,是你,姑娘,弄砸了我们的行动。” 米洛达尔看见柯的眼眶里泪光闪动,马上改变了攻击方向。 “至于刚才在现场的警察局工作人员,由于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上司,没能捕获 危及人类安全的机器鸟,他们一律都应该被逮捕。关于审判他们和接下来剥夺他们 的饭碗、辞退他们的问题由法庭裁决。总之,一律逮捕!漏掉了杰尔一阿科皮扬, 在眼皮底下走失了一名女学生,差点设置我于死地,居然还敢笑!” 当然,谁也没有笑。只不过洗衣工和其他侦探的颌骨由于害怕和屈辱而打颤。 “滚开!”局长命令道。 被解职的工作人员乖乖地束手被捕,岸边一下子变得空旷了。 “医生!”局长大声叫道,“你在哪里,见鬼!” 医生不必答应,因为所有的医生就在局长的身边——有几位在白色帐篷里面, 其余的在外面。 “你们把这个鸟头拣起来!”局长指着掉进草中的乌鸦头说。乌鸦的利嘴一张 一合,似乎是要水喝。“把头拣起来马上研究!” 当下局长看见,教养院的大夫走到乌鸦头边,正要伸手把头抓起来。 “别用手!”局长冲动地说,“怎么这么无知!也许,头上有病毒……总而言 之有毒!” 大夫急忙从乌鸦头边闪开,马上,像是应验米洛达尔的叫喊似的,那个头开始 慢慢地肿胀,变成了一滩胶糊,一汪粘浆,一片液体,很快渗进地里,只有几片羽 毛和一只黑眼珠留在地上。 “这也应该在意料之中。”米洛达尔说道。 他突然转身看着柯,柯撑着断树枝站着,好像披着狮子皮的赫拉克勒斯扶着自 己的槌。 “你还担保,你们这些孤儿对人类不会有危险!”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柯愤怒地说道,“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呀?薇罗尼卡被 不明身分的恶棍拐走了,我也可能遇害,而且我担心,你们谁也不会来帮助我。可 是,原来这却只是我们的错!我对这一切厌烦透了!请您注意,我有言在先:如果 有人组织恐怖行动小组,要爆破警察分局和教养院的话,我将是第一批战斗队员。” 米洛达尔勉强地笑了。然后他挤出一句话:“我希望,在那个时刻来到之前, 我们会把你改造好。” “我不想被改造!” “难道你不明白,”米洛达尔反过来叫道,“你们正在把银河系的一切邪恶力 量都吸引到自己的身边来!这意味着什么?” “您确信是我们把他们吸引过来的吗?也许是阿尔焦姆呢?也许,我们成了你 们的棋盘上任人随意支使的小卒子?我才不相信您呢,局长。” “不信任是一种良好的正确的情感,你能成为银河系警察局的一名侦探。”米 洛达尔答道。 一种使得局长对柯又眷恋又排斥的奇怪心理,就这样首次被这个称呼定型了。 那就是冒出表面的“侦探”这个词。从此以后,局长同这个名字叫柯的姑娘的关系, 进入了一种崭新的、在阅历、记忆和共同感受中都未曾有过的阶段。 不过当时,米洛达尔全神贯注于眼前的事务,顾不上分析自己对柯的那分情感。 他用局里称之为“袖珍狗”的仪器鉴别气味,努力要在犯罪现场尚未被完全踏平之 前,弄清楚攻击的来龙去脉。 看见局长抬腿沿小路向上走去,拿着一个不大的仪器,用蓝色的光束在树叶和 灌木丛下的地上扫来扫去。柯问他,这是干什么。米洛达尔解释道,想分辨出杀人 犯留下的气味残迹。 “这有什么用,”柯对局长的天真感到惊奇,“我们不是已经知道,是一只生 物机器乌鸦啄死了阿尔焦姆吗?“ “的确如此,”米洛达尔赞同说,“但是乌鸦不可能把阿尔焦姆拖进水里,又 用一条船扣过来遮住他,希望几天之内找不到他的尸体,因为不会有人来找。就是 说,不是两只乌鸦单独干的。” “它们是什么人派来的吧。”柯猜测道。 “一点不错。” 局长在小路上一边慢慢走着,一边看着仪器的小荧光屏,倾听着仪器发出的各 种细微的吱吱声响。 “瞧,有了,”局长说道,“阿尔焦姆是从这里走下来的……是他的气味。” “难道气味还留下来没有消散吗?” “我的狗测到几个分子就够了。你碰一下树枝,你在树枝上绊了一下,或者打 一个喷嚏……都能留下分子。” “往下还有什么?” “往下我看见并听到我同你的气味,还有玩忽职守的洗衣工和教养院的大夫从 这条小路上跑过之后留下的臭味……这些我们都能分辨出来,并且排除掉……瞧! 哎,这是一个陌生人的气味。它属于一个20至25岁的男人,高个子,深栗色头发, 左手背上有一颗痣……” “这些您都能看得见吗?” “有的是请出来的,像一个雕塑家按照他的头部塑造出人的面貌一样。” 局长调转方向转向后面。我们来瞧瞧,岸上是否留下了陌生人的足迹。 在岸上搜寻足迹显然困难得多——刚才挤在这里的人太多了。过了几分钟,锲 而不舍的局长重新捕获到了踪迹。这一次,是杀人嫌疑犯的气味把他们引向了岸边, 如果说,潜入冰冷的水中或者攀登悬崖对局长的全息图像来说并不在话下的话,那 么要求柯在半小时之内到达码头可就勉为其难了。 “他就是恬不知耻地站在这里,”局长对夜间发生的事件评介说,“因为他很 自信。” “什么意思?”柯不理解地问道。 “从杀人地点开始,他的气味就不纯了。我一路上都在伤脑筋,到底是怎么回 事。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杀人犯脱下体育教师的衣服换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把自己的衣服藏到哪里去了?” “别提这个空洞的问题,”局长挥挥手说道,“他的衣服不会告诉你我什么。 很可能,他把衣服沉湖了——绑在石头上扔到湖中心去了。也有可能,是让驯服的 机器人带走了。” “谁?” “乌鸦呗,还能是谁!我怎么忽略了它们!昨天在岛上,我看见它们有上百次, 却没有想到它们的作用!太天真了!它们是在等待命令,等待自己的钟点。” 局长走过吱吱作响的木板码头,来到倒塌的看守屋边。站在那里仔细地听辨着 袖珍狗发出的叫声。接着说出了搜索结果: “他来到这里之后就在这里停下来等候薇罗尼卡。他穿着被害的体育教师的衣 服。就是说,他就是长相酷似体育教师的那个年轻人,就是我和你收到的照片上的 那一位。幸好有米洛达尔这样一位天才的侦探领导这次侦破工作,所以我们才能查 清楚,薇罗尼卡可悲地看错了人。另一个相貌相同的人偷偷地靠近了她的身边,而 她真正的恋人牺牲了。下一步该我们走了。” “下一步怎么走呢?”柯问道,她对局长关于他本人的高度评价有点惊讶。 “我们把我们的同貌人派到他们的身边去。”局长打量了柯一眼,胸有成竹地 答道。不过当时姑娘猜不透米洛达尔为她安排了什么可怕的考验,她等着他提出建 议。 “您不想同我合作吗?” “怎么合作呢?” “跟我一起飞到科拉半岛去。我需要一名同薇罗尼卡相识、受薇罗尼卡信任、 又熟知这一事件的助手。我没有时间等待另一名侦探来熟悉这些情况了。不过这件 事情很危险。我推一能答应的是,如果顺手的话,我同您将解救不幸的薇罗尼卡, 同时为阿尔焦姆之死报仇。” “我愿意。”柯像是等着邀请似地立即回答。 局长吃了一惊,他说过了头失去了分寸,竟然给了这位姑娘以平等合作的希望, 于是又急忙降低自己建议的热度。 “别忘乎所以,”他说道,“我带你同行,并不是因为感激你刚才想要救我。 虽然你与我的手下的侦探们不同,是惟一表现得勇敢、出色的,也不是因为你的聪 明或者机智。这暂时都是你个人的事情。不过我不想留下你无人照看,姑娘,鬼知 道这里还会出什么事——如果你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我会放心一些,明白吗?” “明白了,”柯微笑了一下,“我去换身衣服,可以吗?” “不过要快!我先调我的直升机,你跑步回去,赶快换衣服。不过别打扮得像 是去参加舞会,要穿得随意一些,就像是去采蘑菇。10分钟做好准备。” 柯把棍子扔到一边,顺着小路跨着大步跑去——她身体轻盈苗条,两腿长得让 人想想都可怕,等她长到20岁时该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