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他们在离希宾不远的偏僻小站走下直升机。寒风呼啸夺人心魄。为迎接他们到 来——至少,这里都听从米洛达尔的吩咐——在站长办公室有一包衣服等着他们— —米洛达尔同他的女伴应该变成一对来滑雪的旅游者,在雪地上迷了路,现在正向 往摩尔曼斯克希尔顿的舒适和谢韦罗摩尔斯克的热水池。 柯的滑雪服嫌短——两臂差一点就要露出胳膊肘,而且保温装置也坏了。米洛 达尔说,谁也不会注意这类小事,他反正无所谓——只要不让全息图像在不合适的 时候从滑雪服中滑脱出来就行。 尽管米洛达尔要求在站台上等火车,柯拉却走进了小俟车室,角落里有一个千 篇一律的“古拉格群岛”风格的舒适酒吧。柜台上的灯没有亮,柜台和柜台边的一 溜回凳上都落满了尘土——与酒吧的墙壁相搭配,营造出一种剧场后台的氛围。这 里至少比较暖和。 米洛达尔很快也进来了。他装出一付浑身冻僵快要死去的过路人的样子。 “生上炉子了,姑娘?”他问道,蹦跳着,搓着手掌却挂不出声音。 “火车就要到站了吗?”柯反问道,她有些害怕:被圈禁在儿童岛的这些年里, 她已经失去了在公开场合孤身独处时傲然自信的能力。米洛达尔一伙人是一个虚构, 而且也弄不明白,他需要她干什么。想一想都觉得恶心,他们把你当作鱼饵加以利 用,一旦面临危险,多半不会怜惜,而是会抛弃,就像扔一条咬剩的死蚯蚓一样。 体育教师阿尔焦姆真可怜——现在像做梦似地突然想起了他——泡得发青的胳膊和 腿,从反扣的船下面伸出来。她怎么这么自私啊——在该考虑可怜的阿尔焦姆和不 幸的薇罗尼卡的时候,她干吗只考虑自己呢? “局长!”柯噌地从旋转圈椅上跳下来叫道,“出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镇静,”米洛达尔走到加了铁栅栏的小窗户边,“我不喜欢赶时髦,特别是 建立在人类不幸之上的时髦。发明这种粉饰集中营太平布景的人,真是一群十足的 白痴!” “您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局长?出了一个差错!” “现在你要对我说,如果阿尔焦姆被杀死在岛上了,那么,他就不可能出现在 火车里。既然他还坐在火车上,那么,他就没有被杀死在岛上。一个不解之谜!” “您是怎么情到的?”柯惊奇地问道,“您干吗不说话呀?” “只有十足的傻瓜才会猜不出来。我倒是奇怪,最近两个小时中你怎么竟然没 有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柯陷入了沉思。 “我们一直这么紧赶慢赶,”她说,“我都没有时间去想。” 站长走了进来,他是个机器人,胖乎乎的,穿一身蓝制服,戴一顶红帽子,一 付悠然闲适的模样。 “16次旅游车正点运行,”他通知道,“6分钟后将到达本站。” “请您去看一看,监视小组是否及时赶到了。”米洛达尔命令道。 “是,监视小组。”机器人重复着走开了。 “你的第二个问题是——我为什么不说话。回答这个问题更复杂一些,有几方 面的原因。”米洛达尔坐到落满尘土的简易床上,床的上方挂着一副肖像,肖像上 画的是柯不认识的一位穿军装的先生。相框上钉着一块小牌子,写着: 伊·布罗德斯基 人民委员伊·亚戈达肖像 “第一个原因,”米洛达尔继续说道,“是还不能相信你。你在我看来还是一 张白纸,也就是一个化名,你明白吗?” “您说的是中文吗?”柯问道。 “说什么语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涵。” “就是说,你不信任我……”柯说,“那么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因为我喜欢你,直觉提示我:带上她。” “那么现在您可以说这一切意味着什么吗?” “不,我不能说,我自己也弄不明白,”局长摊开手说道,他的动作过于有力, 以至右手穿透了短上衣的布料。虽然这只是个假相。、“但是,我透过所有事情都 看出了某种不祥之兆。表面上,一切都简单而且动人:一位情窦初开的姑娘跟着情 人私奔了。但是我和你知道,她的爱人的尸体正卧在水下。那薇罗尼卡是跟着什么 人私奔的呢?主要的是她自己知道她跟什么人私奔吗?” “瞧您说得毛骨悚然,太可怕了!” “这只是你的感觉,你只须想一想,就会明白我是对的。” “我已经明白了。虽然我希望阿尔焦姆仍然活在人世,被杀死的是那个冒牌货 就好了。” “这些全都是空话。” “我知道。” 远处响起了火车的汽笛声。 “准备上车。” “我准备好了。” “我和你的任务是,”米洛达尔一边解释,一边照着酒吧入口处的镜子,“把 薇罗尼卡同那个恶魔分开。不过不能让他看见你,他们有你的照片。我们俩配合行 动。” 米洛达尔对自己还算满意。他从滑雪服口袋里取出墨镜,自己戴上一付,把另 一付递给了姑娘,以免被人轻易认出来。 米洛达尔朝通向站台的门走去,柯跟在他的身后。滑雪板很长,被门挡住,米 洛达尔扔下滑雪板走了出去。 火车从坡势平缓,长着稀疏低矮的枞树的山后驶过来,鸣笛向车站致意。早晨 的雪花在铁轨上飞舞飘洒。 “您为什么不拘捕这个人,既然您认为他事实上冒名顶替?” 米洛达尔怒气冲冲,甚至跺了一下脚。 “你是真笨还是假装糊涂啊?”他嘴里问道,眼睛盯着愈来愈近的火车。 “都不是!”姑娘果敢地答道。 “那么你就想,在收留着一群可能是世界上最神秘最危险的人的儿童岛上…… 你别皱眉头,你可能成为一个怪物,这也不是你的错……生了谋杀。某个人的目的 不仅仅是谋杀一个人,而且还要取他而代之。这是为什么?” 柯摇了摇头。她猜不出来,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米洛达尔接着说道,装成一个冻得要死的旅游者,一步一步蹦着跳 着往前走。“因为,某个人绝对需要你的朋友薇罗尼卡,急迫到不惜一切代价的地 步——他们找到了一个长相与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十分相像的人,显然,与 被害者本人像到连薇罗尼卡都分不出真假的地步。当然,如果她不是这个凶狠的阴 谋的一分子的话……” “啊,不!”柯惊叫道。 戴红帽子的机器人拿着一面卷着的小红旗来到月台上。他扬起了小红旗。 ※ ※ ※ 游客中很少有人注意到正在等候火车的米洛达尔和柯,虽然机器人站长吸引了 摄影师的注意力——火车上不知何故禁止使用现代镜头,而向所有的摄影爱好者提 供苏联时期出品的“费德”牌和“斯麦纳”牌照相机,这种照相机一般什么都照不 下来,里面的胶卷不是卡住就是扭歪,要不然干脆就不上卷。不过这都无关紧要, 因为待旅游结束时,照相机和胶卷统统都要没收。 米洛达尔打量了柯一眼。她事实上已经冻僵了。眼镜下面露着红鼻尖,瘦削的 身子瑟缩直抖。 米洛达尔也使劲哆嗦着身子,他的眼镜很大,只露着下巴颏。 列车一下子就停稳了。 米洛达尔和柯走上第一节车厢,这是一节普通车厢,虽说式样古老,窗户开得 很窄。车厢的一侧有一条狭窄的走廊,各个包厢的木门都朝向走廊。车厢十分陈旧, 疏于保养,仿佛是从垃圾场上找来的,而不是两年前才出厂。 一位雄赳赳留口髭的列车员,穿着准军事化的蓝色制服,戴一顶黑帽了,把两 位新旅客迎进车厢过道,一言不发把他们送进1号包厢,顺手关门的动作果断默契, 柯立即明白了:他事先得到了通知,也许,跟米洛达尔是同一部门的同事。 “他们在3号包厢,5号和6号座。上车后没有出包厢门,如果不算姑娘两次上卫 生间的话。” “你们行驶多长时间了?”米洛达尔问道。看来,他记性不好,或者是验证列 车员是否健忘。 “2小时40分钟。”列车员回答。 “他们的车票完好吗?” “完好。” “我想也是这样。”米洛达尔特别郑重其事。 “请您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我会叫您的。”他对列车员说道。 待列车员离开包厢,米洛达尔对姑娘说: “我们不知道有多少时间,也许屈指可数。我可以告诉你,从现在开始,在往 后的事件中,将由你来扮演主要角色。当然,我不希望这样,我不信任你,鬼知道, 你的身体和你的心里藏着些什么,但是我别无选择。” “您怎么想,局长?” “你马上到薇罗尼卡坐的那个包厢去。” “干吗?” “你去代替她。” “为什么要这样?” “你将成为薇罗尼卡,而我们将把薇罗尼卡送回儿童岛去。” “但是这不可能!” “对银河系警察局来说,没有任何不可能的事情。”米洛达尔反驳道。 他背靠窗户站着,两拳抵在大腿上,像一只斗公鸡。 “好吧,”柯说,她当然早已明白,局长带她到科拉半岛来并不是因为爱上了 她,“那么请您把我的角色说得更详细些。” “现在列车员把假体育教师从包厢中诱开。你就进到包厢里去,你有一分钟, 也许两分钟时间,你应当告诉薇罗尼卡,她真正的爱人正躺在彼得罗扎沃茨克的太 平间里,如果她愿意,可以去看看他的尸体……” “局长!”柯气愤地打断他的话,一不要老想表现得比您实际上更厚颜无耻。” “我尽力而为吧,”米洛达尔讪笑着说,“关键在于你要占据薇罗尼卡的位置。 她同我一起下车,而你同假阿尔焦姆继续旅行。” “您疯了吗!他会识破我的。” “回答得好极了,”米洛达尔高兴地说道,“其他任何一位姑娘处于你的位置 都会叫起来,说她一同这个恶魔单独待在一起就会害怕得要死,会晕过去。而让你 不安的只是这个问题的事务方面……” “我也害怕,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向您说出来。” “晚了!你已经同意了。” “不!” “你想想吧,现在一切都操在你的手上,既可以为你曾经爱过的阿尔焦姆报仇, 又可以拯救你的女友,她不如你能应付类似的情况,会比你更快地死掉。” “这么说来,我也会死去,只不过是晚一点喽?” “为什么不呢?”局长觉得她问得奇怪,一当然,你将要完成的第一项任务极 其危险,我自己也曾经再三掂量,最好还是不要接受它。” “那么我会接受吗?” “我还没有说完所有的理由,”米洛达尔说着坐到姑娘身边的光板铺位上, “除了复仇和拯救薇罗尼卡之外,你应该做你一生中最喜欢的事情。你是个冒险家, 柯!” “您怎么敢说这种话?” “我敢,因为银河系警察局特别小组在最近几个小时之内调阅了你的人事档案 和病历。我知道,你的身体素质优于岛上所有的孤儿,而且你的体能并不是来自不 可思议的先天秉赋,而是因为你总是在各方面都想争第一,当其他人都在准备睡觉 的时候,你却去绕湖边跑步或者举杠铃。是吗?” “这都是在过去。” “谁在三九隆冬……” “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局长,”姑娘斩钉截铁地说,“这些事并不是我干的, 也不是在这里干的。” “回答得好,”局长赞同地说,“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了吧?” “不,我还是不明白,因为你反正不信任我。” “比起儿童岛其他的学生来,我更信任你,也就是基本信任。不过我没有办法, 你应该去代替薇罗尼卡,因为你长得像她,非常像,甚至连眼睛的颜色都不差分毫。 此外,你了解儿童岛和薇罗尼卡的一切——我们简直找不出另外一个人来取代你。” “嗨,我也不是如您说的那样像她。” “我相信,那个假冒的体育教师肯定分辨不出你们两个人。” “肯定行不通的。我是金发,她是黑发。” 局长心中暗暗笑了一下。他喜欢这个姑娘:她没有歇斯底里大发作,而是考虑 那个不明身分的恶棍会不会在她身上识破掉包计。 “我们会让你变成黑发。”局长不容她反侮。他在包厢刨工粗糙的墙上按了一 下不易发觉的按键,那个列车员就像已经等候在门边似地马上就进来了。 “你行动吧。”米洛达尔命令道。 列车员打开一个小箱子——里面有医疗器械以及一些软管、小瓶子和药片等等。 “请您闭上眼睛。”列车员对姑娘说道。 姑娘闭上眼睛,但是,因为没有禁止她说话,她向米洛达尔问道:“您能告诉 我,你们为什么不干脆直接逮捕假阿尔焦姆?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您的。” “你相信他会说吗?你知道,其他星球的侦探更多的是自杀,而不是毫发无损 地落到我们手上吗?如果他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个机器人呢?我们能从他的嘴里 得到什么?如果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地球上来干什么——他的具体任务是靠临时交 代而不是事先布置的呢?前功尽弃的风险太大了……” 列车员用一块布围在柯的下巴下面,似乎要给她洗脸洗头。他开始在她的皮肤 上涂抹,接着往头发上倒了一种液体。列车员的手指又长又灵活——像晰蜴似地在 发间往来穿行。 “有人不惜一切气力要从儿童岛偷走一个姑娘。为了什么?他需要她干什么? 我担心你一下子弄不清楚。” “我要弄清楚吗?” “当然,你应该帮助银河中心和地球自身的司法部门,帮助正义和高尚的事业。” “如果我不是地球姑娘甚至与地球敌对,又当如何呢?要知道这都是您告诉我 的。” “我们会给你地球公民权。”局长说道。 “如果我需要它……” “说吧,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小事一桩。您应当打听清楚,我叫什么名字,谁是我的父母,以及我 为什么会流落到儿童岛上。” “我们正在努力……” “您一点也不努力!您对这件事情一向拖拖拉拉,敷衍塞责。” “好的,我发誓,我要亲自处理这个问题。” “不,局长,不对。不是要您处理,而是要您解决。请发誓。” “怎么发?” “我以银河系所有星球和所有我亲近亲爱的人的生命发昏……” “我以银河系所有星球和所有我亲近亲爱的人的生命发誓……” “我要查明我的侦探柯的真实姓名和身世。” “我要查明我的侦探柯的真实姓名和身世。现在你的小心眼儿满足了?” “镜子在哪里?” 列车员递给柯一面镜子。 从镜子里面看着她的是薇罗尼卡。 “见鬼!”姑娘大吃一惊,“您身手不凡。” “如果你留下来为我工作,”局长说道,“你就能学会这一招,还能学会许多 其他的技能。” “谢谢,我考虑考虑,”柯答道,“我们接下来怎么演?” “接下来你要换装,拿着,”局长把一包衣服抛到铺位上,“这是你在教养院 的校服,全都预见到了。” 在柯换衣服的时候,米洛达尔转身看着窗外接着说道: “列车员马上就要把假阿尔焦姆叫到走廊上来。待他一向我发出信号,你就出 去溜进薇罗尼卡的包厢。进去之后,你要让她相信阿尔焦姆已经死去,你来代替她…… 再往下你就见机而行……” “要是她不同意呢?” “你应该说服她同意。” 柯张开嘴想继续辩解,但是米洛达尔只是催促她抓紧时间赶快离去。 “你去吧,”他命令道,“现在就要把绑架者引开了,你只有3分钟的时间用来 说服薇罗尼卡。接下去就由你前往勾引人要带你去的地方……” “他不是我的勾引者!” “接下去就是你的了。” “受勾引对我来说还太早了点!” “是谁告诉你的?”米洛达尔惊奇地说,“世界上最令人愉快的事莫过于跟一 个可尊敬的男人单独相处时心花怒放了。” “可那是个可尊敬的男人吗?”柯问道。 “别厚着脸皮贫嘴了,”米洛达尔叫道,“我们没有时间争吵,你就忍一忍吧。” “这是什么?”柯看见了一截闪着金属光泽的小管子。 “是探测器,我们要知道你的位置。” “您会来帮助我吗?” “如果有这种可能性的话。不过我们将同你保持联系,你可以认为自己是银河 系警察局一名享有充分权利的侦探,现在是第一次执行自己的任务。” 但是,柯并不轻易为这些漂亮言辞所打动。 “我倒是愿意这样认为。可是您,您在事实上把我当成一名侦探吗?” “我们又能怎么办?”局长生气地问道,“同时你也记住,我们也将严格按照 法律追究你的责任。” “不过请您考虑到我是一个未成年人,您也没有权利派我去执行危险任务。” “你是自愿请缨的!”局长宣布说。 “是吗?” 列车员朝里看了看,低声告知一切就绪。 “你就坐在这里,别出声,屏住呼吸!”米洛达尔命令道。 “您会记住自己的诺言吗?”姑娘问道。 “我从来不会忘记任何事情。”局长保证。 “你可别想着说几句空话就能敷衍我。”柯说着猛地用双手把乌黑的头发往后 一捋。米洛达尔微微一笑,他喜欢这个姑娘,看来,她将要为他工作。而她一旦为 他工作,那干部局的主管工作人员一定会查清她的来历——他们见多识广,神通广 大,远非儿童岛那帮人所能相比。 通向走廊的门稍微打开一点。柯竖起耳朵听着。幸而她的听力极好,不比米洛 达尔使用的录音机差。 有3个人从过道走进走廊。他们相跟着从包厢半开着的门边走过,所以柯能够看 见他们。一位头戴红帽圈蓝色制帽的军官走在最前面。他的衣领上有两枚长方形的 搪瓷领章闪闪发光,袖口上缝着一枚金色的椭圆形标识,有一柄剑直插其上。军官 身后跟着两名士兵,戴着同样的帽子,但是穿着制式大衣,手持步枪。 “检查证件了!”军官嗓音宏亮地叫道,“检查内务人民委员部机关颁发的证 件。” 其中一名士兵看了看包厢里的柯,米洛达尔挥了挥手,“好了,”他说道, “往下查吧。” 听得出来,纠察队站到了需要的包厢门口。 军官厉声说道:“你们的证件,公民们!” “什么证件啊!”一个声音嘶哑的男人生气地说道。他的嗓音一点也不像体育 教师的嗓音。这一下绑架者失算了。难道薇罗尼卡情迷心窍,连这一点也没有发现 吗? “你们的火车现在通过非开放地带,”军官通知说,“昨天我们就抓获了三十 来名芬兰和德国间谍,他们都被枪毙了。我希望你们不要步他们的后尘。” “您不是疯了吧!”体育教师喊道。 “会见内务人民委员部工作人员和检查证件都要计人票价的,”列车员委婉地 解释道,“如果你们同意在发展中的环境里度你们的蜜月,你们就应该容忍某些不 方便,这样才能感受到旅行的真实性。我应该正式通知你们,在总共只占10分钟的 证件检查期间,将向你们提供不纯的酒精饮料、咸黄瓜加一块真正的黑麦面包。询 问价格计人你们的差旅费中。所以请多关照。” “您担保这种胡搅蛮缠不超过10分钟?”年轻人不相信地问。 “一切都取决于您。您可能早一点返回,也可能在内务人民委员部多耽搁些时 间。”军官笑了,两位士兵也一齐笑了。 体育教师哼了哼,勉强挤出一点笑容。他根本不觉得好笑。 “我很快就会回来。”他说道,显然是说给薇罗尼卡听的。柯没有听见她回答。 过了半分钟,这一行人由军官领着出了包厢。 “到时候了!”米洛达尔命令道,“如果顺利,我们在银河中心会面。” “这么说,您认为这是一次非地球行动?” “你有怀疑吗?去吧,我的姑娘。”米洛达尔把姑娘推向门口。 列车员已经在等候了。 他推着柯走进了3号包厢的门口,开开门,把柯推了进去,又把门关上。 柯拉站在包厢中间看着薇罗尼卡。薇罗尼卡没有发现她,她坐在木板铺上,望 着装有一根根竖铁条的窗户。窗外长长的极夜刚刚降临。 “薇罗尼卡,”柯呼唤着朋友的名字,“是我,柯。” 薇罗尼卡跳起来,头碰到了上铺,但是她顾不得痛。她扑向柯,叫喊着与她抱 成一团。 “是你来了!你是来救我的,是吗?真幸运,真幸运……” “我同局长在火车上,我们找到了你。” “柯,我要告诉你一件可怕的事情,”薇罗尼卡激动地说道,“这个阿尔焦姆 根本不是那个阿尔焦姆,他是另外一个人,经过乔装打扮冒名顶替的。我真害怕, 我怕他会杀死我,我怕他们杀死了阿尔焦姆……我害怕极了,你快带我离开这里吧!” 柯忍不住松了一大口气。她真走运,当然,可以说是太走运了。薇罗尼卡自己 看出了掉包计。不用费口舌劝说她央求她叫她相信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他残酷无情,他是另一个人……他其实不了解我……他太可怕了……我们躲 到哪里去?” “你说清楚些,我必须知道。” “你什么都不必知道!”薇罗尼卡大声说道,“我们俩应该趁他回来之前一起 逃走。” “那你为什么会同意跟他逃出儿童岛呢?” “我是跟阿尔焦姆一起出逃的,况且半夜里黑灯瞎火也想不到是换了一个人, 到后来发现时已经晚了。” 柯想把事情始末原原本本对薇罗尼卡解释清楚,但是局长很可能在门边偷听到 了,做出了另外的决定。 他稍稍拉开门,说道:“柯,薇罗尼卡该走了,记住,你代替她留下。” “啊,不!她会认出你来杀死你的!”薇罗尼卡担心地说,“不能把柯留给他, 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 “薇罗尼卡,”米洛达尔不耐烦地两腿交替站在门口说道,“你仔细看看自己 的朋友,她的身上没有什么让你感到奇怪的地方吗?” “柯……柯,你怎么了?你怎么变成黑头发了?你的鼻孔怎么也变大了?” “为什么你的牙齿这么长啊,外婆?”米洛达尔模仿薇罗尼卡的声调说道, “为了吃掉你,小红帽,那么,薇罗尼卡,赶快到我的包厢去吧。阿尔托宁太太等 你好久了。” “那阿尔焦姆呢?阿尔焦姆在哪里?” “走吧,我把一切全都告诉你。” “但是不能把柯留在这里!这非常危险。我领教过他有多危险。” “这是我同柯的事情。”米洛达尔冷冰冰地说道。 薇罗尼卡慢慢探过身去拿过自己的小包。她一旦服从谁,就很容易顺时认命。 “你疯了吗?你什么也别拿!难道你想毁掉柯吗?不能让他着出破绽,发现你 们掉了个个儿。”局长解释道。 直到这时,薇罗尼卡才彻底明白,她这位谦逊的朋友是自觉地走上了银河系战 争之路。 她吻了吻柯,飞快地说道:“好好爱惜我的小包,别太浪费口红……” 薇罗尼卡是个节俭的姑娘,甚至在这种节骨眼上她还想着口红。 然而,她没来得及说更多的话。 局长拉起了她的手,结实的木板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柯一个人留在了冰冷的空包厢里。 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她都来不及害怕或者想一想——老实说,她要这一 切有什么用啊? 她抓过薇罗尼卡的小包……把包打开——需要知道,你的包里有些什么。至少, 不要向旅伴借梳子或者牙刷,既然你有自己的。 小包里的东西都是最普通的,眼儿童岛规定的孤儿们的小包一样。所有的东西 柯不得不留在教养院里的包里也都有。至少,可以装作这些都是你的东西,连牙刷 也是你的,还有一卷布巾、必须的消毒棉以及记事本等等。其中夹着一张便条: “今天天黑时我在老地方等着。阿。”一笔斜体字,大写的“阿”字道劲有力,比 其他的字都大…… 这时,冒牌的阿尔焦姆走进了包厢,他看也不看薇罗尼卡,重重地坐到铺板上, 朝后仰起了头。 “鬼知道他们搞些什么名堂,真卑鄙。”他闭上眼睛说道。他长得非常像阿尔 焦姆,不过,当然,他不是阿尔焦姆——要区分这两个年轻人很容易。 “你上哪儿去了?”柯问道,她猜想米洛达尔一定坐在1号包厢里听录音机是否 工作正常一一柯同假阿尔焦姆说的每一个词、发出的每一声气息,都输入计算机进 行分析。 “这是耍弄白痴的把戏,”体育教师眼皮也不抬地说道,“我被拉到旁边的那 节车厢,是一节空车厢,木地板上铺着干草,中间有一只大盆,盆底放着一只长颈 大玻璃瓶,瓶边放着咸……这种东西叫什么来着……成黄瓜,还有装着各种饮料的 玻璃杯。他们说,就用这种折磨代替审讯……啊,那种折磨真可怕!” “你为什么不拒绝呢?”柯拉想让谈话继续下去——检验检验,她是否会怀疑 他面前的这个“薇罗尼卡”。 “我不知道——这是习惯作法还是真地检查证件?” “难道你有证件吗?”柯问道。在地球上不需要证件,中央计算机认识地球上 所有的50亿居民,只消把手指放进一只手镯,这种手镯每个警察都带着,形迹可疑 的人就会要么洗清嫌疑,要么被请进警察局。 “我只好走一趟遥远的星球,”年轻人说道,“那里需要证件。我去弄它几套。” 撒谎,柯想道。连准确地说话都还没学会。现在谁还说“弄证件”? 柯看着自己的旅伴,此刻面对着他,她的心已经不像他刚刚回来时那样咚咚地 跳了。要么是因为他没有表示出丝毫怀疑,要么是因为她是在地球上,是在科拉半 岛——北极的秋季风光暗淡下来,融入窗外昏暗的夜色之中,车轮和谐地、有节奏 地撞击着铁轨,包厢顶部黑色的圆喇叭里沙沙地流出不甚熟悉的使人振奋的进行曲, 恰巧现在扩音器里悲壮地唱道:“无论海洋,无论陆地,都不能把我们阻挡,不论 冰坚,不论云密,都不能让我们畏惧。祖国的旗帜,是心中的火炬,我们世世代代, 永远高举!” 阿尔焦姆(总不能老是叫他伪阿尔焦姆或者假阿尔焦姆吧)也听到了这首进行 曲,嘟哝着说:“整个星球都是神经衰弱病人,你怎么能住在这里?” “我不知道应该住在哪里,”柯回答道,“很可能,我的星球比这个好。” “你想不想找到自己真正的家呀?” “谁能不想呢?” “那么我向你提个建议,”阿尔焦姆说道,他的两颊还是红红的,舌头不太好 使,但是盯着柯的脸蛋的目光却是清醒而冷静的,“你怎么想,我亲爱的,怎样才 能尽快离开这个星球?” “这怎么能办得到啊?”柯惊讶地问道。 “这跟你没有关系。我保证让你躲开追捕,我保证爱你照顾你,我保证带你回 到你可怜的父母身边去,回到你亲爱的城堡里去,那里有你的奴隶和仆人。” “阿尔焦姆,你说些什么呀?什么奴隶和仆人啊?” “我从来不说空话,”阿尔焦姆想说一句成语,但是说错了话,显然,是仓促 之间教给他的,“如果我有情报的话,我就能办到。” “你干吗不早说?” “先前不能说,怕你会说漏嘴。” “那现在呢?” “现在他们已经追不上我们了。” “为什么?” “这里可是隔墙有耳。我们不知道,这里有多少便衣侦探。不过如果你相信我 的爱,亲爱的,你就应该听我的安排。要不然你就会毁了自己,又会连累到我。你 爱我吗?” “当然……” “我听你说话的口气不太肯定,你跟在岛上时相比完全变了个人。刚才这几分 钟的功夫你的变化太大了——有什么事情让你不放心啊?你对我失去信心了吗?” 他把温暖的手掌重重地放到柯的膝盖上。她的心里一阵发紧,但是不让自己表 现出丝毫害怕来。 “你做好准备,我们马上离开这列火车。”他说道。 他的手像主人似地悄悄地顺着河的大腿往上摸去。这使她无法忍受,蹭地站起 来,后脑勺碰到上铺的边缘,疼得她“啊呀”直叫。 “你怎么啦?你不爱我了吗?”阿尔焦姆生气地说。 “疼死我了!”柯答道,“我碰头了,疼死了……你最好可怜可怜我吧” “我求之不得。”年轻人说道,柯反而后悔说错了话,不该求他可怜自己。她 的追求者当即用有力的双手抓住了她,把她搂到自己胸前。 “啊,别这样,我正疼着呢!”柯惊恐地高声叫道,而且,追求者的嘴里还喷 出强烈的大蒜气味。 然而,她的话并不能制止阿尔焦姆,他疯狂地吻着她的面颊,鬓角,一点一点 逼近她的嘴唇,柯绝望地摇着头,躲避他的亲吻。她明白,她已经无能为力了,她 正准备咬阿尔焦姆一口,火车突然急刹车。由于车刹得太猛,阿尔焦姆和柯一起摔 在地板上,柯趁机挣脱,问到门口。 现在轮到阿尔焦姆抱怨了,他揉着后脑勺,含糊不清地骂了句什么。扩音器中 的歌声戛然而止,响起咝咝的声音,一个毫无热情的声音说道: “尊敬的旅客和游客同志们,我们的列车轧死了一群集中营的逃犯,这是他们 罪有应得。请原谅这短暂的不便。过1小时20分钟,我们将在基洛夫斯克停留,车站 的食堂将向您提供热量充足的集中营食物,第一道菜是北极鹿尾丝汤,第二道菜是 烤麦麸鲑鱼。谢谢光临。” 这时,柯已经稳稳地站到了门口,阿尔焦姆只好放弃把姑娘抱紧在宽厚的胸前 的念头。 “你刚开始说我们接下去怎么办?”柯大声说,她希望这样米洛达尔能够更清 楚地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 “你别这么大声嚷嚷行不行啊!”体育教师恶狠狠地对她说道,“全列车都听 到了,车上的间壁都是胶合板的。” “可是车厢这么吭当吭当直响,甚至连我都听不清你说的话。”柯答道。 “那么你往前走走,靠我近一些。”阿尔焦姆不怀好意地怪笑着说。 “我们还是不要跑题,”柯说道,“我坐这趟怪车坐烦了。我们把万事万物都 可以拿来消遣,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游乐场。冻土带的各个集中营,是供旅游者消 遣的;奥斯威辛集中营是供金牛座的旅游者开眼的。要照我的意思,我肯定取缔这 种乱七八糟的胡闹。” “哎呀,你真是聪明绝顶,”体育教师说道,“我就没有想到这一点。” “你就是不爱动脑子想事情,我亲爱的。”柯斗胆说道。 “等等,等你嫁给我之后,你该对我唠叨另外的话了。”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呀?” “因为你爱我,你亲口说的。” “那是我约会时……在树林里……一时冲动,随口说的。” “要我把你写的纸条拿给你看吗?” “不必了,”柯制止他说,“我所有的纸条我都记得,我的幽默感极强。” 当下柯的全身都感受到了米洛达尔局长的气愤和激怒。她差一点就要毁了整个 行动!年轻人惊奇地张着嘴看着她。 “你完全变了,”他说道,“我都认不出你了!也许,你被哪个凶神恶煞附体 了?” “这个玩笑太愚蠢了,”柯答道,“我没想到会从你的嘴里听到这种愚蠢的话。” “我的话愚蠢吗?你凭什么证明?” “我不需要任何证明,”柯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向我表白爱情,把我从儿童 岛里偷着带出来,然后又对我说粗话。你别忘了,我是未成年人,我还是个孩子。 要是我现在叫喊起来,你马上就会被逮捕。” “不能逮捕我,我现在是内务人民委员部别季金少校的私人朋友和酒友。”阿 尔焦姆答道。 “呵,看你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柯叹了口气说道,“我干嘛同意跟着你逃 跑啊?” “因为你喜欢同我接吻,”阿尔焦姆真诚地说,“而且你急于嫁给我。” “好吧,就算是我同意,”柯说道,她不想把关系弄僵,“可是你要带我到哪 里去呢?” “到一个离这里很遥远的地方,那里有人在等候我们。我们在那里会大受欢迎。” “我们怎么去呀?” “你稍微忍耐一下,我亲爱的未婚妻。”阿尔焦姆说道。 柯背靠门站着,她听见有人在走廊上走过,喝醉了酒的大呼小叫盖过了车轮碾 轧和车厢摇晃的噪声。 “在这列火车上,”体育教师对她说道,“有一节车厢叫‘餐车’。你想象得 到吗?温室厕所还是香味广播员,反正都一样。” 体育教师看了看上铺,从上面拿出一个小小的仪器。把仪器打开,用仪器里发 出的一道蓝光在包厢的顶棚上照了一圈。顶棚上出现了一圈圆形的细缝。 “你干什么呀?”柯问道,她想引起局长的注意。 “别吭声!” “我们要从车顶上钻出去吗?” 体育教师踹了柯一脚,她被踹得坐到了地板上。 “你竟然用脚踹我,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她大声叫道。 “我将用接吻来赎罪!”体育教师应声答道。 他把一只手伸到顶棚下面,被蓝光划出的圆圈沉重地掉了下来。体育教师低声 对柯说: “快帮帮我,别像个傻瓜似的站着!” 何接住圆板不让它掉到地板上。 从火车顶棚上切割下来的圆板很沉,边缘还热得烫手。 它从柯的手上落下——何况她并没有用力抓牢它——很响地拍到地板上。 “白痴!”阿尔焦姆一怒之下骂道,一这还是老天爷派给我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是谁派我来的,不过我担心是把收件人弄错了。你不是我的英雄, 非我所爱。” “这是文学作品中的话吗?” “这是生活,这是严酷的生活现实。” “你现在不爱我已经晚了。”阿尔焦姆说。 “不爱什么时候都不晚,尤其是发现这个人不是你所等待的人之后。” “你这是想说什么?” “随便你怎么理解。”何说。 “你拒绝跟我走吗?” “我不过是害怕!我们一钻出车顶,就会被警卫打伤。” “这由我来负责,”阿尔焦姆说道,“3分钟之后开始行动。地球上还没有能够 阻止我们的力量。” 这才是撒谎哩,柯想道。问题在于这种力量是否想阻止你。最好不要阻止! 这时柯觉得,她根本不希望这一奇遇尽快结束。 “你且放宽心跟我走吧,”体育教师小声说道,“我有好些有权势有地位的朋 友,他们不会让我们受委屈的。” 这时,车厢里光线暗下来——一阵浓烟遮住了窗户。 “是时候了!”体育教师激动地说。他以一个有力的动作攀上去,跳上车顶— —浓烈呛人的烟雾通过车厢顶部的圆洞泻进来。 柯看见体育教师的一只手——他把手伸进车厢,帮她钻出去。 柯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体育教师叫道: “抓住别松开!” 他像技巧运动员上举自己的女搭档让她做单身倒立动作一样,猛地把她往上一 提,甚至连柯也不明白,她是怎么样飞到车顶上的。 她咳嗽起来。火车呼啸着,在浓烟中减速穿行。 “遇上森林大火了吗?”柯问道。 “别说话!” 这时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绳梯的末端,绳梯晃动着,似乎是邀请他们攀登。 “你先上!”体育教师命令道,“我拽着梯尾。” 柯顺从地攀上了绳梯。 尽管车厢两边晃动,火车还在继续滑行,似乎害怕迷路似地发出绝望的笛鸣。 体育教师一直熟练地抓牢绳梯,使柯得以在烟雾中快速上爬。她数着梯级——10、 12、13……在第15级上,有人抓住了她的手往上提。柯心里清楚,如果能够脱身, 这将是她生命中最新的成就。 一——二!——柯进到了一架直升机的机舱,机舱里也是烟雾。 她看见几个人的身影伏在发亮的圆形下舱口边上,正在往上拽绳梯。尽管发动 机轰呜作响,柯听见下面人声熙攘,甚至夹杂着射击的枪声。但是这时直升机陡然 上升。 直升机上的人帮助体育教师爬进了机舱。 机舱门关上了。 体育教师四面环顾着寻找柯。看见柯之后,他才松了一口气,问道:“你没事 吧?”“谢谢。可是我们现在在哪里?” 柯看清楚,直升机上其余的乘客都穿着橙黄色的工作服。“我和你都成了光荣 的森林消防队员的客人,”阿尔焦姆答道,“他们发现森林起火,就帮助我们活着 逃出了火场。” “想得真妙,”柯说道,“不过他们马上会查明事情的真相,该把我们抓起来 了。” “走着瞧吧,”一个穿橙黄色工作服的人答道,“我们可是真正的消防员哟!” ※ ※ ※ 浓烟遮天盖地,笼罩着宽阔的山洼中稀疏的矮树林以及穿行其中的铁路和火车。 消防直升机钻出巨大的烟团,朝基地飞去。柯看见一名消防队员正伏在通信屏幕前。 “我是18号,”他说得胸有成竹,毫不怀疑别人把他当作自己人,一名真正的 消防队员,“我们3分钟后降落在3号点补充泡沫。” “需要帮助吗?”随着答话声,荧光屏上出现了一个女人,她五十开外,穿着 蓝色的消防制服,肩上有几道红线。“我这就让第6队和第17队升空。’ “3号留在了那里,”坐在控制台前的消防队员通报说,“我们还要再飞一趟。” “好极了。下一次请你们飞低一些,评估损失情况,我30分钟后就飞到你们那 里去,”穿制服的女人说道,“一开完部队过冬准备会就去。再见。” “再见,达里娅·巴甫洛夫娜。”消防队长回答道。 随即他转过座椅。 “大概没事了,”他说道,“二位,请说说你们怎么样?” “我的先生,”体育教师说话时稍稍低下了头,“请允许我向您介绍我亲爱的 未婚妻,她叫薇罗尼卡。我得一辈子都感谢您拯救了我们,并帮助我们逃出了这所 可怕的教养院。” “我的职责和荣耀,”消防队长说道,“要求我随时帮助有情人,以及遭遇不 幸的人,忍受饥饿的人和心怀委屈的人,不论他们在什么地方。” “你应该感谢勃拉斯大尉,”阿尔焦姆对柯说,“他是一位高尚的人。” “还是一个真正的冒险家,不过是褒义的,”勃拉斯大尉接过话头答道,“有 罗宾·古德和克文亭·多尔瓦尔德之风。你们听说过罗宾·古德吗?” “勃拉斯大尉喜欢英国。”阿尔焦姆说。 “战斗与寻找,找到与不屈服。”勃拉斯大尉用生硬的英语引用斯科特大尉的 话来承认自己的亲英倾向。 “现在要去哪里,哪位有情人?”勃拉斯大尉问道。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阿尔焦姆搂着柯的肩膀,微笑着说。柯不情愿地想挣 脱。 “你的鲜花太腼腆了。”勃拉斯别有深意地笑着对阿尔焦姆说。 “把你的眼睛挪开,大尉!”阿尔焦姆命令道。他口气强硬,不容置疑。 “好极了!”大尉兴奋地答道,“我们继续飞行。” “最重要的是摆脱米洛达尔对我们的追踪。我恨他,他已经破坏了我们的好几 次行动了。”阿尔焦姆说道。 柯颤了一下。原来,他们知道是谁在跟踪。也许,他们已经猜到柯是一只引诱 野鸭的家鸭,现在他们正在等待收拾她的时刻。 “我想,他们已经丢失了我们的线索,”勃拉斯大尉答道,“我的主要原则是 尽可能少躲躲藏藏,在人前我最好是以一名普通消防队员的身分来掩饰自己。现在 我们就要变成一条普通的打鱼船了,就像一部英国古典小说中的伪装成邮递员的杀 人犯一样,人人都能看得见,但是谁也不能识破我们。” “就这么办吧,大尉。”阿尔焦姆说。 他坐到固定在直升机盘起的水龙带中间的硬座椅上。 “可爱的孩子们,”他说道,“我不能想象,没有他们我同你能做什么。” “大概,你会找到其他可爱的孩子们。”柯答道。 “你是讽刺吗?我不喜欢讽刺,我没有幽默感。” “这不是讽刺,而是相信你,我亲爱的,”柯说道,“那些真正的消防队员都 跑到哪里去了?” “胡说!”大尉听见了他们的谈话,“我不是暴徒,也不是凶手。我是一名志 愿者,在森林消防队工作了两个月,而且全队都同我在一起。我还应该告诉你,我 们是全科拉半岛最棒的消防队。谁要是不相信,可以给摩尔曼斯克打电话。” “我相信,”阿尔焦姆勉强地笑了笑说,“虽然更为简单的做法是消灭某一个 队就完事大吉了。您总共只须用直升机飞1个小时就够了。” “我不喜欢仅仅因为我急于求成或懒于三思最佳途径而毁掉行动。我的朋友, 最佳途径并不都是最简便的,而且肯定不是流血的。但是你还年轻……” “不像我的外表这样年轻。”阿尔焦姆答道。他这句话柯倒是相信了,这个人 带着死者的面具,至于面具下面遮住了一张什么险——鬼才知道。 言谈之间,勃拉斯大尉驾驶着直升机加快了速度,从两座山头中间冲了过去, 显然,他是想骗过米洛达尔局长的监测设备。前方是一片灰朦朦的大海。 “是白海吗?”柯问道。 “不是,是巴伦支海。”勃拉斯答道。 直升机平稳地贴着低缓的浪头飞行。前方出现了一条灰色的渔船,船舷的字迹 清晰可辨:“阿穆尔”。 柯百思不得其解,给这条船起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爱神还是远东的一条河流。 当时也无人可问,船板上空无一人。 放下绳梯,落到了船尾。 “快!”勃拉斯大尉命令道,“现在我们很容易被测到方位。” 消防队员们一个接一个——柯数了数一共有5个——不用绳梯,敏捷地从5米高 的机舱直接跳到甲板上。最后一个出现在舱口的是勃拉斯。 “闪开!”随着叫声,他落到了同事们中间,消防直升机歪歪斜斜地往下掉着, 飞到了另一边,转眼之间就扎进了水中,溅起了一股高高的水柱。 “见鬼!”勃拉斯叫道,“趁他们还没有发现水柱,赶快!”说着,他第一个 跑向敞开的门口。阿尔焦姆推着柯跟了过去。 她回头一看就明白了急急忙忙的原因:在铅灰色的层云之间出现了一个黑点, 一架直升机正快速地向渔船飞过来。 一阵皮靴杂沓声,消防队员们从舷梯上鱼贯下到老式捕捞船的轮机室。 “难道你以为他们找不到我们吗?他们大概是看见直升机坠人水中了。”柯问 道。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小姐,”勃拉斯大尉应道,“现在他们正急于从水里打 捞消防直升机,救护消防队员呢。” “他们在那里可是一个人也找不到。” “又给这个事件添了一个不解之谜。” 假消防队员们一齐开怀大笑起来。 船上的机械师打开底舱钢门迎接他们。 “一切正常吗?”勃拉斯大尉问道。 “是的。” “您留在船上,照商量好的办,让他们搭救您,您就说,您的船由于不明原因 沉没了。” “是。”舱内的人答道。他非常苍白干瘦,双手隐隐约约在发抖。 “别哆嗦了,”勃拉斯冲着他呵斥道,“我不能用我的人来代替您——您有真 实证件。您在摩尔曼斯克的20年没有白过。” “是。”他郁郁不乐地重复道。 “要是我早就把他推下水去了,”阿尔焦姆提议,也不顾机械师在场,“只要 米洛达尔稍稍对他施加一点压力,他马上就会全盘招供。” “到那时我们已经走远了,”勃拉斯故示仁慈地答道,“行了,把舱门打开甩!” 在消防队员们的帮助下,瘦子旋开了舱门——前方一片空旷黯淡。 “别出声。”勃拉斯说。 大家都噤声不语,寂静中听见一架直升机降落到空无一人的甲板上,又过了1秒 钟,咚地一响——有人跳到了甲板上。 “往前走!”勃拉斯说,“而你,机械师,打开船底阀。” 机械师顺从地向后退去。 柯走在中间——身后是阿尔焦姆,他推着她的后背。 柯听见浪花翻卷奔涌,喧哗咆哮着冲进底舱。 “不会沉底吧?”柯问道。 “应该不会遇难。”阿尔焦姆口气中带着残酷无情的嘲笑。 当勃拉斯大尉最后一个走过舱门口,他立即关上它,在一名下属的帮助下很快 锁上了舱门。 “潜水艇准备下潜!”突然间,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头顶上说。 勃拉斯取下挂在墙上的麦克风。 “开始下潜!我们离开这艘船越快,他们找不到我们的可能性就越大。” 原来,这艘潜艇就附在捕捞船的底部。潜艇开始无声地下沉,柯心里想着留在 船舱里的机械师如何在翻涌的水中挣扎达命。 “姑娘,”勃拉斯大尉命令道,“跟着我走。” 由于眼睛还不能适应水下的昏暗——柯摸着墙壁循着大尉的声音走去。墙壁有 点抖——这是发动机的震动所致。显然,这艘潜艇是他们从某个博物馆搞到手的。 柯走进潜艇休息室——里面有一张沙发,一张桌子,墙上挂着列宾临摹的油画 “伊凡雷帝击毙亲生儿子”。 “小姐,请在这里坐坐,等着把一切都安排好。”大尉礼貌地提议。 柯突然感到累得要命,她感激地服从了勃拉斯大尉的命令。发动机轰隆响着, 潜艇朝斯匹次卑尔根群岛方向驶去,潜艇里暖意融融,洋溢着铁锈味和机油味。 柯盘着腿坐到沙发上。 她很快开始打盹。 ※ ※ ※ 柯梦见了自己的婚礼。她穿一袭白色的连衣裙,与未婚夫比肩而行,虽然从前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婚礼场面很奇怪,不过并不让她不安,婚礼服缝得不合身, 几乎就要开缝,要是真的开了缝,所有的人都会看见柯的腿长满了汗毛,她的腿过 去不是这样的。就是说,未经她的同意,把她悄悄塞进了别人的躯体。 他们站在一位神父面前,那神父穿着白长袍,肩后长着像鹰一样长大的黑白相 间的翅膀。他问柯是否愿意嫁给这个怪人为妻。柯看了看未婚夫——真地看见了一 个怪人。 “不愿意。”她说道。 “可是他愿意。”神父答道,他的翅膀拍起来,搅起了一阵狂风。 “我愿意!”怪人吼叫道。 “你知道一旦你们俩单独相对时,他会怎么样对待你?”神父问道。 “不,我不知道,”柯说,“我们到这里来之前,我正患腮腺炎。” “他会一口吃掉你!”神父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怪人一把抱住柯,搂得她喘不过气来。 柯反抗着又喊又叫,正在不可开交之际,她被自己的喊叫声惊醒了。她已经离 开潜艇,到了一艘宇宙飞船中,没有人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大概,在很小的时候, 她就乘坐过宇宙飞船了。 柯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如果有人监视,就让他们以为她仍在熟睡吧。 这是一艘宇宙飞船,就是说,他们能够飞离地球。可是他们怎么会这样顺风顺 水,连局长都没来得及派出追兵或测定飞船的位置呢?他们都知道他在跟踪。他们 甚至一面在地球上同他捉迷藏,一面讥笑米洛达尔的能力。 舱顶响起了一个柔和的甚至是讨好的声音: “亲爱的薇罗尼卡,我希望,你在经历了地球上所有的奇遇之后,已经恢复过 来了。你的连衣裙和鞋子,还有化妆用品都在壁橱里,就是镜子下面的那个小匣子。 过半个小时我们等你一起用早餐。淋浴在镜子后面,你只消按下镜框上的绿色按钮, 镜子即可挪开。” 柯睁开眼睛。 这是一间豪华舱,她躺在一张真正的床上,床靠背和床头有粉红色的帐幔,下 面镶着一溜金色的球——别的飞船上一般都没有这些东西。 柯坐起来,光着脚下到地板上,脚陷进了柔软的地毯里。 “是谁给我脱的衣服呀?” 柯羞得脸都红了。 ……事实上卫生间隐没在一面与人一般高的大镜子后面。浴室里贴着绿色的方 砖,有一扇门通往大厅,大厅连着一个圆形的游泳池,池子里注满了淡蓝色的水, 水里飘着浓浓的香味。 柯抑制不住强烈的愿望跳下水去,她忘记了自己赤裸的身子,也忘记了他们可 能在监视她。池水向两边分开,溅起了蓝色芳香的水花。这水让人想起大海和太阳, 似乎柯不是在宇宙飞船内部,而是在印度洋的岸边。她翻过身来仰卧水面——天花 板上画着一幅画,晴空朗朗,悠远湛蓝,白云冉冉,轻飘如絮,阳光融融,明媚娇 艳,柯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 “早晨好,我的美人儿!”这声音很熟悉,是假阿尔焦姆。 他站在游泳池边上,白色的游泳裤更凸显出他的身材匀称健壮,皮肤黝黑,仿 佛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海滨浴场。 “你什么时候晒得这么黑呀?”柯叫道,“在拉多加湖上你还没有晒黑呢。” “你只看见过穿衣服的我,要不就是半夜里……”他大声笑起来,一个鱼跃扎 进水中。透过清澈淡蓝的池水,她看见这位游泳能手像箭似地朝她潜游过来。 柯慌乱地两手划水,不想跟他在水中相逢,朝池边游去。她一边游一边想,真 奇怪,假如这个人是真的阿尔焦姆,自己未必能扮演冷静的打入敌营的侦探角色— —她宁可让阿尔焦姆追上她。可是眼前这个人个子更高,肩膀更宽,更健壮也更漂 亮——一个十全十美的人,一个理想的未婚夫……是谁的未婚夫呢?柯无法战胜对 永远铭刻在心的恐惧,反扣在小船下面的真阿尔焦姆的尸体…… 待体育教师从游泳池中央探出头来喷水喘气时,柯已经游到了池边。 “你为什么不等等我?”“未婚夫”略带嗔怪地问道。 “我有点怕你,”柯说,“你太固执了。” “难道这不好吗?而且我愿意娶你为妻。” “那请你等到我年满18周岁。”柯说。 “你真地希望这样吗?从前你的表现可不是这样的。” “你还记得吗?” 柯上了岸。她坐在池边,两脚在水里摆动着。离开这里有点不情愿,加之她觉 得这是一个好时机,可以多打听打听事情的前后缘由。 “我为什么要忘记我们那些充满激情的约会呢?”阿尔焦姆惊讶地问。 “你都记得些什么?” “切” “说具体些!” “你真叫我吃惊,姑娘!”他游近一些答道,一我一生中征服过许多女人,然 而没有任何一个能要求我汇报过去的行为。” “我不是你的第一个未婚妻吗?” “你知道吗……怎么对你说呢。总之,我第一次扯这么远。以前我从爱情中得 到乐趣,但是从来不承担责任。” “是什么促使你背叛了你的原则呀?” “嗨,我哪里有什么原则啊!我喜欢女人、美食、快速的飞艇、温暖的海洋……” “你不爱那些孤儿吗?” 何明白了,策划取代阿尔焦姆的那些人,对待自己的任务不够认真。起码不比 米洛达尔局长认真。显然,他们相信爱情会蒙蔽薇罗尼卡的眼睛,使她忽略所有的 细节乃至一些明显的荒唐行为。这些细节上的轻率已经使对手在这场游戏中胜出一 筹,但薇罗尼卡识破了掉包计并且同意把位置让给柯。这件事情将如何结局,柯当 然不知道,她不能肯定米洛达尔局长会助她一臂之力。 “哪些孤儿我不爱?” “就是库西岛上的。” “噢……是这些啊!”他怎么也弄不明白说的是什么。厅里响起了铃声。 “好了,我们去吃早饭吧!赶快去换衣服,我亲爱的!” 他从游泳池中爬上来,友好地拍拍柯的肩膀,顺手把她推向她的舱室门。 他跟在她的身后,柯的整个后背都能感觉到他那饥渴贪婪的目光,她的背上直 发麻。 响起了第二遍铃声。 “你快点,”“未婚夫”催促道,“大公可不喜欢早餐迟到。” “大公?” 但是阿尔焦姆在走廊上已经走远了。 柯换好衣服,拖地长裙好像是专门为她度身定制的,鞋子也恰好合脚。 又传来第三遍铃声。 柯用手摸了摸两侧——长裙的式样让人觉得是中世纪,在当时这种式样曾经很 现代,不合规矩。有什么妨碍手指滑向大腿:在稍稍扯开的接缝中塞着一个小纸团。 是一张便条,上面写着几行不甚齐整的草体法文小字: “我活不过今夜……他们识破了我。请原谅,把一切都告诉妈妈……克拉伦斯。” 看来这条裙子曾经另有其主。 ※ ※ ※ 1分钟后,有人来敲门。 是勃拉斯大尉,他穿着一身合体的黑制服,袖口上缀着几颗金星,红领口高高 竖起,显得精于利索。 “请允许我送你去,薇罗尼卡。” 他朝姑娘弯起胳膊,柯把手指搭上。 他们来到一个宽敞的白色大厅。大厅的天花板上悬着一盏水晶玻璃吊灯。灯光 耀眼,色彩门变,一下子就引起了柯的注意,她都顾不上先看看坐在椭圆形桌子边 的人。 勃拉斯把柯送到扶着“未婚生”的座位边,他已经换上了优雅的单装,脖子上 围着一条花围巾。 柯站在桌子旁边,扶着黑色的雕花椅靠背,转向高踞桌子上座的人——一位气 度高贵的男人,年纪不算老,烫过的卷发染成银白色,更加衬托出粉红的两颊细嫩 如瓷,蓝眼睛纯真和善得闪光。 柯一下子就认出了这个人。教养院所有的小姑娘都迷恋他,阿尔托宁太太在揭 露他对银河系的不良作用时至少说过3次。然而,她越是苦口婆心,女孩子越是迷他, 男孩子也越是嫉妒他。 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出生在一个马戏场里,在两场演出的间隙,他的母亲, 一个乌鸦训练员躲到老虎笼中生下了他,因为他们家居住的车厢式活动屋内正在聚 众滥饮。一年之后,他的父亲死在栏板下面。 当时,小男孩叫卡尔。他长大之后,成了一名蹩脚的魔术演员和平庸的技巧运 动演页,他发誓要在全国根除酗酒现象,为此他应该建立一个国家。卡尔有自已的 马戏团,他带着马戏团在斯雷布斯的丘陵和沼泽公国来回奔走,直到他所认为的一 个尚未开化的首领为他所倾倒,把女儿送给他为妻,赋予他沃尔夫冈的名字,并且 发誓今后再也不饮酒不抽烟,否则沃尔夫冈将有权处死他为止。由于在签订婚约时 举行了热闹的宴会,岳父在宴会上喝醉了,沃尔夫冈履行诺言,不得不开枪处死了 他。此后,在他这么处置是否妥当得体的问题上,氏族首领们发生了意见分歧。在 那个星球上不允许杀死近亲,也就是说‘沃尔夫冈错了,一部分人如是说。但是另 一部分人则坚持说,真正的领袖有责任履行诺言,哪怕是他不想这么做。 卡尔·沃尔夫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封为大公,从此他的名字就叫沃尔夫冈· 久·沃尔夫了,因为大公比首领更文雅些。接着,为了证明他为之痛哭流涕的岳父 该死,他处死了自己公国中所有的酒鬼,从而激起了死者亲属的仇恨。为了不招致 公愤和谋杀,他只好连那些亲属也一并杀掉。但是死者的亲属还有亲属,这一层层 的株连,弄得沼泽之国斯雷布斯民生凋敝,十室九空,百姓人数急剧减少,以致沃 尔夫冈大公无论如何也招募不到足够人数,好组成一支像样的、向邻国显示谁在长 期的冲突中握有正义、以此征服宇宙的军队。终于,在沼泽之外,聚集了比他的领 地内多得多的斯雷布斯居民,这时,大公才意识到最好是改变策略。 聚敛起国内的珍宝,把国内幸存的农民和商人洗劫一空,碰巧买下了一艘旧游 船“圣苏西”号。当初建造这艘船,是为了接待有钱的旅游者,有钱人喜欢在外游 览时也像在家里一样舒适。 把自己的姑娘、宠臣、库存的果酱(公爵特别喜欢果酱),和被他弄得破了产 的马戏团那些经过训练的动物装进飞船,沃尔夫冈·久·沃尔夫踏上了漫漫旅途, 去寻访银河系的文明星球,第一是为了推销自己;第二是为了看看一些人,不过主 要是为了拉一些力所能及的经济赞助来发展尚不为人知晓的斯雷布斯国的生产力, 以帮助其爱劳动爱自由的人民。 大公十分遗憾,可能,这又是斯雷布斯之福,他一去未复返,“圣苏西”之旅 变成了无穷无尽的宇宙漫游。因为他为国家福利所争取到的一切,必须立即就用来 购买食品、燃料和其他的必需品,以保障飞船庞大的乘务组,更别提还有那些又娇 气又馋嘴的旅客了。 有时,大公在公民职责的支配下,想下命令掉头回家,回到无人治理的可能已 经改朝换代的公国。然而,好像有意为难似地,总是有不允许他实现自己的理想和 职责的理由。要么在途中遇上复杂的航行条件,要么是燃料和糖用完了,要么是飞 船上发生了需要揭穿的阴谋,再次是收到意外邀请函前往某个星球,谈判新的攻防 条约……总之有理由就是了。 渐渐地,沃尔夫冈·久·沃尔夫成了银河系的知名人物和媒体的宠儿,即便是 在无人可报道的时候,都随时可连篇累牍。 明知自己作为国务活动家在人们心目中口碑不佳丑闻不断,他却不思改过,照 旧我行我素,极尽荒唐乖张之能事,又使自己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与其做一个默 默无闻、老实巴交的规矩人,他不如当那个“久·沃尔夫”。在绝无止境的追名逐 利的过程中,大公一大早劫持马雅科夫斯基剧院的女主角,晚上就同她成亲,夜间 又把她换成了摄影模特儿伊利娅·基姆,早晨接受佩剑世界冠军的决斗挑战,原来 这位冠军是伊利娅·基姆的未婚夫,白天向侦查员证明说,他由于突患牙痛不能前 往决斗地点,有6个人可以做证,因此与上述冠军遭到意外暗杀没有关系。大家都知 道,过去的卡尔,现在的沃尔夫冈,是个大坏蛋,是一个没有良心不讲信誉的人, 然而同时又都认为他是一个风趣快活的小伙子,是这伙人的中心人物,几乎没有谁 会拒绝他在“圣苏西”号上进餐的邀请。虽然这些聚餐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善始善 终。 有时候会禁止大公进入某个国家。不过,过后一般都会取消禁令,因为他拥有 一个主权国家元首的全部证件,而讲究民主的银河系联邦严厉谴责侵犯人权的行为, 但是同时又保护着侵犯人权的权力。 柯不是应邀登上“圣苏西”号的,她不能说很高兴参加这种聚会。凡是沃尔夫 冈走过的地方,只剩下遍地焦土,寸草不生。万一他与阿尔焦姆之死有关联,就必 须承认柯遇上了一个危险的对手。 暂时,这位对手还没有露出对手的面目。 沃尔夫冈端坐在金色的首座上。他从一个长颈水晶玻璃瓶里给自己倒了一杯果 汁。一只大乌鸦在他的肩上打盹。柯觉得,她好像在岛上看见过这只乌鸦。阿尔焦 姆该不会是被它啄死的吧? “请坐,小姑娘,”大公隔着桌子大声说道,“欢迎光临,我们还要出席你的 婚礼,我很高兴能把你拯救出来。” 柯想问拯救从何谈起,但是忍住了,只向飞船的主人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希望,你已经认识我了?”沃尔夫冈大公问道。 “所有的人都认识您,殿下,”柯答道,“新闻报道经常提到您。” “回答得好。那么请你坐下用早点,饭后我再接见你。” 进餐时,“未婚夫”的表现无可指摘,他礼貌、殷勤、得体。的确,不无遗憾, 他有时也摸摸柯的膝盖。柯想问克拉伦斯是什么人,她怎么了,但是她明白,按照 游戏规则,蓝胡子的新妻子不应该打听前妻的遭遇。 柯留心打量着坐在桌子边的人。 很可能,这些都是沃尔夫冈大公的宠臣兼谋士,但是在几位制服上镶金珠银, 胸前挂满勋章的人旁边,有几位漂亮的女性,她们的目光彼此敌视,看来,都指望 博取大公的友情和爱情,还有两个身材魁梧的大力士大概是马戏团的摔跤手,以及 几个叽叽呱呱的侏儒。然而最令柯吃惊的是一只大猩猩,它进餐的动作跟人一样, 会熟练地用叉子刀子——它的功夫真是出色极了。 早餐快结束时,两只狮子走进大厅,它们在椅子背后溜达,唤着桌边人的腿, 似乎还不是很饱。柯想伸直腿,然而她明白,这样未必能摆脱两头猛兽的利齿。狮 子走到大公身边,大会把自己面前盘子中的蛋糕递给它们。蛋糕当然不适合作为胖 人的早点,但是大公几乎连嚼都不嚼,一口气吃了10块。 ※ ※ ※ 休息室里的地板、墙壁和沙发,无不包着野生动物的毛皮。早餐之后,沃尔夫 冈·久·沃尔夫马上接见了阿尔焦姆和柯。 从近处看,他并不像在电视屏幕和电影镜头上那般光洁红润。他的脸上布满了 细密的皱纹,眼睛下面有用油彩勾画的眼袋,他的头发有的是染色的,有的是植入 的。 “请进,请进,”他热情地对两位年轻人说,“你,阿尔焦姆已经到我这里来 过了,而这位薇罗尼卡却是第一次来,是吗,薇罗尼卡?” “是的。”柯附和着说。 “虽然你在很小的时候到过这里——你不记得了吗?”大公的眼神分明是在撒 谎。 “我小时候您就认识我吗?”柯吃惊地问。 “是的,薇罗尼卡,所以我打算帮助你。我希望你能在我的飞行器里面不仅找 到夫妻之间的幸福,而且也能得到做女儿的幸福——我已经采取了一切措施同你的 爸爸成为朋友。” “他是谁?他在什么地方?”柯发自内心地动了真情,完全忘却了,即便薇罗 尼卡的父亲出现,也不能使柯解开自己孤苦伶仃的谜底。 “春华秋实,各擅胜场,万物都有自己的好时候,”大公挥了挥手说道,“呃, 你请坐下,请坐下。这些毛皮都是我的战利品,听我对你说,小姑娘,每一个真正 的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专长。比如我——我会把动物的皮剥下来,制作成标本。我是 银河系最出色的动物标本制作家。” “什么人?” “动物标本制作家。这个词不太好听,就是制作动物标本的工匠。我是人道主 义者,我这是延长动物的生命。过一会儿我带你参观标本。但是首先说说正题,总 之,我能把你们带出地球,请相信我,这可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我花的钱哪, 你们两个人,我喜爱的新郎新娘,一百年也还不清。” 公爵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堆满甜蜜的微笑,眼里满含着慈善,不用解释就能 看出来,他是在说笑话。 “没有关系,”阿尔焦姆尽量模仿沃尔夫冈的口气,顺着他的腔调答道,“结 了婚,我们会同爸爸培养起感情成为好朋友,我们会发财,将还钱给你,大公,比 你的本钱高出5倍,是吗,薇罗尼卡?” 柯惊诧地看了“未婚夫”一眼。 “对不起,”她问道,“莫非我的爸爸很有钱吗?” “那还用说!”阿尔焦姆高兴地说。 然而这时大公插话说:“财富是相对的。在像你这样的孤儿看来是巨额财产的 东西,对于我而言,只不过是我的财宝海洋中的一粒细沙而已。” “这倒是真的,”阿尔焦姆急忙表示同意,“沃尔夫冈大公是银河系最富有的 人之一。许多星球的统治者都在他的面前俯首称臣。” 大公看看柯,他的限神,不像刚才那般和蔼可亲了。 “看来她不相信!”他勃然变色说道,“不领我的情不说,她反而控告起我来 了。我竟然会同意帮助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这是何苦!” 柯不知如何是好,她转身向着阿尔焦姆。阿尔焦姆退后一步,耸耸肩膀,似乎 表示他与此毫无关系。 “我不允许讥笑我!”大公大声地叫道,火气更盛了,“我一宿一宿地睡不着 觉,挖空心思考虑怎样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做得更好些,却不料她竟不识好歹!” “对不起,大公先生。”柯说着退向门口。 “我刚才太激动了,”大公说完,快步走出房间,“我必须再吃点东西!” 只剩下阿尔焦姆和柯。 “他这是怎么了?”柯问道。 “瞧你,怎么敢这样粗鲁地同大公说话!”阿尔焦姆气愤地答道,“对于我和 你来说,他就是一切,既是亲爱的父亲,又是保护人,还是上司。” “我没有上司。” “别说蠢话,不存在没有上司的人。” “他跑到哪里去了?” “大会新陈代谢紊乱,”阿尔焦姆说,“大概是。只要一让他发火……” “我没有让他发火!” “那是谁怀疑他的财富的?” “我不可能怀疑他的财富,因为我对他一无所知。” 阿尔焦姆马上俯在“未婚妻”的耳朵上压低声音说道: “大公的财政状况不妙。他推行的那些正义战争,必须保持国家领导人的架子, 关心文化艺术,还有女人等等,这一切都要花钱,甚至我们这艘‘圣苏西’号飞船 都被抵押了再抵押。如果不向我们提供优惠贷款,我们就倒霉了——当强盗拦路抢 劫去吧!” 阿尔焦姆是认真的。他一门心思为大公的财政状况着急发愁,以至没有注意到 由于绝望说漏了嘴:“如果不向我们”……我们……当然,阿尔焦姆是属于大公一 伙的。这一点至关重要,必须记住。而大公,当然也不是慈善家,而是个疯子、骗 子,可能还是个暴君。” “到底为什么他偏偏需要我呢?”柯问道,她希望“未婚夫”一激动也会把这 张底牌泄漏出来…… “你还猜不出来吗?”阿尔焦姆反问道,口气中带着讥讽。 “不,我脑子不好使。” “那你就别费心思了。”阿尔焦姆笑着说。 “我本来姓什么?” “久·库弗里叶。”阿尔焦姆答道,他心不在焉,想着一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情。 “名字呢?” “名字就是薇罗尼卡。大概是薇罗尼卡,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另外有什么名字。” “我应该向大公道歉吗?”柯问道。 “现在可别去。大公应该冷静下来。他发过大火之后,肯定会有一阵子心绪不 佳。在这种情况下,他特别危险。他没准会放出从妈妈手里继承的一群经过训练的 好斗的乌鸦,或者别的更凶猛的畜生来围攻你。” “我看出来了,你不太喜欢自己的主人?” 不过,这一次没能套住阿尔焦姆。 “你胡说些什么呀,小不点儿?”他说道,“我是儿童岛上一名普通的体育教 师——我哪来的这么一位主子啊?想下地狱,但是罪孽深重,进不去。” “是进天堂。”柯纠正说,但是他没有理会。 “那,我就在飞船里面转一转,可以吗?”柯问道。 “你去走走吧,”阿尔焦姆松了一口气说道,看来,他有自己的事情,“只要 你别擅闯那些禁止入内的门,也别去开那些暗锁。” “我听你的,蓝胡子先生。”柯答应道。不过,看来这位阿尔焦姆小时候没有 看过童话故事,他只是惊奇地扬了扬眉毛。 他们在走廊上分手了。 ※ ※ ※ 飞船很大,了无生气。 可能,它在一昼夜中的其他时间都是人群熙攘,热闹非凡,而不像早晨刚开过 早饭的时候。 它曾经有过很多装饰,连走廊的天花板上都还留着一度是白色的弯弯曲曲的涡 旋饰纹,上面有爱神和自然花神在天幕上的白云间嬉戏。地板上铺着塑胶板块,这 从墙边可以看出来,墙边的板块磨损度不像走廊中间那么厉害。镀金壁灯亮度不足, 有几盏已经完全没有了亮光——显然,飞船上的电工偷懒。很快,柯来到一个宽敞 的大厅,里面有一个椭圆形的游泳池。游泳池周围有一圈铺着干草的花坛。花坛中 耸立着高高的棕榈树。游泳池中很久没有水了,里面乱扔着糖纸、空啤酒罐、头部 绽开了的旧鞋、折弯的广播杆子。一只乌鸦在垃圾中溜达,没有注意到柯。 柯很为游泳池还有整个一圣苏西”号飞船可惜,它落到了大公的手里,这个大 公事实上很穷,没有能力保养它,于是,不由得怀疑起周围的人来,稍微话不投机 就觉得人们是在嘲笑他看不起他。 满怀着对沃尔夫冈·久·沃尔夫的同情,柯穿过游泳厅,推开门,进入下一个 房间——看得出来,这里曾经是飞船上的公园——是有钱的旅客们在花丛和丁香树 丛中遛腿的地方。 由于无人管理,所有的灌木和大树都枯萎了,但是有些树枝却还交缠得密密麻 麻,挡住视线看不见大厅的尽头。 前面有轻微的沙沙声,但是柯并不紧张,可能是什么人像她一样在飞船里转悠 呢。柯决定穿过大厅,希望找到图书馆。在这艘陈旧的但是曾经奢华的飞船上,肯 定应该保留着一个非同寻常的图书馆。 柯默默地穿过枯萎的树干间的小道,在距门口约20米处,又听见了前面有沙沙 声。这一次响声大得多,让她有点害怕。也许,这是大公心爱的乌鸦。 “这里有人吗?”柯问道。 没有人答话,只有几乎听不见的吼声,低沉而不祥。 柯停住脚步细听。大概应该往回跑,但是万一有人看见她惊慌失措地在飞船里 飞跑,她就会成为飞短流长的对象——想想早餐时碰到的那帮人就足以明白,他们 会毫不留情的。 柯朝周围看看,不论哪里——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粗细相间的树枝,连大厅的 天花板都被遮挡住了。刹那间,姑娘甚至觉得迷失了方向,不知道门在哪里。不, 门在后面…… 应该退到那边去。 柯慢慢地向后退,蹑手蹑脚,尽量不弄出大的响动。 没走几步,她又不得不停了下来,身后也有沙沙的声响在那里等着她。真是愚 蠢至极!她可是官方飞船上的客人!她是被专门从地球上偷出来的,为了给她举办 婚礼和找到父亲。尽管这样也不能使柯宽下心来。她害怕得都打算同意跟阿尔焦姆 的婚事了——只要能让她平平安安退出这片枯萎骇人的树林就行! 柯向旁边迈了一步。 “咔嚓”一声响,有个满身发黄,喘息粗重的庞然大物向她扑了过来。 柯往后一跳,然后全身都感到后头也有这么一个东西张着血盆大口在向她逼近。 情急之中,柯赶紧抱住身旁的一棵大树爬了上去。爬着爬着,一脚踩空,双腿 悬空从树干上滑脱——眼看就要完了。 这时,一只黑毛森森的手从上面伸下来抓住柯的一只手往上猛地一拽。 柯就凭空飞到了树杈上。 是那只在早餐桌上会熟练使用刀叉的大猩猩,她把柯抱在自己温热的肚皮上。 由于事出偶然,柯挣扎着想逃开——可是如果你处于一只巨猿的怀抱中,又能往哪 里逃呢! 大猩猩安抚地唔唔叫着——没有恶意。像母兽教训不小心的幼仔一样,她一只 手指着树下,柯惊恐地看见,她在早餐时见过的那两只狮子正在树下转悠。它们像 猫窥伺垂死的家兔似的,软爪无声,围着树打转,等待猎物最终落入它们的口中。 大猩猩露出两排大牙,为柯梳理头发,接着又用粗糙的舌头舔舐她肩上腿上的 一道道伤痕。 柯很感激这只猩猩。她明白,它对她不会有丝毫恶意的伤害,但是如果哪只狮 子想到跳起来抓获猎物,它还能够保护她吗?要知道这棵树并不算高,树顶的枝条 也谈不上粗壮,大猩猩坐着的那根大枝,随时都有可能“咔嚓”一声折断。 因此,柯尽量不动弹,甚至还小声地央求大猩猩道: “请你别往下跳,我们就这样等着。” 大概,向一个畜牲提出这种请求并非明智之举。不过,在惊恐万状的时候,又 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柯一动不动地干坐着,只有头部能缓缓地转动,她努力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狮子抬起前爪,开始用趾尖猛烈地撕抠树皮,同时发出一 声声吼叫,这吼声大概在月亮上曾经听到过。 柯眯缝起眼睛,她明白,大猩猩对付不了这两头猛兽。好像与柯心灵相通似的, 大猩猩发出了痛苦的哀号,突然放下了柯,推了她一下,跳到了旁边的另一棵树上。 柯差一点没掉下去跌进狮子的口中。但是她及时抓住树枝攀起身子盘起双腿— —而狮子也举起一只爪子,努力够着她的脚后跟。 她往高处爬了爬,然而树枝被压得弯了下去…… “救命啊!”柯忘了自尊和可能的嘲笑,叫喊了起来。 手渐渐抓不住了,树枝出了“吱吱”的断裂声,有一根树枝已经折断,两只狮 子预感到猎物即将到口,高兴得咕噜咕噜直叫。 万分危急之际,大厅的天花板下传来雷鸣般的吼声: “卢斯塔克,列里卡,滚开!” 从侧面射过来耀眼的灯光,照亮了悬挂在树林上方的看台还是包厢,原来近在 咫尺,沃尔夫冈正坐在里面狼吞虎咽地吃大蛋糕,周围围着一群妍媸混杂的姑娘。 此情此景,这副无耻的、恶魔般白里透红镶在银色卷发中的嘴脸,竟然近在眼 前!柯义愤填膺,委屈满腹,差一点呕吐——她的双手坚持不住了,“扑”地一声 落到手硬的满是树枝和荆棘的地上。两头狮子由于遭到意外的呵斥,问到一旁正准 备重新扑向筋疲力尽的牺牲品,就在这时,柯的身边出现了一个巨人——马戏团的 大力士。他一手拿着一根长长的鞭子,“啪”地抖了一记响鞭,又抖了一下……两 头狮子夹起尾巴,蜷起利爪,不停地发出骇人的吼声,慢慢地悻悻离去。 柯坐在地上,全身发抖,站不起来。 “好了!”沃尔夫冈叫道,“医生!医生,你在哪里?你去帮帮这个小姑娘, 她未经许可到处乱跑,跑进了不曾请她进入的地方。” 大公站起来,缓缓地走出了包厢。 那群姑娘簇拥在他的身后。 持长鞭的巨人用双手把柯托起来,跟着进了走廊。 “不要紧,”他用寻常的声音说道,他觉得柯很可怜,“哪儿也没伤着。一会 儿就过去了,我保证。我都记不清自己挨过多少打受过多少伤了。” 柯没有答话。她仿佛失去了知觉。 大力士在一扇画着红十字的门口停下来。他敲敲门,走进去,把柯放到一张塑 胶覆盖的病床上。 “请您给看看。”他对从办公桌边站起来的女人说道,那位妇女长着一对像蜻 蜓一样鼓凸的大眼睛。 “啊!”女人看见柯,激动地叫了一声,“你怎么了,小朋友?” 她急忙离开桌边,三步并做两步,向柯跑过来。这位瘦小的女人饱含温暖与关 切的嗓音,薄薄的清洁平整的白大褂,整整齐齐在头上盘成一圈的头发优雅地衬托 着她几近黑色的脸,柯明白,她的历险到此全部结束。于是,她朝比她矮两头的女 大夫迈出一步,柔弱无力地向她伸出双手,痛苦地号陶大哭起来。 “谁欺负她了?”女大夫严厉地向大力士问道。 “她无意中进入了枯死的公园。”大力士说着,他的身材在这个房间里显得十 分不协调,动作也极不自然。 “您知道大公在生气发火的时候喜欢恶作剧,他吩咐人把两头狮子放进园里……” “啊呀,难道他竟敢这么做?” “别提了,他有什么不敢的!”大力士悲戚地说道,“他把包厢里的灯关上, 带着那群迷人的姑娘藏在里头……还好,碰上黑炸弹在树上打瞌睡。它发现了这个 姑娘,就把她拉到了树上。” “啊,我真受不了!”女大夫激动地说道,“要知道这姑娘给吓坏了。” “我也这么想,她是吓坏了,”大力士说,“而且还被吓得半死。” “好了,波杜勃内,你走吧,”女大夫说道,“我给她瞧瞧,谢谢你,走吧。” 大力士离开时,无意中碰翻了放在门边小桌上的一只水瓶。 “对不起,瓦涅萨大夫。”他不好意思地说。 “你走吧,走吧。”女大夫弯下腰收拾地板上的碎片。 这时,柯发现,女大夫的大褂背部开着权,像蜻蜓似地露着一对几乎拖到地上 的透明的翅膀。 柯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女大夫也“啊”了一下。 “是我不好!吓着你了!你从来没有见过像我这样难看的人,是吗?” “不,应该请您原谅我,”何也难为情地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她想不出更好的话来安慰这位苍蝇女。 “不过我真地不会飞,”女大夫说道,“在许多方面我都与你没有两样,我希 望你不会讨厌我给你看病吧?” “绝对不会!甚至相反!我真高兴能同您相识……” 女大夫笑了。 “别这么客气。对于苍蝇有些人无所谓,有些人不能容忍,这些我都能忍受, 何况我还是一只黑皮肤苍蝇呢。” “我还真没有看出来您是黑皮肤……就是说苍蝇……” “不过不是食粪逐臭的那种。”鼓凸眼睛的女大夫微笑时有点伤感——看来, 她一生中经受过不少人间的中伤。 在女大夫处理深浅不一的伤口时,柯不好意思地沉默着。 女大夫也没说一句话。 “好了,完了,”两分钟之后,她说道,“没有人会猜得到,你是我们这位大 公的野蛮神经的牺牲品,你对大公得提高警惕。” “对不起,”看女大夫在收拾器械,柯问道,“但是您怎么会在这里呢?” “每个人都要挣钱糊口。”苍蝇叹了口气说。 “这位……大公,您的模样不让他感到不安吗?” “他喜欢标新立异的外国情调,”苍蝇悲伤地说,“当我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时 候,他把我从父母的家中偷出来,心怀不轨地引诱我,把我变成他的姘妇。不错, 后来我的境况比别人好了一些,他帮助我受了教育,后来又在飞船里给我提供了一 份工作。” “您爱他吗?”柯低声问道。 “我给予他应有的评价,”苍蝇冷冰冰地答道,“但是我不赞同他的爱好。你 想象不到,他在自己身边都安排了一批什么乱七八糟的小人。他不分良莠,见一个 爱一个,把所有的姑娘都收为甜妞围着他转!” “哎呀,如果您认为我是那伙人中的一个,这不是真的。我流落到这里纯属偶 然,我被当成是……阿尔焦姆的未婚妻。” “用不着表白,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的多得多。再见,我的卧舱号码是68。飞 船上所有的谈话都被监听,然后报告给沃尔夫先生。你可以走了。” 走出医务室之后,柯望了望走廊前头,艰难地从门边迈出第一步。走廊里一尘 不染,不过静谧得令人不安。 柯向自己的卧舱奔去。 随手碰上门,躺到单人床上。她打算把一切都说出来——只要让她回到儿童岛 上去就行。 然而她没能休息多久。 令人遗憾的是“圣苏西”号上的门都没有锁。5分钟之后门滑到一边时她才明白 这一点。嘴角咧到耳朵根子边的阿尔焦姆,像是完全没有一点责任似地出现在她的 门口。他穿着短裤,夏威夷衬衫没有塞进裤中。“你别往角落里躲,”他说着走进 来,随手关上了门,“我不碰你,我不喜欢遍体鳞伤的女人。” “这么说你全都知道?” “当然,我知道。” “那你也不来帮帮我?” “我向你发誓,薇罗尼卡,我以我妈妈的名义向你发誓,我没有料到他会想出 这种愚蠢的玩笑。” “你把这称作是玩笑?我能活下来真是奇迹!我要求立即放我离开飞船!” “不穿宇航服?”“未婚夫”笑着说。 “哪怕没有宇航服——只要能躲开你们这伙人就行!” “看你说得多么奇怪。” “我还能干什么?我不能了解我的‘未婚夫’!我遭到狮子的追咬,总之,我 没有把握会让我活着。为什么?要干什么?” “薇罗尼卡,”“未婚夫”叹了一口气坐到床边,“我应该说,你说的一点也 没有错,我们大家都非常非常对不起你。虽然事情都是因你而起,是你得罪了大公……” “未婚夫”不再说话。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柯厉声问道。 “你指责他贫穷,而这一点正是他的心腹之患。” “未婚夫”打住话头,似乎在谛听什么,连柯也听见,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人在 低声说道:“说说人民……说说人民。” “对,”“未婚夫”突然改口说道,“我们的大公最关心的就是自己人民的福 利。人民,我们应该告诉你,个别时候生计困难,有时收到的人文援助,都被自私 的官员们中间截留私分侵吞。因而大公为此焦躁不安,只能干着急,见鬼!在这种 情况下就会失去自控能力。” 阿尔焦姆听到通风口传来一阵尖叫声,他顺着自己的思路把话说完: “有时候,他也会在完全无辜的姑娘们身上发泄自己的愤怒和自己天才的病态 反常,就像你今天经历的这种情况……” 柯朝上面看了看,然后又看了看“未婚夫”,问道: “我应该把你的话当作原谅沃尔夫冈大公的正当理由吗?” “未婚夫”想了想,但是上头已经寂然无声。 “我不知道。”他老实地承认,又满脸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总是叹气呀?”柯问道。虽然阿尔焦姆是个坏蛋,她对他已经多少习 惯了,而且明白,换了另一种情况,他会是个最普通的小伙子,也许,还会当一名 不赖的运动员。 柯不生他的气。也许,他自己也不喜欢…… “你说,”她问,“你喜欢别人放出狮子追姑娘,是吗?” “你真是疯了!”“未婚夫”高声叫道,“我要是这个混蛋,我就……”他说 着说着突然不吱声了,而天花板上分明有人在说话: “你会把这个混蛋怎么样?” 阿尔焦姆不说话,他的心里十分矛盾,后来到底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了: “这不是办法……我的大公。” “我也明白不是办法!”天花板上的声音叫道,“我自己也明白,必须分清不 同的人。但是真想开开心……” “我要回自己的卧舱去了……”阿尔焦姆说。 “不,”那声音反对说,“你们还是先亲热亲热吧,说到底你们是未婚夫妻, 不是外人。” “别打岔,大公!”柯说。 “我才不是打岔呢,”大公吃吃地笑着说,“我根本不在场。” “你走开,阿尔焦姆。”柯说。 这一来,倒让阿尔焦姆莫衷一是,左右为难,不知听谁的好了。 “苍蝇瓦涅萨给你治疗过了?”他问道。 “你指什么?” “如果你的伤口不疼了,可以碰你吗?” “你干嘛要碰我?”柯提防着问道。 “因为太多情嘛。” “啊,得了吧,阿尔焦姆,”柯反驳道,“你对我根本毫无感情。” “有。”天花板上的声音答道。 “别搅和了!你们把我扔进太空,也比这么对待我强!不过我警告你们,在死 亡面前,我将拼力反抗,直到米洛达尔局长赶来帮助我……” “是这样……”又是天花板上在说话,稍作停顿之后:“这么说,你同他认识?” “何止是认识!他还爱我哩,”柯说,“他管着我们教养院。他对我们大家就 像父亲一样亲。” “好一位父亲!”那个声音轻蔑地说,“这种人一生下来就应该消灭掉。” “他是不是让您伤透了脑筋啊,大公?”柯嘲讽地问道。 “住嘴!” “这么说来,是让您伤脑筋了。”柯高兴地说,她沉醉于对米洛达尔局长的回 忆之中。一未婚夫”利用这个机会,紧贴了上来,试探着抱住了她。 柯躲到角落里,用手掌砍他的手指。这并不能让阿尔焦姆感到疼痛,他笑起来, 但是暂时放下了自己进一步的贪求。 “你们两个玩儿吧,闹吧,我先走了,我要去吃甜食了。”上面的声音说。 “未婚夫”的两只手不安分地动作起来。 “有时候,”他说,“我有一种印象,你不再爱我了,不打算履行承诺了。” “我给过你承诺吗?” “当然,你许诺把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给我,你答应过嫁给我的。” “我现在也没有拒绝呀。”柯答道,她向局长承诺过把这场游戏进行到底。她 自己也觉得好玩儿,就像摸着刮脸刀片一样痒酥酥的。 “我们必须敲定结婚的日子了,你是怎么考虑的,也许,我们明天就结婚?” “我们最好过10个月,等我满18岁时再结婚。” “你说这些蠢话真是叫我厌烦透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你一离开地球来到大公 的飞船上,就等于跨上了一个主权国家的领土,就不受银河系法律的管束了。如果 大公想杀死你,他可以按照他那个沼泽之国的法律行事。” “那他就得接受审判!” “他手下的一位大力士马上就会认下这桩罪行,替自己的主人下监狱。大公不 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找到一只替罪羊。” “但是为什么这么着急呢?亲爱的?”柯改变策略哀求道,“我甚至连婚纱都 没有。我一直在想,这一天将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唉,不,亲爱的,我不许 你毁掉我们身上最神圣的东西!” “见鬼,听你说话我就高兴。也许,事实上你是喜欢我的。” “我爱你爱得发疯!不过我希望,这井不意味着你应该操之过急……急于…… 请你把手拿开,我要喊了!你还不知道,我喊起来是什么样子!” 但威胁不起作用,“未婚夫”紧紧地用手箍着柯,而且看架势不举行婚礼就没 有松开的意思。柯只好尖叫起来。 在库西岛教养院的学生中多次举行过尖叫比赛。在这些比赛中,柯稳坐第二位, 仅次于薇罗尼卡。不过,她尖叫起来音量也够刺耳的。 不待阿尔焦姆贪婪的手指解开旧晨裙的胸衣,不待他分开美貌的黑发少女的大 腿,她的尖叫声便穿透飞船的舱壁,传到了指令室和完全隔音的沃尔夫冈大公的卧 室。这时,大公正在自己喜爱的电影演员克拉芙迪惭马尔吉涅斯卡的身上涂抹蜂蜜, 等过一会儿激情澎湃时好舔掉这些甜品。 正抹得津津有味自得其乐时,大公还以为是他心爱的克拉芙迪娅发出的尖叫, 他勃然大怒,差点没把她掐死。救了女明星一命的是她身上抹的那一层厚厚的蜂蜜, 让她能够从暴君钳子似的手中滑脱出来。 暴君追赶情妇到走廊上,迎面碰上阿尔焦姆,他被震得耳朵发聋,正拼命地飞 奔过来。 可惜,女国的尖叫引起的乱子还不止此。勃拉斯大尉被这难以想象的尖叫声吓 得胆颤心惊,偏离了航向,撞碎了银河系红书上记载的一颗小陨星。尖叫声传进飞 船的厨房,炊事员受到意外的惊吓,把大公预定午餐时要吃的夏威夷大螯虾连同调 味盆打翻在地。而苍蝇大夫被吓得飞起来,她平时从来不让自己飞起来的,由于害 怕,她开始在空荡荡的游泳池上盘旋,后来甚至趴到了天花板上。她这付样子被胖 胖的宫廷侍卫总管发现了,他希望家里有一个医生,本来为她所倾倒想娶她为妻的, 突然间改变了主意不再爱她,因为他受不了在宫里有人还想超越在他之上。 柯的一声长啸在飞船上所引起的意外慌乱和惊恐,在此一言难尽。主要的是— —她摆脱了纠缠不休的“未婚夫”。沃尔夫冈大公拖着满身蜂蜜的女明星闯进她的 卧舱,搬出各种各样的惩罚来威胁柯。可是柯却平静地向他解释,她不希望没有婚 纱并且提前一年出嫁。如果想要她提前嫁人,她只能在见到爸爸并接受他的祝福之 后才会同意。 大公把姑娘的话从头听到尾,他一边听,一边继续在吓破了胆的情妇身上涂抹 蜂蜜。听完之后,他说: “可爱的薇罗尼卡,我的职责是治人。你呢,照我理解,是奴隶,尽管你会极 为讨厌地叫得人头发胀耳发聋。我有自己的计划,这些计划永远是宏伟的。你目光 短浅,往前看不过自己的鼻子尖。你需要婚纱是吗?明天我们在火星上降落,到了 那里就给你买合身的连衣裙。当然,我本可以把克拉伦斯的连衣裙给你,不过,很 遗憾,它沾了太多的血渍,而我们飞船上又没有化学干洗店。” “这是什么意思?”柯惊讶地问,她想起了克拉伦斯留给她的纸条,“她出了 什么事?” “哈,小事一桩,不足挂齿,”大公不屑地说道,“我们在太空中隆重地埋葬 了她。我们希望,她的遭遇不会在你的身上重演。” “这位姑娘怎么了?您应该告诉我!” “幸好,我不欠你什么。克拉娃,转过身来,我给你的肚皮抹上蜂蜜。” 大公开始在顺从的女演员的肚皮上抹蜂蜜。同时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不再注意 柯,虽然他的话与她直接相关。 “我亲爱的姑娘,请你忍耐一下,不要叫不要吵——听一个差不多上了年岁而 且差不多也算英明的人对你说。我一生都尽力与人为善,可是我好事做得越多,人 们爱我越少。起先我很惊讶,很为此气愤,现在我认了。给我这个世界的一丁点儿, 让我高兴高兴,拿走其余的一切吧。 “吃吧,繁殖吧。你们活着吧——我将会很好,我将很感激……这是我的生活 原则。克拉娃,倒过身来,我给你抹耳朵。啊,真甜……” “您自相矛盾,殿下,”柯说,“开头您宣称,您不需要感激,对您而言重要 的是善行本身。可是现在您却开始谈论拳头。” “要不人们怎么猜得到你为他们做了好事?”大公惊讶地问,“只有那些害怕 你的人才会赞赏恩赐。” “可这关我什么事?”柯问道,她明白该她说话了。大公本来一心向往着舔抹 在女明星身上的蜂蜜,他却把这时间用来同一个喜欢尖叫的地球姑娘谈话,他真没 有白费时间。 “你应该为我效劳。要知道我并不是无缘无故搭救你,成全你同那位出色的未 婚夫的,顺便说一句,他是我的侄儿。” “您想说,您把自己的侄子留在儿童岛上当体育教师吗?” “我的侄子小时候身体很差,医生让他多呼吸新鲜空气。难道还有什么地方的 空气能好过拉多加湖么?” 沃尔夫冈·久·沃尔夫鲜红的嘴唇上浮现出天使般的微笑。粉红的脸颊仿佛抹 了雪花膏一样油光闪亮,天蓝色的头发仔细地卷过。大公手蘸蜂蜜,若有所思地抚 摩着女演员的臀部。房间里弥漫着蜂蜜的花香,大公一贯满嘴跑骆驼擅长撒谎,像 他这样的人银河系找不出第二个来。对他必须多留几个心眼。 “我救了你,我要为你操持婚礼。” “沃尔夫冈先生,”柯问道,“克拉伦斯出了什么事?她是什么人?” “她是你的前一任,她的下场不好。不过我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如果你照我 说的去做的话。第一,我们说定,你明天就出嫁,哪怕没有婚纱穿。” “但是我已经不爱我的未婚夫了!” “你害怕他吗,小家伙?” “我对他不习惯。” “我理解,”久·沃尔夫赞同地说,“在岛上曾经有过登上悬崖相拥接吻、耳 听松涛眼观日落的浪漫情景,对吗?” “对呀。” “可现在要你马上举行婚礼,而且不穿婚纱,不过我也不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你是自愿跟我的侄子一起进出来的,如果你不嫁给他,这就会成为我们家一个抹不 掉的污点。嫁给他吧,他不会碰你的。” “可是哪有保证啊?”柯问道。 “你听着,这是一次严肃的谈话。保证就是我说的话。我的话一般不可信—— 我是一个大骗子。但是这一次我感兴趣的是要让你满意,因为婚礼一结束我们就会 去见你爸爸。” “但是,为什么不早一点呢?为什么不邀请他参加婚礼呢?” “因为,我喜欢出人意料,把这个意外的大惊喜送给你的爸爸当见面礼。” “亲爱的,”女演员哀求道,“我浑身难受,皮肤发皱,快点给我辞掉吧。” “马上,马上,我也迫不及待了!你可以走了,薇罗尼卡,不过你要注意,今 天晚上是你的婚礼,明天一早我们就要到达火星,你就要见到你的爸爸了。” 因为沃尔夫冈大公不再看她,而是扑向赤身裸体的女演员开始在她的身上舔起 来,柯再无别的事情可做,只好离开舱室。 ※ ※ ※ 柯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当然,她并不情愿嫁给这个强盗,与其这样凑合着活, 还不如去死。但是另一方面,她又拖着一线希望,这个红脸沃尔夫冈需要她另有用 场,是为着另一个重要的目标,把她从地球上偷带出来决不是为了举行一场婚礼。 说来说去都是可怕。飞船外面就是空旷无边的渺渺太空,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呼 唤,而大公只消吩咐自己的朝臣用棉花墙上耳朵就行了——柯必死无疑,或是死在 阿尔焦姆的怀抱之中,或是死在狮子的利爪之下。 午餐时,吃饱了蜂蜜也沾满了蜂蜜的沃尔夫冈通知柯,婚礼将在6点举行,仪式 由他亲自主持,作为一个主权国家的大公,有这个合法权力。 “我希望,小不点儿,你的表现不会像克拉伦斯那么差,”他露出他的50颗洁 白的牙齿说道,“我们需要你健康地活着。” 因为坐在桌子边的人都开始奉承地哈哈大笑,柯自己拿过一盘菜,装出进食的 样子,尽管她根本没有胃口。她为克拉伦斯惋惜,她明白,那个姑娘的命运与自己 的命运有某种联系。然而怎么才能查清楚这种联系呢? 晚餐之后,大公通知说,打算让客人看看自己的动物标本陈列室。所有的臣下 都请求准许参观。大公只挑选了最亲近的侍卫长,被舔干净的女演员和阿尔焦姆。 柯看得出来,这次参观是专门为她安排的,所以应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从容 随意,千万不能流露出一丝一毫被忧愁和惊慌的心绪所控制的样子。 他们从桌子边站起来,“未婚夫”像主人似地搂着柯的肩膀让她贴近自己。柯 顺从地忍耐着,但愿这一切快点收场……女大夫没来吃饭。看来,她是在另一个地 方用餐。 去陈列馆之前,耽搁了一会儿。沃尔夫冈大公从桌子边站起来,用眼睛在桌子 上扫着,严厉地问道: “谁拿了银勺?” 出现了一阵忙乱。把勺子一把把地清点一遍,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大 公的脾气越来越大,喊道,由于这些小偷,他连自己的星球都没能征服,他要亲手 消灭这个小偷。大家都惊呆了,特别是几位大力士,根据大公的命令跑进餐厅,迫 使客人面朝墙接受搜查。 柯还从来没被搜过身,此时与其说是觉得可怕,莫如说是好奇——仿佛置身于 一家白痴剧院观看演出。 大力士们炫耀着肌肉,威猛粗鲁地翻着口袋和手提包,解开妇女们的连衣裙, 当一个大力士完全蛮横无理的时候,柯向“未婚夫”转过身去。 “阿尔焦姆,”她说道,“你哪怕也保护我一次!” “别出声!”阿尔焦姆惊慌地回答说,“你也看见的,我自身难保!” 于是,柯决定保护自己。当大力士把手伸进她的连衣裙时,柯想起一种不错的 自卫招数——她曾经是中国拳和泰国拳小组中的优秀选手。拿定了主意之后,何把 那一招实际应用了一次,而大力士显然没有学过这一招,结果他惨叫着摔到了房间 的另一头,哀号着从腰带上抽出手枪。柯钻到桌子下面,听到沃尔夫冈怒声大吼道: “你疯了!要在我的屋子里,在我的餐厅里开枪?” “我,我,我太疼了!”大力士大声叫道。 一声枪响,柯从桌子下面探出头来,看见想朝她开枪的那个大力士慢慢地倒在 地板上,被打死了。 从桌布下面望着外头,柯大声说道: “如果要找勺子,那就请看看桌子下面您的脚旁,大公先生。” 大公皱皱眉头,把手枪别到腰带上,弯腰到桌子下面寻找。他直起腰来,手里 捏着那把勺子。 “鬼知道怎么搞的,”他说道,“谁都无法相信,找了半天连一把普通的勺子 都找不到。瞧,原来却在这里,得来全不费功夫!把尸体抬走。” 几位大力土默不作声地抬起自己同伴的尸体,出了餐厅。 大公向客人道过歉,马上忘记了刚才的不快,只对何说了一句: “有机会你再让我见识见识那一招,非常有效。” 他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口走去。一位侍从和女演员跟在他的身后。大乌鸦落到 他的肩上,斜过眼睛看着柯。“未婚夫”搀着柯的胳膊,让她跟着往前走。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下了几级台阶,来到一道门口,门上钉着一块小牌子: “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大公动物标本陈列室” 大公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金色的钥匙,打开了门。 红脸大公从不知道谦让。 沃尔夫冈亲手打开灯,柯跟着走进了一间低矮的大厅,这个厅事实上超过了任 何一个宇宙奇观陈列室。 陈列室里有100多件各种标本,做工精美、细致、专业,每一件标本都用支架或 台座托底,用悬在天花板上的椭圆顶护罩罩着。这里有柯在书本和电影上看到过的 走兽、飞禽的标本,还有一些是她从未见过的,只能猜测,瞧这个一身毛的怪物挺 大的个头,像是半人半马,事实上是大约10年前在库洛彼得消失了的一种普通动物。 沃尔夫冈大公骄傲地领着客人一个一个陈列台往下看,大家都装出是第一次到陈列 室来的样子。 “都是我自己杀死的,”他说话的神气,很有些为自己的重要作用洋洋得意, “我敢面对任何野兽……” “这只蝴蝶也是吗?”柯指着一只翅膀足有一米长的蝴蝶问。 “这只蝴蝶是我在无边森林里抓到的,为了跟踪它把它网住,我步行了400来俄 里,生了三场致命的寒热病,在同土著人的两次冲突中牺牲了60个人,此外,在回 家途中,不得不躲避两艘生态局的巡逻艇,因为这只蝴蝶,说来也巧,是宇宙中的 最后一只。” 周围的人都谄媚地大笑起来。 “我为你感到羞耻。”柯说。 沃尔夫冈宽厚地摊开双手。 “我哪里知道它是最后一只啊?我一直以为它们还有三四只哩。现在,姑娘, 我给你看一条蛇,它的毒性能毒死一群大象,能够缠死狗熊……” 这条蛇的确很大。 柯看着蛇,心里揣摸着,大公把她带到这里来,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不至 是为了炫耀蝴蝶或者大蛇吧,在他的眼里,柯还不是值得向其炫耀家珍的人物。 柯,你得有最坏的准备,马上就要恫吓你了…… 从周围人的态度,她感到这一刻正在迫近。突然大家都缄口不语,而大公本人 却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咕咕地像鸽子叫。 “我应该说,”他止住笑声,说道,“我只让经过挑选的人到我的动物标本陈 列室来。譬如,你的朋友米洛达尔,就绝对不许进来。这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有 什么不对,没有的事——要知道我是一个主权国家奉公勤政的首脑,按照我的法律, 我可以生杀予夺。这不,比如……” 沃尔夫冈大公向旁边挪了一步——小小一步一一柯的眼前出现了一具少女的裸 体,那少女长着一头黑色的卷发,面带微笑。姑娘的一只手向上抬起,手指按住一 绺不服贴的卷发的发梢,这绺头发仿佛是被一阵风吹起来弄乱了似的。 “这是什么?”柯叫了一声。 “标本,”大公说着满意地眯起了蓝色的眼睛,“一具最普通的标本,用人类 中常见的不受红书保护的人制作而成。所以我可以心安理得地睡觉。与你用来指责 我的那只蝴蝶不同,小姐,这位姑娘丝毫没有打乱地球上的自然生态平衡。” “您把她杀死了?”柯觉得可怕,十分可怜这位姑娘,勉强忍住了泪水。 “我们惩罚她是不得已而为之!错在她自己——她没能帮助我们做成的事情, 您正在帮助我们顺顺当当地完成。” “怎么这样惩罚!”柯心惊肉跳地说,“把她杀死?” 柯不想看,也不能看这具人体,然而却没有能力把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开。胖侍 从长占据了能更好地看清克拉伦斯的位置,用力推了一下柯,她意外地与姑娘的目 光相接了。克拉伦斯的眼睛栩栩如生,睁得大大的,被长长的睫毛遮盖着。 “啊,跟我记忆中的她一样,”胖侍从瓮声瓮气地说,“我同她下过跳棋。每 次我赢了棋,她就满腹委屈不高兴,就像是一个小姑娘!” “她本来就是一个小姑娘嘛,”克拉芙迪娅答道,“你们可能不相信,有一次 吃午饭时,大家有说有笑说了许多笑话,而她听着听着,然后问我说:你说,克拉 娃,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她才16岁,不会比这大。” “胡说,”阿尔焦姆得意地冷笑道,他笑得恬不知耻,令人憎恶,柯几乎想揍 死他——如果他再说出什么下流话的话,“胡说。我同她睡过觉,开始她尖声喊叫, 一会儿就习惯了。” “住口,”突然,红脸大公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他沉思地咬着大块的蜜糖饼 干,在地板上掉下一层饼干渣,“你撒谎,想让我满意,可是我不需要你的谎言! 她是个天真纯洁的少女。克拉娃说得对,她一直到死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而且 我也爱过她,照自己的方式,粗鲁,不专一,但是爱过。所以我请你不要庸俗下流。” “我是开玩笑的,”阿尔焦姆马上承认道,“谁没有过啊。” “我就没有,”沃尔夫冈说,“文明的人都没有。” 柯的目光落到少女的脚趾上。她的脚趾多么小,多么整齐,大脚趾上有一块不 大的伤疤——脚曾经被割破过,现在就永远……永远。” “于是您就把她杀死了。”柯小声地说。 “一切并不是这么简单!”大公粗暴地打断她说,“你不要看得过于简单。她 阻挠了我们的行动。因此她应该消失,这是政治需要。” “是什么需要啊,竟然要杀死一个小姑娘……”柯完全忘记了她也正处于与克 拉伦斯一样的境地。 但是大公对这一点记得很清楚。 “克拉伦斯太愚蠢,”他说,“她自己暴露了,她承认她是冒名顶替来的,你 不知道,我们为这次行动投入了多大的人力物力。事情就是这样一一讨厌!”大公 的的确确心情不佳,“她得到了应得的下场。她应该庆幸进了这么好的陈列室,她 本可以被扔进污水坑去的。” “您带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恐吓我吗?”柯问道。 大公装作没有听清她的话的样子,继续慢吞吞地柔声说道:“你瞧,我把她的 皮肤保持得多么好,多么新鲜!希特勒的刽子手们只会用人皮做灯罩和钱包。但是 我从来不去做日用消费品,我把制作动物标本视为一门高雅艺术。为了处理她的皮 肤和头发,我废寝忘食地干了两个星期。呶,效果如何?” “真是天才!”一个侍从脱口说道。 “惟有眼睛,不得不另外定做。眼球是我用白色大理石做的,瞳孔是用蓝宝石 做的。难道做得不好吗?” 克拉伦斯那双生动逼真的眼睛看着柯,而柯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连哭都哭 不出来。 而周围的几个人——克拉娃压根不想高兴,侍卫长已经看过多次,甚至连阿尔 焦姆也对一切都习以为常——却都拍手表示欣喜,仿佛是在温布尔登网球赛上,为 沃尔夫冈大公一记漂亮的扣杀而欢呼喝采。 “让我出去!”柯叫道,“我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大乌鸦突然从大公的肩上飞起来,使劲拍打着翅膀飞向暗处。 “唉呀,真惨,惨不忍睹!”沃尔夫冈·久·沃尔夫评论道,“不过我应该对 我们新娘子的这种反应有所准备。她太激动了,她爱上了我侄子,她渴望着跟他进 入洞房。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她盼望着同多年前抛弃了她的爸爸相见!现在我 们各回各的卧舱,准备参加婚礼,过一个盛大、真挚、吉祥的节日!两小时之后, 我们在飞船正厅恭俟各位。迟到者将被毫不留情地开膛剖肚,我说完了。而你,薇 罗尼卡,再回头看看克拉伦斯,你同她长得很像,不是吗?” ※ ※ ※ 柯在舱室内等候黑皮苍蝇,她觉得苍蝇比先前显得更加纤细、柔弱、忧郁。 “您的伤口怎么样了?”她看着姑娘问道,她那对鼓凸的眼睛,像蜻蜓眼似地 分成无数的复眼,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特别繁丽的色彩。 苍蝇截住柯的目光,向她指出: “正是我的目光让他感到奇特。而我则相信了他的爱情,当我的群体飞往温暖 地带去后,我留在了他的身边。现在我的退路被堵死了,切断了。” “那你在自己的同类中会感到幸福吗?”柯问道。 “不,绝对不会!”苍蝇答道,“我摆脱了不曾开化的昆虫世界。就算我再差, 但是我毕竟在我又爱又恨的人身边。” “您还爱着沃尔夫冈先生吗?” “我恨他,但是我不能割舍我的第一次爱情。”苍蝇承认。 她嘴上说着,一手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本处方笺,用一根指尖在上面 写道: “局长转告:地球希望您会完成自己的职责。” 女大夫把处方笺递给柯,柯从镜子前的搁板上拿起一根别针,在重新变白的纸 上划道: “我不欠任何人任何东西。” 字迹在纸上存留了几秒钟,等到又变白消失,苍蝇在白纸上写道: “米洛达尔局长希望你记住清白无辜的阿尔焦姆极其痛苦的死亡,记住你的朋 友薇罗尼卡的悲伤,以及儿童岛的荣誉。” “最后一点完全多余。”柯大声说道,让苍蝇吓得眼睛睁大了两倍,露出白大 褂之外的翅膀直颤抖。 “别忘了有人在监听我们,”苍蝇写道,“局长正在多方寻找你的父母。你尽 管出嫁好了,什么也别怕——局长的心思就在你们的婚床边过夜。万一有事——你 就尖叫!未婚夫不敢碰你。这时大夫会帮助你。” “您会帮助我吗?”柯问道。 “你可以信赖我。”苍蝇谦逊地回答。 “克拉伦斯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杀死她?”柯写道。 “她是马戏团的柔软体操演员。他们想利用她达到那个目标,就跟利用你一样。 但是久·库夫里耶教授识破了他们的阴谋,他们就暗中安排了一起不幸事件杀死了 克拉伦斯,以免她揭发他们。” “怎么能把人体标本保存在标本室里呢?” “关于标本的事我一点也不清楚。我从来未听说过标本室,”苍蝇写出了回答, “见面时你把这件事情向上级汇报。” “你的伤口愈合了,”大夫大声说道,“所以,你不再需要我了。” “可是我非常激动,大夫,”柯说道,她的嗓音发颤,“我请您给我一些镇静 药。” “晚饭前服两片。”女大夫说着把一包药片放到柯的床头柜上。同时在自己的 处方笺上写道: “请在未婚夫的牛奶杯中放上两片,他将会像苍蝇冬眠一样睡过去。” 柯赞赏女大夫的幽默,真诚地说道: “您简直想象不到我多么感激您,现在我所有的害怕都过去了。” 苍蝇随着一阵嗡嗡细声出了房间。 由于柯知道了这套婚纱是为不幸的克拉伦斯制作的,而且染上了她的血迹,柯 就穿着早餐时穿的那条连衣裙去赴自己的第一次婚礼。显然,在“圣苏西”号上, 符合她的身材的裙子很有限。不错,舔得溜光的克拉娃和两个散发着肉豆浆和香子 兰香味的摄影模特,不知从什么地方给自己弄来了真正考究的服饰,但是柯并不嫉 妒她们,因为,尽管自己年纪很轻,却拥有敏锐而清醒的限光,而且这眼光让她确 信,她的美貌、优雅、气质、教养,以及其他一些女性优点都超过飞船上的其他姑 娘。姑娘们装出对此不理解的样子,而大公本人曾当场表达了自己对柯的喜爱,他 说: “真可惜,你不是甜妞。不过不要紧,婚礼之后我们互相熟悉。” “圣苏西”号的全体居民都集合到大厅的水晶吊架下,当然,不包括乘务员和 警卫人员。在来宾当中,柯看见了勃拉斯大尉,朝他挥了挥手。他向她敬了个军礼, 对她咧开嘴笑了。 “你比前些时候漂亮多了。”他说。 桌子被搬走了。大公平日的坐椅腿下,垫上了几本厚厚的领航书。因此,大公 在成群的下属簇拥中就显得高高在上。 柯与“未婚夫”并肩而立,他穿着燕尾服,脖子上扎着蝴蝶结,身上散发着浓 浓的甜味。 “你要当心点,”他挽起她的手走向大公的宝座时,柯说道,“别让大公一口 把你吞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未婚夫”小声答道。 “你身上的甜味儿太重了,有可能得宠。” “我对此正求之不得。”年轻人恬不知耻地说。 “他不是你的亲叔叔吗?” “他是我的叔叔,就像我是你的自行车一样,”“未婚夫”神秘莫测地说, “我是为他打工的。” “那他们是怎么把你改造成儿童岛的阿尔焦姆的呢?他们给你做了整形手术吗?” “什么呀!你说些什么?干吗要做手术呀?” 柯猛然醒悟过来,她过于大意,不小心说漏了嘴,太危险了。 “我是开玩笑的,你别往心里去。”她马上说。但是“未婚夫”的眼光变得冷 酷凶狠。 大公拍了一下肥胖松软的手掌。 “我亲爱的甜点、蜜糖、樱桃们!让我们尽快举行完婚礼,好举行宴会。在这 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打破所有的清规戒律更令人愉快呢。光荣属于通奸者!光 荣属于馋嘴人!” 柯迎着他那老谋深算,一瞬间变得模糊不清的目光。这目光很会缠人,仿佛大 公已经在心里用热乎乎的糖稀浇遍她的全身,把她做成了又一个冰糖人儿。 “纸,拿纸来!”他喊道,“你们怎么这么磨蹭!” 侍卫长递给他一个文件夹。他在驼鹿皮裤子上摊开文件夹,裤于紧裹着滚圆的 大腿。 “这两个年轻人是我从万恶的地球监狱中拯救出来的,根据他们的意愿,我决 定以上天和人间赋予我的权力赐给他们幸福。所以,我允许你们在我的‘圣苏西’ 号飞船上结婚。同时请注意,婚礼上有我的许多侍从和本船的军官光临,所以这次 婚礼将被宇宙间任何一家公证事务所承认,年轻人,如果你们中有谁失望反侮放弃 在这里许下的诺言,那么他最好是可耻地死去,把自己的全部财产留给配偶,听清 楚了吗?” 柯耸了耸肩膀。这番言语同此时此景完全不相称,但是她也不去听。在银色的 小手提包里,有瓦涅萨给的一个小药瓶。女大夫自己从隔壁的大厅爬上了天花板, 停在门框上,白大褂像门帘似地垂着。 “我亲爱的子民,我的干侄子,在地球上曾经一度化名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 皮扬,可是根据我们的文件,他事实上名叫阿尔杜尔·久·格罗西,你同意娶薇罗 尼卡·久·库夫里耶为妻吗?” “我同意。”“未婚夫”像在阅兵式上一样响亮地回答。他扣住柯的手指,把 她拉到自己跟前。照相机一阵闪光。 你们照吧,照吧,柯心里想,留下的纪念照片越多,越容易证明我不是薇罗尼 卡·久·库夫里耶,因此我的婚姻无效。虽然在某种程度上,我匆匆忙忙地结婚比 我们班的其他姑娘都早。诚然,这在事实上预兆着什么,我并不想尝试……但是许 多人都会羡慕死了。可不是吗——我逃出了令人诅咒的库西岛,摆脱了阿尔托宁太 太和她的那群教员,乘上了真正的豪华宇宙飞船,见识了一个真正的暴君,而你的 第一个丈夫是你不仅在岛上,而且在杂志插页上见过的最帅的小伙子之一。 “你倒是说话呀!”大公叫道。 “说什么?”柯惊讶地问。 “我问的是:你同意把自己今后的生活同阿尔杜尔·久·格罗西联系在一起吗?” “您问谁呀?”柯尽量装傻。 “我在问你,白痴,问你,薇罗尼卡·久·库夫里耶。” “我,薇罗尼卡·久·库夫里耶,”柯尽量清晰响亮地说,“同意把自己的手 和心都交给阿尔焦姆·杰尔一阿科皮扬。只是我尚未成年,因此我没有把握,我们 的程序是否合法。” 柯非常清楚,这些话对于强盗们不起作用。但是她想戏弄他们一下。 “我的甜心,”沃尔夫冈大公激动地叫道,“你多走运哪!我的法律学家们为 你们准备好了想要的文件。” 他向旁边伸出一只手,侍从长把一卷黄纸放到元首肥胖的手中。大公展开纸, 不掩微笑地念道: “证明书 兹证明薇罗尼卡·久·库夫里耶,女,生于2170年10月30日,即17年零3个月之 前。从现在开始,已经成年。完全有权同心爱的男人同床共寝,生儿育女,做流产 或者堕胎,如果她愿意的话。 签字: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大公,斯雷布斯元首。 医务证明:瓦涅萨·久·因赛克李达大夫。” 大公转过身说:“我们敬爱的大夫在哪里呢?” “我在这里。”女大夫在天花板上细声细气地答道。 “你确认一下,我的小虫,文件合法吗?” “我确认。”女大夫说着从天花板爬到出口。 “那么,薇罗尼卡,今天夜里,你就同我的侄子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只是别把 他折磨死,他对我们还有用处。” 说罢,大公哈哈大笑起来,接着,大厅里的人都顺着他的腔调大笑起来。近臣 们放声开怀地笑着,努力让大会发现,他们被他说的笑话逗得多么高兴,而摄影模 特和那些甜妞们只是强装笑脸,因为她们怕得要命,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大公又多 了一个甜蜜的情妇——薇罗尼卡·久·库夫里耶。 柯接过成年证明书,礼貌地向大公鞠了一躬。 “现在,宴会开始,甜蜜愉快的宴会,先生们!”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大公 叫道,“要不然,我会因为怜悯自己而绷裂,或者饿得干瘪。” 厅门敞开,仆人们推进带滑轮的长条桌。桌子上都摆上了盘子、煎锅、平底锅 和汤盘——这是庆祝薇罗尼卡·久·库夫里耶不知同什么人结婚的宴会。要知道如 果这个阿尔焦姆不是阿尔焦姆,那么不能排除阿尔杜尔·久·格罗西这个名字也是 假冒的。 ※ ※ ※ 在婚宴高潮中,沃尔夫冈大公一个人吃掉的一只蛋糕,足有汽车轮子一般大。 他俯在坐在他右边的柯的耳朵上小声说着,嘴中的奶渣喷溅到她的左肩上: “你看我现在做什么,不过你别吭声。” 红脸大公不停地吃着蛋糕,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子,趁坐在他左边的阿 尔杜尔·久·格罗西被摄影模特勾魂夺魄的微笑所吸引转过身去的时候,他从瓶子 里往年轻新郎的高脚酒杯里倒进了几个小粒。 “现在,”他说道,“你的丈夫一沾枕头,就会呼呼大睡。所以你可以放心睡 觉,不用尖叫,不必打破我们这艘飞船的平静了。” “谢谢。”柯说着,在小包里摸到大夫给她的药片。 阿尔杜尔·久·格罗西举起高脚杯,望着摄影模特紫罗兰色的眼睛,而那位模 特则隔着桌子朝他叫道: “干杯,我的小心肝!” 沃尔夫冈一心一意地吃蛋糕。这时,柯看见女医生在天花板上面爬动,坐在下 面的人几乎看不出来,况且也没有谁想起来要看看天花板。当她爬到对着阿尔杜尔 头顶的位置时,她对准他的高脚杯抛下三粒药片。杯中的葡萄酒冒起一串泡。 未婚夫端起高脚杯,为女演员克拉娃的健康干了一杯。克拉娃的脸颊上残留着 她不敢洗去的蜂蜜。 “我决定亲自保护你,”苍蝇顺着天花板爬到柯的头顶上方,嗡嗡地说,“你 的贞操有保障了。” 喝干杯中酒,未婚夫皱了皱眉头(可能药片有苦味),看了柯一眼。 “请你今天不要尖叫,”他亲昵地请求道,他的眼神浑浊朦胧,“我早就梦想 着占有你了。” “办不到,坏蛋,”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说,“你还在去年就答应过娶我的。” 柯惊奇地转过身来,看见一位体态丰满匀称穿着朴素的服务员装的姑娘。这位 女子拿过阿尔杜尔的空酒杯,在他的背后又给他倒满了一杯,却没有放到桌子上, 而是往杯子里倒了一些粉末。 “你将在我的舱里错过整个新婚之夜。”女服务员咬牙切齿地小声说。 柯装出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任何可疑之处的样子。但是,在吃最后一道甜点时, 未婚夫舌头麻本结结巴巴,他,看来,有点过量了,她自己到卧舱去。 “我们走——吧。”“未婚夫”同意了。 他想亲吻自己年轻的妻子,但是身不由己一个闪失,吻到了沃尔夫冈大公的肩 膀上。 “开始行动吧,”大公满意地说道,“你可以睡个好觉。你需要帮助吗?” “如果有事情,”柯答道,“我会叫您的。” 大公开心地笑起来,继续吃他的蛋糕。 柯扶着“未婚夫”从桌子边站起来。 两个年轻人在轻薄的玩笑起哄和醉醺醺的大呼小叫中离开了大厅。 他们走过女服务员的身边时,服务员用憎恨的眼神盯着柯。 “您别担心,”柯对着醋意大发的服务员说,“他快睡觉了。” “谁,对不起,会睡着啊?”阿尔杜尔·久·格罗西问道,“我现在立即就夺 走你的贞操——我们睡觉——觉,好吗?” 他们走上走廊。一个仆人在前面带路,指引他们进入洞房,他开开门,帮着柯 把“未婚夫”扶到床边。 “您可以走了。”柯勇敢地说。 门刚在仆人身后关上,年轻的丈夫便沉沉地倒在床上,鼾声大作,柯没有办法, 只好在梳洗之后把他拖进浴室。 真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她将沉重的沙发椅堵到浴室门口,连衣服都不脱 就躺下睡觉…… 直到天亮,并没有人来骚扰她。 ※ ※ ※ 早晨柯去吃早饭时,阿尔杜尔·久·格罗西仍然昏睡不醒。在餐桌上,柯的表 情和气喜人,丝毫看不出夜间有什么事情让她伤心难过。当“圣苏西”号飞船白天 在火星上降落时,他还在熟睡。根据沃尔夫冈大公的担保,薇罗尼卡该同自己的父 亲见面了。 因此,沃尔夫冈亲自同年轻的新娘临时进行了谈话教育。他一面吃果酱,一面 对柯提起关于卡尔松的古老传说的连环画,卡尔松是一个住在房顶上靠吃果酱为生 的小男孩。他向自己的朋友乞讨成瓶的果酱,一打一打地吃光。 “果酱,”久·沃尔夫说道,“一定得是家里做的。你应当体会得到,一个一 个浆果从女人们的手指上经过——细长的手指上沾满甜甜的果汁,好看极了,每一 个浆果在放进沸腾的糖水之前,都经过她们的手指抚摩。顺便说一句,我夜里救了 你,你应该对我说声谢谢。” “谢谢。”柯简短地说,没有提及其他细节。 “他好像早就睡着了,”沃尔夫冈明察秋毫地说,“也许,你又补加了点什么?” 柯耸了耸肩膀。 沃尔夫冈的办公室布置得像个老式的酒窖,两边各有一排架子,架子上摆满了 罐子、瓶子、袋子、盒子,装着果酱、果汁、胡桃、糖果及其他的食品,全都是些 跟处理正常的公国政务完全不相干的东西。 沃尔夫冈自己用汤匙舀了一勺果酱送进嘴里,嘴唇微微噘起。如果他在这个事 件中不是个凶残的杀人犯的话,他完全称得上是一位非凡的、心肠和善的、最讨人 喜欢的角色。 “连我都不知道,”他舔着汤匙说,“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是薇罗尼卡·久· 库夫里耶呢,还是久·格罗西太太?” “这对我的爸爸有影响吗?” “也许,也许……你不记得他了吧?” “未必,您知道,当时在纽约的污水箱找到我的时候,我才两岁多一点,我哭 着闹着要从里面爬出来。” “现在别说!如果每一个小姑娘都来破坏我的食欲,那还了得!别以为我吃甜 食是因为我傻。我之所以吃甜食,是因为我的新陈代谢不正常。我的肌体要求保持 糖的含量,要不然我的大脑一缺糖,我就会犯糊涂,糊涂得厉害。有一次我有一个 星期没有糖吃,我就搞不明白二加二是几。不过我相当聪明,你看我把日常需求变 成了一个永久性的爱情节日。有一次,我把马林果汁抹到一个不听话的女人身上, 把她放到黄蜂窝旁边。你要是看见她临死之前肿成什么样子就好了!其实,我在说 什么呀?” 柯忍住恶心,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自己,请求道: “我很快就要见到父亲了。也许,能告诉我您是怎么找到他的?” “问题是我的确爱我那生性放荡的侄子,阿尔杜尔是个游手好闲的人,所以我 想让他幸福。给他娶一个富有的新娘,让他逐渐变得老成稳重。想要点果酱吗,乖 孩子?” “不,谢谢。” “我从来没有遭到任何人的拒绝。” “可是您叫我来并不是为了陪着您一起吃果酱吧?” “我的心思是神秘莫测的。我的举止不合逻辑,我的决定往往导致悲剧。你真 地爱上我的侄子了吗?” “我在儿童岛的时候曾经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现在……我不知道。” “我很高兴,你至少没有对我说假话。所有的人都对我撒谎,有的人是有所图, 有的人是害怕,他让你觉得有什么不同吗?” “问题不在这里。他完全变了一个人,似乎我的阿尔焦姆被暗中调换了……您 的阿尔杜尔甚至不知道阿尔焦姆知道的一些简单的事情。这怎么解释呢?” 柯太轻信了。但是大公却并不准备答复。 “不可以这样说合法丈夫。”他说着遗憾地放下果酱瓶。他咳嗽了一声,酒窖 深处闪出了柯见过的女服务员,她送来了一大杯冒着热汽的黑咖啡。咖啡的味道好 得出奇。儿童岛上的咖啡很淡,没有咖啡因,因为阿尔托宁太太认为,孩子们喝真 正的咖啡会过度兴奋。 柯也想喝这种香气袭人的饮料,但是却没有人想到这一点。而且,女服务员看 她的眼神,就像是一条还不太知道怎样更准地用自己的毒牙咬住从面前跑过的跳鼠 的斑蝰蛇。 “合法丈夫是上帝——也就是我赐给你的,”沃尔夫冈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说道, “他就像命运。我惟一能帮助你的,就是在你尚未同爸爸团聚之前,使他同你保持 距离。” “谢谢,”柯说,“我甚至没有料到您会这样关心我。” 大公挠了挠紧箍在肚皮上的雪青色袍子。 “我对你将坦诚相待,有什么说什么,”他答道,“对姑娘小伙子们坦诚相待 一般都能得到回报。我喜欢你。如果让你成为我最甜的姑娘,你怎么看?” “这是什么意思?”其实柯猜到了这是什么意思,但是她宁可把自己表现得智 力不足,反应迟钝。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大公笑起来,“别失望,许多人都是这样过来的,他 们过后都感谢我。” “那我爸爸呢?我爸爸会不满意的。”她不再谈及丈夫。十分清楚,他是大公 手中的一个卒子。 “你是成年人,有夫之妇,”大公说,“你爸爸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他会赞 同你的个人生活。否则,我们……否则,我们向法院起诉他!”这个答案让大公开 心了一阵,“久·库夫里耶教授,鱼类学家兼集邮家,同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大 公就他的女儿久·格罗西太太的道德水平打官司。你想象得到吗?” “我爸爸是教授吗?” “是教授,是教授……他的身体弱得出奇。因此必须保护他,而且他越晚知道 他的女儿已经出嫁,对他的健康越好!”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撒谎。” “原因是,”大公解释道,“你的父亲是一个形迹可疑而且多疑的下流胚,他 有一次差点没从我手里得到女儿,现在喝凉水也要吹一吹。他以为我,一个一大把 年纪的大公,能当骗子骗人!多么卑鄙!” 大公心里难过,把粉红色的胖乎乎的手背在背后,开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吗?”柯问道,她很遗憾猜到了会得到什么回答。 “我们犯了个错误,”大公激动地高声说,“那有什么,每个人都会犯错误的! 我找到了一个小姑娘,她叫克拉伦斯,我们真诚地,我再说一遍——是一片至诚想 做件好事,想送给这个坏蛋失去的女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柯马上联想到装着一对蓝宝石眼珠的少女人体标本。 “原来是文件出了点差错,教授起了一些疑心,他盘问了这个傻乎乎的柔软体 操演员,她一问就招了,承认她不是他的女儿,而是应我的请求冒充的。教授一听 就大光其火!他想到警察局去!他向我和阿尔杜尔提出刑事诉讼……”说到这儿, 大公停顿了一会,用一只手遮住眼睛,呜呜咽咽地说道:“只好把姑娘除掉……我 不能允许自己被揭发。” “这么着过去了不就完了吗?”柯说,“干吗杀死她呀?” “她捅了漏子,她给我惹了麻烦,”大公断然说,“捅了漏子就应该受到惩罚。 我希望,你会记住这一点。” “既然我的爸爸这么不通情理,您为什么还要为他寻找女儿呢?” “偶然,”大公摆摆手说,“纯属偶然,阿尔杜尔遇见了你,爱上了你,娶了 你……生活就是这样。” “找来找去,我就是教授的女儿?” “这一次没有掺假,纯正稳妥,无懈可击。我们找到了真正的文件。你可以舞 蹈欢呼,庆幸找到了自己的爸爸!” 大公的脸上重新换上了感动至极的表情。 “这么多事情您都是怎么办到的?”柯问道,“我的父亲不会相信您的。” “这一次我们有你的遗传卡。我们从儿童岛上拿到的。我们在那里有自己的人。” “遗传卡?” “遗传是不可能编造的。如果把你的遗传卡同你父母的遗传卡一对照,就可以 胸有成竹地说,谁是谁的女儿,谁是谁的妈妈。不过,反正你得努力做个乖女儿。 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让他同意重新同我们见面。他承认不承认你,在很大程度上 取决于你的表现如何。” “我多么想相信您啊,大公!”柯脱口说道。 “那就相信吧,尽管相信好了!” “你们需要库夫里耶教授的什么?”柯问道,她知道不该问这个问题,“他的 钱?他的房子?或者这其中隐藏着又一个更加复杂更加不祥的阴谋?” “住嘴!” “为什么我应该成为你们手中的玩具呢?要知道一旦你们把玩具玩够了,就会 随手扔掉!” “我不能容忍别人跟我犟嘴!”沃尔夫冈扯着嗓子喊道,把手中的杯子连同半 杯滚烫的咖啡砸到柯的脚下。杯子摔碎了,滚热的咖啡溅到姑娘的鞋上和踝骨上, 又烫又疼,粘乎乎地极不舒服,因为咖啡加了糖,就像糖浆一样。 柯跳了起来——但是已经迟了。 大公温和地笑了。随即他突然止住笑,说道: “你会听我的话吗?” “不!”柯答道,离开房间扬长而去。 大公没有跟着她。显然,她的举动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怎么?”他在后面叫道,“你怎么敢?回来!” 但是柯已经在走廊上了。 身后传来狗熊沉重的脚步和怒吼。 柯跑向自己的卧舱。未必会有谁来帮助她,除了自己——苍蝇不能算,一个巴 掌就能把她拍扁。 柯在沃尔夫冈·久·沃尔夫追上她之前一秒钟跑进卧舱反锁上了门。她插上老 式但是牢靠的门插销,而飞船的主人开始在门外用脚踹,用拳头捶,可能也用头撞。 从她隔着门听到的喊叫声判断,显然,门外聚集着大公的全体乘务员和侍从。 “注意,”内部通信广播道,“‘圣苏西’号飞船正在马尔斯维利亚航天港降 落。请本船全体旅客坐在自己舱中的座位上扣上安全带,以免在突然制动时受伤。” 与此同时,敲门声戛然停止,喊叫声也平息下来——以大公为首的一群人都分 别各归各位。看来,大公没有因为自己同这个不听话的小姑娘的冲突而取消降落计 划。 很快飞船开始突然制动,而柯躺在铺上闭上眼睛——她在没有重力补偿设备的 老式飞船降落时总是感到难受。看来,“圣苏西”比它的外表还要陈旧。 接地震动,飞船停机,终于到了。飞船平安抵达火星。 “欢迎光临火星,”广播中说道,“各位旅客,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现在可 以解下安全带恢复正常了。火星上的游览和愉快的休息等候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