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梅伊兹,海滨浴场,活跃着一群人:住在德夫山崖下一顶帐篷里的两位诗人, 作曲家米沙·霍夫曼,一个叫弗谢沃洛德的航空工程师,猎人格兰特,还有那只跟 他形影不离、长着一身绿色绒毛的爱犬克洛姆迪迪迪。柯拉和薇罗尼卡两位姑娘是 他们的中心。 在平静、祥和、阳光灿烂的西梅伊兹,这些人住在不同的地方。每天早饭后, 他们在一处并不宽阔的、散落着块块巨石但却不乏惬意的海滨浴场见面。浴场的尽 头;就是像糖堆儿一样耸立的德夫山崖。陡陡的峭壁上,凿出了一条看不见尽头儿 的石阶。有的地方,石阶干脆就凌空悬挂在悬崖峭壁上,而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沿 着石阶,可以登上山崖。 西梅伊兹的这两位神通广大的女主宰,有时候也不到浴场来,她们或者乘船跨 海,到阿卢普卡去喝马奶酒;或者去采蘑菇;或者去写生画画。而这,就要看她们 的心情如何,看她们会突发什么奇思妙想了。当然,写生画画她们只去过两次,还 是在海上风大浪高的时候去的。因为她们太想向伙伴们和崇拜者们显示自己的风采 了。她们想证明,现代女性所具有的价值,并不仅仅在于她们的身体,这两位美人, 可是俄罗斯建筑艺术的希望与未来。 七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有时候,阴云绵绵,一整天都飘着暖暖的细雨;有时候, 会突然狂风大作。随即,碧绿的、甚至有点发烫的海浪汹涌而来,拍打着海滨浴场 上的巨石;有时候,天气会一下子好起来,气温陡然升至神话传说中才有的温度。 在德夫山崖的陡坡上,有一座小房子。房子的四周,长满了樱桃树。一条潺潺 小溪从房子的上方流过。这是塔马拉·伊万诺夫娜太太的房子,她把它租借给了柯 拉和薇罗尼卡。 在这个故事开始的这一天,天气格外的好。气温不高,风儿也不大。在这样好 的天气里,甚至可以到崖下的空地上打一会儿排球,出一身汗,然后,再一头扎进 海水里凉快凉快。 柯拉不厌其烦地哄说着猎人那绿绒绒的爱犬,试图让它下水。可是,这家伙死 活不肯,还尽其一切所能,向柯拉解释说,昨天它在水里看见了一个海蛰,对于它 来说,这可是一个极其可怕而可恶的野兽。猎人的这只绿毛犬,长着一只宽宽的翘 鼻子,阔唇大嘴,眼珠子是黄色的。脸上的绒毛软软的,而背上和脚上的毛则又密 又长。绿毛犬在柯拉的抚摸下,感到很舒服,于是,就像只猫一样哼哼起来,尽情 地享受着这种抚爱。这时,猎人格兰特说话了: “行了,行了,你别把它惯坏了!” 格兰特是个高个子,身体健壮,背有点驼。他的脸上和肩上有一些疤痕,新长 出的皮肤呈粉红色。这是前不久被火烧伤的。格兰特说,他遭遇了一场森林大火。 可两个姑娘很想把这伤疤的情节想象得更离奇一些。比如说,这伤疤是飞龙喘气时 给留下的痕迹。 航空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托伊坐在水边一块平坦的石头上,把两只光脚伸在海 水中。海浪拍打着他的双脚,惬意无比,他像只猫似地咧嘴直乐。总的说来,他是 一个健壮的人,背厚肩宽,两腿肌肉发达。只是他的面孔与这强壮的体态极不相称 ——稀疏的眉毛,就像天生给画上去的一样,高高地飘在眼睛的上方。尽管这人很 自信,但这样的长相,使他显得总是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 这位工程师正在读一本厚厚的在雅尔塔图书馆租借的古书。尽管他还没有退休, 但依姑娘们看来,他已经到了命运攸关的30岁。他在图书馆里复印了一本1889年出 版的斯拉德科夫斯基的作品《克里米亚的考古之谜》。 “嗨”,工程师发出感叹,他又读了一则谜,“真是难以想象”。 工程师自言自语地说着。在这样的天气里,谁也没有功夫去理什么古老的克里 米亚之谜。 弗讨沃洛德正在发明和设计一些依靠人的力量飞行的最小的飞行器,也就是扑 翼机之类的飞行器。还有一些类似的、通常不是很坚固的蜻蜓状的玩艺儿。工程师 许诺要在近期展示他的最新发明,但要等把东西发送过来。 他现在坐在海边,一边用脚趾划拉着温暖的海浪,一边读着那本在同伴们看来 有点令人心烦的书。 两位诗人,一位叫卡里克,另一位叫瓦利克。都瘦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 子。他们的头发剃得短短的,很时髦。穿着带条格的长衫,相互间以“先生”、 “阁下”相称。他俩只顾忙于体验生活和创作,根本顾不上动女人的念头。这使得 两位女士感到,即使是在漆黑的深夜,也不会出现什么危险。 对于这两位女士来说,最大的危险来自米沙·霍夫曼。此人整天不是忙着创作 新的歌曲,而是老想着给大家唱他创作的旧歌。他认为这是最著名和最令人喜爱的 作品。他极其活泼好动,身体胖胖的,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脸上还长着红色的雀斑。 胳膊短短的,晒得黝黑,手指细小,但却非常灵活敏捷。比划起来的时候,就好像 长着几十只胳膊或手指似的,你刚见他把一只手从肩上或是膝盖上拿开,马上又有 一只手出现在这个部位。米沙·霍夫曼的手和手指似乎很有附着力。另外,这位音 乐家笑起来的时候,声音很尖。 米沙已经超过了叨岁,但他还是被拉入这伙人当中,因为他平易近人,跟谁都 合得来,并且知道很多趣闻奇事。他结交广泛,去饭店或者是去参加音乐会时,即 使那里一个空座位也没有了,他也能设法在那里呆下去。 “真有意思,”工程师用手指着书说,“这一页讲的就是我们这个地方。” “读给我们听听,”薇罗尼卡请求说,她很喜欢工程师,因为这位工程师长得 很酷,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并且很聪明。再说,工程师的身材也很出色。薇罗尼 卡性子很急,不等工程师开始他的扑翼机实验,就让他先答应带她飞上天。 “你好像已经爱上他了。”昨天晚上柯拉提醒她说。 “难道你不喜欢他吗?” “我喜欢他。” “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薇罗尼卡,我们不是说好了在这里一起度过一个月的嘛!”柯拉生气地说。 “你这样做的话,三天后是什么结局,我可知道。我总觉得他没有真的爱你,他看 旁边浴场裸体女人的眼神不正常。当你想同他拥抱时,他却要读书。总的说,他要 是结婚了,肯定只爱自己的孩子。” “他结婚了?”薇罗尼卡吃惊地问。对于这番劝说,她只听到了“结婚”这个 词。 “他没有结婚,但这改变不了什么,因为你还会找到别的理由折磨自己。” “既然他没有结婚,我干吗折磨自己?”薇罗尼卡奇怪地问。她的表现,足以 证明她已经爱上了这位航空工程师,用不了多久,他们这伙人的平静生活就会被打 破。作曲家将会与工程师进行决斗,两个诗人中的一个将会自杀,猎人格兰特将会 淹死自己的绿毛爱犬,而其他的变故也将发生。 柯拉觉得,心地坦荡的工程师更爱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女伴。这时候,工程师 开始朗读。当有海浪扑上岸来的时候,他就会稍稍提高一下嗓门。海浪拍打着岸边 的卵石,发出沙沙的声音,不一会儿,就退了回去。 “很早很早的时候,”工程师读道,“德夫山崖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跟今天 的不一样。它是一座石山的余脉,石山的起点就在下面这条路的旁边。在岸边陡峭 的山崖壁上,有一座海岸堡垒。这座堡垒建造年代久远,是在古希腊人来到克里米 亚之前,由沿海的土著人道利部落建造的。这个堡垒与别的堡垒不同的是、它的规 模很小,充其量只能称作是一个前哨或观察哨。尽管如此,它在半岛的防御中具有 重要作用……” 柯拉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把目光从德夫山崖的峭壁顶上移到了海岸上。工程师 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用手指压住书页,说: “这个堡垒离这儿不远,一定要去那里看看,看看还有什么遗迹没有。” “接着读,”柯拉体贴地说。于是,工程师顺从地继续向下读。“守备部队从 这个堡垒上看到了希腊人的第一批战船,它们正在慢慢地向北驶去,驶向神秘的北 方寒地。守备部队看到了‘阿耳戈’号战船上的那面千疮百孔的破帆。就是在这条 船上,美丽的美狄亚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薇罗尼卡一听到最后一句话,就问: “她为什么要杀害自己的弟弟呢?” 工程师张口结舌,回答不上来。这时,猎人格兰特突然回答说: “为了不让她的父亲追上她心爱的伊阿来。” 大家觉得猎人的解释有道理。于是,工程师继续读: “博斯波尔国灭亡的时候,这座堡垒毁灭了。但后来,克里米亚的哥特人又进 行了重建。一个始于中世纪的不太著名的克里米亚传说,与这座堡垒有着千丝万缕 的联系。在传说中讲述了这样一件事:当地一个国王有一个美貌女儿,她天天盼望 着远征海外的未婚夫凯旋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终于有一天,未婚夫的战船 出现在海平线上,这位公主一刻也等不下去了,她不顾一切地向海边跑去,从高高 的悬崖上纵身跳进了大海。不过,她并没有粉身碎骨,而是化作了洁白的海鸥。” 这个传说到这里就结束了,至于后来的故事怎么样,没有人知道。 “也许,她的未婚夫战死了,”薇罗尼卡接过话头说,“所以,她就跳海了。” “这跟雅典王爱琴的死有点类似。爱琴海就是以这个国王的名字命名的。”猎 人格兰特说。大家一下子把目光转向了猎人,想听他继续说下去。从大家的沉默上, 格兰特猜到了大家想听他说什么。于是,他继续说,“爱琴的儿子忒修斯渡海去克 里特,在那里,他勇敢地杀死了半人半牛的怪物弥诺陶里斯。你们还记得阿里阿德 涅线团的典故吗?” 所有的人都点了点头,就连克洛姆迪迪迪也点了点头,可它能知道什么。 “忒修斯与他的父亲爱琴本来约定,如果除掉半人半牛怪物弥诺陶里斯的行动 成功了,那么,他就在船上挂起白帆;如果他被怪物杀死了,那么,船上就挂起黑 帆。不曾想,行动成功后,由于过度兴奋,与忒修斯一起去的人竟把船帆的颜色给 搞混了。或者说,他干脆就忘了原先的约定。结果,爱琴从高高的岸上看到的是黑 色的帆,于是,就从悬崖上投海自尽了。” “你认为,那个未婚夫船上挂的也是黑帆?”薇罗尼卡问。 猎人没法回答她的问题。不过,薇罗尼卡最后是这样理解的: “不可否认的是,格兰特说的有合理的成分。若不是这样的话,好好的一个少 女怎么会跳崖投海呢?” 薇罗尼卡是一个学习成绩落后的大学生。文学课成绩很差,但她讲话时,却喜 欢咬文嚼字。 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有点戏弄地瞟了一眼面前这位蓝眼黑发的美少女。姑娘觉察 到了工程师的目光,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你有话跟我说吗?”她问。 “没有。”工程师简短地应了一句,又埋头读书了。 ※ ※ ※ 大家吃过午饭后,一起来到德夫山崖后面的一块空地上。那座哨所或者说是堡 垒的遗址,就在这个地方。而那位不幸的少女,也正是从这里跳崖入海,化作一只 海鸥的。这里坡势缓慢,不太明显。从山里吹来的微风,驱走了炎热。远处的山崖 上,有一些登山运动员在锻炼。他们大声地喊叫着,山谷里回音不绝。 薇罗尼卡落后了,把柯拉也拖累得掉队了。男人们只得停下来等。薇罗尼卡向 他们直摆手:你们只管继续前进,我们不需要你们照顾。柯拉心想,从自己与薇罗 尼卡在儿童岛一起生活到现在,俩人发生的变化可真大啊!现在,薇罗尼卡变得…… 柯拉正想着心事,薇罗尼卡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说的也正是柯拉所想的。 “你在聊天时,顺便告诉他,就说,就说我在卢森堡有一座宫殿,就是顺便提 提,你觉得这样做费力吗?”薇罗尼卡两只蓝眼睛直视着她的女友问道。 “爱上他了?”柯拉问。 “我想在你迷上他之前,让他这样对待我!”薇罗尼卡回答说,“我担心他没 把我放在眼里。” “你是不是觉得,要是他知道你是火星的第一个未婚妻,他就会一下子爱上你?” “爱情,是一种感情,”薇罗尼卡解释说,“感情是买不到的,我有过这方面 的体验。不过,用财富来让男人大吃一惊还是可以的。” “那你就让作曲家吃惊吧,他会喜欢卢森堡的宫殿的,”柯拉向女友提出建议 说,“至于弗谢沃洛德,这一招不好使,请相信我的生活经验。” “他也一样。”薇罗尼卡说。 这时,前面出现了岔路。一条小路向左边蜿蜒而去,通向海边断崖。小路两旁 悬崖耸立,长满了野樱桃和金合欢。 “我们走得对吗?”长着一头火红色头发的音乐家问。他讨厌这次步行活动。 “就快到了,”诗人卡里克回答说。他手里拿着一份图册夹子,里面夹着一张 从旅行手册上撕下来的线路图。 在灌木丛里,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突然,一只允花蜂像一颗子弹一样向薇 罗尼卡迎面射来,她惊叫着扑向工程师,想搂住他的脖子,但她扑了个空。柯拉估 计,工程师定会敏捷地躲开,于是,她就迅速伸手,一把抓住了薇罗尼卡扬着的胳 膊。 “他蠢极了,”薇罗尼卡又重新回到柯拉身边,“瞧他那德行,尖嘴猴腮的, 那鼻孔就跟马的一样,我觉得他晚上呼噜一定会打得震天响。” 他们沿着小路,上了断崖。结果,什么堡垒遗迹也没有,只有一片被踩出一条 小道的灌木丛。这时,他们发现了一条陈旧的铁板凳,一位老太太正坐在那里织毛 衣。天哪,这里的风景真是美得令人吃惊:从这里看去,大海就在眼前,但低头一 看,大海在脚下深不可测。海水的颜色也从灰蓝色变成了银灰色。而在海平线的尽 头,银灰色的大海与同样是银灰色的天空融为一体,真是海天难分。在这条几乎看 不见的海天连接线上,一只游艇在缓缓地游动着。 大家叫嚷起来,懊悔没有找到任何堡垒的遗迹。人们都把矛头对准了工程师。 薇罗尼卡抗议的声音最大。柯拉叹了一口气:与薇罗尼卡多年交往的经验告诉她, 对一个男人如此苛刻地尖声喊叫,说明薇罗尼卡已经爱上他了。 “你们是不是要找飞鸟堡?”老太太停下手中的活儿问,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裙 子。“让我来指给你们看。” 老太太轻轻地从凳子上站起来。 “我是当地的磨坊主,”老太太告诉他们说,“我的祖辈住在费奥多西亚市。 我已经退休了,现在在这里负责观察鸟类,这里很方便。” 老太太指了指放在长条凳子上的仪器。 “我负责记录鸟类家族成员的飞行情况,”老太太说,“陆地上的猛禽我很感 兴趣,而海鸟由我的同行格罗莫依船长负责记录,那不,他在那里。” 她向下指了指,大家看到了一只小舢板,小得就像大海眼中的一粒沙子。 “格罗莫依船长负责记录海鸥和鸬鹚的情况。” “他们知道你们吗?”猎人格兰特问。柯拉发现猎人攥紧了拳头,猎人怎么也 控制不了自己,他太想打鸟了。就在昨天,米沙造谣说,猎人格兰特兽性大发,杀 害了克洛姆迪迪迪的所有亲人,只是当克洛姆迪迪迪跑来为亲人们的死哭泣时,格 兰特才意识到,他杀害了整整一个聪明的种类。他对绿毛犬的爱是由侮过和希望产 生的,他希望绿毛犬能为他生产出新一代犬,这样,多少可以减轻他对生态所犯下 的罪恶。 老太太领着他们沿小路向后走去。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谁也不说话了。老太 太把他们领到浓密的金合欢丛中的一条通道前。当他们穿过这条通道后发现,这条 通道竟然是由两堵墙形成的一条走廊,墙壁是由打磨粗糙的石板砌成的。原来,这 竟是飞鸟堡的入口。 堡垒本身并不像座堡垒,只是一块三居室面积大小的落满灰尘的石板空地。被 毁坏的一道石头地基依然可见。面向大海的一侧,保留下来一段齐胸高的墙角,墙 角的前面,是一个浅坑,坑里斜立着两块石板。仅此而已。 神秘的堡垒不过如此,老太太似乎觉得对不住大家,连忙说,在周围的灌木丛 里还可以找到一些石板,因为原来的堡垒要比这个大得多。堡垒原来有两座塔楼, 到20世纪初的时候,有一座塔楼还保留了一层。不过,谁也不想钻进灌木丛里去寻 找什么。大家都涌到堡垒墙角,观海望天。老太太仍在不住口地为堡垒辩解,她说, 有好多个传说都与这座堡垒有关,这些传说都证实了关于有人消失的情况。 “我们知道雅罗斯拉夫娜郡主的故事,”薇罗尼卡目不转睛地盯着工程师说, “她在普季夫里的城墙上苦苦地等待着伊戈里公爵。她没有等到,于是,就从城墙 上跳了下去,像乌鸦一样飞下去了。” “很像一个民间故事,”老太太微微一笑,“这么说你读书不少。” “什么?”薇罗尼卡脸色一变。她对俄罗斯文学知之不多,就怕有人知道这一 点。 “我还能举出两三个这样的例子,并且,这些例子都在书里写着。在你朋友腋 下夹的那本书里就有。工程师,你是在雅尔塔借的吗?” “是的。”工程师回答。 “这本书很不错。就在斯拉特科夫斯基写这本书的时候,这里还居住着许多民 族和部落,而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说,所有这些传说都互相揉合了。而实际上, 许多传说都有自己的渊源。比如有关波克列夫斯基大尉的传说就是这样。” “这个传说讲的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时间是1920年晚秋。当时,红军攻占了彼列科普阵 地后,就向海边冲来。在克里米亚这里,当时聚集了大量白军和老百姓……随着红 军不断向南方推进,克里米亚的局势越来越令人绝望……” “应当签订和约,”诗人瓦利克说,“就像英国的红白玫瑰战争一样” “在红军和白军的那场战争中,双方不共戴天,在决出胜负之前,根本不可能 谈到和平。” “那谁胜了?”卡里克问。 “红军,红军胜了,”米沙抢着说,“红军还统治了这个国家好多年。” “那当然,”薇罗尼卡说,“那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儿?” “马赫诺的部队从巴赫契萨拉依出发,追赶波克列夫斯基大尉的骑兵队。大尉 赶到了这座堡垒,就在我们站的这个地方,他被马赫诺的部队赶上了。于是,大尉 就策马越过护墙,向大海跳去!战马顺从地腾空而起,许多人都看到了这一情景…… 大尉跳下去了,但他没能跳到海里。他的战马摔在了石头上……不过,马上已经没 有了骑兵大尉。” “他变成了海鸥,”薇罗尼卡说,“就像那位公主一样。” 薇罗尼卡忍不住想笑,但谁也没有附和她。 “我走了,”老太太说,“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说的,那你们可以看一本书,名 字叫《克里米亚的过去和传说》,是穆斯里莫夫写的,随便哪个图书馆里都有这本 书。这本书里讲的就是大尉的故事。” “说到底还是些传说!”薇罗尼卡庄严地宣布,就好像战胜了一个看不见的敌 人似的。 老太太耸了耸肩,急急忙忙离开了众人:她要去记录当地一些老鹰的习性。 剩下的这些人在这座旧堡垒里站了一会儿后,决定还是回到海边去,他们要在 晚饭前再洗一次澡。 ※ ※ ※ 就在那天晚上,柯拉在公园的舞场旁再次碰到了那位记录野鸟的老太太。 在西梅伊兹,每到傍晚的时候,天空就渐渐地变成蓝色,知了不停地叫着,连 空气都显得凝重起来。继而,地平线消失了,整个世界被黑暗吞噬了,只有近处的 路灯在照耀着天地,灯光的尽处似乎就是天边了。每当这个时候,西梅伊兹的居民 们和到这里来休假的人们,便不分男女老幼,也不管会不会跳舞,都自动地聚集到 公园的舞场上。或许,他们中的许多人并不是为了跳舞才来的,只不过是来凑个热 闹而已。 老太太坐在舞场外的板凳上,听着轻柔的音乐,悠闲地吃着一支冰淇凌,诱人 的雪糕汁沿着锥形纸杯直往下淌。 “请原谅,”柯拉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来,一或许,那个大尉摔在了海边的灌木 丛里了,因为那里有许多石堆和灌木。” “看来,你聪明的小脑瓜要与传说过不去了,”老太太笑了笑,“我也曾经怀 疑过。当年,我还找到了曾经追赶过大尉的一个士兵的儿子了解情况。出乎我的意 料之外,这个传说竟然通过一个驼背的退休老人得以流传。这件事,他已经不知道 听他父亲讲过多少次了。原来,当大尉策马跳崖时,海湾里一些小船上的渔民看见 了大尉的这一愚蠢举动。正巧离岸不远处有一艘通报船,是从塞瓦斯托波尔派出来 的。这艘船上的人看见了这个白卫军的自杀行为。塞瓦斯托波尔的两家报纸《塔夫 利达之声》和《辛菲罗波尔新闻报》都报道了这一事件。两家报纸异口同声地说, 大尉没有跳到海里,也没有摔在岸边的石头上。有数十人亲眼看见大尉化作了空气。 在一瞬间,大尉在飞腾……接着,空中就见不到他了!你设想过吗?” “没有,”柯拉承认说,“我没想过。” “惟一合理的解释就是,”老太太啜了一口冰淇凌说,“波克列夫斯基大尉化 成鸟了,也就是化成老鹰了。” 柯拉明白了,老太太相信的是传说中的故事。管它呢,相信什么,那是老太太 自己的事。应该尊重,最起码也不能嘲笑老人的离奇想法。 “你是一个好姑娘,”老太太说,“要是换成别人,早就经不住这种讥笑了。” “我有幸见识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了,”柯拉说,“我只是显得年轻而已, 实际上我内心比您还老。” “真有意思!”老太太一乐。“你到底有多大,我的老太婆?” “我很快就满20岁了。而我的朋友薇罗尼卡已经满20岁了。” “你们是大学生吧?” “是的,我们在苏利科夫学院上学。苏利科夫就是古代那个画家,不过,我可 不承认他是个艺术家。” “我听说过这个人,”老太太点头称是,“他是个非常出色的画家。” “他是个一点也不中用的画家,”柯拉反对说,“因为他主张艺术课题要服从 于社会任务,而这,对于艺术来说是致命的。” “薇罗尼卡也和你一起学习吗?” “怎么会不在一起呢?”柯拉对这一问题感到吃惊,一我和她一起在教养院里 生活,又一起从那里逃了出来……” “难道我们现在还有教养院?” “是专门收容银河系弃儿的。” “噢,我想起来了!我在什么地方读过这个故事。好像是一个被收养的女孩是 某个童话故事中的人物。” “很遗憾,这个女孩儿不是我,”柯拉说,“不过,很幸运,她是薇罗尼卡。 她的爸爸是太阳系里最大的集邮家。他去世了,而薇罗尼卡现在靠邮品的利息生活。 要知道,那样坐享其成是很乏味的。所以,她想成为一个最普通的人。” “做得对,”老太太表示同意,“就拿我来说吧,就出身而言,我出身于罗曼 诺夫家族。有幸成为最后一个争夺皇位者的曾孙女。也就是说,在我的身上,带有 罗曼诺夫的基因。” “那你就占据皇位好了,谁也不会反对!” “会有人反对的,”老太太说,“爱妒忌的人总是有的。再说了,皇位在彼得 堡,而我却喜欢克里米亚的气候。” 当地一个健壮的海员请柯拉跳舞,这个海员可能是塞瓦斯托波尔海上博物馆的。 他一边与柯拉跳舞,一边不合时机地夸赞柯拉如何如何的漂亮。柯拉请他在说恭维 话时要有分寸,可这个海员怎么也找不到动听的话儿。 当柯拉回到板凳上时,皇位的继承者已经走了,而柯拉却不知道她的姓名。要 知道,皇位的继承者一定要有名有姓。 后来,柯拉又去找工程师。在路灯的照耀下,他的脸色显得比白天更加严酷, 他的眼睛深深地藏在浓密的粗眉下面。 “您没跳舞?”柯拉问。 舞曲停止了,知了一起叫了起来,似乎要填补舞曲的空档儿。灌木丛中一种叫 不出名的鸟儿也跟着叫了起来。 “我早就不跳舞了,”工程师说,“各种舞已经变样了,甚至有点可笑,你我 之间岁数的差距太大,至少你会这样认为。” “10岁,”柯拉说,“我已经考虑过了,这根本算不上是差距。普希金比纳塔 利娅·尼古拉耶夫娜要大得多。” “而这一切的结局是什么呢?”工程师强调说。 工程师长着一双漂亮的巧手,十个手指细长而有力,就跟外科医生或是专撬保 险柜的小偷的手指一样灵巧。 这时,薇罗尼卡出现了,就像在灌木丛里埋伏着似的。 “弗谢沃洛德不跳舞,”她告诉自己的女友说,“我想同他去海边走走,走吧, 谢沃。” 薇罗尼卡笑了起来,她的嗓音很低,是故意装出来的,这种笑声对异性极具诱 惑力。 工程师顺从地沿着幽黑的林荫小路向海边走去,柯拉对他很是看不起。幽黑的 林荫小路,柯拉不记得在什么地方碰到过这个路名;大概是在美国恐怖影片里吧。 ……幽黑的林荫小路,柯拉沉思着,为什么当你喜欢一个男人时,马上就会出 现这么个没长脑子的薇罗尼卡。这个薇罗尼卡之所以能到处招摇,只是因为她会对 着好色的老教授媚笑,或者是向女教师们炫耀自己无尽的财富。可她自身的修养…… 柯拉努力制止自己对女友的怨恨。她不需要这个工程师,这个工程师现在还是 个大猩猩,还没变成个人。就让他不把自己当成一个知识分子吧,这人对当知识分 子没有信心。他对自己发明的扑翼机也是没有信心的,这可是姑娘们心中理想的东 西…… 不过,工程师可就没有这种感觉了。他同长着一头黑色卷发的薇罗尼卡一起来 到海边,应当承认,薇罗尼卡第一个声张自己的权利,占据了这片杂草丛生的地方。 那个海员又出现了。他的眼睛红红的——为了得到柯拉这样姑娘的爱情,他甚 至准备随时横渡黑海。但是,柯拉并不想让邂逅相遇的海员这样。于是,她回到了 屋里。 薇罗尼卡回来得很晚。当时,柯拉已经快睡着了,她的心由于无能为力的争风 吃醋都快停止跳动了。应当把应得的东西交还给薇罗尼卡,这姑娘太自信了,一点 儿都没有想到那是根本不存在的成功。 “我跟他说:你听,我的心脏跳的多厉害!”柯拉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薇罗 尼卡说,“可他把手从我高挺的胸上拿开,却对我说扑翼机比别的什么飞机要省钱…… 我告诉他要像第一次那样尽兴,可他竟回答我说,不想让我难为情。他的幽默感已 经荡然无存。算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他,我要采用最好的摔 跤的传统,我就不信不能把他弄到我的胸前。” 柯拉没有说话,也许,任何一种回答要么是愚蠢的,要么是不真诚的。 薇罗尼卡回到自己床上,很快就关了灯。 ※ ※ ※ 一大早,人们发现工程师弗谢沃洛德不见了。他去辛菲罗波尔取自己的飞行玩 具去了。他答应天黑以前返回来,以便明天把这些玩具展示给朋友们看。他决定在 宽阔的艾彼特利大山坡上进行实验。这里气流不稳,很危险,需要真正的实验者。 白天也令人心烦:大风呼呼地刮着,把枯枝败叶吹得满街乱跑,不时发出奇怪 的尖叫声。柯拉觉得这风声就像古希腊神话中风神爱奥尔的琴声一样,尽管她从未 听到过风神琴的声音,也从未看见过这把琴。 海边都已经很不舒适了,更别说是下海游泳了。猎人格兰特的绿色宠物不知为 什么哭了起来。后来,格兰特把它带走了。柯拉也悄悄地离开了其余的人,向山上 的飞鸟堡走去。只有上帝知道她去那里干什么:也许,只不过是想在那里同老太太 一起坐坐,听听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太太那低沉颤抖的说话声。 山崖上空无一人。小板凳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书名叫《危险关系》,这是一 本做工整齐的复印件。柯拉一眼认定,这一定是那位她急于知道其名字的老太太留 在这里的。 柯拉坐到板凳上,仰望着广袤无边的天空——一片片乌云翻滚着,随风匆匆而 去,就像是逃避什么灾难似的。 似乎要大雨倾盆了,但云量不够,雨是不会下的。” “柯拉,”旁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的孩子。” 话音未落,银河系警察局局长米洛达尔挨着柯拉在板凳上坐了下来。 “您在这里干什么?”柯拉问米洛达尔,“也在这里休假吗?” “这可有点夸张,”米洛达尔承认说,“说实话,要是现在能休息两个星期的 话,我宁愿拿一个月的生命来换。” “难道您没有假期吗?”姑娘问。 “我们只有在梦中才能安静地休息。”局长借用一句名言回答了柯拉的问题。 柯拉看到,局长穿的是短裤和足球衫,她感觉到,局长那突出的膝盖上的空气 微微颤动起来。 “这是您本人,还是您的全息图?”柯拉问。 “有些东西,即便是间谍也不能同他讨论。”米洛达尔回答。 于是,柯拉不再谈论局长的面貌,而是问: “如果说您不是在休息,那么,您就是在工作。我们找谁去?” “我们谁也不找,”米洛达尔回答,“我们很担心。” “担心什么?” “可能同一个并行的世界相遇,”局长回答,“这还不够我受的吗!” 他没有细说这个问题,而是警告柯拉: “我可能要用得着你,小姑娘。” 说着,局长从板凳上站起来,急步向灌木丛走去。透过灌木丛,柯拉看到了刚 刚认识不久的罗曼诺娃那熟悉的身影。老太太谦逊地等待着局长,局长边走边喊到: “你去哪儿了,克谢尼娅?我可不能因为你的奇怪勾当耽误一天的时间……” “这可不是什么勾当,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工作。”老太太回答。 局长一边同老太太说着话,一边沿着小路走远了。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 ※ ※ ※ 深夜前,所有东逛西游的人都回来了。第一个回来的是薇罗尼卡,她在莫斯科 买到了一件真正的希腊短袖长衬衫,还有平底鞋和一个发卡子饰物。薇罗尼卡觉得, 只要自己穿上这件希腊短袖衬衫,就能让冷酷的工程师对她一见倾心。说实在的, 她穿着短袖衬衫真的很好看。只是房东塔马拉对这件衬衫看不顺眼。她问薇罗尼卡, 古希腊的姑娘是不是真的不穿内衣?薇罗尼卡赌咒发誓地说,就是那样。 工程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不过,他从住的小旅馆打了个电话来。柯 拉走到电话前,工程师毫不掩饰自己的兴奋,说他很高兴听到她的声音。而柯拉心 想,把大脸盘的严厉与粗鲁混为一谈是多么的错误。 薇罗尼卡也跑过来听电话。很显然,为了等工程师的电话,她并没有躺下睡觉。 她穿着这件新买的短袖衬衫,右胸裸露着,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束,佩着发卡。柯拉 不得不承认,这位富有的朋友真是美艳无比。柯拉放下电话,情绪一下子跌落下来。 薇罗尼卡对着话筒嚷道: “你去哪儿啦!谢沃,我非常想跟你说话!” 柯拉回到自己的房间,她不想听薇罗尼卡怎样诱惑工程师。 柯拉躺下了,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蚊子。蚊子的狡猾与恶毒令人难以置信。生 活不如意,不妨用优美的自杀来结束它,也就是当着所有熟人的面,从飞鸟堡旁边 的断崖上跳下去。而在落下的过程中,心甘情愿地化作一只海鸥。不行,海鸥太喜 欢吵闹而又厚颜无耻。也许,化成一只老鹰最好。化成一只老鹰后,就可以借助上 升的气流,长时间地飞翔,而几乎不用扇动翅膀。她的房子也可以建在高高的山崖 上,这样的地方,就连身手最敏捷的猎人格兰特也上不去…… 柯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最终也没有决定在自杀的时候变成什么鸟儿。 第二天早上,薇罗尼卡醒得很早,她情绪亢奋,心情愉快,忙忙碌碌,准确地 讲,就像跟在轮船后面的一只海鸥,不停地抢吃船上扔给它的面包。她还像昨天那 样穿着短袖衬衫,右胸露在外面。塔马拉瞅了瞅她,问: “你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放肆?” “你不懂,这种衣服就应该这么穿。”薇罗尼卡回答,她的神情就像咬了一口 西瓜那样愉快。 “这可能是为了方便给孩子喂奶。”房东说,她的表情没有一点讲幽默笑话的 意思。不过,薇罗尼卡倒是把衬衫穿整齐了,她也不想在海滨浴场掀起轩然大波, 因为她还没有做好哺育婴儿的准备,尽管如此,她的心情还是蛮愉快的。 塔马拉刚说了几句,薇罗尼卡的心情还没来得及变坏,就听米沙·霍夫曼在山 坡下喊道: “姑娘们,别睡了,公鸡早就叫了!再过半小时,谢沃就要试验他的扑翼机啦!” 一听这话,薇罗尼卡就像被人用锥子狠狠地扎了一下似的——柯拉实在找不出 别的比喻了——马上手忙脚乱起来。但这并没有给她带来好处,她的衬衫严重妨碍 她上口红,也妨碍她系那长长的鞋带。固定在发卡上的别针一下了滚落到了浴缸底 下……柯拉没有等薇罗尼卡一起走,于是,薇罗尼卡光着一只脚,一瘸一拐地跟在 朋友们的后面,向山上奔去。短袖衬衫把不该暴露的身体部位暴露无遗,却把体面 的部位遮挡得严严实实。 薇罗尼卡怒火中烧,她一口气跑到了飞鸟堡那块空地上,猛地停了下来,她注 视着天空,寻找她的工程师。 工程师是从后面步行过来的,他向大家致意后,告诉大家,他的扑翼机正在公 路上组装,愿意者可以去参观一下。工程师向公路上走去,其余的人都跟在后面。 薇罗尼卡这时已经恢复了常态,美丽诱人,令人怦然心动。 在路边的草地上,放着一堆易碎的机器零件,那位科学家模样的年轻人充当了 弗谢沃洛德的助手,当人们来到跟前的时候,他恰好打开了一个小手提箱,从中取 出了一块网状的东西,像魔术师那样,把它塞进拳头里,然后,他伸开骨瘦如柴的 拳头,网状的东西就变成了一张翅膀的蒙皮。需要把它糊到零件上去。 “这是人类的理想,”米沙·霍夫曼告诉大家,“我想歌颂人类真正变成鸟的 那一时刻,也就是人类不用那些气味难闻且消耗氧气的发动机就能飞行的那一时刻, 依卡尔万岁!” “谢谢,”表情严肃的工程师说,“我同意你把我同依卡尔相提并论,只是出 于对你的音乐创作的尊重。而换一种场合,我是不接受这种比较的,甚至会因为依 卡尔的早逝而感到不吉祥。” “噢,上帝呀,”音乐家叹息道,“我说的可是另一种意思,说的是一般的英 雄形象。” “再说呢,”弗谢沃洛德继续同他争论,“我总是把对安全的关注放在首位, 因为我想把自己的工作干到底,没有比中断这项工作更愚蠢的了,只是对那些无关 紧要的小事,比如说靠近太阳时蜡的熔解点的问题,没有加以考虑。” 天哪,薇罗尼卡当时竟然没有想到,试验扑翼机的人是在开玩笑,她像古罗马 神话中的复仇女神福利亚似的,朝着音乐家吼起来: “你怎么能这么说!怎么能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这么说!” 趁着米沙与薇罗尼卡进行争论的时候,工程师和他的助手小心翼翼地组装着脆 弱的飞鸟,把看似结实的网状蒙皮拉紧。观众们也呆不住了,都自愿找活儿干起来。 这一次又是音乐家和薇罗尼卡例外,音乐家懒惰无比,而且,他那大大的肚子也不 允许他自如地弯腰;而薇罗尼卡则大声宣布,她不能用自己没有经验的手搅坏工程 师的作品,增加她最珍爱的人儿的风险。 大约10点的时候,扑翼机组装完毕,弗谢沃洛德只穿一条游泳裤。这是为了以 防万一,一旦降落不成功,可以跳到海里。在大海里,任何衣服都是多余的。老太 太第一个向堡垒走去,从那里观察实验最清楚。老太太在小板凳上放着一架用于拍 摄鸟类飞行情况的摄像机。而其他的人在等待着。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托伊把一只 翅膀垂直摁到自己胸前,而他的助手以同样的动作摁下另一只翅膀。随后,众人沿 着山坡向山上走去,一阵狂风吹来,把他们吹得摇摇晃晃。在山顶的一块巨大的岩 石后面,工程师将两个翅膀都摁到自己身上。他的助手走到一片开阔地上,站在那 里,等待风停下来。等了好长时间后,终于,这位助手大声喊道: “开始吧,谢沃!” 弗谢沃洛德从岩石后面跑出来,狠劲地挥动着两只胳膊。就这样,一双翅膀把 他提离了地面,就像一个大汉用手抓着一只猫一样。工程师的两腿做着游泳的动作, 而一双翅膀成了他飞翔的工具。甚至不必太用力地舞动翅膀,他就能向上升一升。 在天上,风向正好相反,于是,弗谢沃洛德向大海飞去。柯拉很想大声问问弗谢沃 洛德,他一个人在那么高的天上感觉好不好,害怕不害怕。但这是一个愚蠢的念头, 遗憾的是,这一念头与薇罗尼卡的想法不谋而合。薇罗尼卡对旁边的人说: “大概,我可受不了这个。要是谢沃能活着回来,该多么幸运啊。他这是胡闹, 真的,是胡闹。” “让我们歌唱吧,”满脑子名人名言的米沙说,“为勇敢者的胡闹歌唱。” “这话印象好深。”薇罗尼卡说。 “好像这话是莱蒙托夫说的。我曾想给这些话谱写曲子。” “你算了吧!”又高又瘦、面色苍白的诗人卡里克顶了他们一句,“你们妨碍 观看演出!” “你看你的,又没妨碍你!”音乐家抱怨说,一我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没像 有些人那样指手划脚。” 柯拉向堡垒走去——弗谢沃洛德很快就要飞到这里。 老太太已经在堡垒里了,她把飞行情况拍摄下来。柯拉透过女儿墙向下面的大 海看去,在海面上的白浪之间,晃动着一个菜籽一样的斑点,那是一条观察鸟类飞 行情况的船,船上有一个观察员。 柯拉把目光投向灌木丛方向,看了看崩塌的围墙后面的山岩,没有,在哪儿也 没有米洛达尔的踪影。局长并不关心今天的飞行试验。 正在这时,工程师的扑翼机从山岩后面出现了。他调准方向,朝着堡垒飞来。 很显然,弗谢沃洛德已经看见了站在那里的柯拉,他正是向柯拉飞来。而薇罗尼卡 这时还耽搁在路边,不知是在搞清与音乐家之间的关系,还是在对自己的装束进行 例行的整理。当然,工程师也可能是向老太太飞来。可当他飞近了的时候,他很得 体地舞动着巨大的翅膀,喊道: “柯拉,你好!” “你好!”柯拉举起一只手摇着,为他取得的成功感到高兴,“你感觉好吗?” “很好!”海风把工程师的答话传了过来,随即,又把它传送到好远的地方。 工程师吃力地掌握住平衡,飞到了靠近柯拉的地方。他高兴地笑着,观察着鸟儿的 飞行。 “我可要爱上他了!”老太太不禁脱口而出。不过,除了柯拉,谁也没有听到 这句独白。 堡垒的空地上,站满了以薇罗尼卡为首的一群人,所有的人都跑到了这里。而 这时候的弗谢沃洛德,已经飞得很高了,就像在山崖上空盘旋的老鹰和鸢一样。 “下来吧!”薇罗尼卡大声喊着,“您的胳膊都该疼了。” “别着急,”工程师的助手劝阻她,“这一点我们已经考虑到了。他的胳膊由 一个专门的架子撑着。” 在等一阵狂风过后,弗谢沃洛德决定再次降低高度,飞到朋友们的眼前。他开 始盘旋着下降。他的飞行很平稳,甚至有点庄重。至少柯拉觉得是这样。 这只人鸟在盘旋了又一圈之后,飞到了飞鸟堡遗址所在的断崖上空。随即,他 又调转方向,向海上飞去。大海在脚下延伸,茫茫然,无边无际,深不可测…… 突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一个气团迎面扑来,撞向了工程师,他来不及舞动翅膀上升到气浪的上方。气 浪猛地撞到了翅膀上,压迫着弗谢沃洛德的一只胳膊,使它挥舞不起来,工程师一 下子失去了平衡。这种情况,很容易造成狂风吹动工程师的另一只翅膀,把人吹得 旋转起来,那样的话,翅膀就会被撕碎,支离破碎的蒙皮就会像手绢一样,在天空 中随风而飘。 刹那间,这只巨大的、充满自信的飞鸟一下子变成了一团不知向哪儿坠落的板 条、布片和人的肉体…… 这一大团物质在惯性的作用下,还在继续运动,但空气所能产生的浮力已经托 不住它的重量了。 这位今天的依卡尔,似乎是在慢慢地,但却是越来越快地向下,向着山崖下被 海浪拍打着的岩石坠去。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就像石头一样 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连句话也说不出来……工程师的身体被扑翼机的碎片缠住 了,他正向着死亡扑去。而当他从堡垒旁一闪而过的时候,所有被惊呆了的人们又 一下子清醒过来,他们在心里呼喊着,一下子扑到了堡垒的胸墙前。胸墙的外面就 是万丈深渊。他们都亲眼看到,工程师的身体慢慢地翻滚着,越来越快地向下跌落…… 然而,工程师的身体并没有跌落到水里,也没有激起喷泉般的水花…… 工程师的身体也没有撞到岸边的石头,也没有血肉横飞。 工程师的身体消失了,没有落在数米之遥的大地上。一些人看到了一团小小的, 但却是明亮的闪光。 而另一些人却认为,那是一团云雾在瞬间的散光。 不过,所有的人都相信,他们看到了工程师消失的位置,也记住了工程师消失 的时刻,他们还看到了工程师是怎样消失的,也看到了缠裹着工程师身体的扑翼机 的碎片。 ※ ※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自然而然。柯拉回想起了这一事件的所有片断,其实,这 一事件正是这些片断。 薇罗尼卡开始喊叫起来。 “没保护好他!”她大声喊道,“没保护好他!” 能保护工程师的只有笨手笨脚的助手,他立即翻过堡垒的残墙断垣,想去追赶 自己辅助的人,看来,他要到空中去寻找工程师。 猎人格兰特一把抓住助手的腰带,把他拽到自己跟前。 罗曼诺娃老太太通过对讲机呼叫米洛达尔。两位诗人拔腿就往海边跑去,他们 想去寻找飞行者的遗体。 后来,猎人格兰特从腰间拿出一根细绳,在一头拴上石头,把绳子从断崖上顺 了下去。他手中的绳子团转眼间就展开了。猎人的绿毛爱犬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副 手套。她用手套裹着细绳子,从断崖上溜了下去。柯拉看见她的掌中冒出一股股的 烟。 老太太的伙伴驾着那条小船赶到了岸边,沿着海岸线寻找弗讨沃洛德的遗体。 过了几分钟,也许时间更短些,米洛达尔的飞机出现了。它在人们的头顶上飞 过,然后,开始下降,几乎触到断崖。飞机停在了峭壁与大海之间的一块狭长的地 带上。大家都看见了局长那瘦小的身材。他正在同绿毛犬克洛姆迪迪迪在交谈着什 么。后来,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坐在小船上的观鸟者。 人们从海上和山崖上分两路进行营救,但这一切都没有结果。这座古老的堡垒 依然保留了自信:又有一个牺牲者变成了鸟。 人们找不到别的解释。 不过,弗谢沃洛德的一些踪迹还是被人们发现了。例如,扑翼机上的木片,蒙 皮的碎片等,这些东西有的洒落在断崖上的石头堆里,有的挂在了灌木丛上。但人 们所能找到的仅此而已。 过了两个小时,米洛达尔来到了堡垒的废墟上。这里已经成了这场惨剧的所有 见证人的集合场所。米洛达尔通知说,警察仍在继续寻找飞行者的遗体。警方认为, 他是被意外遇到的一股强大的狂风刮到海里去了。而目击者之所以没能看到这一幕, 是因为当时人们正好面对着从云彩后面露出来的太阳。 谁也不相信米洛达尔的话。再说,很少有人知道他是谁。不过,大家都装出一 副相信的样子。原因很简单,谁也想不出任何别的解释。 那天晚上,薇罗尼卡提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解释。 “他会回来的,”薇罗尼卡坚定地说,“他被山神抓去了,老太太讲的这个传 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传说。这个老太太是山神的报信者,你见过昨天她是怎样施展 魔术迷惑工程师了吗?这统统都是黑暗势力的阴谋,我相信,我们应该在辛菲罗波 尔找到艾哈迈德·沃斯连斯基。他能控制星体的力量。我在辛菲罗波尔火车站看到 过他的广告。” 柯拉懒得再听薇罗尼卡的讲述。她很清楚,这同星体的力量到不相干,同辛菲 罗波尔的沃斯连斯基也毫不相干……米洛达尔在这次惨剧发生的前一天,曾讲过关 于并行世界的说法,柯拉对这一说法有着透彻的理解。她明白,在堡垒中的观鸟者 和在船上的观鸟者,不仅仅是在观察鸟类,他们也在探索传说中的种种现象的奥秘。 而这种种现象,可能与那些传说有关。现在,一定要与米洛达尔见面。他在飞走的 时候,曾命令柯拉要耐心等待,并保持沉默…… 对于一位日理万机的高层领导人来说,耐心等待并保持沉默是很好的办法…… 而在这里,整个下午,人们都被这死亡惨剧压迫得透不过气来。 这一伙人当天就散伙了,就好像把他们纠合在一起的是弗谢沃洛德,而不是两 位莫斯科美人。 不知为什么,柯拉觉得,米洛达尔定会在晚上出现。 薇罗尼卡睡得很早,她服用了几乎是致死剂量胁安眠药。而柯拉却睡不着,于 是,她来到院子里。塔马拉屋子里的电视还在开着,不时有彩色的光芒映照到黑乎 乎的树叶上。知了就在耳边吱吱叫着,山崖下不时传来海浪拍岸的声音——白天, 大海被风吹得白浪滔天;而现在,风息了,力量巨大的浪涛有节奏地撞击着海岸。 柯拉闭上眼睛,她又一次看到弗谢沃洛德像火花一样,一间就消失了……米洛 达尔快点来吧…… ※ ※ ※ 柯拉被一阵轻柔的抚摸弄醒了——妈妈给她喂奶时,就是那样抚摸她的……柯 拉从睡梦中醒来后,心里想,天哪,我哪能记得妈妈是怎样给我喂奶的…… 屋子里黑乎乎的。月光洒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照映着桌子上的闹钟。表盘上绿 色的分秒数字均匀地闪现,表示着夜晚的长短和流逝。 “柯拉,起来,”罗曼诺娃老太太悄声说,“我们在等你。” 柯拉本想一下子在床上坐起来,但老太太拦住了她。 “悄悄穿好衣服出来,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柯拉穿上一件无袖长衫,穿好鞋子,来到屋前的空地上。薇罗尼卡屋子里的门 虚掩着,她正在说着谁也听不明白的梦话。 一架小飞机悬停在屋子前面的空中,离屋子有五步远。飞机的机身轻轻地颤动 着。仪表的反光映衬出驾驶员的脸庞,他正眯缝着眼睛打量着柯拉。也许,柯拉鲜 艳的无袖长衫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咱们走吧!不用关门,你很快就会回来的。” 柯拉跟着老太太向前走去。老太太健步如飞,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小飞机上 放下的一架小梯子搭在地上,柯拉扶着梯子爬了上去。 “局长在家里等咱们。”老太太说。 飞机里有点拥挤,但很安静。柯拉看不清整个飞机的模样,也无法用仪器来测 量。 飞机的蒙皮是透明的,但在黑暗里,也没有多少用处:飞机的外面,一会儿灯 火通明,一串串灯光、火花从机身旁边一闪而过;一会儿,漆黑一团,只是偶尔有 什么东西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亮光。忽然间,柯拉感到耳朵受到压迫,很显然,飞 机里的压力变了。随即,飞机停在了水泥跑道上。柯拉清楚地听到后面关大门的声 响。原来,飞机开进了阿里巴巴山洞。 这是一个在大山腹中开凿出来的飞机场。飞机的舱门滑向了一边,米洛达尔站 在水泥跑道上迎接他们。不知为什么,柯拉回想起了儒勒·凡尔纳的一部小说。在 那部小说里,主人公们就是栖身在一个宽阔的山洞里。他们把空中飞船或潜水艇都 藏在洞里。 在山洞的深处,透过松柏墙,可以看到一座宫殿的白墙。米洛达尔径直向那里 走去,客人们也跟着走了进去。 他们穿过了一条松柏夹道的林荫小路,这些松柏都是在人造阳光下生长的。当 他们一行三人走进白色宫殿的玻璃门时,一名保安官员向他们敬礼后,消失在走廊 里了。 米洛达尔把老太太和柯拉领进了会客厅。客厅中间摆着一张小茶几,四周是一 些宽大的沙发软椅,用于进行正式友好会谈。软椅的面料很古老,在咖啡色的背景 上有一些淡紫色的玫瑰花。沙发旁边的壁炉没有生火。椅子上散发着尘土的气味和 久违了的“红都莫斯科”气息。两位神态傲慢的人坐在椅子里。他们向进来的人友 好地点头致意。 米洛达尔向两位女士指了指两张空椅子,自己则坐到最边的一张空椅子上,他 问: “哪位要喝茶,哪位喝咖啡?” 等所有的人说完自己想喝什么后,柯拉说: “我最需要一个脸盆和牙刷。” “沿走廊向前走,到第二个门向右拐。” 当柯拉回来时,壁炉已经燃起电子火焰。两位相貌平平的人正在喝咖啡,而老 太太则用一只大大的磁杯在喝茶。米洛达尔递给柯拉—杯茶。在把每个人都安排妥 当之后,米洛达尔开始讲话: “经常有人失踪这类事,各位也都知道。在任何世界,任何星球上进行的统计, 都确定了这类失踪事件的准确比率。这类事件发生的原因是很实际的。警察正在寻 找失踪者,应该找到多少,就找多少。有一些已经腐烂,或是在水中、酸中溶化了。 各人有各人的命运。” 相貌平平、十分傲慢的人赞许地点点头。他们正在研究这一问题。 “当前的安全部门对失踪事件的统计情况倍加关注,因此,对失踪人数的任何 夸大,都会受到怀疑。并行世界的存在,从理论上早已得到证实。然而,尽管有最 出色的专家在研究这一问题,但我们却没能进入其中的任何一个世界。当然,我们 最终会进入的。给我们时间,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相貌平平的人赞许地点点头。他俩相信科学的力量。 “科学毕竟是科学。”局长继续说,“而生活却有自己的一套。” 说出这样一句奇怪的话后,米洛达尔喝了口咖啡,然后,把杯子放到了茶几上。 “按照我的指令,居住在银河中心的格里埃博士正在展开秘密调查。他证实, 一个可能存在着的平行世界,已经同我们接触。在我们两个世界之间,很可能存在 着人员迁移现象。” “这不可能!”老太太突然惊叫起来。不过,柯拉觉得,这惊叫声有些做作的 成分:老太太想引起人们的注意。 “这是可能的,”米洛达尔严肃地说,“您很清楚,克谢尼娅,这两个世界的 接触点之一,就在西梅伊兹附近地区,它比名叫飞鸟堡的那个地点稍低一些。准确 地讲,这个接触点就在堡垒与黑海表面之间的断崖处。” 这一次谁也不再惊讶了,就像这个问题他们已经讨论过了似的。 米洛达尔证实了柯拉的怀疑,他继续讲道: “关于并行世界的问题我们已多次讨论过,并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更何况, 昨天发生的事件对我们很有用处。” “什么事件?”柯拉问。 “你知道什么事件,”米洛达尔说,“就是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托伊进入了并 行世界这件事。 “这么说他没有死?”柯拉高兴起来。 “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这一点。”米洛达尔说。 “如果说两个世界接触了,他进入了并行世界,”柯拉说,“那他会不会在并 行的世界里摔死了呢?” 所有的人都沉默不语,他们也在思考这一问题。 柯拉想象出了两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界,还有另一个未知的世界。她觉得这 两个世界就像两个粘在一起的肥皂泡一样。把它们隔离开的,只是薄薄的一层七彩 肥皂膜。 “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没有摔死,”米洛达尔对柯拉,也是对他自己说,” 最可能的情况是,我们的工程师还活着。就跟从前那些经过同一条时空隧道进入并 行世界的人一样,还活着。” “这个名称是假定的,”一位傲慢的人补充说。 “当然,一切都是假定的,”米洛达尔同意他的说法,“遗憾的是,我们了解 得不多,因此,几乎是无能为力。” “我们已经知道,这个并行世界是存在的,并且,拒绝接触。”老太太说, “这可是令人不安的信息。” “它们为什么不来接触呢?您从哪里知道这些的?”柯拉问,她想,既然把她 请到了这里,也就是说,他们没有对她可隐瞒的。 “根据我们所进行的计算发现,”米洛达尔说,“并行世界里的人对我们的存 在很清楚。再说,那个世界里还有从我们这里失踪进入的人,他们的失踪并非偶然。 一个人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需要一定的能量消耗。我们还不知道这一切是 怎样做的。但他们却知道!” “您从这一件事中做出的结论是否太多了呢?”柯拉问。尽管她也希望工程师 活着,哪怕是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但她是个理智的姑娘。她很清楚,理论毕竟是 理论,除了理论之外,还有冷酷的现实。 “何止一件事?”米洛达尔反问。 “不就是工程师托伊在掉到山崖时消失了这件事吗?” 这会儿轮到老太太吃惊了。 “那位跳崖自尽,变成了鸟的姑娘怎样了?那位骑着马从堡垒上跳下去的波克 列夫斯基大尉又怎样了?有关人员失踪和变成鸟的那些传说又是怎么一回事?” “可那不过是传说而已!”柯拉说,“再说了,即使有那么一回事,也是一千 年前了,关我们什么事?” “您等等,”米洛达尔阻止了准备还嘴的老太太,“当我们谈论某件事的时候, 我想,有时候,听众知道的可能跟我们一样多。而听众也可能不知道,并行世界里 的时空关系跟我们的完全相反。对于我们来说,那个姑娘是在两千年前跳海的,而 对于另一个世界来说呢……”米洛达尔用手指了指上空,“我们所说的时间是不存 在的,对于他们来说,什么一千年,什么今天,都是一个时间。” “可这是不可能的!”柯拉表示反对。 “为什么?”米洛达尔耸耸肩,“你到底相信不相信在时空里旅行这件事?” “每个中学生都相信这个。”柯拉回答说。 “对于并行世界而言,与我们接触,同时也是同我们失去的时间的总和接触。” “这不是很明白,”柯拉说,“但我不想争论。” “做得对,这样可以节省时间。你完全明白,传说中所记录和反映的所有关于 人在飞鸟堡附近失踪的情况,很可能是并行世界里的科学家进行有意识的活动的结 果,这些科学家能够把我们的人据为己有。” “您确信这一点?”柯拉在米洛达尔的论据中找到了弱点。 “当然不是!”一位相貌平平的人替米洛达尔作了回答,“我们根本不能确信。 这只是理论。我们应该用实验来支持这一理论。” 他不再说话了,似乎是把下一个星期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我们一定要进行实验,”米洛达尔抓过话柄接着说,“我们应该到他们那里 去,去搞清楚,他们是怎样做这件事的。他们能够做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然后,我们应该设法使银河联邦的公民返回家园。” 米洛达尔滔滔不绝地讲完这段话后,踮脚站了起来,挺了挺胸,就像一位真正 的演说家一样。 “要不那样做的话,我们可能面临危险。”另一个相貌平平的人小声说。 “有些东西我们不明白,这使我们的对手占据优势,因此,对我们形成威胁。” 第一个相貌平平的人解释说。 “我们一定要把一个什么都懂,并能活着回来的人派过去。” “说得对。”第二个相貌平平的人随声附和。 “我们考虑过了。”米洛达尔看着柯拉说。柯拉的心往下一沉:他怎么用这样 的目光看着我?“我们也商量过了,柯拉·奥尔瓦特,我们决定把这一光荣的任务 交给你。对并行世界的这次考察,同时也是对你的一次考验,考验你能否作为一名 外勤侦探被银河系警察组织录用。” “交给我?到并行世界去?”柯拉呆板地重复着这句话,“这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这次冒险活动的最佳人选,”米洛达尔回答说,“你年轻,对死亡 暂时还不那么恐惧……” “我可怕死!” “别打岔!你办事轻率,这是因为年轻。你会不顾一切地去冒这次险的。” “绝不会的!” “其次,你的头脑冷静,聪明过人。这是非常奇怪的,这与你的年龄不相称……” “请不要对我进行分析,就跟我是试验用的兔子似的!” “这种比喻是有道理的。”局长赞同地说。那两位相貌平平的人也点头称是。 一不过,这种比喻并不会使人感到抽象性减少了。至于你是兔子还是鬣狗,现在对 我来说无所谓,令我不安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地球的命运。你考虑一下吧,柯拉, 我有一种预感,在最近20年中,地球的命运将一次次地掌握在你的手中。你哪怕有 一次让地球受损,也不得了了!” 柯拉差一点没笑出来,因为悲剧在局长的口中居然跟粗野的玩笑差不多,只是 他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我究竟该怎么做呢?”柯拉问,“我没有扑翼机,也不会飞行。” “这不成问题,”局长一挥手,“这次行动计划由专家们制定,而原则上一切 都已经决定了。” “什么原则?” “你得从断崖上跳下去。” “怎么能这样?” “你从断崖上跳下去,我们指望并行世界里的他们会把你接住,弄到他们那里 去。” “您明白您在说什么吗,局长?”柯拉愤怒了,她的心在颤抖,她明白了,在 这间屋子里,没有一人支持她。就连罗曼诺娃老太太也不支持她。老太太正聚精会 神地瞅着天花板上的水珠——显然,山洞里不知什么地方出现了渗漏。 “我很明白,”米洛达尔冷冷地说,“倒是你需要明白。” “您想让我像个被开除的中学生一样从断崖上跳下去,指望在另一个什么世界 里,很可能是不存在的世界里,被人发现,得到救护和关照。假如他们正好是休息 时间呢?假如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呢?” “一切都是可能的,”一个相貌平平的人说,“一切都是可能的。”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是对柯拉的同情。 “为什么不从您勇敢的组织里挑选志愿者呢?难道您没有多少志愿者?” “他们在哪儿?”米洛达尔感兴趣地问。 “这不是嘛。”柯拉用手指了指屋子里的人。相貌平平的两个人一下子把身子 缩进椅子里,甚至连脑袋都快见不着了。而老太太呢,在那里没命地咳嗽,喘不上 气来,显然,她是活不过这个晚上了! “而我呢,”米洛达尔说,“是不能牺牲自己的,因为我掌握着那样多的国家 机密,以至于每到晚上,都要把我锁进保密柜里,以防被人劫走。” 看到没有人发笑,局长解释说: “这是玩笑话……” 就连这句话也没能引起笑声。 “说正经的,”米洛达尔继续说,“我们找你办这件事,是被严重的现实逼的。 我们有理由认为,那个世界的人有能力对我们进行监视,至少是在两个世界接合的 地方。比方说,是在离两个世界接触点一公里的地方对我们进行监视。如果说我们 不是傻瓜的话,那么,他们就更不是傻瓜了。他们也明白,带着摄像机观察鸟的老 太太和她那位呆在船上的搭档的出现,并非大自然爱好者的偶然行动。他们可能会 受到怀疑,可能已经被发现,并且受到监视。再说,我也被他们看见过二三次了。 我同两位观察鸟类的人都交谈过,参加过对该地区的空气、重力和磁场的监测实验, 你可知道,我们在这里工作可不止一个星期了。工程师的失踪,很可能是那个并行 世界所要进行的一系列侵略活动的一个起点。” 两位相貌平平的人从软软的沙发里探出头来,随即,又缩了回去。 “既然我们对那个并行世界进行了观察,那么,很显然,那个并行世界对我们 的观察将会更详细,更充分。我至今还能同你们在一起,而没有被敌人干掉,可以 认为这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也就是说,您的全息图没有被除掉。”第一位相貌平平的人指出,这使得米 洛达尔能够稍微喘口气。随后,米洛达尔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我们应当向并行世界派一位没有引起他们怀疑的人去。因此,我们安排柯拉 ·奥尔瓦特来到这里。前一段时间她曾在孤儿岛的凶杀案件中接受过我们的考验。” “是怎样安排我来的?”柯拉问。 “从我这方面讲,这需要一定的灵活性,还要懂得女人的天性。” 罗曼诺夫家族的最后一位传人哼哼哈哈起来,她很高兴。 “是我自己决定来这里的,谁也没有派我来!”柯拉嚷着。 “可如果你仔细想想,你是怎么决定和怎么来到这里的,你就会发现,你那位 头脑简单的女朋友,无时无刻不在催促着你作出这样的决定。你的女朋友以其独特 的憨态蠢样,作出样子,似乎你们俩人的事情总是由你作主。” “这是有意安排的?”柯拉真想把薇罗尼卡撕碎。 “薇罗尼卡也没有想到她在受我的摆布。”局长谦虚地说,“她是我手中的一 支枪。请不要埋怨她。” 柯拉没有说什么。她在努力回忆她们是怎样打算、讨论和决定到西梅伊兹来旅 行的。当然,她回想不起足够的情节,使自己相信米洛达尔的话。再说,现在也为 时已晚。 而米洛达尔这时候还在继续他的独白: “对于我来说,最主要的是不能让柯拉怀疑她受到我的支配,应该让她表现得 很自然。头两三天,让她与女朋友薇罗尼卡一起在周围散步,并作出样子,她们根 本不需要男人,对男人她们不屑一顾……” “正是这样的!”柯拉大声说。所有的人都笑了起来。 “然后,”米洛达尔继续说,“让一些人在两位美人身边聚集起来……” “那猎人格兰特呢?”柯拉提出异议,她想找点什么来驳倒自以为是的局长, “他跟我们可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同你争论。我要告诉你的是,个别情况只能证实一般规则。” “这么说,过去这一切都是有意安排的了?” “都是。你的一举一动和第一次到山崖堡垒去玩耍,都有安排。” “这么说,您在我们那些人里安插了间谍?” “毫无疑问!不过,你不要费脑子了,谁是我派的间谍,你是猜不出来的。最 主要的是,从并行世界人的角度看,你们那一伙人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和怀疑。 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地跳进并行世界去。并行世界里的人是不会欺负你的,而你则 可以顺利地立功。” “我并不想立功!” “柯拉,亲爱的,”老太太开口说话了,“局长这一次既没有开玩笑,也没有 夸张。实际上,你是一项重大计划的一个组成部分,这项计划就是要拯救我们居住 的地球,甚至是拯救整个银河联邦,使它免遭侵略。对这个侵略者,我们几乎一无 所知。而这个侵略者很可能又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并行世界抱着不为我们所知的 目的,探摸到了两个世界之间的时空隧道的出入口、并积极地加以利用,不断地偷 窃地球人。说不定今天还是明天,侵略者就会从这个出入口蜂拥而至,闯进我们这 个世界,而我们却不知道该怎样抵抗。” “可是,并行世界的人也可能出于良好的目的呀?” “不要打断老人的讲话!”米洛达尔大声呵叱柯拉。但老太太扬了扬手,制止 了局长。 “你提的问题没错,姑娘,”老太太说,“根据宇宙关系法则,具有良好动机 的文明,总是首先努力建立关系。比如说,库克船长为土著人带来项链,而我们记 录海豚大脑的生物电流等。假如一种文明已经采取行动,却不想着去建立关系,那 么,情况可就不妙了。” “情况的确不妙。”一个相貌平平的人肯定地说。 “但我们又不能允许自己引起他们的怀疑。”老太太继续说,很显然,这位老 太太并不只是一个观察鸟类的人。当时,柯拉还不知道,这位老太太,以其90岁的 高龄,信心十足地领导着银河安全局。而银河系警察组织只是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们被迫制定了行动计划,派遣我们的间谍渗透到别的世界中去。行动计划 的制定工作还没有结束,而工程师弗谢沃洛德的失踪,迫使我们加快速度。我担心 时间不够了——我们随时都有可能看到有关事件的发展对我们不利的情况。柯拉, 您应当成为地球的眼睛和耳朵——您要弄清敌人的计划,破坏它,或者至少要把它 报告给我们。” “你说得过分了。”第二个相貌平平的人说。柯拉一点也没有看出,此人竟是 银河联邦负责安全事务的副总统,银河红衣主教。“克谢尼娅,你说得过分了。你 这样会吓着我们年轻的侦探的。” 他的挑衅性言语,立即产生了作用。 “我是吓不倒的!”柯拉说。 “我很高兴您的侦探充满自信。”老太太说。 “我们对柯拉进行过艰苦的考验,”米洛达尔洋洋自得地说,“在‘圣苏西’ 号船上,她一个人就能对付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公爵和他的手下人。这可不是人 人都能胜任的。” “那您没害怕吗?”第二个相貌平平的人问。他是银河联邦的国防委员,对此, 柯拉也没有想到。 “我当时连想都没有想,”柯拉坦诚地说,“不过,那时一切都很明确。” “这里的一切也很明确,”米洛达尔反驳说,“你将渗透到并行世界里去…… “我们希望,”克谢尼娅打断米洛达尔的话,对柯拉说:“你能够原则上同意 去完成这次危险的行动,建立功勋吗?” “整个地球在等待着您的决定。”联邦国防委员支持老太太的说法。 “可难道说,你们就再没有别的人了吗?”柯拉试图作最后的抵抗。其实,她 已经准备投降了。 “我们可以培养和派遣别的间谍,”老太太耐心地说,“可我们永远也找不到 一位像你这样出色的花朵。” “什么?我是花朵?”柯拉严厉地问。 “我们非常希望您能设法让他们相信这一点。要让他们相信,你比薇罗尼卡更 荒谬、更空虚、更愚蠢地消磨时光,我连想都想不出来,”米洛达尔说,“当我看 了录像带后,令我感到很不好意思的是,你,是很有潜力的工作人员。” “您就那么不喜欢?”柯拉好斗地问,“难道我没有休息的权利吗?” “柯拉,”聪明的克谢尼娅哀求起来,“不要在意米洛达尔。我同他认识已经 30年了,比他更没教养、更粗暴和更缺乏同情心的人,我还没有见过。他要不是具 有执著、顽强的精神和善于搞阴谋,他永远也不会爬到今天这样的地位。” 柯拉完全赞成老太太的话。 “算了,”柯拉说,“我尽力原谅他吧。” “柯拉,”银河红衣主教说,“我只想说,您将有很好的机会救出优秀的工程 师、可爱的好人弗谢沃洛德·托伊。我想,你的女朋友薇罗尼卡将会羡慕得要死。” 柯拉眼睛一亮,她没有想到一个男人竟然如此深刻地了解她的内心世界。而她根本 不想让男人进入她的内心。 “这跟完成任务无关,”柯拉毫不客气地说。 “正确。”料事如神的红衣主教表示同意。 “请告诉我,需要做些什么,”柯拉说,一在表示同意之前,我至少应该明白 让我去干什么。” “让你去建立功勋。”克谢尼娅淡淡地说。 “米洛达尔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国防委员说。 ※ ※ ※ 第二天早上,柯拉在自己的房间里醒来。一时间,她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昨晚究 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己到底梦见了什么。最初,她认为自己梦见了工程师弗谢沃 洛德在扑翼机上的悲剧性飞行。可后来,当听到薇罗尼卡在隔壁低声抽泣时,柯拉 明白了,不是那么回事,不是。她梦中见到的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克谢尼娅 的到访和同米洛达尔的谈话……然而,随着柯拉从睡意朦胧中逐渐清醒过来,一切 都变得清晰起来:昨天夜里,她同银河安全部门领导人的谈话可不能看作是一个梦。 莫非她生活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面临着到另一个同样疯狂的世界去旅行的危险? 不会的! 柯拉想着想着,不禁脱口嚷了一句。她的嗓门是那样的高,以至于薇罗尼卡被 吓得停止了哭泣,顾不上穿衣服,急忙跑到柯拉的房间。 薇罗尼卡披头散发,两眼红肿,泪痕满面。柯拉心想,多可怜的小姑娘啊,又 一次痛失情人!这多么难以承受。 “请原谅,我把你吵醒了,”柯拉说,“我做了个恶梦。” “是关于弗谢沃洛德的,是吗?” “是的。” “你认为他死了?” “我希望他活着。” “他变成海鸥了?”薇罗尼卡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柯拉曾向米洛达尔保证过,绝不向任何人,包括自己的朋友透露银河系警察组 织的计划。可眼下,她多么想安慰一下自己的女朋友啊! “我要走了。”薇罗尼卡说,也不等柯拉回答工程师是否变成海鸥了。 “你做得对。”柯拉说。 “你同我一起走吗?” “我要去雅尔塔。”柯拉说。 我为什么要隐瞒呢!我为什么要做出保证呢? 柯拉刚想到这里,米洛达尔的最后几句话回响在耳畔: “你会很想将自己的秘密告诉别的什么人。而这个人最可能是薇罗尼卡。但在 开口说话之前,你要好好考虑一下,整个地球的命运,实际上取决于你的每一句话,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薇罗尼卡可能不再是薇罗尼卡。你们的谈话很可能会有人窃 听……我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不是魔术家,我不知道我们的对手还有什 么能耐。我请求你,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求人,我请求你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一个字……” “你把什么忘在雅尔塔了?”薇罗尼卡大吃一惊。 “我想在南方再呆一段时间……但不是在这里。” “也许,我需要跟你一起去?” 这还不够吗! “你最好去冲一下淋浴。”柯拉提出建议。 薇罗尼卡伸了个懒腰。在这几天里,她全身晒得黑黑的,柯拉不禁想起了一个 几乎忘记了的场面: 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公爵博物馆,灯光明亮。柯拉站在展台前,参观被公爵 杀害的美女杂技演员克拉伦斯的人体标本……美女的身材几乎跟薇罗尼卡的身材一 个样…… “别生气,”敏感的薇罗尼卡说,“我不跟你去雅尔塔了。我再也不干涉你的 私生活了……我最好飞到火星上去,你也知道,我在那里建了一间工作室。我要在 劳动中寻找安慰。” “如果弗谢沃洛德被找到了,是否把你在火星上的地址告诉他?” “够了!”薇罗尼卡噘起丰满红润的嘴唇,“我不会放过那些让我痛哭的男人。” 薇罗尼卡跑去洗浴去了。她很快就会找到安慰的,她将忙于火星的事情,她将 会在崇拜者的团团包围中陶醉——毕竟她是火星的第一位未婚妻…… 昨天夜里,米洛达尔曾说过,柯拉进入并行世界的行动将在两天后开始。但今 天一大早,又通知说行动要加快速度。 和往常一样,大家在咖啡馆里吃早饭。 克谢尼娅在旁边的小桌子前坐了下来。所有的人都向她问好。可她一脸的不高 兴。 “我是反对匆忙行事的,”当薇罗尼卡去取水时,老太太说,“可是,只好今 天坐飞机走了。” 柯拉并不信任老太太。她已经明白了,口是心非就是间谍的优点。而这位老太 太已经干了70年的间谍工作。 不等眼前的这只一小兔子”作出回应,老太太语速很快地小声说道: “在大林荫道上散步时,与其他的人拉开距离,那里有人等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柯拉回答,在这一时刻,她仇恨他们所有的人,只是因为高傲的性 格,她才没有坐第一架航班从克里米亚飞走。 早饭后,所有的人都向海边走去。这一天早晨,没有人开玩笑,也没有人笑闹, 就好像担心让工程师听见了会生气似的。 柯拉告诉薇罗尼卡,说她有一本书忘在屋里了,她要去取来读完。柯拉停下来 了,等其他人消失在拐弯处后,她开始慢慢往回走。 “柯拉,”米洛达尔隐藏在板凳后面的灌木丛里,“坐下,装成晒太阳的样子。” 柯拉坐到小板凳上装作晒太阳的样子。但这很不容易,因为小板凳摆在浓荫里。 “银河中央有指示,”米洛达尔继续小声说,“这次行动十万火急,准备时间 缩短,在三点钟,我们开始行动。” “什么?”柯拉吓了一跳,“我还没准备好呢。” “刻不容缓。” “可我一点儿也没准备好。” “现在,你从板凳上站起来,沿林荫道向右拐,走到阿波罗雕像前。再转到雕 像的背后,停住。明白了吗?” “明天可以吗?”柯拉拖着苦腔哀求,她非常害怕事情不可挽回。 “站起来,前进!”米洛达尔命令道。 除了站起来向前走,柯拉别无选择。 柯拉来到了阿波罗的白色大理石雕像前,然后,绕到雕像的后面。幸运的是, 林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矗立在花坛上的雕像的后背,原来是一个下水道井口。柯 拉凭着直觉,站到了井盖上。说时迟,那时快,井盖一下子向下落去。柯拉都没来 得及伸出手抓井沿。 井盖沉到底后,把柯拉放下来,就马上升到了地面,恢复到应处的位置,柯拉 一下子与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好在姑娘没有摔伤,因为在井底,有一双男人的强 壮大手扶住了她,黑暗中看不清是什么人。 手电拧亮了,柯拉发现自己站在了隧道的水泥地上。 “你来啦。”胖乎乎、圆鼓鼓的米沙·霍夫曼说。 “你在这里干什么?”柯拉大吃一惊。“你不是在食堂吃饭吗?” “请原谅,我没有自我介绍。我只是刚刚听局长说你在我们公司工作。”米沙 说,“我原来觉得,你是一个普通的人。” “因此,就搞错了,”米洛达尔插话说,“对人要进行分析,柯拉是我们的正 式工作人员,她因消灭了沃尔夫冈·久·沃尔夫匪帮,受到指挥部的嘉奖。” “请原谅,同行。”米沙重复着说。他那从前显得漫不经心、甚至有点轻挑的 目光,现在透射出同志的热情。而前不久曾愤怒地拒绝与警方进行合作的柯拉,现 在则感受到了这种令人愉快的热情。在别人的心目中,柯拉总是很出色,甚至在间 谍的心目中,也是如此。 “小伙子,姑娘们,”米洛达尔言归正题,“我们马上去飞行训练中心,我们 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三个小时后,柯拉就要进入并行世界了。” “不,”霍夫曼愤怒了,“不能这么做,局长,尽管您对我们很信任,但我知 道,柯拉还没进行过专门的野外行动训练。” “她天生就是从事野外行动的人才。” “我不允许拿这么漂亮姑娘的生命去冒险。” 柯拉温柔地看了看米沙·霍夫曼。 这时,米洛达尔已经飞快地通过隧道走了出去。隧道的出口在山岩上。这条隧 道大概还承担着多种职能,因为多种多样的电缆线网和管道网都集中在这里。此外, 这里还是情报机关和秘密机关工作人员的交通要道。特别是在实施“并行世界”行 动期间,这条隧道的作用就更大了。 但是,“并行世界”行动的指挥中心并没有设在狭窄、拥挤的隧道里,而是设 在“克谢尼娅”别墅的地下室里。这要继续往前走大约二百米的路程。 正如米洛达尔在路上所解释的,多年来,”克谢尼娅”别墅的地下室,一直被 作为一家商店的仓库,这家商店设在别墅的一楼。现在,由于出现了危险,仓库逐 渐地搬到了三楼。在宽敞的地下室里,安装有多种多样的监听和监视仪器,这些仪 器既能监视飞鸟堡,也能对靠近断崖的那片海域实施监控。银河系警察组织的工作 人员坐在电脑和大屏幕前紧张地工作着,当米洛达尔一行走进大厅时,没有一位工 作人员掉头观望。只有一位高个子老头迈着军人的步伐,向米洛达尔走来。这位老 者留着一副像美国山姆大叔那样的胡子,穿着蓝色的长工作服。他递给米洛达尔一 叠纸条,说: “这是有关重力场和重力变化的最新数据。” 米洛达尔假装认真地扫了一遍纸条上的数字,然后,把纸条放在了最近处的一 张桌子上,转身对老者说: “这一切令人高兴!我早就说过了,我说的还是有说服力的。不过,你最好告 诉我:我们到底能不能把我们的工作人员派去冒险?” 米洛达尔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有力的手指一下子抓住柯拉的胳膊,并把她推到 高个子老头跟前,就好像这个老头应该好好端详一下眼前这位受难者似的。 “根本性的变化没有发生,”老头说,“但是,对于外星人强力磁场的存在, 我们正在继续进行测试。” “也就是说,他们没走,没有关闭黑洞?” 老头心存怀疑,他转身去看闪烁着的大屏幕。足足有两分钟的时间,他的眼睛 紧紧地盯着屏幕,仔细地逐行阅读信息。 “一切正常,”他明确地告诉米洛达尔,“他们还在这里。” “这我可算放心了,”米洛达尔说,“要不的话,当我们把女间谍从断崖上推 下去时,他们会忘了救她。” “你想把谁推下去,局长?”老头问。 “她就在眼前,我可怜的孩子,”米洛达尔回答,“我们想把她推下去。” “也许,我们可以想个别的办法,而不必采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柯拉问,她 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米洛达尔回答,“请注意,这种方法是合理的,因为 我们的邻居就其本性而言是仁慈的。比如说,他们没有把任何一个在马路上散步的 人偷走。至少我们没有听说过这种情况。他们抓住并弄到自己那里的,都是些因为 种种原因而处于死亡边缘的人。这我们都很清楚。” “您也不过只有一个例子,就是工程师弗谢沃洛德。”柯拉说。 “胡说八道!你忘了教你什么了。对于那些偷走我们同胞的人来说,时间并非 不可穿越的壁垒。在我们两个世界的互动中,对于他们来说,一切都无所谓。至于 事情是在一千年前发生的,还是在昨天发生的,都一个样。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 的是行动的地点。所以,时间对他们来说是没有区别的。这可是一个伟大的发现!” “我不明白,”柯拉坦诚地说。“上中学时,我的物理成绩从没有超过四分, 这是真的。可是,我在学校里学习的东西在这里不管用吗?” “那当然,不管用的,”山姆大叔说,“不过,说实话,我可用不起优等生。” “我很理解您!”柯拉高兴起来。 “喂,你们说够了没有?”米洛达尔问,“咱们到医生那里去。我们一刻也不 能耽搁了。” 医务室设在隔壁。不久前,这里还是一家化妆品商店的仓库,至今还散发着香 皂和洗发香波的气味。四面墙壁刷了一层光亮的白漆,这使人感到很不舒服,因为 灯光受到凹凸不平的墙壁的反射,使人的眼睛恍恍惚惚的。 米沙·霍夫曼又出现了。这一次,他只穿了一条泳裤,仰面躺在手术台上。他 的肚子已经消瘦。柯拉见不得任何手术,她一下子害怕起来。 “您要把我们怎样?”她怯生生地问。 “各得其所,”米洛达尔说,“我说的对吗?” 一位下巴奇大、眼眶深陷的外科医生向他们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转身问米 沙·霍夫曼:“您是忍着,还是打麻药?” “疼吗?”米沙问。 柯拉心里一阵轻松,她想,世界上不只是她一个人精神脆弱。 “走吧,走吧。”米洛达尔把柯拉领到下一个房间,在这里,柯拉遇到了一次 愉快的会面。 “哎呀!”一见到柯拉,一个女人就大叫起来,此人长着一双大大的、带着网 丝的眼睛,就像蜻蜓的眼睛一样。她的腰身很纤细,给人的感觉是,眼看着她的上 半身就要跟下半身断开,开始各自独立地生存了。 “瓦涅萨!”柯拉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是她的老朋友瓦涅萨,外号叫黑皮苍蝇。 瓦涅萨是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她们拥抱起来。米洛达尔十分不满意,他不能容忍拖延时间。 “开始吧!”米洛达尔命令道。 “我同皮罗戈夫教授商量过了,”瓦涅萨说,“我们尽量为柯拉·奥尔瓦特想 别的办法,尽量不用仪器移植法。” “真是该想的办法都想到了!要知道,我们是要通过她获取情报,这就是事情 的本质。” “如果说,他们利用两个世界之间时空隧道的技术已经相当发达的话,”长着 漂亮的络腮胡子的皮罗戈夫说,“那么,毫无疑问,他们一定会对落到他们手里的 人的身体进行分析,他们就一定会发现我们植人的仪器。至此,我们的间谍使命也 就结束了。” “没有什么可怕的。当他们进行检查和分析的时候,”米洛达尔反对说,“我 们已经获得价值连城的情报了。” “可你会把我们的间谍给害了!”瓦涅萨惊呼。 “这个间谍暂时还没有什么价值。”米洛达尔回答。一听这话,在场的人中, 除柯拉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喝起倒彩,并开始呼吁实行人道主义,保持健康思维, 在这种情况下,米洛达尔把手一挥,说:“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在场的都是聪明人, 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柯拉清楚地听到米沙·霍夫曼在手术台上问他: “您怎么走了,局长?请等一等,我很想向您提几个问题!而您只回答我‘是’ 或者‘不是’!” 但米洛达尔并没有停下,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亲爱的,”黑皮苍蝇瓦涅萨说,“我们推一能做的,就是在你的身体里植人 一个微型传感器。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你是否还活着,就能设想你的状态如何,了 解你在我们的哪个方向。当然了,这些指数可能不准确:因为我们不知道并行世界 里的空间是否有偏差。” “正是这样,”柯拉说,“所以,也许我们不用传感器也行?” “传感器很小,是用杂交野牛的骨纤维制成的,所以,不管采用什么研究方法, 都不能从你的器官里找到它。为了救援你,必须知道你的下落。” 在这一点上,柯拉不再反对,同意医生对她采取行动——医生让她把一个小瓶 子吞下,骨制传感器就隐藏在里面。 米沙向房间里望了望,他面色苍白,但精神饱满。 “你也要渗透到并行世界里去吗?”柯拉问,心里有一丝充满醋意的酸痛。要 知道,为了银河系的命运,本来应该由她去建功。 “我是你的后备宇航员,”米沙回答,“万一你发生不测,就得由我来顶替了, 那可就不得了了。我们嘛,怎么也不能让这个目标失去控制。” “口服”手术结束后,医生们又给柯拉注射了能预防各种病毒和细菌的合成血 清;接着,医生又给柯拉注射了一系列的针剂。这样,从现在起,在一个月的时间 里,柯拉对睡眠、水和食物的需求量,将减少百分之九十,而生命的活力却增加。 这一切都结束后,柯拉睡了半小时,后来,被一个熟悉的、和气的声音惊醒了。 “到时候了,柯拉,”克谢尼娅俯身对睡在沙发床上的柯拉呼唤着。 柯拉轻轻地从床上爬起来,她觉得浑身是那样的轻快,就像三岁时一样。 “我跟你讲讲进入另一个世界的设想,你若是反对,可以跟我争论,因为我们 还有半小时的时间来达到一致。” “米洛达尔还回来吗?”柯拉问。 “米洛达尔飞走了,”老太太回答说,“我认为他走了也是一件好事,因为他 总是让你处于神经紧张状态。” 说完,老太太狡猾地微微一笑,而柯拉坦诚地说:“谢谢您,克谢尼娅。” 这时,柯拉回想起来,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理智的女人,自己将进行一次 有生命危险的冒险,而去冒险的理由是:必须拯救地球和整个文明。而实际上,她 心里蕴藏着的冒险冲动的按钮已经被启动了。 “请原谅,”柯拉对克谢尼娅说,“打个比方说,我同意了,并进入了那个并 行世界。也就是说,这个世界是存在的,并且还从我们这里把人搞走。我进入以后, 下一步干什么?” “下一步一切都很简单,就跟最普通的间谍生活一样,”老太太说,“你应该 深入了解那个世界,也就是要尽可能弄清楚他们到底需要我们什么,要弄清楚这个 世界的存在对地球所产生的威胁有多大,并尽可能作出评价。然后,在米沙·霍夫 曼的帮助下,或者是自己亮出自己的身分。而最主要的,就是要求你活着返回,使 我们能够对你进行询问和研究。” “研究是怎么回事?”柯拉问。 “有几方面的原因,你自己应当能猜到。第一,我们应当知道,你是否成了我 们感到陌生的病毒或疾病的牺牲品,你是否会对地球生物造成威胁。” 柯拉害怕极了。她觉得,自己的命运比一个小时前要悲哀得多。 “第二,”老太太态度生硬地继续说,“我们应当知道,你是否成了那个世界 的间谍?你的心理是否已经被人控制?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就危险了。是这么回 事吧?” “如果需要的话,将会把我除掉?”柯拉严肃地问。而她获得的答复就更严肃 了: “我们很不想把你除掉,你是个好姑娘。”一切都明白了,”柯拉说,“正如 我所理解的,谁也不会听我的意见了!” “我们非常希望你的决定是自愿的。现在,你要若无其事地与大家一起去吃午 饭。” ※ ※ ※ 柯拉与大家一起,到山下路边一家鞑靼人开的咖啡馆里吃午饭。 米沙·霍夫曼是他们这一伙人的灵魂。他今天显得情绪低落。他告诉大家,他 得马上返回莫斯科,参加海军节庆祝活动彩排。猎人格兰特自己来了,没有带他的 克洛姆迪迪迪,他说她病了。两位诗人在大声商量:他们想玩打油诗,而实际上, 他们打算悄悄创作一部叙事长诗,描写当代一位化成鸟的依卡尔。 从咖啡馆出来的时候,他们在门口见到了一位肩上披着克什米尔沙丽的胖女人。 女人正在叫卖华贵的天竺牡丹。 “啊!真是太美了!”柯拉想起了在剧本中学过的一句台词。 大家继续向前慢慢地走。他们争论起该往哪里走——到海边还是到山上散步。 大家的这种举动,破坏了克谢尼娅设想的情景方案。她认为,这些男士中,一定会 有买花的。这位卖花的女人叫梅拉妮娅,也是一位间谍。她带着从尼基塔植物园搞 来的一篮子花,专门赶到这里。 不过,克谢尼娅还把希望寄托在柯拉的聪明伶俐上。她的希望没有落空。 “如果没有任何一个男人打算给我们买朵小花,那我只好自己买了!”柯拉大 声感叹地说。说着,挑了一大束牡丹。她漫不经心,甚至忘了做出一副要付款的样 子。 米沙·霍夫曼替她付了款。 几个男人感到羞愧,他们都停住脚步,不知该把剩下的鲜花都买下来呢,还是 把米沙刚才支付的那几个钱还给他。正当这些男人犹豫不决的时候,柯拉又继续她 的游戏了。 “薇罗尼卡,”柯拉说,“我觉得,应该用这束花干点事!” 薇罗尼卡一下子完全明白了柯拉的意思,不由自主地随声附和: “我也这么认为!”她说,“我们应把这束花带到飞鸟堡上去,献给弗谢沃洛 德。” “就是这样,献给弗谢沃洛德。” 柯拉走在最前面,手里捧着半束花。紧跟在她身后的是薇罗尼卡,她捧着另一 半鲜花。再后面是男人们,他们边走边懒洋洋地谈论着自己的事情。 “假如我今天消失了,”敏感的薇罗尼卡说,“他们明天就会把我忘掉的。” “不会的,”柯拉努力安慰她,“你太漂亮了,他们不会马上忘掉你的。” 烈日当空,清晨的淡蓝色从天上消失了。当这一伙人沿着小路来到飞鸟堡时, 天气炎热难耐。堡垒中间那块古代人用石头护墙围起来的空地,已经热乎乎的了。 人们脚下踩起的尘土沸沸扬扬,热气扑鼻。从飞鸟堡向下看去,德夫山崖的影子倒 映在遥远的海上,海水迢迢,风平浪静。 柯拉没敢第一个走到断崖上,这是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常常使从未跳过伞的伞 兵,总想在机腹内找一个黑暗的角落,指望人们发现不了并把他忘记。 然而,眼角一扫,柯拉一下子就看到了加入到他们这伙人当中的克谢尼娅。在 昨天,她是一位那样可爱、善良的老太太。而今天,她的模样显得就像一个手里拿 着绞索的刽子手。 而薇罗尼卡可不管柯拉脑海里翻腾着什么感觉,她大胆地走到断崖的边缘,把 鲜花放在石头围墙上。围墙的一侧是那块空地,而另一侧就是万丈深渊。 “亲爱的弗谢沃洛德,”薇罗尼卡遥望着无尽的远天,鸣咽着说,“如果你的 星能够听见我们说话,那么,我们的感情,我们的声音,将会传送到你安息的瓦尔 加拉宫,传送到你那里。” “多么博学多闻的姑娘啊!”米沙·霍夫曼说,他觉得应该夸赞几句。 “别打岔儿,”薇罗尼卡说,“什么好歌都给搅了。” “实际上就是这样,年轻人……”克谢尼娅责备地说。 柯拉明白,情报机关的这位女领导人关心的是,让天真幼稚的柯拉创造出一种 与这场实验相适应的气氛。 “噢,飞吧,我们的礼物,献给你,献给亲爱的飞行员。请你寻找吧,在白云 间,在飞鸟中,寻找那逝去的人儿,拥抱他那颗无形的心……” 薇罗尼卡抓起花束,把硕大的花朵一朵朵揪下来,抛上天空,就像撒麦种一样。 “他们一直有人值班吗?”不知为什么,柯拉还是问起这个问题,尽管这个问 题在昨天晚上已不知讨论过多少次了,“万一他们发现不了我呢?” “那里有人,”克谢尼娅悄声回答柯拉的发问,“我进行过调查,这你是知道 的。” “我害怕。” “我知道,可除了你,谁也干不了这件事。得了,走吧!” 最后一句话最好应该是对马说的,不过,柯拉像马一样顺从地好受了。显然, 柯拉被注入了某种能够抑制她的意志的药物。 现在,该发生意外的事件了……人们说说笑笑地来到断崖边,准备悼念昨天消 失了的工程师,就在这时,不可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走吧!”克谢尼娅再次催促,也不怕别人听见她的话。 “住手!”柯拉喊道,她回想起了行动方案中的话和动作,“让我来撒吧,我 也想!” 柯拉从薇罗尼卡手中一把夺过最后一朵花,很轻松地跳上了石头胸墙。她把花 朵使劲向远处扔去,她是那样猛烈地用力,以使自己的身体失去平衡……然而,在 最后一刻,自我保护的本能,却显得更有力量。 柯拉本已准备好从断崖上跌下去的身体,开始在断崖的边上抽搐起来,她努力 支持着想站稳。 “停下!你会掉下去的!” 米沙纵身一跳,出现在姑娘的腿边,他努力想抓住她,但反倒向前冲撞了一下 ——他的冲撞是那样的有力,足以导致柯拉最终失在平衡,像一只鸟那样从断崖上 飞了下去。柯拉的身体在空中慢慢地翻转着,就像被狂风托起的一团棉花一样。眨 眼间,“棉花团”减缓了下跌速度,似乎是要被狂风托回到堡垒上去……但没有成 功。一时间,不仅人被吓呆了,就连鸟儿,甚至是昆虫也被吓得不出声了。在这可 怕的、不祥的死寂中,柯拉的下跌速度越来越快,直向大海或者水际的石堆落去。 眼看着就要接触水面了,柯拉的身体一下子出现了一道耀眼的光芒。它是那样 的明亮,以至于所有目睹这可怕的摔落过程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而当 他们在一秒钟抑或是几秒钟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柯拉的身体只剩下了一团模 糊的、正在渐渐消失的光晕,准确地讲,是对光晕的回忆。 大海并没有因为柯拉身体的撞击而水花四溅,鲜血也没有喷洒在山崖下的石头 上,只有几只被吓坏了的海鸥远远地飞上了天空,谁也不知道,在它们当中有没有 柯拉的灵魂…… ※ ※ ※ 柯拉睁开了眼睛。 她躺在一座小山坡上,也可能干脆就是一个坡地上。有点干枯的、褐色的小草 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天空没有什么两样,正是夏天,天空的颜色也许比想象的要 灰一些。空气热烘烘的……不对,这里的空气跟地球上的不一样,加注了某种不太 好闻的添加剂,对此,必须习惯。而总的说来,世界没有任何特别的改变,也就是 说,这个并行世界实际上真的是一个与地球并行的世界,既不是一个垂直的,也不 是一个歪斜的世界,这与原来所担心的不一样。 后来,柯拉感到身体疼痛。她知道,自己是被碰伤了。毕竟这是从高处跌落下 来,尽管摔得不重,但她还是擦伤了胳膊肘,手掌也蹭到了石头上。 柯拉坐起来,揉搓着手掌。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老鹰在山坡上方高高的空中盘旋着,这座山很像艾佩特里 山。 柯拉坐起来。太阳显得昏暗,就像什么地方有沙尘暴似的。柯拉的脚下跑过一 只蚂蚁,它跟地球上的一模一样,它搬运的针叶树叶跟地球上的也一样,这对柯拉 多少是个安慰。当然了,不能排除这里有奇怪的东西。 手掌的疼痛减轻后,柯拉站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她的恐惧感消失了。也许是 因为她站在晴天白日下,夏风习习,烈日炎炎,蚂蚁在忙着自己的事情。 胳膊肘几乎不疼了,也不流血了,手掌有点疼,但还能忍受。 柯拉站在那里,端详着四周。 周围的景色有点跟克里米亚的相似。在克里米亚东海岸,山不是太尖削、太陡 峭,山坡缓缓向大海延伸,其形态就像洒下的一堆燕麦粥。并行世界里也有大海, 在阳光的照耀下,涌起的浪尖上也有耀眼的光点在闪烁。 没有人赶来邀请柯拉欣赏这新世界的美丽和成就,但也没有人来攻击她。柯拉 别无选择,只能自己离开海边,向山上走去。 柯拉越往上走,天气变得越热,苍蝇和牛虹的嗡嗡声就越厉害。而柯拉也越来 越觉得,她所遭遇的这一切,是一个最愚蠢的玩笑,一场恶作剧。只是还不知道, 这是在警察内部产生的,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呢,还是她的那伙人中不知哪一位设 想出来的。 柯拉在向山上走的时候,遇到的第一种较大的生物,就是从石头底下露出来的 一只蝎子。柯拉有生以来,还从未在海边看见过蝎子。蝎子个头并不大,但却把柯 拉吓了个半死。 还好,昨天晚上她领到了给她提供的衣服和鞋子。为了不被周围的人看出破绽, 给柯拉提供的衣服跟她原来身穿的那件从外表上看一模一样,但要结实耐用得多了。 并且,还能够应付紧急情况。鞋子的外表,跟柯拉昨天穿的那双也完全一致,而实 际上,那粗糙的鞋底就像一条胶带一样,能使柯拉在垂直的岩壁或墙壁上行走自如。 按照设计要求,这副鞋底能在最差的、没有路的地方步行一万公里而不损坏。 柯拉吓得绕了一个巨大的弧形,以躲过蝎子。她尽量避开可疑的石头,顺着山 坡向上急急奔去。她希望尽快走到公路上去,或者是遇到什么人,这些人最终会把 一切都告诉她。 柯拉走的这条路通往一大片乱石堆。光洁的乱石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 一些苍蝇在那里飞来飞去。柯拉决定绕过这片乱石堆,继续向前走。因为她觉得, 如果蝎子、毒蜘蛛和蝮蛇之类生物想给自己选择住处的话,这片乱石就是最理想的 地方。 不过,她没有走多远,因为乱石堆中的石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些石头明显 被加工过,并且,是那样的有吸引力,以至于柯拉不顾危险,小心翼翼地走近它们。 整个乱石堆长有200米,宽也差不多是这个数。尽是些用大理石、石膏和青铜雕 塑而成的人头像和人体的不同部位。大部分人体部位应属于同一个人的,但还不能 确定。柯拉想,这很像一位发疯的雕刻家的工作室里的废弃物。当这位雕刻家照着 自己的模特儿完成了雕像的上半身后,无论如何也都不能满意自己的作品,于是, 他疯狂了,抓起一把锤子,把作品击碎了,然后,扔出来了。 柯拉仔细地看了看保存得较完整的一个头像,发现只是在鼻子和头发部位有创 伤。头像雕刻的是一个中年人,额头低平,头发很短,就像帖上的毡呢一样。一副 宽厚的黑人的嘴唇,圆圆的鼻子下蓄着胡子。这个男人的眼睛很小,深深地藏在浓 密的眉毛下。 接着,柯拉又发现了同一个男人的全身雕像。这个人身着某种制服,两手搂着 肚子。由于他大腹便便,所以,两只手从下面搂住肚子,就像是要帮助身体撑起这 个重物,使它不至于耷拉到膝盖上似的。 在一大堆雕像中,直立着一只手臂,直指天空。很显然,在柯拉来到的这个国 家里,发生了革命,从苛政下获得解放的人民,推翻了独裁者的纪念碑。这样的革 命,在地球上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 这些雕像使柯拉相信,她并不是什么玩笑的牺牲品,她确确实实来到了一个并 行的世界。 柯拉顺着山坡来到高处,发现独裁者的雕像和塑像就是被倾倒在这里,然后滚 落到下面的。在这里,她发现了一条路,是的,是一条路,一条废弃了的路。部分 路段已乱石遍地,杂草丛生。但这却是一条真正的沥青路,不知通向哪里。 柯拉沿着这条路向东走去。几分钟过去了,柯拉没有遇到任何意外的事,可当 她沿着这条路,绕过一座突出的悬崖绝壁时,她惊奇地发现,这里也有一大片石头 人头像和半身雕像。柯拉发现,这里的雕像雕刻的完全是另一个人——额头窄窄的, 嘴唇很薄。这倒没什么,重要的是这一堆雕像形成的时间比刚才见过的那一堆要早 得多。大多数人头像上荆棘缠绕,杂草丛生,沾满了尘土。这堆石像似乎在这里被 风吹、日晒、雨淋、霜打了好多年后,才变成了今天的样子。这个自然变化的过程, 在柯拉五分钟后看到的第三堆雕像那里表现得尤其明显。这堆雕像是一个留着大胡 子,长着满头卷发的老人的头像。数不清的头像像山丘一样堆在路旁,千万颗头像 顺着山坡的坡势滚落到了下面,直抵海边。显然,这堆头像已存在几十年了,为了 看清这位从前的独裁者的面部轮廓,柯拉只好蹲下身子,刮掉上面的干土,揪下坚 硬的草上块。 这已经有点像是民族风俗了。柯拉心里指望着,再往前走几步,还能看到一堆 雕像。就这样一步一步地走下去,逐步深入到久远的年代,见识一下这个国家的所 有统治者的面貌。 然而,到第三个统治者的雕像堆时,一切都结束了。道路转进了一条两山对峙 的山谷。这时,柯拉的头顶上出现了一架直升机,正在降低高度。前面的道路上, 一辆绿色吉普车挟着一股烟尘,迎着柯拉急驶而来。这辆车有点像嘎斯牌汽车,但 绝对不是嘎斯车。 并行世界准备迎接客人了。柯拉只希望这次见面是友好的,但她并不相信见面 的结果会是这样的。要说是会见,还缺少点什么,比如说,乐队和总是伴随着迎宾 队伍的从容不迫。 遗憾的是,柯拉的怀疑是正确的——在这个并行世界里,存在着相当严厉的风 俗:直升机落在了路旁的山坡上,螺旋桨搅起一阵尘土,一些身穿迷彩服的士兵从 机舱里跳了出来。这时候,一些同样装束的士兵也从前面的吉普车上跳了下来。这 些军人向柯拉快速围逼过来,但他们并没有奔跑。这些英雄们忽啦一下子趴到了尘 土纷扬的地上,两腿岔开,把枪口对准了柯拉。 “举起手来!”不知是谁嘶哑着嗓子喊道,“把手举起来,否则,我们就开枪 了!” 柯拉举起了双手。 第一个大胆向她走过来的是一位军官。军帽上别着一枚华丽的军徽,肩扛金黄 色的肩章,脚穿擦得雪亮的军靴。这位军官还长着一副翘天的小胡子和红红的鼻子, 这显示出他的年纪和生活阅历,而这些,是那些士兵所没有的。 “把手伸出来!”军官命令。 柯拉顺从地把双手向前伸去,甚至连最起码的、合情合理的问题也没有问。 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任何反抗,军官给柯拉戴上钢制的手铐,推着她的肩膀, 向汽车走去。 上车后,柯拉坐后排,两个浑身散发着汗臭、衣裤长时间没洗的士兵,一左一 右把她夹在中间,军官坐到司机旁边。直升机飞走了。而吉普车随之而去…… 太阳火辣辣地照射着,尘土一个劲地往嗓子眼里灌。终于,前面出现了一道用 铁丝网围成的围墙,围墙上开有一条通道,有拦路杆拦挡着。吉普车通过通道后, 在一排水泥平房前减低了速度。平房的后面是一座色彩单调的四层楼,楼的窗户很 小,一层的窗户上还安装了铁栅栏。 吉普车正向这座楼奔来。 吉普车开到了四层楼与平房之间的沥青操场上,刚刚停住,从玻璃门里就跑出 来一个奇怪的人。这个人穿着长大褂,顶着头巾,头巾上别着帽徽,腰上系着一条 肉铺里卖肉的人常用的那种涂布围裙,围裙下面露出了军靴里的袜子。 “带来了?”这个人嚷道。 “抓来了。”军官说着,从车上跳了下来。 “这是谁?”柯拉问土兵。 “护士,”一个士兵回答,“可别靠近,她会把你吃了!” 其余的人哈哈大笑起来。 “下车!”护士命令柯拉。她的嗓音有点粗。 “她是男人还是女人?”柯拉问。 “那要看对谁来说了,”士兵回答,“下车吧,叫你下来你就下来。” 柯拉顺从地下了车。 护士用力推着柯拉向大门走去。 “轻一点,”柯拉提醒护士说,“我要摔倒了。” “摔倒?那我就来帮你。”护士回答。 在护士从背后的有力推动下,柯拉飞快地向前走去。门卫提前打开了玻璃门, 柯拉跑进了空荡的前厅。前厅只用蓝色的波纹板对天花板进行了装修。墙上挂着一 位额头扁平的、充满自信的人的画像。这个人的头发油光发亮,留着胡子,而这种 胡子在一段时间里似乎被称作短尖胡子。 “嗨,又来了一个,收下吧!”护士大声喊道。 柯拉看到了一条宽宽的、从前厅延伸过去的走廊。走廊漆成了天蓝色。门不知 什么时候开始发白了,走廊的两侧摆着椅子,椅子上方的墙上挂着宣传画,上面写 的是在发生火灾或出现原子弹攻击警报时的行为规范和注意事项。这些宣传画制作 粗糙,但简单明了。 靠近右门的椅子上坐着几个人在排队,他们都穿着蓝色的病号服,像是要看牙 科医生。柯拉很想问一下谁是最后一位,尽管这个问题很没有道理。 还是坐在最靠边一把椅子上的米沙·霍夫曼主动对她说: “我是队尾,公民,您在我后头。” 作曲家米沙·霍夫曼穿着蓝色的病号服,男式衬裤从下面显露出来,衬裤的两 根白色系带解开了,像鲶鱼腮两边的两根须一样,耷拉在下面。柯拉想,米沙·霍 夫曼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因为他还留在我们的世界里,甚至他还曾帮助自已跌 落进这个世界。 “米沙?”柯拉问,“这是您吗?” 在这里玩保密游戏岂是咄咄怪事。 “是我,”霍夫曼答,他的眼睛瞅着地板,“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您?” “是的,是见过,”柯拉说着,坐到了一把空椅子上。她的对面是一位一看就 很美丽的黑发女子。在她零乱的波浪型头发里,有一个小小的发卡在闪着光芒。她 穿的厚绒病号服又长又肥,因此,她只得挽起袖子。病号服的下面,露出了她那双 穿着绣珠小鞋的温柔的、窄窄的小脚。 “您好。”柯拉说。 姑娘闭上眼睛,用一种柯拉听不明白的语言回答了一句什么。 说完,姑娘开始哭泣起来,但谁也没有理她。柯拉发现,旁边一个人在仔细、 小心地观察自己。这个人年纪不大,身体瘦削,头发理得很短,一道难看的红色伤 疤横穿他的两腮,这使得他的嘴角向下耷拉着。这个人在穿着上的独特之处在于, 病号服的下面露出了一双擦拭得不干净的马靴,这使得他跟那个护士有点相似。 “我们为什么要坐在这里?”柯拉问,也不管这些“病人们”有什么反应。 “看在上帝的面上,您闭嘴吧!”米沙·霍夫曼说,“可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还有多少话要说!”一位中年男人生气地回了一句。这人戴着一副已经过 时了的深度眼镜,因此,他的眼睛就跟一池春水一样。“这不起作用。最主要的, 是不把他们当一回事,不理睬他们!” “不理睬他们,您倒是觉得不错!”一位身体瘦小、胯股宽大、双肩绵软、面 无表情的公民激动起来,“您没同他们谈过话。” “嗨,算了吧!”戴眼镜的男人一挥手说。他是一个秃子,一个身体矮小但很 健壮的人,长着一副漂亮的嘴唇,圆圆的下巴。 霍夫曼旁边的门打开了,一位无精打采、脸色红中透青、穿着工作服、系着白 围裙的的男人从里面探出身子。 “霍夫曼!”他命令道,“进来。” 说完,他用眼睛扫了一遍其余的人,说: “其他的人下午再来。”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柯拉的身上,这男人吃了一惊。 “您在这里干什么?”他问。 “是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柯拉说。 “他们是谁?” “士兵,”柯拉努力装出天真幼稚的样子,“我在路上走着走着,被他们发现 了,就用车带到这里了。” “这么说,您是当地人了?” “不是,我是从莫斯科来的,我正在休假。” “我的上帝呀,哪来的什么莫斯科呀!这多么荒唐!告诉我,您算一个名额呢? 还是算看管人员?” 柯拉一下子彻底慌了,她把目光转向了米沙·霍夫曼。 “就跟这里的人一样,”米沙说。他眼睛下面的青紫斑变得更黑了。“他们自 己都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却老是在捉弄人。” “您最好能闭上嘴,霍夫曼,您的命运令我感到不安。”脸色红中透青的大夫 说,“为了您,我有两次牌都没去打了。” “我闭嘴,但这也帮不了我,”霍夫曼说,“我掉进了一个普遍不信任和恐怖 的氛围里了。” “别的氛围我没法给您提供,”大夫说,“我们没有别的氛围。这样吧,除了 霍夫曼和这位新来的,其余的解散。” 他不知为什么用手指吓唬着柯拉,补充说: “只是不要到对面去,明白吗?” 柯拉感到自己无依无靠,就像住院的病人一样,没有熟悉的医生,甚至连熟悉 的护士也没有。在医院里,哪怕有一位能叫得出名字的护士也是很好的,也会把她 当作战胜疾病的靠山。 “别着急,姑娘,”额头宽大、长着一副漂亮嘴唇的戴眼镜男人对柯拉说, “在这种时候,他们实际上不会为任何事情上心的,除非他们认识您。” 戴眼镜的男人微微一笑,他的笑是那样的温柔,甚至有点腼腆。这使柯拉受到 感染,她的心情一下子轻松起来。 这个“门诊部”里的求诊者们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只有柯拉一人留在走廊 里。坐是坐不住了,柯拉站起来,‘向对面的那个门口走去。刚才那位脸色红中透 青的医生专门吩咐过,不允许柯拉进这个门。柯拉心想,既然那个医生不准她进那 个门,也就意味着,在这个门里面隐藏着某种令人感兴趣的东西。也许,这种东西 对于女侦察员来说还是重要的呢。柯拉侧耳细听,但除了隐隐约约的隆隆声,什么 也没有听到。 于是,柯拉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一道缝。 桌子后边坐着一个大夫。这个大夫的身体胖大笨重,长长的灰色头发拢在耳后, 年龄看不出来。他的鼻子是那样的肥大,那样的长,使得这位医生的模样跟海象很 相似。 “进来吧,”医生嘟哝了一句,“把衣服脱了。” 说着,他抬起头,一看到柯拉,感到奇怪。 “我怎么不认识您?”医生说。 “我也一样,”柯拉说,“可是,对面的那位医生不让我到您这里来,这是为 什么?” 柯拉想,最主要的是要装成一个绝对的傻瓜。 “为什么?”海象一下子就火了,他站了起来,沉重肥胖的身躯倚在桌子上, “还不是因为这些为军队干事的虎狼医生不能明白,他们是为了什么呆在这里,可 以对我指手划脚!瞧吧,加尔布依会好好收拾他们的!” 说着,海象呼地一下子,推门就冲出去了,差一点没把柯拉撞死。海象穿过走 廊,一头闯进同事的办公室。 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米沙·霍夫曼一丝不挂地站立在屋于中央,两腿并拢, 两手前伸,两眼闭合。不知是因为冷还是因为激动,他浑身青紫。医生正在向他下 达指令,并不理会闯进来的人: “抬起右手,不要睁眼,把右手抬至鼻尖。完了,又失败了!多少次才能行! 现在,抬起左手……只要你胆敢让我失败,我马上就把你打发到看管人员那里去, 取消你的优待伙食……就这样,我不指望你能表现得再好一些,您的鼻子呢?不, 这不是鼻子,这是耳朵!” “克列里!”海象打断了那位医生的话,“您成功地医治好了这个神经衰弱患 者。但我感兴趣的是,您有什么权利抓住外来人不放?他们还没有经过我的检查。 您要明白,你们军队里的那一套阴谋诡计在这里行不通!” “我所做的,是我认为需要做的。那个姑娘是我们的人找到的,您彻底错过机 会了。您的加尔布依哪里去了?他又从政了吗?又跟总统说悄悄话去了吗?” “您无权谈论这些!” “不,我有权谈论。未来是属于我们的,而我们要把你们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 “在成功之前,你们早就进坟墓了!”海象说着,怒吼着向脸色红中透青者扑 去。 不过,那一位对这种攻击早有准备。只见他一把把米沙·霍夫曼推到一边,顺 手抓起一把金属椅子,向海象迎面冲去。海象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一把磨得锋利无 比的镊子,上下左右狠劲地挥动着,要把对手的眼睛捅瞎。 柯拉和米沙从办公室跑到走廊里,他们的身后传来两位医生的怒吼声和嚎叫声。 柯拉与米沙没能跑远,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句话,因为冲着操场的楼门“砰”地 一声被撞开了,一群身着作战服和防弹背心,手持卡宾枪的士兵呼啦一下子冲了进 来。门诊部的前厅里立即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士兵们沉重的呼吸声。在士兵们的 簇拥下,一个高个子军官挺胸腆肚地走在中央。他的脑袋奇小无比,并且,还使劲 向后挺着,就好像这个脑袋的主人刚刚要躲开闻到的臭味或是看到的虫子似的。军 官先生的两个肩膀很窄,从躯干到下半身的腹部和臀部之间的过渡很平缓,毫无体 形可言。他的两条腿奇短无比,就像被锯掉一截似的。 与那些士兵不同,军官没有带枪,身上只佩带着一把宝剑。一条金黄色的佩带 从深黄色的的军服上斜肩而过,宝剑就挂在这条佩带上。军官的制服上绣着银色的 橡树枝,红色的军帽歪戴在头上,上面插着用孔雀羽毛做成的羽饰,这些羽饰不是 碰到门楣上,就是碰到吊灯上,再不就是碰到天花板上。 在门口,他们碰到了柯拉和霍夫曼,长着小胡子的军官稍一思索,说道: “我认识你。你叫霍夫曼,是地球情报机关的间谍,是个大坏蛋。我要亲手绞 死你。而这位姑娘,我好像没见过……我有幸见过了还是没见过?” “我们不认识。”柯拉说。 “就是这样。由此我可以得出结论,你就是我们新抓到的那位。加尔布依的那 些出货把你给漏掉了,而我的雄鹰们把你给找到了。你是被士兵带来的吧?” “是士兵。” 这个军官说话时嗓音嘶哑,有些歇斯底里。 “我们会认识的,”军官说,“我是拉伊—赖伊上校,突然袭击级勋章获得者。” “我叫柯拉,”姑娘说,“柯拉·奥尔瓦特,苏里科夫学院在校学生。” “你有等级吗?” “我没有等级,也不知道您指的是什么。” “其实就是那个,比如说在你们大学里,有博士或是教授,听着都叫人烦。” 他们似乎是在用俄语交谈,但谈话者彼此之间听不大明白。 “我不愿看到,”拉伊—赖伊上校继续说,“你一开始就落入加尔布依的喽啰 兵手里,他们会从你这里掏走他们所需要的东西,而对我们却隐瞒不报……你明白 吗?” 办公室里传出来的叫骂声和物品的破碎声不绝于耳——两位医生的打斗还在继 续。上校指了指门,说: “这些蠢货,连个间谍都盯不住,好在我们赶来了,真要是让这个人……”上 校用手指了指浑身哆嗦的米沙·霍夫曼,“让这个人跑掉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他的 同伙。” “这是一场不幸的误会。”霍夫曼说。 “我一定要让你自愿地招供。”拉伊—赖伊上校威胁说。说着,他一脚把门踢 开,走进了两个医生打架的办公室。 打架的人正满屋子乱跑,把带尖的和沉重的物品砸向对方。两位医生都已经血 流满面,满头是包。 “都给我住手!”拉伊—赖伊上校大声喝道。 第一个住手的是那位脸色红中透青的医生。 “阁下!”这位医生喊道,“我再也不同这伙人一起工作了。他们把科研的兴 趣凌驾于国防利益之上,这是潜在的叛徒。” “我执行的是政府的指示!”海象说,“这也是总统先生亲自下达的指示。” 说着,海象伸展他的爪子,做了一个大范围的跳舞动作。柯拉看到,在墙角立 着一尊用白色大理石雕成的半身雕像。在白色墙壁的映衬下,雕像不太分明。雕像 上的人是个秃子,鼻子扁平。右眼还包扎着绷带。 听到医生的这句话,在场的人,除柯拉与米沙外,脚跟“啪”地一碰,右拳 “嘭”地击打到自己的左肩上。 “行了,够了!”上校喊道,“我们现在开始审讯,直到这个加尔布依赶来。” “拉伊—赖伊上校,我认为我有义务向外来人事务高级委员会主席加尔布依先 生报告,”海象威胁说,“告诉他,例行实验圆满结束,并告诉他,您手头拥有一 个活的实验样品。”海象用手指了指柯拉。 “得了,把他推一边去!”上校喊到。于是,士兵们把海象推到了玻璃药品柜 的后面。在刚才的打斗中,柜子上的玻璃已被打碎。 “柯拉·奥尔瓦特,向前一步走!”上校命令。 突然,上校看到了霍夫曼,于是命令: “把这个光屁股的,送到号子里去。” 上校打量了一下柯拉,显然,他觉得自己的目光是敏锐的。 “喂,说吧,”上校说,“生活得怎么样,为什么潜到我们这里来了?是谁派 你来的?” “我不懂您说的是什么,”柯拉说,“我哪里也没潜入,我在散步,我想撒些 花朵纪念工程师托伊,可当时没站稳,就掉下来了……” “是这么回事吗?”上校突然转身问脸色红中透青的医生。 “我们就这起事件起草的报告也是这么说的,”医生说,“当时,他们所有的 人都站在那个断层点上。离她最近的是霍夫曼,从录影带上可以看出,是霍夫曼把 她推下去的。” “这不可能!他是那么的可爱!”柯拉喊道、“此外,我请求解释一下,为什 么我在那里的时候,而他已经到了这里,为什么他在那里的时候,而我在这里,他 也在这里呢?” “啊,太巧了,”上校摸了摸胡子,“您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解释,可以用数学的方法,”海象说,“你们可以带着这个问题 请教加尔布依教授。” “嘿,你又在我面前放肆!”上校气急败坏地说,“尼古拉·加尔布依救不了 你,就连总统也救不了你。在这里,我说了算!” “算了,”上校又说,“也许,得让这位心地善良、充满同情心的姑娘光临我 们这里了。这是一个光明的世界,一个欢乐的世界,一个公正的世界。你的美貌将 使男人们对你兴趣倍增。” 说完,上校又把脑袋向后挺了挺,并且,还露出一丝笑容。 “现在,我的小鸽子,坐到这张白桌子旁边来,拿上铅笔和纸,写出你的简历: 出生地在哪儿、父母是谁,再把表格中的所有问题都回答出来。医生,你这里有表 格吗?” “有,阁下。” “还要向医院方面说明:得过什么病,自身携带有什么病毒,对什么具有免疫 力。我们真不希望由于肮脏的外来人的原因,发生流行病。你不要争论。我们不会 白白地对您进行检疫的!” 柯拉没有争论。 上校同克列里医生悄悄嘀咕了一会儿,很快就走了。表格有10页之多,有一半 愚蠢的问题,而另一半则是非常愚蠢的问题。并且,这个表格上还盖有保密印章 “绝密。泄露者必加以惩处”。 在进入并行世界后的最初几个小时里,柯拉到底了解到些什么呢? 这里周期性地发生推翻神像的行动。 对了,这里存在着内部矛盾,并且是相当尖锐的内部矛盾。矛盾的一方是一位 叫加尔布依的人,此人得到总统的支持,那个长得像海象的医生听命于他;矛盾的 另一方则是上校和军人们。 这些情况太少了……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早一些来到这里的米沙·霍夫曼处 于危险之中。他被当作地球上派来的间谍,将会受到镇压。 “外来人,”克列里医生说,“快点填写表格,我不能老是这么跟你坐这里乘 凉。否则的话,食堂里什么都吃光了。” “您没住在这里?”柯拉问。 “我住在北方,”医生不高兴地说,“我是因为你的事才来这里出差的,你都 坠落到我们头上了!” “我不是坠落。”柯拉反驳说。 “就是坠落,我们刚刚要对你进行研究,可那个加尔布依老拿他的鬼科学来捣 乱。如果不是他消极怠工,我们早就采取措施了。” “加尔布依是什么人物?”柯拉问。 “你去问卡尔宁,”医生神秘兮兮地回答,“爱德华·奥斯卡罗维奇·卡尔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