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柯拉顺利地走出了这座四层楼。在这里,她认识了两位医生和拉伊—赖伊上校。 她来到洒满阳光的操场上。这座操场位于四层楼和那排长长的、白色的平房之间。 在草地上,有一大群来自地球的外来人,他们顺着平房排成队,样子很随便。显然, 他们是在等待吃晚饭。“外来人”这个词,柯拉铭记在心。 在这群人中,有两位柯拉认识。 蹲在地上的那位是米沙·霍夫曼,他消瘦了许多,脸色发灰,柯拉就像一个月 没看见过他似的。昨天的他,是那么的诙谐爱闹,是出了名的快乐家。米沙旁边站 着的那位,竟然是工程师托伊,他正站在草地上打盹呢。 后面还有几个人。都穿着蓝色的病员服,从病员服的下面,可以看到粗糙的衬 衣。似乎,这些人都是古老的疯人院里的病人似的。 柯拉停住脚,打量着这些病人,他们也盯着她看。 “他们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柯拉问。 由于柯拉没有问某个具体的人,所以,过了大约半分钟,一个中年女人才搭腔。 这个女人身材矮壮,胸部丰满,又粗又白的大腿从有点短的病员服下面露了出来。 她的头发靠近头皮的是棕褐色,而头发梢是白色的。额前的刘海还有点波浪的形状, 而两鬓的则像稻草一样散乱。 “他们什么都要研究,”这个女人说,“然后再决定,给你发居留证或者不发 居留证。正在进行检验。” “这故事很新鲜,尼涅利娅,”米沙·霍夫曼说,“可是,难以n4人相信,他 们需要我们,是出于某种罪恶的目的,不过,我却怎么也搞不明白。” “是的,绝不能相信他们,”一个脸上带着难看伤疤的年轻人说,“可怎么也 摆脱不了这些恶棍。” “我曾经提醒过你了,你要把你说的这些咽到肚子里去,大尉先生。”一个中 年男人威胁说。这个男人上身肩膀阔,下身胯股宽。他的病员服老是在肚皮那个部 位开线,使他陈旧的衬裤都露了出来。 柯拉打量了一下他们,这些人都是骄傲的地球上的骄傲的居民! “你们最多和屠宰场里等待屠杀的牛群一样。”柯拉说。 “牛可用不着回答问题,”工程师托依回答说,眼睛也没睁一下,“而我们却 总被问一些什么问题。” “可你们应该行动起来!” “怎样行动?”米沙·霍夫曼一下子来了兴趣,“也许,你能提示一下?” “首先我们应该建立一个组织,”柯拉说,“然后,我们就采取共同决定。” “我们每个人都进行过这种尝试,”米沙·霍夫曼说,“但是,一切要复杂得 多。” “这是因为你们屈服了!” “柯拉,”工程师懒洋洋地说,“不要对困难估计不足,也不要把事情简单化 了。你到这里只不过才半小时,而我都快满一个月了。” “胡说八道!”柯拉愤怒了,“你到这里只比我早一天。我只不过是重复了你 那微不足道的英勇行为而已。” “我没有任何英勇行为。当时突然刮来一阵狂风,这纯属偶然。谢天谢地,他 们把我给接住了。这件事情的发生,可以是一个月前,也可以是一千年前。” “工程师是对的,”带伤疤的人说。他的靴子从病员服的下面露了出来。“差 不多所有的人都是一个月前落到这里的。我做过记号,过一天,就做一个记号。” “这绝不可能,”柯拉肯定地说,“这违背了所有的物理定律。” “不,女公民,”那个矮壮的女人尼涅利娅回答说,“物理定律你一丁点也不 懂。这些定律不是我们想出来的,也不是我们所能改变的。为了同国际反动派进行 斗争,我们必须利用这些定律。你明白吗,女公民?” “好,”柯拉在墙跟下坐着排队的人的面前走了一趟说,“那么,我想同各位 认识一下。希望你们不要反对。正如你们所说的,你们早就到了这里,也都认识了。 而我呢,却不是这样。” “我们的情况也不都一样,”米沙·霍夫曼小声说。 “马上就会搞明白的。”柯拉说,她严厉得像一位20岁的仙女法官。 “太棒了,同志!”染过头发的尼涅利娅突然高兴起来。“我在克列里医生那 里偷了一张纸,而铅笔是从茹尔巴那里偷的。这样吧,您来审问,我来做记录。我 早就盼望着给我们派一位领导者来。” “哎,这不能叫审问,”柯拉不好意思了,“我只是想谈谈话。” “太好了,”脸上带伤疤的人说,“我们当然可以不把这叫审问,但不管怎么 叫,反正得听人摆布吧,就像成语讲的:既是蘑菇,就得听人采食。这比喻准确吧?” 柯拉没有回答他,而是走到正在休息的这一大队人的队尾。那位上身肩膀阔、 下身胯股宽、满脸横向、表情呆板的人在这里躺着……这是一位小官员。 不知为什么,柯拉觉得,这个人将拒绝回答她的问题。然而,这个人却很感激 从他开始,甚至支着胳膊肘抬起了身子,这样一来,他的病员服可就全开线了。 他说: “先生们,我感谢你们从我开始,什么事情都得有个前后顺序。不拉个名单, 我们就不能建立起一个团体,也就不能组织抵抗剥夺了我们自由的敌人。” “那好,您来讲,那位……那位女公民记录。” “我准备完毕。”尼涅利娅说。 柯拉转身面向表情呆板的胖子小官员。但实际上,这个人并不像感觉的那样呆 板。 “我想,”他那双小眼睛直盯着柯拉说,“我想首先搞清,这是谁在审问我。 还有你,尼涅利娅,我们对你还是应该好好了解一下。否则的话,在实际中将会出 现无序的现象。我并不反对调查登记,但一切好的开头都是有序的。” “请原谅,”柯拉说,她明白,这位小官员说的是对的。如果你要求别人讲述 他的故事,那么你就应该先讲自己,“我叫柯拉·奥尔瓦特,我是大学生……” “等等!”胖子打断了她的话。“这叫什么姓啊?我们县曾有一个匈牙利人, 他的名字叫霍尔瓦特。” “据说,我的出身是波兰人,”柯拉温柔地说,“一般说来,我是俄罗斯人, 我的奶奶住在农村,在沃洛格达。” “这么说,你是农民出身?父亲是做什么的?”官员问。 “够了!”脸上带伤疤的人突然发火了,“我们不是在这里选举议员,你也不 是警察局长。” “需要秩序,”官员嗫嚅着说,但他没再坚持更详细盘问。 “我是大学生,”柯拉继续说,“在苏里科夫学院学习。” “这是座什么学院?” “艺术学院。”柯拉解释说。 “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官员问。 “我在这里度假,跟自己的一位女朋友一起在西梅伊兹休假,没有想到,从飞 鸟堡上掉了下来。” “没想到?” “我可以证明,”米沙·霍夫曼说,“当时我在场。” “这么说,跟大家一样。”脸上带伤疤的人强调。 “我记录下来吗?”女助手问。 “请等一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插话说,他的眼镜片很厚,这使他的瞳孔 显得特别大,“柯拉,您能否告诉我们,是什么时候发生这件……这件事情的?” “昨天,”柯拉回答,“昨天,也就是公元209年7月27日。” “谢谢。”戴眼镜的人说。柯拉再次发现,对于自己来说,这个人的嘴唇那么 好看,那么齐整。 “胡说,”官员说,“原来,我们是在同一个时间里掉到这里的,而当我们在 各自的家里生活时,却是处在不同的时代。对于我来说,这是一个谜,一个难以解 开的谜。” “那么,我们转入询问?”女助手尼涅利娅问。 “不——”官员拖腔拉调地说,“这样行不通,我很愿意听听你的情况,你是 个让人猜不透的人。你现在急于把话题转向我,好让人们把你给忘记了。” 所有的人都开始打量起女助手来,就好像是第一次看见她似的。在众目睽睽之 下,女助手一点也没有羞怯。甚至还挺直了胸膛,她这一挺不要紧,本来就很丰满 的胸脯,一下子就把病员服给撑起来了。 “在久远的军事时代,我就来到了这里,”女助手说,“我身分证上的名字是: 尼涅利娅·约瑟福夫娜·科斯佳尼金娜,朋友们都叫我尼涅利娅,我是俄罗斯人, 1939年入党。” “请原谅,”戴眼镜的男人又说话了,“您是在哪一年从地球上转移到这个世 界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简单的问题一下子却把尼涅利娅给激怒了。她愤怒地一跺 脚,双手攥成了拳头。 “什么转移?”她问,“你指的是什么,啊?” “没什么,除了日历上的日期没有什么。” “这我可就不告诉你了!我不能违背自己的义务。假如不是现在这种发问,我 就会跟你这样的人用另外一种方式说了。” “说吧,说吧,”小官员突然插话说。“你的义务你尽管自己保留着。可我知 道爱德华·奥斯卡罗维奇是想把问题搞准确,你可别妨碍他。” “得了,得了,”尼涅利娅的黄眼珠子瞟了一眼天空,嘟哝了一句。不知道为 什么,她不愿意坦白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和在什么情况下离开地球的。“我是用降落 伞空投到这里来帮助游击队的。可是,我被人出卖了,德国鬼子把我从断崖上推了 下来。那是43年的事了。就这样我到了这里。” “德国鬼子是什么人?” “你应该学学历史!” “可他怎么学呀,”柯拉说,“也许,他生活的年代比这段历史还早。” “他们对我用刑拷打,”尼涅利娅说,“不过,日子我记不清了。” “我就需要这些,”爱德华说,“1943年,从断崖上推下来。” “就这些?”尼涅利娅严厉地问。柯拉觉得,尼涅利娅的发型和精心描画的弯 眉好像在哪部历史影片里见过。 “就这些,”小官员同意了,“这些就已经使人神经错乱了,莫非这是俄罗斯 命中注定的?” “这会儿该您了,回尼涅利娅说,“让我们来谈谈您吧,公民茹尔巴。” “尼涅利娅,这个词我不喜欢,我告诉您为什么。” “您喜欢什么词?”尼涅利娅问。 “可以,大人,或者文官谋士。” “我的天哪,”尼涅利娅说,转身向柯拉寻求支持,“他生活在革命前。” “难道以前没有谈论过这些吗?”柯拉很惊讶,一你们可一起在这里呆了两个 星期了。” 尼涅利娅一时难以回答。这时,那位戴着厚眼镜的男人替他做了回答: “第一,我们是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情况下,来到这里的。我敢说,一些人 还处于不正常状态——他们所受到的伤害太严重了。—— “老头说得对,”脸上带着伤疤的人说,“我相信我是生活在阴间。这是心里 话。” “还能说什么呢?我当然认为,我到了地狱了。或者说,是到了天堂了,随您 怎么认为。”小官员说,“再说了,整星期地呆在单独的房间里,或是号子里,那 滋味,你就想象去吧。除了这些蹩脚的医生,整天一个人也见不到。” 柯拉明白了,他们说的是护士。 “我们只是在最近才凑到了一起。”工程师托伊解释说。 “为什么?”柯拉随口问道,并不期望得到回答。而戴着厚眼镜的男人接过话 柄说: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并不相信加尔布依,自始至终,他们都不 相信与地球有过接触。现在他们还处于孩子状态,紧紧地咬住了一个特大的蛋糕。 后退无路,前进又不能。他们暂时还没有理顺他们自己人之间的关系,而我们的命 运也没有确定。” 柯拉心中充满怀疑,于是问: “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自己落到什么地方了吗?” “我曾努力向所有的人解释过,但我不能确定大家都明白了没有。” 尼涅利娅用手捅了捅柯拉的腰。 “这样的话,我们可要一直磨蹭到吃晚饭了。请吧,少校。” “什么少校?” “算了,开个玩笑。不过,是自己人我总是能够猜到。” “您有军衔吗?”柯拉问。 “国家安全中土,”尼涅利娅回答,“可别认为这是胡说。” “我不会这么认为。” “那咱们就开始审问吧,既然我给您提出了这个倡议。” 柯拉把脸转向小官员,小官员马上回答: “对于一切有关并行世界的无稽之谈,我一概不接受。不过。我感到困惑难解 的是,我为什么要讲求顺序,现在,我确信,我在无意中闯进了我们地球的某一个 邻居家。也许是闯进了德国人的家里,也许是闯进了土耳其人的家。我说不清楚。” “您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柯拉问。 小官员把衣服拽了拽,遮盖了一下大肚子,继续说: “我有幸在农民解放的光辉日子里在俄罗斯出生,也就是在1861年2月19日,耶 酥复活节那天。” 小官员抬头扫了大家一眼,柯拉从他的目光里突然发现了他的傲慢:小官吏一 生都把自己视为命中注定的神。 “接着说。” “我接受洗礼后,被命名为弗拉斯,弗拉斯·福季耶维奇·茹尔巴,在1907年 6月23日发生不幸之前,我是在国家管理部门效力,在马吉列夫省巴比洛维奇市当警 察局长,深得市民的爱戴和尊敬。”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柯拉发现小官员难过起来,于是,就鼓励他继续 说下去。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次,我们在雅尔塔疗养地休养,住在一家名字叫‘玛丽 安’的供给膳食的旅馆里。一天,我们决定去参观拜达尔大门,在这个地方可以唱 歌、饮酒,欢欢乐乐地看日出。我们带上太太,雇了马车……天哪,莫非所有这一 切都是在昨天刚刚发生?” “到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柯拉问。 尼涅利娅在做着记录。她写得很快,字写得很小。她从墙跟下一垛胶合板中, 扯了一块垫在纸下面。很显然,在这些外来人到来之前,这里曾打算进行房屋维修。 “什么时候?”茹尔巴问尼涅利娅,他试图跟她套套近乎。 “我来了两天之后,茹尔巴,我同你一起算过,也就是两个星期之前。” “这我可就不明白了,”茹尔巴固执地说,“我记得从拜达尔大门回来的时候, 好像是谁说要领我们看看古堡垒。于是,我们就向堡垒爬去,我喝醉了酒,就在断 崖边的栏杆上跳起舞来,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喝的——就像上了发条一样,不停地喝…… 我就像小鸟一样在晴朗的天空中飞翔……”茹尔巴哽咽着,眼泪流了出来。 当茹尔巴擦去了眼泪,柯拉问: “当你坐马车,包括四轮马车、轿式马车……的时候,您不是一个人吧?” “绝对不是!”警察局长说,“当时的雅尔塔市参议会的因诺肯季·伊拉里奥 诺维奇……” 他一下子中止了自己的话,目光里流露出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回答完了问题的 中学生精疲力竭的样子。 “别费时间了,柯拉,”尼涅利娅说,“该下一个了,要不到晚饭的时候也弄 不完。” 柯拉走到一位姑娘跟前。这姑娘蹲在地上,这种姿势使得尼涅利娅认定这个姑 娘是个东方女人。因为尼涅利娅充满信心地说: “该那个鞑靼女人了。不过,这些人……他们同她谈过,他们叫她帕拉。对了, 她听不懂俄语。” “你叫帕拉?”柯拉问。 姑娘轻盈地站起身来,来到柯拉跟前。她是个黑皮肤黑头发的姑娘。她的头发 乌黑发亮,披散着没有梳理,一把骨头梳子别在头发中。黝黑的皮肤,细线条的面 容,低垂的眼睛,不知怎的,使她的面色显得白一些,变得不惹人注意。浓密的黑 发遮盖着她的面颊。姑娘十分年轻,她的双手纤细柔弱,不由自主地垂在大腿两侧。 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个细细的金戒指。柯拉一下了明白了,这个姑娘和她并不是一 个时代的人。这个姑娘来自久远的过去。也许,这个姑娘就是第一个化成鸟的那位 古代公主。 “您听得懂我说的话了吗?”柯拉用希腊语问。柯拉因为迷恋古希腊神话,曾 学习了一段时间的希腊语。这还是在孤儿岛时的事情。 帕拉抬起了眼睛,她的眼睛是深棕色的,而她的面孔则在一瞬间闪现出一种真 正的、含蓄的美。随即,姑娘的睫毛又垂下了。帕拉什么话也没有回答。 “她是哥特人的公主,”卡尔宁说。这个人不仅见多识广,而且,还知道一些 似乎不该知道的东西,“哥特人,是个很少有人知道的民族,这里指的是克里米亚 哥特人。俄罗斯古代名著《伊戈尔公军队的故事》的作者,在这本书里提到过哥特 人。” “她也是不久前才到这里的吗?”柯拉问。 “她不可能早就来到这里,我已经跟您说过了。”戴着厚厚的眼镜的人回答。 “当加尔布依的装置开始积极运行时,所有的人就掉到这里了。而这个装置就开始 把所有在两个世界接触点上死亡或失踪的人都弄到了这里。” “那样的话,这姑娘多大岁数了?” “大概五百多岁了。” 当帕拉明白人们在谈论她时,她对柯拉说了一串话。她的语音很美,也很响亮。 但柯拉没有全听明白。 “那你就记下来,”柯拉说,“是哥特人公主。” “我已经写下来了,”尼涅利娅回答,“还应该说的是,这个女公民与波克列 夫斯基有关系。” “在这之前的事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柯拉问。 柯拉还不知道,在场的人中,谁是波克列夫斯基。现在,只剩下一个脸上带有 可怕的伤疤的年轻人。 “我们应该掌握一切情况。”尼涅利娅说,“我和您就是国外同胞管理委员会。 我们同志的道德水准应该保持在高层次上。要知道S我们不是呆在一个无人的地方, 而是处在一个充满敌意的社会的眼皮底下。当我们返回家园后,人们会问我们:你 们表现如何?有没有损害俄罗斯人的尊严?” 柯拉本想开口回答这个思想不变质的美人的问题,但她还是忍住了。她的职责 是:观察、记住并搞明白发生了什么。而至于谁同谁争论,谁关照过谁,这些事情 与她无关。 “哪位是波克列夫斯基先生?”柯拉问,并且,还微微一笑,似乎她已经站在 波克列夫斯基一边,认为波克列夫斯基完全有权力同任何一位哥特公主友好交往。 “我就是,”脸上带有可怕的伤疤的年轻人说。他依旧眯缝着眼睛,岔开穿着 靴子的两脚,躺在地上未动弹。 “我不喜欢这个人,”尼涅利娅说,“欠揍的坏蛋。” “我也不喜欢你,小姐,”年轻人回答,“因为你是一个肮脏女人。” “听听,你听听!” “请给我们讲讲你的情况吧,”柯拉请求说,“就讲你认为需要讲的。” “我认为什么都不需要讲。”年轻人回答。可当尼涅利娅大喊大叫起来时,年 轻人显然觉得目的已经达到了,于是,他睁开了右眼。“只是你别碰我,”年轻人 说,“否则的话,我会采取行动的。” “我可以动他吗?”尼涅利娅问,她对自己缺乏信心,她已经承认柯拉的领导 地位。当自己处于人们关注的中心时,尼涅利娅认为最好是扮演一个服从的角色。 “住手!”柯拉大喊一声。 “是,住手,”尼涅利娅马上服从。 “请讲讲你的情况。”柯拉请求说。 “我正在做梦,这个梦怎么也摆脱不掉,”波克列夫斯基说,“我不知道别人 怎样看,对于我来说,发生的这一切,就是死亡和死亡后的事了。我甚至认为,在 天堂和地狱之间的炼狱这个地方,混杂了各种不同的灵魂。比如说,我们聚集在这 个地方的,既有牺牲品,也有刽子手。既有昨天的,也有明天的。假如我是一个信 教的人,我就会躲到一个角落里祈祷,祈求宽恕自己的罪恶,并请求离开这里,离 开这些恶魔的权力。”说着,波克列夫斯基用手比划了一下所有在场的人。 “好,”柯拉赞同地说。“我们现在都别争论——我们要明白我们的处境…… “管它这是炼狱还是地狱。”卡尔宋插话说。 “我的履历,”波克列夫斯基说,“在人事档案里也就两行字全概括了:1915 年,在梯弗里斯近卫军里服役,曾两次负伤,后以陆军中尉的军衔转入科尔尼洛夫 将军的部队服役,跟随将军参加了冰上大行军。将军去世后,加入到德罗兹多夫的 部队。没有得到升迁——又负伤了……”说到这里,波克列夫斯基用手摸了摸伤疤。 一后来,我又患了斑疹伤寒……战争结束时,军衔升至骑兵大尉,指挥一个骑兵连。 当布尔什维克进入克里米亚后,我们陷入埋伏,我逃走了,从断崖上跳了下去…… 就到了这里。很可惜我的那匹战马,这匹马多次救过我的命……而至于说到这位姑 娘,她是很不幸、很孤独的,我请那些肮脏的手不要伸进她的心里。” “我们会考虑你的意见,”尼涅利娅说,她的话音是那样的狠毒,以至于连空 气都有苦味。 “这么说,这是1920年发生的事?是秋天的时候吧?” “是11月。”骑兵大尉回答。 “你记下来了吗?柯拉问。 “记下来了。” 下一个轮到工程师托伊了,他正伸着长腿坐在地上。 “你什么都知道,”工程师对柯拉说。 “请讲吧,”柯拉要求说,“讲讲都知道什么,好让大家也都知道。” “那好吧。我叫弗谢沃洛德·尼古拉耶维奇·托伊。是个工程师。2094年,在 一次乘坐扑翼机飞行过程中,失事掉到这里。还没有全搞清楚……” “请原谅,是哪一年?”听得出,这是卡尔宁的声音。“我们好像听说过这个 日期。” “他说得对,”柯拉说,“我是在他之后第二天来到这里的。” “这是不可能的!”突然,富有战斗精神的尼涅利娅大声嚷起来,“你的工程 师在这里已经是第二个星期了,他是紧随着我之后来的。” “这没什么特别的,”戴着厚厚的眼镜的男人说,“在两个世界之间的时空隧 道里,起作用的是完全不同的时空连续统定律。至于是谁、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 这并不那么重要。当加尔布依的那个装且开始运行时,你们就开始往这里跌落了。 这个装置是从空间点里往这里拉入,而不是从时间点里往这里拉入。为什么工程师 早一天还是晚一天来到这里的问题让你们那么操心,而对帕拉公主显然是在五百多 年前离开地球却和我们一起来到这里的问题,你们一点也不感到惊奇呢?而尊敬的 弗拉斯·福季耶维奇从‘A’点飞到‘B’点可是在我之前半个世纪。” 柯拉耐心地等待卡尔宁一讲完,马上向他提出了一个标准的问题: “现在,请您讲讲自己的事情。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您是干什么的?” “我叫爱德华·奥斯卡罗维奇,”他回答说,“我是物理学家,理论物理学家。 1949年10月,我休假没有回去,就来到了这里。原因并不完全跟你们的一样,但很 相似。” “爱德华·奥斯卡罗维奇,您的姓!”突然,柯拉那位好战的女助手提出了要 求,她似乎有点不爱听物理这个词。 “我的姓是卡尔宁,”这位戴眼镜的人平静地回答,“不过,这对您来说,一 点也说明不了问题。” “这会告诉我一切的,”好战的女助手说,“我还关心的是,您是不是那位卡 尔宁·奥斯卡尔师长的亲戚?他因为国防工业军事破坏分子的案件,于1938年月10 月受过56次审问。” “您怎么知道的?” “这些问题我知道。”好战的女助手说。这时,柯拉忽然担心起来,她的女助 手篡权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因此,柯拉决定打掉女助手的傲气。 “来,让我看看,你都记了些什么。”柯拉说。 “我的字写得不好。” “快给她,快给她看吧,都跟你说了,”警察局长站出来支持柯拉,“应该核 对一下。” 她写的几行字歪歪斜斜,并且,还有许多明显的错误。 “待会儿我重新抄一遍,”尼涅利娅说,她觉得,柯拉的沉默就是对她的责备, “请您不要着急,我会把一切都搞好的。” “你看,”柯拉严厉地说,忽然,她发现卡尔宁在微笑。似乎他一切都明白了,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呢?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已经完全称得上是个老头儿了。 柯拉把名单还给她的女助手,尼涅利娅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不会有组织的处分 结论和责骂了。 “请告诉我们,您是什么人?”柯拉转身问米沙·霍夫曼。 米沙一拨楞脑袋,就像是要把耳朵里灌进的水甩出来似的。 “他们惩罚了他,”尼涅利娅说,“他们怀疑他从事间谍活动,就把他给打伤 了。” 柯拉感觉到,尼涅利娅最喜欢站在那些能够整顿秩序的人的一边。 “您不能讲话?”柯拉问,她想帮他摆脱窘境。 “够了!”尼涅利娅生气了。“别人都报告了,而这个人却游手好闲?不行, 去他妈的!” 尼涅利娅高颧骨,眯缝眼,是乌果尔人的面型。这样的面型需要有小巧的翘鼻 子相配,但尼涅利娅的鼻子不知为什么却长得很大,并紧紧地靠到了上嘴唇上。平 缓的额头前卷曲的头发,没有好好地梳理,就像一串串冰溜儿一样挂在两耳边。 “我不反对谈谈,”米沙急忙回答,“我会回答问题的。连他们提出的问题, 我都回答了。我是谱写歌曲的,你们明白吗,我只会写曲子,对你们所说的什么敌 人不明白!’,” “米沙,”柯拉向他跟前走去,“别着急,我是理解你的,谁也不会欺负你。” “柯拉,亲爱的,”工程师说,“当地的当权者就在欺负他。按照我的理解, 他们有能力对我们在两个世界接触点的行动进行观察,他们已经看到了米沙,也看 到了你,还有我……但是,他们怀疑米沙并不是他自称的那种人……” “我只是个写歌曲的!”米沙·霍夫曼喊道,“你们想让我给你们写首歌吗? 我可以写一首欢乐的、生活快乐的歌……” “不必了,”柯拉说,“得了,审问结束。当然了,这里也没有别的来自地球 的人了。” “这里没有了,”弗谢沃洛德说,“我们在这里呆两个星期了,要有的话早就 认出来了。” “下面,”柯拉说着,把手伸了过去,而善解人意的尼涅利娅马上把记录的纸 片递到柯拉的手心里,“让我们来总结一下本来就很清楚的东西。噢,这里记下了 这么多的名字。我们总共是8个人,我说的对吗?” “是的,卡尔宁肯定地说,“我们这里就8个人。” “我们都想回家。”柯拉说。 “我不知道。”波克列夫斯基回答。 “怎么会这样呢?”柯拉感到很吃惊。 “我怎么能回家呢,”骑兵大尉波克列夫斯基说,“红军正在追赶马赫诺匪徒, 他们也会用马刀把我给劈了,就像两个星期以前那样。当时,我差一点儿就被刀劈 了,而这一次我又没有了战马……” “从大多数情况来看,他是对的,”尼涅利娅支持骑兵大尉的说法,“要知道, 我也在被人追杀。要知道,宁愿死在这里,也比回去受拷打强。” “可我想回家,”米沙·霍夫曼童声童气地说,“他们把我整得好痛啊……” 这一下,谁也不说话了,这是令人难堪的沉默。柯拉觉得,正是想回家这个念 头,像鸿沟一样把大家给隔开了。 “我最好留在这里,”波克列夫斯基说,“帕拉回去后也没有什么可做的。” 帕拉抬头循着喊出自己名字的方向望去,她羞怯地对着骑兵大尉笑了笑。于是, 柯拉明白了,尼涅利娅刚才诽谤骑兵大尉的话,并非无中生有。 柯拉转身对卡尔宋说: “我一点也不明白,”柯拉说,“也许,你作为一位物理学家,能够给我们解 释一下,我们还能不能返回家园?如果说,我们能够返回,那么,我们应该往哪里 走?” “还没有听说有谁回去了。”教授说,“我指的是人……” “难道任何试验都没有做过?比如说,拿鸟儿和昆虫做个试验呢?” “有这么一种设想,”卡尔宁小心谨慎地说。“为此,我们应该设想一下时间, 时间也是一个物理现实……” 不过,教授还不能当场就展开自己的思路。一个女护士穿过洒满傍晚温暖阳光 的草地,走了过来。 “这里谁是柯拉·奥尔瓦特?”护士问。 “我是。 “到克列里医生那里去检查。”护士命令说。 柯拉不由自主地转向在场者,想寻求他们的支持。但是,谁也没有出来保护她。 “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工程师说,“大家都检查过了,就是这种规矩。” “就是这种规矩……”尼涅利娅重复着弗谢沃洛德的话,“您能把那张纸给我 留下吗?” “不,我需要它。” ※ ※ ※ 医生的心情很好,很显然,他实际上是想对柯拉进行研究。但他的举动却令柯 拉大吃一惊:这里有一套综合诊断系统,可对柯拉进行检查并做出一切必要的结论。 但克列里并没有启动这套系统,而是亲自动手对她进行检查。看来,他借口对病人 进行检查,乘机动手动脚讨便宜。柯拉是个直性子,她问医生: “您是对所有的妇女都这样检查呢,还是只对年轻的妇女这样?” “我不明白,”医生愤怒地说,“我不明白,什么使你难为情了?我是按照标 准的计划对你进行检查的。即使现在你是一个老头儿,我也会这样进行检查的。” “你想干什么?柯拉颤抖着声音问。柯拉接受过21世纪医学的人道主义传统教 育。21世纪的医学认为,‘不动刀切割’的原则,是最重要的原则。现在,柯拉面 对的是落后的并行世界的医学,这一世界的医生要对柯拉进行切割。” “把你的一个手指头给我,不要大声喊叫。就连托儿所里的孩子,都不害怕。” 医生对柯拉呵斥一声。 柯拉恐惧地服从医生命令,把一只手伸了过去。医生紧紧地抓住了柯拉的无名 指,柯拉开始经受一生中最可怕的考验:医生用小剃刀在柯拉的手指上一割,宝贵 的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 “为什么要进行这种折磨?” “为了给您化验血。”医生回答。 “可难道为此就给人开刀?” “我还没给您开刀呢。”医生说。说着,他开始用手挤伤指,一滴一滴地提取 女病人的血液。 这位医生并不满足于对柯拉的手指头进行摧残,他又在柯拉的臂弯处扎了一根 可怕的针,他解释说,需要从静脉里采血。还真的是这样!后来……柯拉看见了折 磨她的工具,名字叫“注射器”。 “在与我们相邻的世界里正流行霍乱病,”医生说,“我们要给所有的人接种 疫苗。” 柯拉英勇地承受了这一切。她在书里读到过,在电影里也看到过英雄和秘密间 谍是怎样经受拷打和死刑的。现在,轮到她了。 “今天就到这里了,”医生在对她进行一番折磨后说,“明天继续。” “只求别再这样了!”柯拉说。 “下一步给我做什么?”当痛楚过去后,柯拉问。 “您在我这里呆一会儿,休息一下,恢复一下。”克列里吩咐说,“然后,给 您检查一下心脏。” “那我现在可以自由活动了?” “这不可能!”克列里反对说,“您现在还处于检疫期间,您带有一种很危险 的杆菌。” “那我是不是要长期呆在这间监狱里?” “嗨!”医生生气了。“难道这是监狱吗?您在这里同您的朋友们在一起,您 会感到很有趣的。” “您对待我就像对待白痴一样!” “我们可是要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克列里反驳说。 说着,他伏到桌子上翻阅他刚才给柯拉进行检查时所做的记录。他的姿态有点 装模作样,就像是为了创作一幅历史画卷——一位统帅伏在地图上,正在决定向哪 个方向实施决定性的突击。 两名穿着肉铺里卖肉的常用的漆布围裙的护士,走进医生的办公室。她们显然 是根据医生的召唤进来的,但柯拉却没有发觉医生是怎么发出信号的。 “处理一下,”克列里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吩咐说,“把她领到8号房间去。” 两位护士熟练地抓住柯拉的胳膊肘,就像防备她反抗似的,把她带出了办公室。 在走廊里,她们推着她向一道开了一点缝隙的门走去。过了这道门,他们来到一段 狭窄的、拦着一张办公桌的过道。从这里望去,远处黑乎乎的。办公桌的后面坐着 一个医生模样的人,他也扎着一条柯拉已经习惯了的围裙。这个人的两侧摆放着好 长的两排木头架了,上面放着一些箱子、盒子、瓶子和其他物品。 这个人在等柯拉,一见到柯拉来了,他就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这个人的背有 些驼,只有一只眼睛。他本呆呆地打量了一下柯拉,嚷道: “我到哪里去给她找合适的衣服?规格44,身高6英尺。” 说着,他就走进过道里,把架子上的盒子搬到地上,在里面翻找起来。 “鞋子要多大号的?”他问柯拉。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我有鞋子,”柯拉试探着说,“我不需要鞋子了。” “可以。”一个护士说。 说话间,这位仓库管理员把一条蓝色的长褂、一摞囚服和一双缠绕在纸板上的 长袜扔到了桌子上,要求说: “奥尔瓦特,在这里签字。在这里,还有这里。” 管理员把发给柯拉的这些囚徒用的东西,统统装进一个盖着淡紫色印章的灰色 袋子里,递给柯拉,同时,随手把柯拉签过字的登记册塞进了抽屉。而两个护士重 新抓住柯拉的胳膊肘,领着她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哎,我自己能走!”柯拉气愤不已。 “不行,不可以,”一个护士说,一您是病人,是去治疗的。” “治什么病?”柯拉问。 护士没有回答。她们三人沿着楼梯下到地下一层。又是一段走廊。这里的窗户 开在天棚上,上面安装着栏杆。在走廊的另一侧有一些门。她们来到8号房前。 “钥匙在哪儿?”一个护士问。 “钥匙在哪儿?”另一个护士嗓门更高。 钥匙原来插在门上。 从现在起属于柯拉的这个房间并不大。有3米长,2米宽,正好放下一张床。床 上铺着被子,被子上绣着一只长着角的老虎的图案。也许,这里饲养着这种叫不出 名字的动物。另外,房间里还有一个抽水马桶,旁边是一个洗手盆。其余的地方显 然可以用来散步活动。 “这个是老虎吗?”柯拉问,一这里现在还养着呢,还是你们已经把它们都杀 光了?” “这个东西,”一个护士回答说,“在偏僻的地方还有。不过,那些地方离这 里很远。所以,您大可不必担心。” “你们的话真让我高兴,”柯拉说,“要不的话,我还不敢出去散步呢。” 两护士转身就往外走,在门口碰撞着飞快地出去了。 根据种种情况,柯拉认为,这个并行世界要落后地球一百多年。可这个世界里 的人为什么把人往他们这里拉,而不是反过来,他们到地球上去呢? 房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大魁伟、长着一副小脸盘、留着小胡子的人出 现在门口。原来是上校拉伊—赖伊。柯拉觉得,上校有点像彼得一世,只是他高大 一些、愚蠢一些。 “把衣服换了,”上校站在门口说,“我要对你进行审问,而你却穿着老百姓 的衣服。” “我不喜欢你们的大褂,”柯拉回答,“上面的肥皂味太难闻了。” “我也有许多不喜欢的东西。”上校说,上校的手指头上戴着许多个金戒指和 宝石戒指。 “请您出去,在外面呆一会儿。”柯拉说, “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换衣服时有别的男人在场,更何况我还不愿意换呢。” “你又蠢又幼稚,姑娘,”上校说,“您觉得您的身体能够引起我的某种兴趣, 这是胡闹!我有自己的情人,我同她在一起很幸福。只要她的姑妈不再阻拦,不排 除我会娶她。”说到这里,上校怒不可遏,显然,他是冲着她的情人的姑妈去的。 只见他从刀鞘里拔出马刀,但他并没有劈柯拉的脑袋,而是噼哩叭拉地猛击自己的 膝盖。 “您别担心,我这是假腿,”上校自豪地说着,坐到了床沿上,“脱吧,柯拉, 脱吧,我还有好多事,需要对您的衣服缝隙进行检查。” “什么衣服缝?” “万一那个在飞鸟堡上观察大海的老太太在您的衣服缝里缝进了书信什么的怎 么办。” 柯拉心里想,他们知道的太多了,真的是太多了! “那我只要求一个条件,”柯拉说,“我要留下自己的内衣,我不能什么都脱 下来。” “胡说八道,”上校说,“你的裤头穿多久了?你要在睡觉前把它洗干净,并 在屋子里晾干。在这段时间里,面对强奸者你是毫无遮拦的。” 真是活见鬼了!柯拉开始脱衣服,她在心里努力地安慰自己说,在这个房间里 谁也没有。上校忙碌起来,柯拉脱下一件,他就抓过一件,揉啊、搓啊,还用鼻子 闻一闻,然后,再展平,叠好,放到床沿上,然后,等柯拉脱下的下一件。 脱得只剩下一条裤衩了,柯拉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上校的确连看都没有看她一 眼,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她的衣服上,上校是一位有责任感的人。 “全脱了,”上校命令,“都给我。” 柯拉服从了,并马上把刚才发的粉色裤头穿好,这条裤头很长,穿着它马上去 踢足球都行。接着,柯拉又把衬衣穿好,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 既不舒服,还皱皱巴巴的。 在确信柯拉的所有东西都拿到手了后,上校说了一声: “得了,我去实验室了,我们要进行化验。” 上校走时随手把门关上了。柯拉走到钉在墙上的一块破碎的镜子跟前。镜子里 的人大褂很肥大,但却短得可怕,粗制滥造的淡紫色衬衣从大褂的下面露了出来。 这种衬衣没有领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带子。天哪,在儿童岛的教养院里,假如负 责衣被的保育员做出的是这种衬衣,那她们定会挨批评的。院长太太一定会亲自动 手,重新缝制这些布片的。 这时,那个长得像海象的布拉伊医生,没有敲门就走了进来。 “衣服换了吗?” 这位医生一下子就把整个门口给挤满了。在昏暗的地下室里,他的皮肤呈灰色, 且疙疙瘩瘩的。 “换过了。” “把你的内衣、外衣都拿过来,快点,快点,我要拿到实验室里去进行研究。” “请原谅,可我的所有衣服都让你们的那个上校,就是那长着小胡子的上校拿 走了。” “是拉伊—赖伊吗?” “好像是他。” “我就知道!” 医生丝毫也没有掩饰自己的失望。 “您没有撒谎?”医生不抱什么希望地问。 “没有,这里有地方藏吗?” “是没有地方。” 医生走了,柯拉跑到门前,想把门关上。 可那个系着白色漆布围裙的护士站在门口。 “您是来拿我的衣服吗?” “我要把衣服拿到实验室里去。” “您听着,我的衣服让拉伊—赖伊上校拿走了。后来,又有个布拉伊医生来拿 衣服,现在,您又来拿衣服。我的衣服里有什么奇特的东西?你们的这种瘾头从何 而来?” “愚蠢!”护士说,“每个人都想从您这里捞点什么。拿着我们的工资,还想 再发外来人的财?” “您是说,上校把我的衣服拿去给自己了?”柯拉从内心里感到惊讶。 “那还用说,您的衣服值钱。” 这时,响起了刺耳的铃声,就像一架没有上好油的闹钟的声音一样。 “吃晚饭了,”护士命令说,“走吧。” 护士给柯拉指了指去一层食堂的路,并没有掩饰自己懊悔的心情。 “要是早跟我说就好了。”在食堂的门口柯拉对护士说。 “我哪会料到他们的动作那样快!” 这座食堂的墙壁刷的是灰色的漆,这里面是那样的令人不快,即使是最好的美 味佳肴也难以下咽。这时候,在食堂里挂着的独眼总统的画像下,从地球上来的俘 虏们已经就位了。 柯拉走到自己的座位上。这是尼涅利娅给她指定的,就在她的身边。 “他们审问你了?”尼涅利娅问。 “还没有,只是医生检查了一下。那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见过加尔布依了吗?” “谁?” “看来,加尔布依你没见过。” 一个护士推着一个带轮小车走过来,车子上摞着一些大碗和盘子,晃晃悠悠的, 看起来很危险。护士推着小车走到桌子旁边的时候,熟练地把大碗扔到桌子上。这 些碗落到桌子上后,沿着擦拭得不很干净的桌面,快速滑动到吃饭人的跟前,并恰 好停住。紧接着,跟在后面的第二个护士把勺子摆好。这整个过程就跟表演杂技似 的。豌豆菜汤味道很差,盐撒得不够数。茹尔巴大声喊道。 “盐在哪里,你妈的!就这么一件事儿,得说多少次!” 谁也没有理他。5分钟或是10分钟过去了,当护士再次出现的时候,她们带着一 口大锅。一个护士把锅放到桌子沿上,而另一个护士则开始从锅里舀出稠乎乎的粥, 分到吃光了的碗里。 分完了粥后,一个护士取出一个已经打开了的罐头盒子,里面装了半罐黄色的 大颗粒食盐。 大家都开始喝粥,一些人还狠劲地往粥里加盐。不一会儿,这一小批侨民们解 决了最初的饥饿,随后,他们活跃起来,开始说东道西了。 “下一步干什么?”柯拉问尼涅利娅。 “大概,还是考验。他们总是考验我们会干什么。昨天,他们曾逼着我们走迷 宫。也许,还要审问,谈谈话。” “你的粥能喝完吗?” “喝不完,我不想喝。” “那让我喝,”尼涅利娅说,“干吗把粥浪费了?” “好吧,你拿走。” 尼涅利娅端过柯拉的碗,舀出满满一大勺,给了身边正眼巴巴看着她的茹尔巴, 剩下的留给自己。 食堂的门开了,进来一个样子怪怪的人,身上明显地显露令人感到别扭的女人 的气质。 他的头发卷曲着,就跟一个被奶奶领着去找老师学拉小提琴的胖男孩的头发一 样。拉伊—赖伊还有一个柯拉不认识的军人跟在他身后。新进来的人穿着很轻佻: 长长的短裤,白色的护腿套,白色的运动布鞋还有浸透了汗水的白色短袖足球衫。 这个男人扭动着屁股,走到桌子的另一端。一个护士从另一个门里跑出来,十 分殷勤地准备好一把椅子。这个人坐了下来。 “这个,”这个“男孩”环视了一下桌子旁边的人,操着尖细的声音说,“有 什么喜事祝贺我们吗?” “是的,加尔布依同志,”尼涅利娅大声说,“我们的团队又增加了生力军。” “不,暂时还不是一个团,而是一个独立步兵班。尼涅利娅,你没有学过军事, 这情有可原。” 加尔布依用粗胖的两个手指头“啪”地捻了一个响儿,拉伊—赖伊上校马上把 柯拉的病历放到了他的面前。柯拉见过这份病历。加尔布依翕动着肥厚湿润的嘴唇, 开始一页一页地看记录。 “一切都很清楚了,”终于,他说话了,“如果不算霍夫曼和托伊的话,你是 最晚来我们这里的。我同你还要举行多次谈话,开诚布公地谈。你同意吗?” “同意。”柯拉说。 “这就好。可别像霍夫曼,他净撒谎,甚至自相矛盾。我们需要真实的信息, 据此采取重大决策。明白吗?”加尔布依转脸对着柯拉等待回答。 “他的妈妈一会儿就来,他妈妈戴着眼镜,递给他一把小提琴,我们就可以听 听他演奏的音乐了。”柯拉心里这么想着。 “现在言归正传,”加尔布依又改用指挥官的语调说话了。“同志们,今天, 是我们困难而又充实的一天。考验按照下列方式展开。公民奥尔瓦特是新来的,要 去走迷宫。工程师托伊和我一起留下来,他将就小型航空器的发展事态问题接受友 好的审问。其余的继续进行良好心理研究。” “我抗议,”茹尔巴说,“我们很清楚,您又要折磨我们了,而我们的岁数已 经不小了,经不起折腾。” “不这样搞,科学就不能进步。”加尔布依宽容地说,“不这样搞,你们就不 会在这个收容所里了,再说,不这样搞,你们就不能回到自己亲人的身边。” “说得好听,”卡尔宁小声嘀咕,除了柯拉,谁也没有听到。 愤怒的俘虏们顺从地从门口走了出去,加尔布依带来的士兵在门口等着柯拉和 她的同伴。 ※ ※ ※ 已是傍晚时分,太阳西斜,各种影子都拉长了。风儿停了,天空也因此变得晴 朗起来。悬挂在海上的山峰清晰可见,山上生长着一片片黄乎乎的树林。柯拉回过 头来,她的目光落在了平房和那栋阴沉沉的四层方楼的墙壁上,墙壁的粉刷质量很 差。 那些医生和其他一些骄横跋扈的人就在这里面工作。他们负责这个世界与地球 的接触。 这里还有其他一些楼房,显然是用于日常生活服务管理的。所有这些建筑物都 座落在一片宽阔的空地上。这里大部分地段都铺上了沥青,只有个别地方还稀稀落 落地长出一点小草。这里的四周都拉上了铁丝网,只留一个大门,门旁设有警卫岗 亭。 “你们的这个世界叫什么?”柯拉问押送她的士兵。 那士兵回答说: “地球,除了叫地球,还能叫什么!”士兵想了想后,又补充说:“其实,您 也不必知道这些。” 柯拉的注意力已经被迷宫吸引住了。这就是真正的迷宫?柯拉一下子还没有反 应过来。因为对于她来说,迷宫只是一个文学上的概念——某座巨大的山丘,里面 隐藏着古希腊传说中的牛头人身怪物。 眼前的这座迷宫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两面都是水泥墙,墙壁上也没有开什 么孔洞。高约3米,长约半公里。墙上只留有一个口子。柯拉他们来到了这个口子跟 前。迷宫的右侧矗立着一座精致的了望台,样子就像是一个三角形的符号。了望台 的上面面积不大,四周有栏杆防护,中间有几把椅子,两个士兵坐在那里,在士兵 和栏杆之间架着一挺机枪和一架巨大的望远镜。 一看到下面来了一伙人,了望台上的士兵就向来人挥手致意,表示欢迎。与柯 拉同行的士兵也大声回应着什么。柯拉听不明白。同行的士兵告诉初来乍到的柯拉 说: “他们将监督您的行动,从了望台上能看到迷宫中的一切,如果发现有多余的, 他们甚至可能开枪。” “您指的是什么?”柯拉警惕起来。 “知道得多,人老的快。”士兵回答。 “他自己也不知道。”另一个士兵说。 “为什么要让我走迷宫?”柯拉问。 “这可是对您的考验!”第一个士兵说,“还要进肉汤进行考验呢!” 士兵们大笑起来。 士兵们在灰色水泥墙壁的开口处停了下来。这座水泥墙壁上还清晰可见浇灌水 泥时使用的模板的印迹。 “姑娘,您需要进到迷宫里去,”士兵告诉柯拉,“在迷宫的中央有一封信, 您要把信找到并带出来。您在迷宫里的一切行动都将被录下来。同时,还有机枪手 对您进行监视。完不成任务者要受到处罚。” “我通得过通不过这次考验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柯拉问。 “让我们说真话吗?” “说真话。” “他们要把您培养成一个潜入敌人境内的破坏者,将把您派遣到地球上去。” 士兵诚实地回答。 说完,他走到钉在墙壁上的一只回表前面,揭下了红色的按钮。图表立即发出 嚓嚓的响声,秒针马上跑了起来。 “一个小时,”士兵说,“60分钟,每增加一个小时,还要……” “进去吧!”另一个士兵命令说,“时间不等人。”说着,他把柯拉推进了迷 宫。 柯拉在迷宫里走了几步,停住了脚。 她的前面是一条走廊,这种走廊就是那种既可以向左,也可以向右走的通道。 两侧的墙壁是水泥浇筑的。这座迷宫没有顶盖。抬头望去,头顶上的天蓝蓝的,蓝 天上的一片片积云美丽无比,正在慢慢地向大海方向团去。假如看不到这些,这座 迷宫将会是世界上最乏味的迷宫了。 这座迷官包括一道道隔板,就像儿童画册上画的那些迷宫一样:在迷宫的中心 位置放一块干奶酪,而外面放一只饥饿的、想吃这块奶酪的小老鼠。当然了,常常 还有许多种样式的迷宫。比如说,在中央放一只猫,在那里等老鼠。 “哎!”柯拉喊了一声,她担心士兵没有听到,“你们这里怎么看牛头人身怪 物?它是不是在里面等着呢?” 士兵毫无反应。 柯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右手扶着右边的墙壁,沿着走廊向右走去。不一会儿, 走廊向迷宫深处揭去,但走了二十几步之后,就走不动了,这是一条死路。柯拉想, 如果这里没有阿里阿德涅的引路线团的话,上帝啊,那就请给我一支铅笔或是一小 块木炭吧。我会拿半壁江山来换取一只铅笔的,用它来把我走过的路作个记号。 柯拉仰头望天,发现在头顶上方,一块流云的对面,高高的了望台就像天上的 浮云一样飘浮在天空,两个士兵正坐在那里监视着“老鼠”。一个士兵把手放在额 前搭成凉棚状,而另一个士兵则在用望远镜进行观察。 柯拉把身子贴在墙壁上,头顶上的一切不见了。也就是说,两个士兵并非能看 到迷宫里的一切。 不过,柯拉马上又推翻了自己刚才的看法。因为她的眼睛受到了亮光的闪耀— —她明白了,在迷宫的什么地方安装有反射镜之类的东西。算了,让他们看去吧。 归根到底,走出这个迷宫并不难,只是心里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可不 是一只做实验的家兔! 柯拉正想着,布拉伊医生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彬彬有礼地说: “您不反对我同您一起走走吧?我很愿意观察您的行动。” “请吧,”柯拉同意,“正好我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需要进行这种实验?莫 非您和您的同事相信,我们更像耗子,而不像人?” “坦率地说,”布拉伊医生回答,“这种实验,是我们自己在对待你们这些人 的问题上意见不一致的结果。你们是那样出人意料,那样坚决地跌落到我们的头上, 以至于一些人认为,假如没有你们这回事可就好了。而另一些人则企图利用你们谋 取私利。我们嘛,想努力明白,怎样才能达到互利的结果。” “‘我们’指的是谁?” “‘我们’指的是那些没有患上自高自大狂的、保持着理智的人。列伊将军的 计谋,将把我国带上死亡之路。请往右边走。” “什么?” “请向右边走,否则的话,我们又要走进死路。”布拉伊医生说。 “这么说,不只您一个人?” “见鬼,我怎么会就一个人呢!在一个月以前,我对你们的世界,对并行存在 着的地球,甚至对加尔布伊先生一点概念都没有。有一次,我突然接到一个同事打 来的电话,这个人您不认识。他告诉我说,加尔布依教授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存 在着一个并行的世界,甚至还同这个并行世界有联系!当然了,为了参加这个行动 计划,我放弃了一切。天哪,这是知识界里一个多么重大的节日啊!”布拉伊医生 闭上眼睛,使劲吸了吸鼻子,就像是要吸取神奇的气味似的。“这是科学领域中难 以估计的突破。当我们的仪器投入运行的时候,我们是多么高兴啊!这些仪器可以 对我们与你们,也就是第二地球之间的接触点进行监视。” “我们地球,是第二地球?”柯拉问。 “那当然,”长得像海象的布拉伊医生回答,“后来我们开始研制时空隧道技 术,用于在两个世界之间安全地来往穿梭。” “是双向来往吗?”柯拉警觉起来。 “那当然!的确,第二地球上的人类暂时还没有开始利用这个途径。而我们却 向那里派出了昆虫、鸟甚至小动物。所有这些生物都毫发无损地转移到了你们那里。 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为一个重大事件做准备。不过,在两个星期前,这些实验被停 止了。” “为什么?”。 “因为监视屏开始工作了,出现了第一批外星来客,把一切都给搅了。” “外星来客?这指的是我们吗?” “毫无疑问,甚至在官方的文件中也这样称呼你们。” 柯拉警惕地往上看了看——那两个士兵正从了望台上监视着他们。柯拉刚才看 到的亮光就是望远镜反射过来的。 “他们在监视我们,这没有什么事吧?”柯拉问。 “在这样的距离上,他们一点都听不见。既然他们看见我们了,那就不必担心 了:医生问询病人的情况,在这里司空见惯。所以说,迷宫,是进行秘密活动的最 可靠之地。” “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我们在‘彩虹’别墅工作过,您没有到过那里吗?” “什么时候?我在这里总共才一天的时间。” “这个别墅离这里不远,那里是我们的大脑中枢,总统先生每周至少看望我们 一次,‘地球-2计划’寄托着他的最大希望。”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医生瞅了瞅了望台,两个士兵仍在上面观察动静。于是,布拉伊医生压低了声 音说: “我是在冒很大的风险,”他说,“但是,我们的状况是悲剧性的。面临着灾 难与危险的并不仅仅是你们这些人,我们地球也面临着灾难和危险。因此,我不得 不请求得到您的帮助,柯拉。” “可您为什么要来求我呢?在这里比我老道,比我聪明的人有的是。” “一个我信任的人告诉我说,您可以完全公开您的身分。” “这个人是谁?” “您很快就会见到他的。” “那咱们见见他去。” “等一等,首先我要向您介绍一下形势。我们并非什么都知道了,也并非有人 会把一切都告诉我们……我们暂时还在进行初步的实验,并正在协调关系。我们相 信,两个世界在一切方面,其中包括在发展方面都是相似的。也就是说,我们认为, 你们的地球处在……按你们的纪元,似乎是21世纪中叶。我们不知道,也不怀疑时 间的奇特性,也不怀疑在时空隧道里,时间会消失……” “这对您有什么作用?” “这对于我,对于其他科学家来说,没有任何作用,但是对于总统来说,作用 非常大。” “为什么?” “因为在争夺权力的斗争中,你们地球是主要的赌注。加尔布依先生已使总统 相信,地球—2与地球—1毫无差别,同地球可以通商。交流,甚至还可以征服它……” “征眼,征服我们?” “假如认真准备这件事的话,假如早一点知道一切的话,假如充分利用好突然 袭击这个因素的话,怎么会当不上两个星球的主人呢?” “你们真的作出了这个决定?” “在那个装置开始运行之前和在我们这里出现第一批外星来客之前,曾作出过 这个决定。这是悲剧性的事件……后来发现这些外星来客是不同时代的人。你们这 些人中,来的最晚的,是生活在一个领先我们150年的世界里。这个世界已经掌握了 到外星球旅行的技术和同类军事技术,这使得我们那些威武的将军们夜不能寐。当 我们对你们开始进行监视时,更加剧了我们此前的担心——我们看到了你们今天所 在的那个世界……天灾人祸把我们给扼杀了,也破坏了我们的一切计划。” “让我说,这没有什么可怕的,”柯拉尽可能地努力安慰她的谈话对象,“眼 下,并非一切都不可挽回。如果你们的世界能够证明,你们对我们并无敌意的话, 我们将很高兴与你们进行合作。合作将对双方有利。” “第一,这对我们的军人不利,”布拉伊医生反驳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占领 地球—2的准备,他们想流芳千古。说服军人放弃这种意图是不容易的。他们很有可 能把我们所有的爱好和平者都杀死。第二,这会对总统和加尔布依教授造成危险。 总统急于自封为‘两星球的主人’的称号。他封加尔布依教授做他的第一任科技部 长。可现在怎么办呢?难道承认我们的世界并非宇宙中最进步和最先进的世界吗? 承认有人轻而易举就能把我们打倒吗?当然了,现在对于总统来说,最好是把时间 拖延至选举,争取连任。然后,再决定怎样同地球打交道。而眼下,只能保持沉默…… 只是总统未必能够实现这一点。秘密已经保不住了。列伊将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情,他也不打算放弃自己的计划——他已经动员了部队,准备占领地球—2。如果 不占领地球-2,至少也要占领自己所在的星球。正如我们这里所流传的那样,‘把 总统推下山的时候到了’。” 柯拉一下子回想起了她在山路上看到的那些相同的雕像和塑像堆。不用问,前 总统的丰碑被运送到这里的原因很清楚了。 “你们这里不关照老总统吗?” “如果说把一切罪过和失败,以及把造成经济困难、犯罪增加、儿童死亡率高、 官员贪污受贿、坑蒙拐骗、气候恶化、蝉螂增多等原因。都推到前任的身上,对我 非常有利的话,我为什么要关照我的前任呢?一切都是前任的错!那就打倒他的雕 像呗!” “难道没有例外吗?” “据说我们这里一百多年前曾有一位没有过错的总统,但他只当了半年的总统, 还没有站稳。” “这么说,你们的总统并不是个蠢人……” “不是个合人——不是那么回事儿!” “可军人们不同意吗?” “那当然,是将军们不同意。要知道,战斗打起来的时候,牺牲的并不是将军 们,而是士兵。将军们总能找到带厕所的避弹所。” “这么说,各种实验和迷宫都是有阴谋的……” “这些都列入加尔布依的计划中去了,也就是说,这也是总统的计划。” “现在,我多少有些明白了。可到底是谁认为我是可靠之人?您要领我去见什 么人?” “走吧,”布拉伊医生同意了,“这个人是我们的朋友。同他的交谈使我确信, 我们推行的那条路线是有害的。” 布拉伊医生领着柯拉在走廊里走着,他们拐到一个角落,柯拉看到,在正对着 了望台的墙跟下,坐着米沙·霍夫曼,他躲过了士兵那锐利的眼睛。 这就是要等的人! “你来啦,”音乐家米沙·霍夫曼说,“谢谢,医生。” 布拉伊医生向后倒退了几步。 “柯拉,”米沙·霍夫曼悄声说,“对我不要再有什么样指望了。他们给我服 用了大量的心理控制药物,这使我的大脑只有3%的工作能力,只有一个手指好用, 我不能再用钢琴跟你玩游戏了……” “您应该返回去。” “我哪儿也不需要去,记住,我把一切权力都移交给你——现在,你就代表着 银河联邦政府。不过,知道这一点的只有医生……” “注意!”头顶上传来了喊声,“发现有人在迷宫中央聚集。我要求你们立即 举起手来,立即走到开阔地带。” “完了,”医生说,“我们过高地估计了自己搞地下工作的能力。” “准确地讲,是我们低估了上校的能力。”米沙·霍夫曼说。 “我们分头走,一医生说,“他们先是开枪,然后再弄清谁是谁非。再见吧。 他们会利用这个机会把我赶走。我也不想干这个了。” 说着,医生沿着走廊向一个方向跑去。 但是,他没能够走多远…… 一阵尘土飞扬,拉伊—赖伊上校带领一伙士兵沿着走廊跑了过来。上校第一个 向医生开枪。布拉伊两手揪住胸部,摇晃起来。 “没关系,”米沙·霍夫曼嘟哝着说,“子弹是橡皮的,是的,是橡皮子弹……” 鲜血顺着医生的指缝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胸部。 上校又向他开了一枪。医生恭顺地轻轻倒在上校的脚下。 “快!”上校使劲向后挺着他那小巧玲珑的小脑袋,大声喊着。他的小胡子气 得竖立起来,就像只猫一样。“前进!向着迷宫里的目标,前进!” 柯拉与米沙爬起身来,慢慢地向前走去。 布拉伊医生一动未动。 ※ ※ ※ ……柯拉顺着两道灰色水泥墙壁形成的狭窄走廊向前走着,在她的身后,米沙 ·霍夫曼的鞋底发出沙沙的声音。 拉伊—赖伊上校带着他的年轻人在后面穷追不舍。不能排除这些士兵们边追赶 边向柯拉和米沙开枪射击的可能。 “停!”突然,米沙警告柯拉。柯拉停住了脚,抬脚用鞋尖试探了一下。鞋失 竟然一下子陷入水泥里去了。 “躲到一边去!”米沙吩咐说。于是,他俩向侧翼挪去,刚离开,就看见后面 的追兵沿着主走廊蜂拥而过。随即,前面就传来了莫名其妙的吵闹声、碰撞声和呼 救声,甚至墙壁都摇晃起来。柯拉于心不忍,向着有人呼救的地方跑去——幸亏她 跑了这二十几步。 高个子的上校深深地陷在水泥泥淖中,离刚才引起米沙警惕的地带不足一米。 上校的两只戴满戒指的小手,不停地拍打着泥泞,打压着同样陷入水泥中的士兵的 脑袋,企图依靠他们来撑住自己,不过,士兵们躲开了上校的击打,努力依靠自身 的力量爬,但是,他们在流动的水泥中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柯拉一下子伏到地上,把手向前伸去——上校一下子就死死地抓住了它。幸好 米沙及时赶来帮助,否则的话,柯拉非被上校拉入泥淖中不可。 士兵们抓住了上校。这片水泥泥淖在进行了绝望的抵抗后,一声长叹,终于把 所有的人都放了。 上校挣扎着来到一块干地上,接着,他的士兵们也互相帮助着爬了出来。士兵 们气得直骂娘,上校也在大声骂,并威胁说,一定要查清是哪个蠢货设想出了这么 个陷阱。士兵们生来可不是为了在沼泽中被淹死,而是为了战斗。 了望台上也发现了迷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个身着迷彩军服、个子不高、外表整 洁的人已经乘降落伞从了望台上落了下来。这个人剃着短发,领头上留着刘海,眼 神锐利蛮横,口阔无唇,颧骨很高。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来人问上校。 上校无法回答,因为他刚才陷入水泥泥淖时身上沾的水泥很快就于结了,把上 校的肢体,甚至把他的嘴都给困住了。只有鼻孔能够呼吸,再有就是眼皮还能稍稍 抬起来一点。士兵们的样子也很狼狈,他们也都眼瞅着变成了雕像。 “他们太过于热心了吧?”留着刘海的人问柯拉。 “不知道,”柯拉回答,“要知道,这是用来对付我们的。而用于对付我们的 一切手段都是很出色的。” “我们正在失去人心,”额前留着刘海的人生气地说。他命令那些从了望台上 跑到这里,现在像柱子一样“立正”站着的士兵把遇险者们从迷宫里弄出去。而为 了这个,需要拆除部分墙壁。 墙壁拆除了,容易得令人吃惊。墙一倒,尘土飞扬。额头上留着刘海的人不知 消失在什么地方了。 柯拉和米沙已经被人们忘记了。米沙·霍夫曼藏到了一个死通道里,正蹲在那 里打盹儿。柯拉小心翼翼地继续向迷宫中心走近了一些——她很关心完成任务的人 将得到什么奖品。 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道路几乎是直的了。尽管这样,柯拉还是认真地盯着脚 下,生怕掉进下一个陷阱里。这些陷阱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而设立的,甚至上校先生 在来到这里之前,也认为这愚蠢。 迷宫的中央是一方形空地,空地的中央是一座祭坛或者说是一张桌子——各人 的看法各不相同。上面放着总统的半身塑像。塑像的前面是一个用塑料塞子密封的 瓶子,里面装着半瓶于东西。瓶子的标签上写着几个大字“红葡萄酒”。旁边有一 个杯子。还有一张纸条,压在一块破砖头的下面。纸条上写着:“祝贺您完成了任 务,我们希望您愉快地返回。司令部。” 柯拉站在那里,看了看奖品,她没有喝酒,而是把纸条拿起来,藏到了蓝色的 厚绒布大褂的口袋里。向局长汇报时用得着。 柯拉往回走去,眼睛盯着脚下。这差一点要了她的命,因为正巧有一段墙,实 际上是一块没有固定好的水泥板向她倒了下来。 幸运的是,柯拉一跳躲开了。但她更加气愤了。 柯拉通过被毁坏了的出入口跑出了迷宫。空地上一个人也没有。太阳已经落下 去了,在周围形成了一片粉红色的余辉。空气闷热,没有一点风儿。不过,夜晚的 凉爽已经从山上传递过来。鸟儿不叫了,知了也不一声不响。 柯拉沿着楼梯和半地下的走廊来到了8号房间。 房间的门儿是开着的。柯拉销到了床上。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是远处弹琴的声音传了过来。 也许,该到市场上去一趟? 不,谁也不想见。柯拉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 ※ ※ 有人进了房间。柯拉从梦中感觉到有人进来。 “柯拉,”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屋子里轻轻地回响。 “是谁在那里?”柯拉问。 “小声点,是我,尼涅利娅,我需要同你说点事,你不反对吧?” “过来吧,”知道来人不是什么强奸犯后,柯拉松了一口气。 床响了一下。尼涅利娅是一位健壮的女人。 “你为什么躺下睡觉?”尼涅利娅问,“是不是病了?” “没有,只是累了。” “你没有负伤吧?我们听说你和米沙遇到麻烦了?” “是的。” “布拉伊医生给打死了吗?” “我想,他是牺牲了。” “很可惜。他善解人意。” “是拉伊—赖伊上校把他打死了。” “上校根本就是个野兽。对他可要小心一点。他老是盯着我看,我很害怕。不, 你别想别的,他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要是在别的场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但 在这里,我什么都害怕。而最主要的是怕没有秩序。” “我们在这里很显眼。”柯拉小声说。 “就像家兔……或者是老鼠似的。” “你指的是迷宫吗?” “也包括迷宫。可为什么要把布拉伊医生给打死呢?” “我自己也想搞清楚。我到这里才一天的时间,有许多东西都不明白。” 柯拉说的并不完全是真话:布拉伊医生是加尔布依的工作人员。最有可能的情 况是,军人们会利用一切机会排除异己。 “虽然只有一天的时间,但你的声望已经比谁都高了,”尼涅利娅说,“你是 在为未来活着,这是真的吗?” “我是说过。” “不,我当然不会相信你,”尼涅利娅小声说,“如果你是带着间谍任务专门 跑到我们这里来的,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不过,说心里话,我很喜欢你。但是,我 是不会相信你的。你也不要感到委屈,说我不相信你。不管怎么说,你告诉我,你 们那里怎么样?” “我很难跟你讲清楚,因为我们之间相隔的年代太久远了。” “那你讲讲主要的,最主要的,难道你没听明白我问你什么吗?” “讲什么?” 噢,上帝呀!当柯拉意识到她俩之间存在着多么大的鸿沟时,差一点没喊出声 来。 “我们不知道今天地球上的实际年代,”柯拉说,“要知道,我们是从不同的 年代和不同的世纪来到这里的。” “你这样说,似乎我们最好是不回去了!” “回家总要好一些。”柯拉反对说。 “也许,你不想及早回去?”尼涅利娅问,“也许,你想到我们那里,走进社 会主义建设的英雄时代?” “不是,我也不想走进英雄时代,”柯拉说,“您为英雄主义付出的代价太昂 贵了。” “英雄主义是没有廉价的,”尼涅利娅说,“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来到这里的真 正原因。实际上,我是因为与一个肃反人员的不幸爱情,才从断崖上跳下去的。这 是一段漫长的浪漫史,只是你可别把我给出卖了。” “我对谁也不说。” “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我会珍视你的。” “那你就睡吧,”尼涅利娅说,“你这一天是不轻松的,我本来还有许多问题 要问你,但是我害怕问。” 尼涅利娅从床上站起身来,床响了一声。窗外的蓝色有点变亮了。 柯拉心里想,如果再有谁来这里,我就把他当场杀死。 不过,再也没有谁来过。 直到第二天早上。 ※ ※ ※ “起床,起床,起床!”不知是谁在走廊里边走边喊。 柯拉正在做着一个甜美的梦。她梦见了工程师用扑翼机载着她在天上飞翔。因 为是在空中,工程师只能紧紧地把她抱在自己怀里。这有点可怕,但却令人很愉快 ——在下面,在遥远的地方,飘动着一些城市和楼房建筑,不知是哪个美丽的国家 的。一些小不点儿的人在向她挥舞着小小的手臂,他们认出了柯拉。柯拉知道,她 和工程师的扑翼机将降落在林中那片柔软的绿草地上,在这里谁也不会来打扰他们…… 外面响起了警报声。 柯拉光着脚从床上下到冰凉的地上。 走廊里传来了靴子的声音和光脚走路的声音。 柯拉的屋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个看不出是男人还是女人的护士把脑袋探了进 来,大声诈呼着: “你是怎么一回事,还要专门请吗!” 柯拉穿上鞋子,太好了,她把这双鞋子给保留下来了! “早上好。”刚刚走进洗漱间的卡尔宁说。 柯拉把肥皂递了过去,卡尔宁摘下眼镜,开始用肥皂洗它。 “你知道,什么叫好奇吗?”卡尔宁一手拿着眼镜,把胳膊伸直,检查眼镜擦 洗干净了没有。“假如把我们在这里关半年,我们就能在这里建成一个光荣的公共 住宅!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知道,这指的是什么?” “上帝啊,怎么会这样呢!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却没有一点共同语言。” 这时,柯拉感觉到,门稍稍被人推开了——有人在偷听他们的谈话!柯拉把一 个手指按到嘴边,提醒卡尔宁注意。 “我可以不说话!尽管我不明白这里谁还需要打小报告。” “这个加尔布依想知道我们的一切,还想组织对地球的入侵。” “你不要过高地估计加尔布依,”教授反对说,“在这里,他不过是一个小卒 而已。” “您认识他?” “当然。像我一样,他下了一个错误赌注,历史是不能预言的。即使是猜中了 一次,也不过像是在抽彩中赢得了一百万卢布或是一辆‘胜利’轿车,你明白吗? 假如我能够放弃领袖长生不老的神话,假如我能够坐下来,冷静地观察到,斯大林 是一位一生都在酗酒和生活放荡的老人,这将扼杀他那本来就不很健壮的肌体,不 是今天就是明天,他会暴死的。假如能够有这样的认识,哪怕只有一次,我的行为 也会是另一个样子的。但是,我被那个神话迷住了,整个国家都被这个神话笼罩了。” “您是想说,斯大林本来是不会死的,但他却死去了?” “是的。” “那您是怎么做的?” “什么怎么做的?跳到这里来了!当了侨民,躲起来了。” “天哪!”柯拉内心受到了震动。“这么说,在150年前就有人猜到了并行世界 的情况,并跳到这里来了?” “从某种程度上讲,您可以这么认为。” 骑兵大尉从厕所小间里出来后,就开始洗脸。他没有去听柯拉与卡尔宁的谈话。 既使他听到了,也搞不明白。 “您是搞什么专业的?”柯拉问卡尔宁。 “我是物理学家。是实验物理学家。这对您有什么用吗?我亲爱的重重重孙女。” “那当然,”柯拉说,“您制造过原子弹吗?” 这时,铃声又响起来了,同时响起的还有刺耳的警报声。 “让吃早饭了,”卡尔宁说。 “您已经岁数不小了吧?”柯拉小心谨慎地问。 “我曾经是一名教授,”卡尔宁说,“甚至本来可以成为科学院通讯院士。但 是,没有来得及。” “是因为到了这里?” 教授什么也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骑兵大尉的背上。骑兵大尉两手合在一起, 正在等细细的水流把手心灌满,再撒到脸上。 他们一起去吃早饭。 吃饭时,柯拉与波克列夫斯基坐在一起。 “我不想吃饭。”当护士把一碗粥和在碗边上歪放着的饼放到柯拉面前时,她 说。 “我也不想吃。”波克列夫斯基说。不过,他抓过柯拉的盘子,把它推给坐在 身边的黑头发黑皮肤公主的面前。 “不会说话的动物最坏。”骑兵大尉说。 小鸟依人的公主对骑兵大尉说了句什么。 “您听得懂她说的话?”柯拉问。 “干吗要听懂她,”骑兵大尉懒洋洋地回答,“她说,这份礼物她也不想吃, 但是出于对我的尊敬,她把这块饼吃掉。” 护士给柯拉端来一杯茶,茶水浓得令人吃惊。 但是,糖却没有。 “他们在我们的身上省钱。”柯拉说。 “叫他们都拿来。” 波克列夫斯基用手指捻了一个响儿,一个护士把糖瓶子带来了。 “他们都听您的?”柯拉问。 “他们都怕我。这个该死的迷宫我第一次试验就通过了,还打死他们的一个士 兵。这个士兵装扮成了一条龙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柯拉毫无表示,既没有赞赏,也没有怀疑,骑兵大尉忍不住问: “您不相信我说的话?您当然是不会相信了!而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您是月球 人。您知道赫尔伯特·威尔士这个作家吗?” “在我小的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柯拉回答说,“我们图书馆里有一整架子 他的《世界战争》。” “我指的是他的《月球上的第一批人》。这是他前不久才写成的。” “或者说是很久了……这是从我的角度说的。” 公主把自己纤细的小手放到骑兵大尉的手上。 “你吃吧,”骑兵大尉说,“鬼知道我们还能享受多久这美好的和平生活。柯 拉您是莫斯科人吗?” “不是,我是个弃儿,”柯拉说,“我是从教养院里长大的。不过,我的奶奶 住在乡村。” “不知为什么他们今天并不急着让我们吃这粗茶淡饭。”坐在柯拉对面的茹尔 巴说。这张桌子很宽,它不是把坐在桌子四周的人连系在一起,而是把他们给隔离 开了。 “天快亮的时候,飞来了三架直升机。”工程师说。他收拾得很利索,胡子刮 了,头发理了,甚至给人的感觉是,他的身上还散发着花露水的气味。波克列夫斯 基发现柯拉的眼神有点异样,就对她说: “他的地位特殊,是飞行器专家,您想过吗,重于空气的飞行器实际上正在占 领天空?” 柯拉惊慌地看了一眼骑兵大尉,因为柯拉弄不清他是不是在开玩笑。要知道, 骑兵大尉在这里已经生活好几天了。不过,骑兵大尉的看法是纯正的和真诚的。 “是的,”柯拉说,“我们也将学会在星星之间飞行,就像可爱的赫尔伯特· 威尔士教的那样。” “胡说。”波克列夫斯基说。 公主扯了骑兵大尉一把,对他说了些什么。骑兵大尉把身子向她倾过去,似乎 是想努力弄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骑兵大尉的脸色苍白,伤疤是暗红色的,高低不 平。他的眼睛炯炯有神,显得目光敏锐。一撮头发总是搭在又窄又高的额头上。突 然,骑兵大尉一下子把公主推开了。 这时,迟到了的尼涅利娅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 护士就像是在门口专门等她似的,她刚一坐下,马上就盛上一碗粥,端上一杯 茶。 “仔细一点,”尼涅利娅说,“我不喜欢这个。” 不对,尼涅利娅更像是一位女侦察员,而不是一个为爱情而自杀的人。 “哎,我的小柯拉,假如你知道发生什么事就好了!”尼涅利娅对着柯拉的耳 朵叽叽喳喳地说起来。 “还有什么?” “昨天晚上我从你那里出来后,他在暗中盯着我。我有点害怕……他是个什么 样男人呢,我夜里一点儿都没睡,从来还没有一个人让我这么……这么不高兴!” “你说的是谁?” “这个人,你是认识的!就是拉伊—赖伊。我们的上校。” “已经不是我们的了。” “原来,他身上的水泥直到半夜才弄掉。这是他说的。好容易才活了下来—— 存在着把一位懂行的军事领导人变成塑像的企图。” 尼涅利娅诱人地哈哈笑起来,以至于桌子旁边坐着的人都转过脸来。 尼涅利娅尝了口杯中的茶水,对着护士大声喊道: “够了!你们拿凉茶给我们喝。你们喝了这碗浑水吧。” 由于护士没有动弹,尼涅利娅一下子就把茶杯从桌子上拨拉到地上。茶杯在水 泥地板上摔得粉碎,椅子的后面形成了一大片黑色的茶迹。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毕竟是毫无权利可言的俘虏。 护士走到尼涅利娅的跟前,站住了,扬起了一只手,看样子是要打尼涅利娅。 而尼涅利娅也感觉到自己做得太过分了,身子一歪,躲过了护士的巴掌——这一切 就跟电影里的慢镜头一样。 “得了得了,”刚巧走进食堂的拉伊—赖伊上校大度地说,制止了即将发生的 冲突,“尼涅利娅,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要急着得出结论。 正如人们常说的,住得近并不能成为朋友。” 说着,上校笑了起来,他很希望其他人都能一起欢乐地笑一通。 接着,上校走到桌子尽头自己的座位旁,说: “从今天开始,我们将进行返回原地的锻炼。你们在这里住也住了,我们的面 包你们吃也吃了。这已经足够了。” 谁也没有听明白上校的话。见此情景,上校解释说: “我强大的国家所进行的伟大实验即将结束。因此,我们感谢参加这些实验的 外国人,准备让他们都返回家园。” “怎么能就这样回家呢!”突然,波克列夫斯基大尉急冲冲地发出责难,“我 是冒死从那里跑出来。是的,我是宁愿死也要跑出来的,可你们竟然想把我送回去! 一个人只能自杀一次,一个人也只能死一次,而我已经死过了。” “这个问题我们把它留到研讨阶段再讨论,”上校说,“今天要进行最高级的 会议。对你们进行研究,你们的命运也不会不受到关注。不过,朋友们,应该明白: 我们有自己的问题,并不是你们的保姆。每一个人都应该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喝了一杯茶后,上校迈着军人的步伐走了出去。尼涅利娅本想扑到上校面前。 她扬起自己的小脑袋,希望上校抚摸一下她的头,或者是拍拍她的后脑勺,但这一 切都没有发生。尽管柯拉对上校极端厌恶,但当她看到尼涅利娅受到上校的冷落后, 还是感到惬意。柯拉认为,尼涅利娅比上校更可恶,因为上校有某种信仰,而尼涅 利娅只有忠心。并且,她时刻准备拿自己做交易,就像土豆买卖一样。 “这很奇怪,”卡尔宁说。 他从桌子旁边站起身来,手里端着茶杯,走到窗户前,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柯 拉很愿意听听他到底要讲些什么。 “这很奇怪,”教授重复了一遍,他看见柯拉向他走来,也没有表示反对, “我觉得加尔布依占了上风。归根到底,他们承认加尔布依是这项计划的主谋。从 健全思维的角度看,他们采取的任何针对21世纪地球的行动注定是要失败的。” “可如果他们实际上已经决定放弃这些计划了呢?”柯拉问。 “我不信任这个上校,”教授说,“我想知道的是,加尔布依是否知道这件事。” “如果我们回去的话,”波克列夫斯基提出了一个对所有的人来说都重要的问 题,“那么去哪里呢?” “第一种方案,”卡尔宁说,“所有的人都在他失踪的那一时刻出现在地球上。” “可他们在地球上已经死了或者基本上死了!”柯拉嚷道,“弗谢沃洛德在自 己的扑翼机上摔死了,波克列夫斯基和公主是从山崖上跳下去了……” “这么说,除了完成已经开始做的事情,他们别无选择,”教授说,“飞到石 头上去,摔成碎片。” “您疯了!”茹尔巴嚷道,一那我还图个什么?我是同一帮子人一起坐四轮马 车走路的,我从来就没想过要死。” “并非我臆造出了这种可能性,从大自然和谐的角度看,恢复原状,这是最方 便可行的。” “我一点都不明白!”柯拉说。 “这里有20世纪的习惯势力在作怪,”卡尔宁生气地回答说,他的眼镜片也因 此一闪一闪的。“而如果加尔布依聪明的脑袋不产生新的想法的话,我们也可能成 为这种习惯势力的牺牲品。” 就像是要来回答教授的问题似的,加尔布依先生坐到了刚才上校坐的桌子首席 的位置上。 “我和你们是同行,”加尔布依说,“大家都是科学家,我们来到这个偏僻的 地方,就是为了弄清楚宇宙是怎样运行的。命运把一个伟大的课题摆到了我们的面 前,这个课题要求我们采取与之相适应的态度。如果哪位想喝咖啡,请举手示意, 给您端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举起了手。加尔布依对那些站在食堂门口与厨房之间看热闹的 护士们说: “咖啡,请给各位来点热咖啡,一定要加糖!” 护士们没有动弹。 “你们没听见我的话?”加尔布依喊道。 “没有咖啡,”一个护士回答说,边说边用围裙擦着像男人一样有力的手。 “这么说是喝完了,”加尔布依满怀希望地间,“那就再煮一些。” “不是喝完了,而是压根儿就没有咖啡。”另一个护士回答说。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加尔布依。 加尔布依一把推翻椅子,急步向厨房跑去。他的动作,就像是一个被狠狠地击 了一杆的沉重的台球一样,向门口滚去。 加尔布依碰到了几个想阻拦他进厨房的护士。这几个护士赶过来时,人们几乎 没有觉察到。但是,加尔布依就像一把劈柴斧砍人木墩一样一往无前。他用胳膊肘 和肩膀把这些护士推得东倒西歪后,一下子就消失在厨房里了,几乎是在同时,厨 房里传来了抗议的声音和餐具的砰砰响声。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 过了一秒钟,也许是是一分钟,反正谁也没有动一下。加尔布依从厨房里滚动 出来,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铜茶壶。 加尔布依走到桌子旁边,用左手把公主推开后,就往她的茶杯里倒咖啡。但是, 加尔布依的手抖得厉害,咖啡一下子倒在了茶杯的外面。公主尖叫一声,躲到了一 边,倒在了骑兵大尉的怀里。而加尔布依则向后一躲,茶壶的盖子一下子掉到了水 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滚烫的咖啡像瀑布一样,倾泄到地上,以至于坐在桌 子旁边的人不得不躲来躲去。 “您一无所获,加尔布依先生。”一位柯拉不认识的将军站在门口说,陪同他 一起来的则是拉伊—赖伊上校。 “你们到这里来干什么?”加尔布依终于失去了自制力,“为什么就不能让我 安静地同他们见见面?” “这太多余了,”新来的将军说,“您只会影响我们的计划。” 这位将军的脸庞是那样的窄,似乎只容得下两道眉毛中的一道。他的眉毛又浓 又黑,两道眉毛几乎都连接到一起变成一道了,因为他的鼻子就像是用薄薄的纸片 做成的。但是,将军的小嘴却是圆圆的,鲜红的。如果用来吸食蚯蚓的话,将会非 常方便。 “首先,我要同地球的居民谈谈话,”加尔布依郑重地宣布,“我持有总统本 人就此发布的特许令。” “我们不知道有这回事,”上校说,“正因为这样,格拉伊将军亲自决定拿出 时间进行这种谈话。” “这样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们注意一件事!”加尔布依喊道,“请不要相信这 些将军们教给你们的任何一句话。他们想把你们,把我们,也把整个国家拖人野蛮 的、血腥的冒险行动中去。” “您要负责的,加尔布依!”将军吼叫起来。 “我们不在这里谈了!我马上把你们的独断专行报告给总统!”加尔布依几步 就走出了房间,愤怒地把门一摔。门楣上有一块灰泥被震掉了,差一点落到尼涅利 娅的头上。尼涅利娅吓得大叫一声,震得瓦刀脸将军一下子用手捂住了耳朵。 “原来如此。”将军走到桌子前,慢慢地拿眼睛扫了一遍围在桌子四周的俘虏 们。“决定性的时刻来到了。我们也不希望各种冒险家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讲话的语调很轻,就像是一个要搞阴谋的人的语调。认真听长官讲话的尼涅 利娅情不自禁地喊道: “说得对!说得太对了!” “别打岔!”上校向她吼了一嗓子。 “那好吧,爪牙。”尼涅利娅小声说道。上校皱了皱眉头,工程师突然吃吃地 笑了起来。 不过,将军并没有理睬这些外来人的话。 “最主要的,”格拉伊将军说,“是要让你们明白:你们返回家园的光辉时刻 很快就要来到了。对于你们在这里的出现,我们终于找到了科学的解释,也找到了 让大家身体毫不受损地返回家园的方法。因此,我请求你们:不要妨碍医务工作者 和专家为你们返回家园而开展的培训工作,不要妨碍我们完成最后的研究、分析和 疫苗注射,这对于你们的幸福来说,是需要的。我们非常担心的是,你们返回故乡 时,可千万别把某些危险的细菌带回去。为了让你们完全无菌地返回家园,我希望 得到你们的合作。” 将军咳嗽了一下,像老鹰一样扫视了一下这个小小的讲堂后问: “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波克列夫斯基马上应道。他面临着的主要问题已经使他坐立不安 好几天了,“您打算让我们回到哪里去?” “什么‘回到哪里去’?回到地球-2上去。”将军回答说。他对这位脸上带疤 的外星来客的愚蠢感到吃惊。 “问题不在这里,问题不在这里!”尼涅利娅突然喊叫起来。“请您告诉我们: 我们什么时间回去!我们大家是在不同的时代来到这里的,难道您不明白吗?” “当然明白!”很显然,对于瓦刀脸的将军来说,这个问题太意外了。 “那我们回到哪里去?”骑兵大尉再次重复他提出的问题。 “我的理解是,在今天。”将军犹豫地回答。 “这我可不允许!”警察局长茹尔巴严肃地说,“而我认为,在我们这些人中, 还有那样的人,”茹尔巴用手指了指那位哥特公主——皮肤黝黑的她可怜巴巴,穿 着一件破烂不堪的蓝色长褂,一你们打算把她打发到哪里去?” “是……这样的,您是怎么考虑的,上校?”格拉伊掉头问自己的同行。 “存在各种不同的意见,”上校回答说,“从一方面讲,加尔布依的时空隧道 框架是按照我们的日期设定的。” “从另一方面讲是什么呢?”将军严厉地问。 “从另一方面讲,他们各走各的。” “我要求送我回家!”警察局长嚷着说。 “为什么我就应该死两次!一次就足够了!”波克列夫斯基附和着警察局长说。 “顺便说说,这里我也可以留下,”波克列夫斯基说,“请给我一份工作,任 何工作我都不嫌弃。我将同帕拉一起生活,我们谁也不妨碍。” “不行,不行,再说一遍,还是不行!”格拉伊将军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上校急忙跟在后面尾随而去。 两位军人踏着脚步离开了房间,屋子里静了下来。很可能是因为慌乱,每个人 都在心里盘算着未知吉凶的未来。 “他们为什么这么急着摆脱我们?”卡尔宁问。 他第一个向外面的操场走去。 工程师弗谢沃洛德跟在后面。 “我很高兴他们要把我们放了,不管目的如何,我很快就会回到自己的工作岗 位上了。我都感到寂寞了。” “您相信您能实现自己的愿望吗?”卡尔宁问。 “我希望能实现。”工程师遥望着天空,就像是要看看自己的扑翼机似的。 “您是怎么考虑的?”柯拉小声问,一我们该到哪里去呢?” “据我所知,”卡尔宁回答说,“加尔布依已经进行过实验——他派遣到地球 上的生物,是在地球真实时间之前的那一瞬间到达地球的。” 其他的人也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但都在附近活动,没有走远。 天上的云彩低低的,飘动得很慢很慢,一股股温暖的、沁人肺腑的湿润,从云 彩那里吹了过来。海鸥在院子角落的泔水池的上空盘旋着,偶尔从水中捞起一块吃 的或是纸片什么的,就像是从水中逮出一条小鱼。 操场的上空出现了一架直升机,后面紧跟着还有一架。两架直升机都降落在带 刺的铁丝网外面。 柯拉走到迷宫旁边。迷宫还在,但已经倒塌一半了,就像是被一群大象践蹋过 了似的。到底是什么人需要搞这样的实验呢? 卡尔宁站在迷宫墙壁的阴影里,把一只手掌搭在帽檐下的前额上,他在观看正 在降落的直升机。不用回头,他就感觉到柯拉走过来了。 “一切都将在今天决定,”卡尔宁说,“我们就像一只虫子,一下子掉进了蚂 蚁窝,所有的蚂蚁都争着第一个吃这长毛毛虫。” “您在说谜语,”柯拉说,“这里到处都是谜,迷宫也是一个谜,干吗要搞这 些把戏呢?” “您在博物馆里见过西伯利亚萨满教巫师的法衣没有?您还记得不记得,那上 面缀挂了多少用不着的装饰品?这可是大科学的把戏。” 卡尔宁很紧张地仔细听着什么声音,而这种声音柯拉是听不出来的。卡尔宁的 长褂很肥大,他就把它掖在身上,并用一根绳子在腰间一扎,这使得他很像一个天 主教的行乞僧侣。早晨还没有升起来的太阳的光辉,在卡尔宁厚厚的眼镜片上闪闪 反光。 又有一架直升机围着外来人收容所转了一圈后,向栅栏外面的空地上落去。 天上的云彩渐渐地散去了,没有遮拦的阳光把越来越多的热量洒在了大地上。 墙根下面已经出现阴影了。人们都不得不眯着眼睛躲避着强烈的阳光。 教授看着柯拉身后,在滚滚的烟尘中,一架机身上印刷着醒目标志的直升机正 在降落。 “我认为,”教授说,“我最好去那里走一趟,同加尔布依谈谈,这件事总是 令我不安……” “那我同您一起去。”柯拉说。 “行啦!您认真想过没有,我怎么能让一个大风都能吹倒的姑娘给拖累呢?” “请原谅,”柯拉说,“我可以使您相信,假如是在20世纪的地球上,我肯定 会是一名最好的拳术师。姑娘应该善于保护自己的荣誉。” “问题不仅仅在于您的能力……” “这就对了。我很想搞清楚,谁是加尔布依。” 教授看了看柯拉,说: “归根到底,您的脑袋是由自己支配的。不过,到时候,我可帮不了你。” “感谢您的真诚警告,”柯拉说,“至少我知道我能指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