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卡尔宁不慌不忙地向四下看了看。这些俘虏们聚集在迷宫墙壁的阴影下,谁也 没有向柯拉和教授的这个方向看。警卫们也没有注意他们:迷宫了望台上的哨兵已 经撤了,而那些难以分辨出性别的护士们也消失在食堂的深处,正如柯拉所估计的, 他们正在那里喝着咖啡安慰着自己。 “也许,”卡尔宁说,“同您在四周散散步更方便一些,您同意吗?” 他伸手抓住了柯拉的手。 教授的个子比柯拉要矮一些,但身体很健壮、硬朗,行动敏捷。 “令人气愤的当然是他们强迫我们穿这些病人和囚徒才穿的破大褂,”卡尔宁 说,“而他们这样做是有意识的。穿上这种标准统一的衣服,并且是不方便的和十 分难看的衣服后,一个人马上就会在社会的阶梯上下滑一个档次。千篇一律的衣服, 就是受奴役的标志。哪怕这件衣服跟总统的蓝色制服一模一样。” 说着,卡尔宁信步走到操场尽头的一丛金合欢跟前。护卫花丛的篱芭已经歪倒 了,上面还有许多窟窿,似乎是谁也没有想到要检查一下这道篱笆。 他俩静静地走到山坡上。那里被人踩出了一条小路,小路弯弯曲曲,蜿蜒前行, 不时穿过一块林中空地,这里炎热难当。卡尔宁越来越频繁地停下来喘气,他不停 地用一块干净的大手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儿。 “我把您领到这样一条难走的路上,”卡尔宁打破沉默说,“就是为了从高处 走到‘彩虹’别墅前,我们从高处可以不慌不忙地观察那里发生的事情。” 一群大个头的苍蝇在头顶上嗡嗡地叫着,老是往他俩的手上叮。厚绒大褂又沉 又硬,穿着它可想而知该有多么闷热了。不过,卡尔宁教授越爬越高,就像一只小 山羊。 终于,他俩来到一块四周隐蔽的空地上,这块空地座落在一面陡坡上,坡上长 满了荆棘灌木、一些恼人的大黄蜂在这里安家落户。一见有人来,它们马上开始在 来人的头顶上盘旋飞行,发出警告。 展现在柯拉面前的景色美丽动人。 “彩虹”别墅修建在一块平整、宽阔的地方,从这里到海边有台阶相连。别墅 的装修风格,就跟点心铺的学徒想象出来的骑士城堡的风格一致。在这个别墅里, 可以见到塔楼、过道,一段带有雉谍的围墙,还有圆形的、菱形的和方形的窗户, 以及各种各样的凉台和楼梯。所有这一切,都涂成了不同的奶油色。也就是说,这 位点心铺的学徒,要把这座别墅变成甜蛋糕模样的决心是那样的大,以至于在经过 多年不断修缮后的今天,从旁边飞过的鸟儿,还幼稚地认为这是蛋糕。于是,就落 在这上面,指望从这个别墅上拍下一块来。在这座建筑物的边边角角上,鸟儿发生 错觉的痕迹随处可见——有的地方,墙皮已经被啄掉,露出了水泥。 在别墅的前面,矗立着一尊巨大的“少年总统搏雄狮”的彩色雕像。 “那里一个人也没有。”柯拉告诉教授。 “这就对了,”教授说,“他们都在会议厅里开会,这最好不过了,我们可以 指望运气不错。” 说着,教授从蓝色大褂口袋里掏出一面小镜子,开始玩耍起来——他用小镜子 斜对着太阳,努力想把太阳光斑反射到别墅二楼的一个窗户上,他并没有一次就成 功,但是,最终他还是成功地将阳光反射到了目标上,于是,他煞有介事地惊叹: “瞧咱的!” 当教授在玩他的有趣游戏时,柯拉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别墅四周的地形地貌。别 墅的前面有一大片平整的绿地,这是一块足球场大小的草坪,形状也踢足球场一样, 带有跑道、白色的标志线,甚至大门。不过,柯拉心里明白,这都是假相。拥有这 座别墅的人是把这块绿地作为直升机起降场来使用的。 在足球场上,停放着四架涂有迷彩的军用直升机,还有一架银白色的民用直升 机。 在这些直升机的旁边,有一些机械师和警卫人员,他们懒洋洋地来回走动着, 生怕让太阳给晒着。 “快看!”教授兴奋地喊道。 而就在这时,柯拉不得不眯起眼睛,因为正好有阳光刺入她的眼中。 不知是什么人从别墅里给教授发回了信号,教授在那里找到了朋友。 “一切正常,”卡尔宁说,“咱们下去吧,只请您特别小心一点。我可不想因 为您老人家的原因,使我们在离目标近在咫尺的地方牺牲。” 柯拉本来想问一下,目标到底是什么,但她害怕教授会认为她处事不当。 小路变得更难走了,丛生的灌木密密丛丛,柯拉和教授不得不奋力地从中间穿 过去,把片片碎衣和皮肉留在尖利的荆棘刺上。荆棘丛中密不透风,热得人透不过 气儿来,湿气中弥漫着一股股腐烂的气味。 他俩来到别墅前堆垃圾的地方。供卡车进出运送垃圾的大门虚掩着,没有看守 人员。不知是因为这块热烘烘的洼地臭气熏天,有害人体健康呢,还是所有的人都 在别的地方忙于别的事情。 “在安全的问题方面,我可以给他们若干个有益的教训,”教授说,“在我们 在场的情况下,这样轻率地办事是不行的。” “您是侦察员吗?”柯拉满怀希望地问。她很希望在自己的身边有更多同行。 “不是,我离这些东西远远的。”卡尔宁的回答出乎柯拉的意料。“而我有自 己的脑袋,这才是最宝贵的。” 教授说着,神色暗淡下来,声音里流露出争斗的意味,似乎他讲述的是在食堂 里发生的令他感到不光彩、沉闷和压抑的一幕。 他俩沿一条小路走去,一直来到厨房的门前。 教授果敢地推开门,他俩走进了一间昏暗的小仓房。一个熟悉的声音问: “身后有尾巴吗?” “这样的鬼天气谁还肯上山?”卡尔宁回答说。 “那好,你们在这里等三分钟,让我先走,不能让任何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知道了,”卡尔宁嘟哝了一句,“用不着你来教我。” 说着,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门口一间就不见了,沉重 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消失在走廊里。 “该我们俩走了,”卡尔宁说,“我知道往哪儿走,这里我已经来过了。只是 要提醒您,一点儿也不要惊讶,千万不要叫出声来……噢,对了,您感冒了没有?” “好像没有,” “这也只是好像,而在决定性的时刻,您可就要打喷嚏了。” “那我在这里等您?”柯拉感到委屈。 “那更不好,”教授小声说,“那样你更容易被哪个侍从或者警卫什么的发现。 他们会问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当然会把一切都说出来,那样的话,我和你必死无疑。” “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 “就像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只是情况更严重一些。”卡尔宁纠正说。 卡尔宁领着柯拉顺着黑暗、狭窄的阶梯向第二层楼爬去,然后,来到一条堆满 箱子的走廊。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卡尔宁问柯拉。 “一点都不知道。” “这是给我们这一伙忠诚的人准备的食品箱子。是为了以防万一,需要给我们 吃高热量的食品,无论如何我们不能拒绝。当地的军事领导人也得到各种美味食品, 这些东西在首都都见不到,够六十多人吃的。以至于在首都的某些官方圈子里认为 这里都有一个连的人了,并且,这些人以特别能吃而出名。” “就自己吃?” “就自己吃,还有仆人和情人们。” “而要是公开呢?马上就有委员会来了……” “现在这里就有一个最高委员会,又要决定拿我们怎么办。也许,今天终将决 定该怎么办。” 他俩在一条游廊停了下来,这条游廊环绕着处于黑暗中的会议大厅。在游廊的 远端,有一间小亭子,柯拉猜想是电影放映室。柯拉好像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 见过怎么样拍摄和放映一百年前的电影。教授领着柯拉正是到这间放映室来了。 放映室里黑乎乎的,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味。不过,外面的热气却没有侵入。 放映室的前墙上有两个方形孔,卡尔宁首先走到一个方孔前,向外观察着。 “还没有集合起来,正在吃午饭。”卡尔宁说。 他坐到一把电影放映师用的高脚旋转椅上,这样可以从高往低观察。柯拉走到 另一个方孔跟前,她看到放映室正好位于会议厅的檐下。放映室面积不大,但视野 开阔,地势很高。 下面的会议厅里摆着一张椭圆形的桌子,桌子的四周是宽大舒适的椅子。 柯拉正在观察会议厅的时候,厅里的灯亮了,两位穿着整齐的黑色衣服的女人 走了进来,她俩推着一辆四轮小车。车上放着饮料和高脚杯,高脚杯共五只,可能 跟参加会议的人数相同。两位妇女把饮料和高脚杯摆放到了桌子上。接着,又进来 一位妇女,她带来了一篮子水果。 随后,一切又静了下来。 教授通过小方形孔看了看,会议厅里一个人也没有了。” “我们曾经住在这个别墅里,我的房间在西侧……” “我想您在这里是不是跟其他人一样,住了两个星期?”柯拉问。 “你从来就没有把我跟其他人分开,”卡尔宁笑了笑,“甚至在基于青年人的 自豪感,为了在魔窟里建立秩序而决定拟定我们这个虚幻世界的居民名单时,你也 没有把我跟其他人分开。” “闲着没事儿干我难受。”柯拉没有否认。 “尽管不能排除你在执行安全局的某项任务,”教授说,“我不知道,在我死 去150年后,人们怎么议论这件事儿。大学可以关闭,音乐学院也可以消失,但安全 机关却会保留下来。你同意我的说法吗?” “是的,”柯拉说,“要知道没有安全机关是不行的。” “否则的话,谁来负责逮捕、审讯、拷问和枪毙犯人,是不是?”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柯拉说。 “你们那个时代的情报机关负责什么业务?” “您是住在……请原谅,我记录过,但忘记了,这事儿过去这么久了!” 教授在硬邦邦的转椅上坐不住了,他向外面看了看,在没有发现任何人后,才 回答柯拉: “我是1949年8月来的,但是,对你来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因为在那些日子里,世界处于核灾难的门坎。如果说我不能制止这种丧失理 智的行为的话,那么,我也要知道逃避灾难的方法。” “什么方法?” “跑到这里。”卡尔宁回答。 “这么说,你跟我一样,知道怎样可以进入并行世界?” “我的小姑娘,”卡尔宁从内心里感到惊讶,他锐利的目光看了柯拉一眼, “你不觉得,这把小小年龄来说,你知道得是不是太多了。” “而您呢,对于您那么古老和落后的时代来说,你是不是知道得也太多了呢?” 柯拉回敬了一句。 “安静了!”卡尔宁说, 通过电影放映室的小放映孔,柯拉看到,一些人正不慌不忙地走进会议厅。他 们走到椅子前,占个位子就坐下了,这些人都感觉自己与别人是平起平坐的。只有 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加尔布依。柯拉一下子就感受到加尔布依的紧张。他占据的是 离柯拉最远的一把椅子,两手紧紧地扣着椅子扶手,以至于手指头都陷进柔软的椅 子蒙皮里了。 在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坐着五个人。有三人身着威风凛凛的军服,另外两人身 穿朴素的便服。 会议厅里出现了服务人员,他们用四轮小车送来了咖啡壶和杯子。服务人员往 杯子里倒咖啡时,会议厅里鸦雀无声。 当服务人员退出后,会议厅里仍然保持着沉默,似乎是谁也不想第一个发言。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一位身体胖大笨重、白发苍苍的将军,他声音低沉地说: “格拉伊将军,”白发将军的声音与其是在命令,不如说是在请求,“您刚刚 去过外来人收容所,您的印象如何?” “怎么跟您说呢,阁下,”瓦刀脸的格拉伊将军说,“总的印象是,他们是最 可怜的。我们挑选的是各个不同时代的和不同社会条件的人。从第一印象来看,这 些人不是我们的敌人。不是的,不是敌人。” “这么说,您是支持总参谋部和军事工业系统管理局提出的计划了?”白发将 军问。 “是的,阁下,”格拉伊将军说,“不过,这里出现了一个问题,不知道为什 么加尔布依忘记了向我们指出这个问题。而我关心的是:为什么他忘了向我们指出 这个问题?” “能请您原谅吗?”加尔布依身子向前倾着问。他的表现就像一个被领到严厉 阿姨家去作客的大胖男孩儿。 “拉伊—赖伊上校令我大开眼界。原来,如果要使那些从并行世界来的人在与 地球-2的当前时间相一致的时段里返回,我们并没有任何把握。” “永远不能相信那些非军人!”白发将军嚷道,他两腿岔开,以便让突出的肚 子放在两腿之间,不致于挡住他的视线。“不能再等待了!绝不能成为自己祖国的 背叛者。如果我们迟迟不动,历史是不会原谅我们的!总统,你怎么看?你已经决 定了,还是犹豫不决?” “哎,别急,萨姆素尼元帅,”一只眼睛的总统并不理会元帅的问话。这位总 统的塑像、雕像在附近地区摆的到处都是。总统穿着黑色的坎肩和缀有白色镶条的 裤子,这使他显得像一只飞到鹦鹉宴席上的小乌鸦。“历史总是原谅聪明人,历史 总是原谅胜利者。但是,如果有人威胁人民以及人民所热爱的政府所提出的庞大计 划,历史是容不下他的。” “你说得对,古里一维,你说得对,我们的总统,”萨姆素尼元帅用低沉的声 音应道,一我们可以向银河联邦发动不顺利的战争。我们需要的是当之无愧的、有 利的和胜利的行动,这样的行动可以解决一切问题。” “在这方面,”瓦刀脸的格拉伊又说话了,“我觉得从上校那里获得的情报十 分危险。要知道,他不是凭空搞来的。” 所有的人都把脸转向了加尔布依。这位大男孩儿正在那里翻弄着一叠纸,就像 一个人在玩纸牌算命消遣似的。 卡尔宁教授愤怒地小声对柯拉说: “你看他在干什么!” 很显然,许多东西都取决于加尔布依的行为和立场。不过,柯拉暂时并不知道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加尔布依把一撂纸推到了一边,很显然,他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他咳 嗽了一声,用尖细的声音说: “问题嘛,正如所知……” 正说着,他的嗓子突然变音了,他只得把声音压低一些说: “我们面临着的问题,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他说。 第三位将军叫列伊,柯拉在走迷官的时候见过他。这是一位身体健壮、性情粗 鲁的军人,他低低的前额上留着刘海。他大声说: “教授,你有话快说,别拖延时间。” “否则的话,我们将没法对您进行管束,”萨姆素尼元帅稍稍抬了抬沉重的眼 皮,“在我们军队里,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问题不在于你们,不在于你们的自尊心,也不在于你们对权力的追求,”加 尔布依说得激奋且恶狠狠,出乎人的意料,“不知为什么,你们总是认为这是在我 们之前一千年发生的事情,你们觉得,只要蒸汽机车一开动,它就能把道路上的一 切交通工具都取代了。要看到,蒸汽机车只能在轨道上行驶,除此之外,它哪里也 去不了。而当前面出现红灯时,司机还应该知道,该把机车停下来了。前面很可能 就有一列货车或者干脆就是不能继续前行的终点站。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元帅。” “我只知道我受我的头脑的支配,”元帅说,他的喘息声越来越急,越来越重, “你不要拿信号灯来吓唬我。否则的话,我就用坦克来碾碎你的信号灯。” “随你的便,”加尔布依说,“那样的话,我退出,你们自己弄清一切吧。当 地球上的讨伐者到来之时,你们每人都会得到绞索的。” “你这样是不行的,”粗鲁的列伊将军说,“你的恐吓没有用。我一点也不明 白的,总统为什么在身边留着这样一个歇斯底里狂!” “这不是歇斯底里!”加尔布依喊道,“而是想制止你们的自杀行为!” “我们可爱的近卫军是不会走向这种深渊的!”格拉伊将军认为自己有必要插 上这么一句。 “够了。”独眼总统吼道。 于是,所有的人一下子全沉默了。 “如果有谁到了这里还要唠叨自己的观点的话,”总统高声说,“就请他现在 就到走廊里去,那里有副官和科员欣赏他的观点。我们今天开会是为了采取决定, 为此,我请我们领导层中两种主要意见的代表说出自己的观点。首先,我建议大家 听听教授加尔布依先生的意见,他是‘重样物品’计划的领导人。然后,我们再听 听列伊将军的观点。你们同意吗?” “不同意,”元帅嚷道,“这样不行,我们不需要听报告,一切都已经很清楚 了!” “我们在这里都是平等的,”总统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回答说,“假如不是加 尔布依教授的话,我们这些人就坐不到这里了。幸运的是,将军们只是执行者。” “并不完全是这样,阁下,”列伊将军反对说,他声音嘶哑,结结巴巴,一元 帅说得对,不能把我们同加尔布依相提并论。我们花钱,是为了让他思考,如果他 思考不对,我们就换人。” “你们还有别的人?”总统问。 列伊将军含混不清地嘟哝了一句。 “请讲吧。”总统转身对加尔布依说。 在经过短暂的停顿之后,加尔布依不用讲稿和提纲,就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他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和恐惧。 “我不想深入地讲历史,”加尔布依说,而身体胖大笨重的元帅已经张开了嘴 巴,他要挖苦反对这句话,但总统及时地向空中扬起一只手,似乎是要把这个胖元 帅的话给堵回去似的。元帅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过,请允许我提醒一下,恰恰是我证明并且实现了两个并行世界之间的时 空隧道,也就是说,打开了一扇从我们这个世界到另一个被称作‘地球-2’的世界 的窗户。对于我的这项发现,过去,我没有指望得到你们的感激,现在也同样不指 望。但是,我认为,我的这项发现,如果是在‘地球-2’上的话,将会得到很高的 评价。” “要是在‘地球-2’上的话,你早就被吊死了。”列伊将军说。 “你不应当打断我的话,将军,”加尔布依说,“每一位将军一开始都是从中 士做起的,然后才是少校、将军什么的。再以后就是一具尸体,或是一个谁也不需 要的、整天在公园里闲逛的退休者。” “我真想把你给吞吃了!”列伊将军气得咬牙切齿。 “请继续讲,尊敬的加尔布依,”总统说,他跟没有听见列伊将军的咆哮似的, “请继续讲吧,我们认真地听。” 加尔布依咳嗽了一声,从小口袋里掏出一把小梳子,把自己稀疏的头发梳整齐。 柯拉心里想,加尔布依一生都在努力地装扮得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但到老,他还显 得跟孩子似的。哪怕他的胡子长得到了肚子了,他也装不像。 “我们开展工作的结果是,”加尔布依继续说道,“我们通过时空隧道搞来了 几个外来人。不过,我很明白,这只是道路的开始。这一成就的前景,头脑简单的 人是意识不到的。目前。存在着两个相连的星球,就像两个粘在一起的肥皂泡一样。 也只有我们知道这个现象,也只有我们能够利用这一现象。” “那你们还拖拉什么?”元帅嚎叫了一声,“每拖延一秒就跟死亡是一样的!” “请不要夸张,萨姆素尼元帅,”加尔布依回答说,“在这个问题上,我和您 已经不只争论过一次了。那好吧,集合起您的突击队,命令他们通过时空隧道吧。 这样的话,最终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反击。” “您很明白,”列伊将军插话说,“我们之所以急着采取行动,并不是因为这 个令人讨厌的地球-2,而是因为我们这个星球上面临着的危险与日俱增。我们需要 远征‘地球-2’,并不是为了占领它,而是为了从地球-2上夺取现代化的武器,这 些武器是我们的敌人所没有的。我们需要获得复仇的武器,是为了在我们这个星球 上建立统治。” “请不要喊叫,列伊,”总统说,“加尔布依还没有讲完呢。” “最好他别讲完。”将军说。他已经浑身是汗了,卷曲的刘海粘在了前额上。 “我们所有人的目标是共同的,”加尔布依继续说,“我们的目标就是利用我 们的知识取得利益。我们认为,如果说两个世界的发展水平不相上下的话,还可以 说说军事远征的问题。而现在,我们已经发现,他们比我们领先了150年。在这种情 况下,任何一种远征都是一种自杀行为。我们的将军们所提出的途径,就是进攻的 道路,占领的道路,掠夺的道路,也就是冒险。这条道路对我们来说,是不合适的。 这条道路将把我们引向死亡。难道你们真的认为,他们会不战而降?现在,我们只 有一条道路可走,那就是小心渗透,开展侦察、派间谍打人。忍耐,忍耐,还要忍 耐。” “你这是怠工。”元帅声明。 “这是发扬爱国主义,”总统反对说,“我不打算拿国家的命运日险,来满足 某些将军们的狂妄自大。” “一派胡言,我们对俘虏进行过检查,”列伊将军说,“他们并不具有先进的 思想,他们已经把思想给丢失了。别看他们有飞机和玩具什么的,但这些人已经退 化,已经不值一谈了。应该像对付厕所里的苍蝇一样,把他们都碾死。在历史上, 野蛮人征服娇生惯养的城里人的例子,那可太多了。” “我们也是在作利用地球的准备,但要理智地对待,要对事业有利。”加尔布 依反驳说。 “见鬼去吧!军队不想再等待了!”元帅嚷道。 “我可是领教了什么是格拉伊将军的进攻,”加尔布依已经完全控制住了自己 的情绪,他开始反攻了,“今天,拉伊—赖伊上校杀害了一位大专家,他就是我的 助手布拉伊医生。” “这不可能!”总统把脸转向格拉伊。 “这是诽谤,”格拉伊回答,他的眼睛盯着擦得雪亮的皮靴尖,还真是的,他 的瓦刀脸就映照在皮靴上,只是有些走形了。 “布拉伊医生被打死了没有?”总统小声问。 “这是一次不幸的偶然事件。” “还有一件不幸的事,我没有助手了,”加尔布依说,“这样,我当然没法儿 工作了,因为很快下一个就轮到我死了。” “不能排除,”列伊将军说,“没有了可疑的怠工者,我们也照样能干。” “你们照样能干?”说着,总统站起来,围着桌子慢慢地踱着步。他边走边自 言自语,“他们照样能干。他们认为,在他们的面前打开了一个通往对方堑壕的窗 口,他们可以从那里把一捆捆的手榴弹偷运出来。国家军事领导人的大脑,就是在 这种层次上运作的。” 将军们皱了皱眉头,但忍住了斥责。 “难道说你们不明白,你们的位置,我可以找出成百上千个人来替代?可我到 哪里去找第二个加尔布依?” “那你找人来替我们好了。”元帅说着,吃力地要从椅子上站起来。 总统并没有劝阻他,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元帅的举动。 “您要走吗?”当元帅终于从椅子里脱身,将离开未离开椅子时,总统问他, “那么,您也不要费心去领养老金了,您自己考虑吧,您将因为在决定祖国命运的 关键时刻开小差而被送交法庭。我们的国家可正在宏扬三种美德六种尊严。” 元帅颓废地坐回椅子里,幸好刚才他没把椅子弄翻。 “可是,你们要知道,”列伊将军说话了,正如柯拉所理解的,列伊将军是将 军们不服从行为的主谋,“我们已经制定了自己的计划。” “我怎么就不知道军人们制定了什么特别计划?”加尔布依问。 “因为这是军事秘密!”列伊将军吼道,“任何一支正常的军队,都不会允许 肮脏的冒险分子接近自己的秘密。” “您指的是谁?”加尔布依问。 “您认为指的是谁?”将军反问。说着,他得意地一笑,这一笑把他窄窄的嘴 唇扯成了一道缝,正好把脸分成两半。 “够了,到此为止!”总统喊道,“在你们开始对骂之前,我想听听加尔布依 先生就最重要的问题发表的看法。今天,我接到报告说,派往地球-2的人在什么时 间进入,还没有最后决定。” “我的工作总是在缺乏有真知灼见的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情况下进行的。”加 尔布依说,“时空关系方面的某些问题,对于我们来说,至今仍然是一个谜。” “你们白白地浪费钱财。”元帅嘟哝了一句。 “按照我们的计算,不管要派出的人是什么时候离开地球-2的,都应在今天返 回去……不过,这没有十成的把握。” “那什么时候有把握?”列伊将军问。 “至少得一个月以后。” “太迟了。”格拉伊说。 加尔布依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格拉伊的这句话,柯拉也不喜欢。 “在我们向地球派出两三个人之前,”加尔布依说,“我们不能有把握地说, 他们什么时间进入为好。” “我们需要今天就做这件事!”列伊打断了加尔布依的话。 “要做这件事,需要实验,要做这件事,需要时间,要做这件事,还需要人, 而不是长胡子的顽石。”加尔布依发火了。由于坐在桌子旁的人中,长胡子的只有 列伊将军,于是,他用拳头猛地一击桌子,声称:“军队保留解决问题的权力。” 说完,就咚、咚、咚地走出了会议厅。 他的两位同事也跟着走了出去。元帅一下子就从椅子上起来了,而格拉伊将军 则迟疑了一下,因为他鼓起勇气同他的非军人谈话者们握了握手。 当将军们的脚步声消失后,会议厅里静了下来,而当军人的队伍开过去后,铺 着大块条石的空地上也静了下来。加尔布依问: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目前,这件事我只知道一个大概轮廓,”总统说,“只要我一知道详情,保 证告诉你。” “不会晚吧?” “我希望不会晚。” “总统先生,加尔布依坦诚地说,“我们现在就像一群正在拆卸远程火箭的猴 子。一旦火箭爆炸,就不会有哪只猴子能够活下来,告诉所有的猴子,我们白白地 拧下了哪个螺丝。” “我尽力记住你的话,有机会的话,也把这话告诉军人们。”总统回答说。 “您没有诚心待我。” “为什么我要向你敞开心扉?”总统感到吃惊。“不能排除现在有人在偷听我 们的谈话。就是那个格拉伊将军的人。我要沉得住气,直到建立起互不仇视的集团。 我不允许你们背着我达成妥协协议。不过,对地球进行掠夺,对于一个除了香肠外, 还主要依靠世界上最先进思想生存的国家来说,可能诱惑力太大了。” “总统,我们国家的居民,”加尔布依就此回答说,“是得不到想要的香肠的。 而作出牺牲的却只能是他们。我认为,我们的将军们拥有着可靠的避弹所。是吧?” “比我的好,”总统说,“就连别墅里,甚至是厕所的下面都有避弹所。” “那么,请您告诉我,将军们为什么那么自信?” “我不能告诉你。说实话,我不能。”总统说,“在你的面前和在将军们的面 前,我的优势仅仅在于我掌握的情况比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位都多。所以,为了国家 的利益,为了我们世界上最先进的三种美德六种尊严的思想,我必须保守自己的和 别人的秘密。你没事了,加尔布依教授。” “我究竟该做什么呢?”加尔布依在总统身后说,“我的人手不够用,而我又 处于危险之中!我不相信他们会让我继续搞研究。” “尽力而为吧,”总统在门口说,一我帮不了你多少忙。但是,你的力量在于, 他们对于没有你的帮助能不能成事,也没有信心。所以,我并不担心你的生命安全…… 再见。” 总统离开了会议厅,而留着大胡子的胖男孩儿一屁股坐到了元帅刚才坐过的椅 子上,两手扶住头。不知他是在哭泣,还是在打盹儿。 “我们走吗?”柯拉问。 “那当然,”卡尔宁回答说,“这里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做了。” ※ ※ ※ 在返回收容所的路上,柯拉和卡尔宁大部分时间都没有说话。 天气闷热,树叶一动也不动。牛虹嗡嗡地叫着,成群结队的苍蝇在两位过路人 的头顶上转来转去。 在别墅旁边的足球场上,直升机一架接一架地起飞了。” 只是当小路变得宽一些,并开始下坡的时候,柯拉问: “这次会见一点结果也没有?” “你指望把所有的秘密都搞明白?” “我什么都不指望,并且,我很高兴已经知道了这些,他们的先进思想是什么 呢?” “在人类的历史中,曾有过许多先进的、世界上最优秀的、惟一的和不可重复 的思想。最常见的情况是,这些先进思想都在为普通傻瓜出的小册子里进行过阐述。 这里也有一些类似的东西。” 卡尔宁已经有点心灰意懒了。 “我就是弄不明白,明天究竟会怎样。我很担心总统马上会把加尔布依像块骨 头一样扔给自己的猛大。” “没有加尔布依,他们难道真的能完成一切?” “某些事情能做成。这半年来,加尔布依并非一个人在干,他的周围有许多助 手。这里的科学水平跟我们那里的差不多,而最好的人才都在从事国防事务。” 卡尔宁中断了自己的话,他的嘴巴翕动着,他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不过,归根到底,他是对的,他现在的任务是不让将军们接近时空隧道车。” “有这种车吗?” “是的,有这种车,这是一种相当简单的机械,”卡尔宁说,“在两个世界之 间,时空隧道是客观存在的。时空隧道车的任务只不过是对这一空间点进行监视, 一旦有人从断崖上掉下来,就及时托住他,并把他运送到我们这里来。” “这么说,时空隧道车也能把人给送回去?” “你不要指望自己能够做到这一点,”卡尔宁微微一笑,“你需要助手。如果 你想逃跑的话,请务必告诉我。我或者劝阻你,或者给你组织一伙人。” “那为什么还拖延呢?” “我可不急于离开这里,”教授回答说,“应当告诉你的是,生活经验很好地 提示我,你也不能着急。要求你在这里呆得长一些。” “您为什么这样认为?” “因为我早就开始对人进行观察,我知道人们什么时候表现得自然,什么时候 在装模作样。” “那我呢?” “你不太会装模作样。” “我才刚刚开始学呢。”柯拉想开个玩笑。 “学习这个非常危险,”卡尔宁说,“我不希望你在这方面犯糊涂。” “您很悲观。”柯拉说。 “遗憾的是,在这方面我有理由。” 他俩来到一个斜坡上,收容所的营房就在这个坡的下面。面前的灌木丛中间让 开了一条道儿,他俩又感受到了清新的海风。大海离这里不远。大海的上方,空气 缓慢地流动着,并不断地增强,就们要把大海摇动起来似的,牛虻和苍蝇也因此变 得不安起来,不再向行人进攻。这就像一个人在牙痛过后常常会突然产生一种新的 想法,希望一切都平安地过去。现在,这种想法与清新的海风一起涌上他俩的心头。 “当然,”柯拉想表示一下同情,“您是在俄罗斯最困难的时候来到这里的, 就凭我受的这点教育,都知道这一点。” “你到底知道什么?”教授问,他坐到一块平坦的大石头上,深吸一口清新的 海风。柯拉很是感激教授给的这次喘息机会。收容所显得很安静,见不到几个人影。 一个护士抱着个铜壶在操场上慢慢地走过去,大门口的一个士兵在招呼到处乱跑的 军犬。 “150年前,您就认为,通过某条道路可以跑到并行世界里去,是吗?” “是的。”教授说。 “可是,您怎么就能得出这个结论呢?要知道即便是到了我们那个时代,在西 梅伊兹有整整一个研究所在从事这方面的研究,想努力弄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你是一个专家,又突然来了灵感,那么,科学工作就可以出现突破” “苹果掉到了牛顿的头上。” “是的,只有最后一点还不够。从理论上讲,两个并行世界之间时空隧道的存 在,甚至可以在20世纪中叶理论物理的层次上计算出来。牛顿手下没有一班工作人 员,而爱因斯坦就能够达到这种思想高度。” “您也达到这种思想高度了吗?” “不仅达到了,而且,还得出了结论……” 在山坡下面,在收容所的栅栏旁边,他俩被一个新来的军官截住了。这个军官 对教授大喊大叫,还拿枪毙来威胁。很显然,这个军官本人既不知道自己的职能, 又不知道这些外来人可以享受的自由程度。他可能认为,鬼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也许,最好是将这些人统统关进地下室去,或者相反,根本不在意他们?后一种方 式不能使任何一名军人满意,于是在一开始就被取消了。尽管教授愤怒地抗议,并 要求见拉伊—赖伊上校本人,但他俩还是被关进了监狱。 在关押着地球人的平房的下面,设有一个避弹所。这个避弹所跟地上的建筑很 相似。只是这里没有食堂,代之以一间铁门石地小矮床的囚室。天花板下惟一的一 只昏暗的灯,照着这座地下室里的另外一名居住者——骑兵大尉波克列夫斯基。大 尉的颧骨上留着青一块紫一块的瘀血,长褂的袖子已经被撕裂,只有几根线连着。 头发乱七八糟的,目光怪异。 “出什么事了?”柯拉扑向骑兵大尉,“他们打您了?” “他们打我了,”骑兵大尉说,“我失去了再次自杀的可能。” “是谁这样对待您的?”教授愤怒了,“我们是另一个星球上的国民,他们没 有权力……” “他们把这个权力掌握到自己的手中。”波克列夫斯基痛苦地说。说着,他两 只手抱住脑袋,倒在了床上。 “不管怎样,您应该告诉我们发生什么事了。我向您保证,绝不让这种行为不 受惩罚。”教授坚持说。 “更何况,”柯拉补充说,“在我们的背后,有地球,还有整个银河联邦,其 中包括米洛达尔局长。而同他开玩笑可没有好下场。” “还有什么联邦呀,”骑兵大尉说,“我的背后一无所有。我看见最后一艘轮 船向伊斯坦布尔开去了!弗兰格尔抛弃了我们……” “请讲吧,”卡尔宁说,他的口气使人感到不能不服从。 “早晨,看见……”骑兵大尉声音低沉,艰难地说,“整整一夜都没有见着她 了……而早晨,她却从他的屋子出来了!” “如果可能的话,”教授说,“请您用人名,别总是‘她’、‘她’的。有时 候,您知道‘他’和‘她’都是谁,而我们却不清楚。不过,您也不必迁就我们。” “天哪!”骑兵大尉一下子挺身而起,坐在床上,“难道你们不明白吗?就是 公主帕拉从拉伊—赖伊上校的屋子里出来了。怎么会不出事呢!” “也许,还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呢?”卡尔宁小心地问。 “肯定出事了!假如你们看见她淫荡的嘴唇上挂着的笑的话,你们就会相信出 事了!” “那您干什么了?” “我冲到她跟前要杀了她!” “您没有杀了她?” “我的手抬不起来了。” “那她呢?”柯拉问,她觉得这个场面有点喜剧色彩,不过自己应当克制,不 能使钟情的波克列夫斯基受到委屈。 “她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请继续讲下去,骑兵大尉,”柯拉说,“请说说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波克列夫斯基一挥手,“我去找拉伊—赖伊上校,要 与他决斗,用什么武器都行——归根到底,我对死亡不习惯。” “那上校呢?” “上校从屋子里出来,粗鲁地要我滚蛋。于是我举起一根棍子,向他喊道: ‘小心点吧,先生!’” “那他呢?” “他一点反应也没有,因为尼涅利娅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就从那个屋子里出来的?”教授很惊讶。 “就是从那个屋子里出来的!她嘴里不三不四地骂着,像个泼妇一样,恶狠狠 地向我扑过来,从我手里把棍子夺过去,就开始打我。她说,她不能让她心爱的人 受委屈。后来,跑来一些护士,就把我弄到这里来了……就成这个样子了。但是, 我不能举手打女人,即使她蛮不讲理!” “神秘的故事,”卡尔宁教授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事情并不像您想象的那 样悲惨。万一上校没有同时玩两个女人呢,很可能他还真的没有。” “哎,但愿不是这么回事!”骑兵大尉叹息着说。他用两个手掌紧紧地按住太 阳穴,就像他的脑袋因为剧痛要裂似的。 “如此说来,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大错,”柯拉说,“所以,尼涅利娅对 您那样愤恨。” “不对,”骑兵大尉矢口否认,“他们之间的确发生了可怕的事情。” “我要使您相信,”教授说,“公主是在500年前死去的,您是150年前死去的, 这里只有柯拉是个实际存在的人。我和您,咱们都是鬼魂,幻影。” “胡说八道,”骑兵大尉吼道,但他对自己的话并没有信心,“存在的只有今 天,只有这个时刻。” 窗外,哨兵在喊着要大家集合。 “是吃午饭吗?”近处的一个人问,另一个人的回答听不清楚。 骑兵大尉默默地躺在床上。教授在屋子里来回走着,他在用步子测量四室的大 小。柯拉陷入深思。她努力使自己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些是真实的,不是在梦中见 到的。但是,她很难说服自己,因为柯拉的记忆和波克列夫斯基的记忆一样,怎么 也回不到现实中来。他们离弃的那个世界离他们太近了,它要比这些营房,比这里 的闷热现实得多,也比骑兵大尉为了中世纪的哥特公主而狂怒现实得多。 “尽管如此,这一切我还是不喜欢,”卡尔宁教授站在墙边,低着头,从窗户 栏杆的缝隙里向外张望,“将军们在考虑着什么。你要注意,对于返回地球的人什 么时间进入这个问题,将军们并没有感到不安,而这,恰恰应该是他们所制定的计 划的关键。如果他们决定局部入侵地球,并抢夺军事装备和技术的话,这样说虽然 有点天真,但是,这却意味着,他们的计划一定要避免种种危险。可怎样避免呢?” “也许,这只不过是一个圈套,一种赌博。也许,他们就没有打算占领我们的 世界,因为他们明白,那样的话,他们反而将失去自己的世界,会不会是这样的呢?” 柯拉感到自己能同教授平等地交谈,并且,教授也没有对她说的话虚与委蛇地 应付,这使她心情非常舒畅。 “有意思,”卡尔宁说,“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骑兵大尉突然插话说,“他们需要的并不是可能使他们遭受失败的 战争,而是疯狂的备战。他们需要树立一个敌人。你们听说过这个吗?” “我明白您想说什么,大尉,”卡尔宁赞同地说,“那就让他们进行那种备战 吧。战争,我们用不着。我们只需悄悄地把所有扰乱分子都安插过去,一下子就能 把总统本人就着姜给吃了。” “有意思的是,”柯拉问:“总统明白这一点吗?” “我更关心的是加尔布依是否明白了这一点。如果他明白了,他就能说服总统。” 卡尔宁说。 门栓响了一下,门被推开了,拉伊—赖伊上校站在门口。 “出去,”上校命令说,“该吃饭了。” 波克列夫斯基骑兵大尉把脸扭向墙壁。 “全体都出去,全体,”上校命令,“您,骑兵大尉,也包括您。如果您继续 坚持与我进行决斗,那我不反对。我也要了结今天的事情,晚饭后,咱们在海滨浴 场决战。” “你说话当真?”波克列夫斯基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从来不开玩笑,”上校回答,“但要说清楚,今天整个早晨,我的屋子里 有两个女人,这两个人您都认识。她们帮我整理好了军装。我的军装在我昨天掉进 水泥陷阱后,几乎报废了。我说这些,并不是想为自己开脱什么罪责,而是为了让 某些发神经的先生知道,公主长得太黑了,也太肮脏,不会引起我的兴趣。再说, 她一句俄语也听不懂。” “你撒谎!”骑兵大尉说。 “我认为,在你们的军队里,有军官之间相互尊重的规定。看来,骑兵大尉, 你要因为一个军衔比你高的人的粗鲁行为而绝食了。” 波克列夫斯基本来正要向门口走去——因为第一,他也确实饿了;第二,他这 样做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自豪感使他停住了脚步。他就这样站在那里一一个 子高高的,穿着蓝色的破长褂。 但是,上校天生没有怜悯心。 当他们来到第二层时,上校说: “波克列夫斯基想杀死我,他也能杀死我。他对我很粗暴,尽管我很可怜他— —我怎么能枪杀他呢?谁因为这件事指责我?难道是您吗,教授?” “有我一个。”教授没有否认。 其他所有的人已经集中在食堂里了。 上校想同这些俘虏们一起吃饭,护士没有给他碗,而是给了他一个大瓷盘子, 并在给他的豌豆汤里加了一块排骨。有什么办法呢,人家是这里的主人。 “今天,”拉伊—赖伊上校说,“我们开始准备回家的事。”说着,上校把盘 子推给护士,再加点汤。 这样一来,所有的人都明白了:上校绝不会平白无故地跑到这里来跟大家一起 吃饭。于是,他们没有漏掉上校的每一句话。他们也明白,上校的沉默,就是邀请 他们提出问题。 “回不回家是自愿的吗?”卡尔宁问。 “完全自愿,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 上校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别人无法理解——原来,这是他专门对教授做的一 个鬼脸。 “能保证我们都活着回去吗?”工程师问。 “说的是什么保证?”上校感到惊讶。 上校拿出一个笔记本,翻到要看的那一页。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会儿,研究了一 下所记录的那些话的意思。 “明白了,”说着,上校合上了笔记本,“是这样的,我们今天进行外来人性 兼容医学实验。所有的人都到浴室去,把衣服都放在那里,剩下的时间都不穿衣服, 在体操房里度过……” “我担心这是一个古老的节目,”在大家都被惊呆了的寂静中,卡尔宁说, “如果你们问一下加尔布依先生或是列伊先生的话,他们就会向您表示不满。” “我有什么办法!”上校一下子跳起来,大喊大叫。就像是要召唤大家去冲锋 似的。“我有什么办法呢,命令数十道,领导比你们多千倍,而我要对一切负责! 加尔布依和他的人要求我们进行研究和询问。而我的领导却要求我训练你们去从事 破坏活动!我就像老虎钳子中的老鼠一样!什么都要求我去干。你们是不是认为我 需要你们光着身子跑步,在墙角集体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体按计划脱衣服!” “上校先生,我希望您能恢复一下理智!”卡尔宁愤怒不已。 “算了,我们就写进行过这项实验了。这些科学家在这里不会待多久了,全体 都没事了,您,尼涅利娅女士,留下来谈话。” “啊,这就够了!”尼涅利娅嚷道,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快乐,以至于茹尔巴说: “嗨,要知道你这样,我就用十根树条抽你了!” “住嘴,否则的话收拾你。”尼涅利娅斥责说。 ※ ※ ※ 这天下午发生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 但是,一开始,一点发生变故的预兆也没有。只是天气由炎热逐渐变成了闷热, 一般来讲,在大雷雨来到之前,常常是这种闷热的天气。天上的云彩越来越浓,偶 而有一线阳光透过云缝照射到本来就热得难受的人们身上。再后来,天空已是乌云 滚滚,远处的海上传来了轰轰隆隆的雷声。就像在地平线外的远处,正在进行着一 场激烈的海战似的。 人们不可避免地减缓了走动的速度,每一步都会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头晕耳 鸣。人们感到奇怪的是,他们见到上校快步穿过院子,身后跟着两个医生,一个是 脸色红中透青的克列里医生。另一个不认识,手里提着一个不大的手提包,显然刚 来不久。他们都进了办公楼。一时间,又是一片寂静,只是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雷 鸣声,卡尔宁从营房里走了出来,他没有看到站在一边的柯拉,就做出散步的样子, 向灌木丛和柯拉知道的小路走去。柯拉很想跟教授走,但是,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 个念头:她又得穿过荆棘丛生的灌木丛,吃力地爬上山。这个念头是那样的有害, 以至于她的责任感在她心中的某个地方,悄悄地收缩成了一个团儿,进而消失了, 她只希望别有人发现教授的行动。 “要有大雷雨了!”不知是谁突然说了一句,使得柯拉姑娘浑身一颤。 这是工程师。他脱掉了长衫,只穿着一条带格的长村裤。他浑身晒得黝黑,肚 子平展结实,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柯拉就喜欢看工程师。这会儿,工程师手里拿 着一根直树条儿,正在把树皮剥掉。 “你瞧,”工程师说,“我就是闲不住。我正在挑选材料,准备组装新的模型, 愚蠢吧,啊?” “恰恰相反。”柯拉嘴里说着,眼睛却在打量着山坡那边。柯拉觉得,她似乎 看见上了年纪的卡尔宁步履瞒珊,正沿着小路向山坡上艰难地爬去。 “我觉得,要是我造好了扑翼机,并能升空的话,我就能飞离这个鬼国家。只 是要飞得高一些。” “再高处他们有歼击机。这些歼击机速度不是很快,是螺旋桨的,但对付你绰 绰有余。” “这我知道,”工程师同意,“反正我想飞起来,我们能离开这里吗?你是怎 么看的?” “你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吗?”柯拉问。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同你是在什么世纪来到这里的。一开始,我认为 他们正在寻求建立接触的途径,他们明白,他们获得了一个多么伟大的发现。大约 有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总是怀疑……但后来,我明白了,我来到了一群拂拂当中, 他们有他们的利益,而你有你的利益。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吗?他们想占有地球。 在他们这些拂拂的脑袋里,怎么也容不下这样一个事实,即狒狒是不可能占有人的 地球的,因为拂拂们不会说话。” “现在,他们又有了别的想法,”柯拉说,“就是劫掠的思想。也就是说,抢 了就带走。” “你知道,应该有什么人到我们这里来一下,并回去告诉一声,要把这扇门关 好。” “把我们也关在这里?” “谁会把我们关在这里!”工程师生气了,“当然要首先把我们弄走。” 工程师的设想很简单,也很正确。 “现在最主要的是,要同我们的地球建立联系,应该有人设法回去提醒一下, 否则的话,他们真的会干出点什么事来。可是,这件事该怎么办呢?” “大概,应该再从断崖上跳一次。”柯拉说。 “别急,”弗谢沃洛德制止了她,“这太冒险了,让我再想想,应该研究一下 那个地点……” 弗谢沃洛德嘴里嘀咕着什么,他已经忘记了柯拉的存在,他边想边走,已经走 到一边了。但走了二十几步后,他一下子停住了,猛地一转身,说: “我和你真是个大笨蛋,柯拉!我们来到的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断崖!那 座断崖只有在我们的地球上才有。” “这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柯拉问。 “这意味着,”工程师说,“如果从这里有通向我们那里的时空隧道的话,那 么,它的设计应该是完全相反的。怎么样,我肯定猜对了。要知道,我可是发明家。” 等工程师走后,柯拉又继续观望山坡上的灌木丛那里。但是,她没有见到教授, 显然,他隐藏得很好。 米沙·霍夫曼又一次出现在操场上。这一次,他走得很快,当走到与柯拉肩并 肩时,他头也没转一下,很快地说: “如果我发生什么不测,你应该在这里尽可能多呆一段时间,不要老是想离开 这里,哪怕是叫你走,你也别急着走,你的任务是搞清一切……” 为了能把话说完,米沙·霍夫曼坐下来系鞋带,他穿的鞋子是这里给发的。 “他们要我去见医生,他们并不相信我,而我要继续扮演痴呆的角色。” 这时,从食堂里跑出来一个护士。 “啊,你在这里,霍夫曼!”护士责备地说,“你知道,医生在那里等你呢。 难道这还不明白吗?” “我不想去见医生。”米沙迟顿地说。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毫无表情,他的嘴 角吐出了白沫。 护士抓住米沙的胳膊肘,拽着他向办公楼走去。 “可怜的米沙。”柯拉还不知道这件事的结局如何,但她提心吊胆。 天黑了下来。浓厚的、几乎不透光的乌云,沉重地从山顶上飘过,沿着山坡, 加快速度向大海方向移去。乌云在飘移中迎面碰到了一股强劲的气流,尘土、树枝、 树叶,甚至小碎石被吹得满天飞扬。 柯拉感到,从办公楼方向传来了喊叫声。 但是,所有的喊声,都被闪电过后随即而来的隆隆不息的雷声所淹没。闪电和 响雷暂时还没有在山顶上发作,还只是从远处照亮了山顶上的滚滚乌云。 教授还在山上,他的情况怎么样了?他要是迷路了该怎么办呢? 由于狂风呼啸,尘土飞扬,柯拉一下子没有看清有一辆汽车开进了大门。准确 地讲,是闯进了大门。这像是一辆吉普车,车身是蓝色的,顶上是绿色的。 吉普车旋风般驶过,直扑办公楼而去,搅得沙尘、树枝纷纷扬扬。一道闪电从 空中划过,打到了吉普车旁边的地上,就像是大自然不愿意看到这辆车出现似的。 吉普车颠簸了一下,但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当车在办公楼前猛地掉过头来后,这才 停下来。列伊将军从车上跳了下来。恰巧一阵狂风吹来,一下子把他的高沿帽子给 吹跑了,列伊将军拔腿就追。 帽子被风吹到了柯拉这边。柯拉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加入追赶帽子的行列。 柯拉同将军终于追上了军帽,两人都去抓帽子,他们的手碰到了一起。 “谢谢,”将军说,他炯炯的目光敏锐地打量着柯拉的膝盖。柯拉站起身来, 向后退了一步。“你也是这些人当中的?” “是的,我来自地球。”柯拉说。 “噢,我想起来了,”将军说,“我在迷宫里见到过你。” 从近处打量将军,可以看出,列伊将军更像一个粗鲁的人。他身体矮壮,像只 大猩猩,粗壮有力的胳膊长及膝盖。一撮刘海遮住了低平的前额,而他深陷的眼眶 中,眼睛活灵活现,透露出聪明。 他俩面对面地站在那里。将军的个子要矮一些,但身材粗壮,对自己充满信心。 柯拉站在这样一个树墩子的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脆弱。 “情况怎样?”将军大声问,想尽力盖过风的呼啸声。“想回家吗?” “我也说不清楚,”柯拉回答说,“如果不危险的话,我就回去。” “那你害怕什么?” “摔死,”柯拉坦诚地说,“我已经掉到了半截,如果你们把我打发回去,那 就不能排除我将继续跌落,走完后半截。” 将军没有说话,而是紧紧地攥住了帽子。就在这一瞬,一缕阳光透过浓云的缝 隙,洒到了大地上,这是这一天人们见到的最后一缕阳光。这缕阳光映照在将军的 帽徽上。将军的帽徽图案是一个橡树枝编成的花环,环绕着一只拳头。 列伊将军转过身,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办公楼走去。他是个骑兵,两条腿是弯的。 “你们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去?”柯拉在他的背后喊道。 将军没有马上停下来,但还是停住脚步,并转过身来。 “按顺序等待,”将军说,“因为不知道你们将会落到什么地方。” 柯拉点了点头。 “今天从霍夫曼先生开始,他被怀疑从事间谍活动。”将军说着,走进了大楼, 再也没有转过头来。 这么说,他们现在正在准备让米沙返回地球。可为什么这么匆忙?令人感到意 外。应该去找教授,他可能知道点什么。 柯拉跑到食堂,抓起教授放在那里的长衫,她想用它当伞用。 在确信没有人看见她,而大门口的士兵也已经躲进岗亭后,柯拉弯下腰,向小 路的起点跑去。三分钟后,她已经安全地来到长满灌木的山坡上。 ※ ※ ※ 柯拉拼命地寻找教授,她几乎爬到了半山腰。柯拉一直来到小路的岔口,有一 条小路分出来,通往“彩虹”别墅。 狂风吹来,从山上可以清楚地看到,有两股巨大的旋风在海上翻腾着,它的风 梢轻易地就搅动了海水。 雨开始下了起来,雨点儿打在地上,溅起了尘土,但马上又停了,似乎还没有 攒足劲儿。 这时,柯拉看见了卡尔宁。他站在小路上,背靠着一棵粗壮的松树,因此,只 有在走到近前时,才能看见他。 “卡尔宁!”柯拉大声呼唤着教授。 教授扭过头来,云彩的蓝色反光映照在他的眼镜片上。 “谁?干什么?” 教授认出了柯拉。 “你吓了我一跳。”教授说着,就笑了。 “我还害怕找不到您呢。”柯拉说。 “又出什么事情了?” “列伊将军来了。” “干什么来了?”教授问,接着又补充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同他说过话,”柯拉说,“他说要把我们派回去。不是一下子都派回去, 而是按顺序。第一个是米沙·霍夫曼。” “当真?” “当真。因为在将军到来之前,拉伊—赖伊上校和两个医生把米沙领到办公楼 里去了。” “会不会是进行例行的检查?” “今天您没听见上校说他已经放弃进行检查了吗?” “他们对霍夫曼提心吊胆。他们认为,霍夫曼是专门被派遣过来的。” “什么事儿引起了他们的怀疑?” “很简单。”教授回答说。这时,雨又下了起来,硕大的雨点儿落了下来,教 授走到一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树下,不让雨水落到身上。“加尔布依有一种装置,能 够看见那面……就是地球那里发生的事情。我的理解是,加尔布依的观察员看见霍 夫曼同别的什么人见过面。” “是谁呢?” “一切都很简单,柯拉。比方说,他们知道你和弗谢沃洛德到那里去休养,甚 至知道你们去断崖绝不是第一天,你们去那里是偶然的,他们也知道工程师的跌落 是很自然的事。他们并不像你感觉的那样愚蠢。” “我还没有感觉到他们是愚蠢的,”柯拉说,“也许,他们还想从霍夫曼嘴里 再了解点什么情况?” “这预示着不会给我们带来任何好处。” “为什么?” “因为,”教授说,“我不明白的是,他们制定了针对地球的计划,却不知道 出于什么目的,一下子又放弃了计划,把一切都忘掉,把我们打发回家了事。” “这么说,我们不能相信他们?” “您在这里等谁?……如果您不愿意说,可以不告诉我。” “你未必能猜测得到。”教授笑了。 “是加尔布依?” “你说对了,”教授说,“就是加尔布依,他答应在一点钟前到这里来。现在 都快两点了,可他还是没有来。” “也许他被跟踪?” “都有可能,但他最好别来晚了。” “您对他那么了解?”柯拉吃惊不小。 “我对他很了解。”教授说。 “也许,我应该回避?” “你走吧,小姑娘,”教授说,“有些东西你最好别知道,再说,我也不想让 加尔布依起疑心。” 柯拉没有争执。她快步跑开了,希望在大雨到来之前,赶回收容所。走之前, 柯拉把她从食堂里拿来的长衫留给了教授。 这时,四周静悄悄的,一切都安静下来,树叶不响了,树枝不摇了,昆虫也不 叫了,甚至海浪也停止了奔腾。在经过一阵短暂的寂静之后,真正的大雨倾盆而下。 雨水就把柯拉淋了个透。柯拉躲进了食堂。 骑兵大尉波克列夫斯基站在窗前。 “这可是采蘑菇的最好时候。”他说。 柯拉没有说什么,她心里惦记着教授,他恨自己把教授一人留在树林里。在这 样的天气,不会有任何加尔布依来的。 “你这里能不能找点什么吃的?”骑兵大尉问。柯拉这才想起来,骑兵大尉因 为不文明的举动,没吃午饭。他的脸上依然留着被尼涅利娅殴打后的痕迹。 柯拉说没有任何可吃的东西。她本想去厨房搞点吃的,但门口站着一个凶恶的 护士,这是昨天才来的。别指望这些护士们会发慈悲,波克列夫斯基也明白这一点。 而正在这时,公主来了。她走到骑兵大尉跟前,递给他一块面包。 真是太奇怪了,骑兵大尉和公主之间,没有相互都听得懂的语言,一大早几, 骑兵大尉差一点没把这位几个时代以前的美丽公主给打死。而现在,骑兵大尉并没 有向公主要吃的,而她自己就猜想,骑兵大尉肯定饿了。 “我不要。”波克列夫斯基说,他心里仍然恨着公主。 “算了吧,骑兵少尉。”柯拉说。 “是骑兵大尉。” “可我觉得你是骑兵少尉。少尉,就是那些年轻气盛,很容易感到自己受了委 屈的军校学员。” “那好吧。”波克列夫斯基努力强迫自己笑了笑,从公主手里接过了面包。而 公主则看着他吃。大尉饿得厉害,但他尽量慢慢地吃。 “米沙·霍夫曼回来了没有?”柯拉问。 “他去哪了?”波克列夫斯基显然没有见过米沙。 “他被带到办公楼里去了。” 暴雨打到了窗户上,外面什么也看不见。柯拉只是猜想到了列伊将军停在办公 楼门口的那辆汽车的轮廓。也就是说,将军还在这里,可他在这里干什么呢?是在 等雨过去吗? 这时,柯拉看到,更可能是猜测到的,办公楼的门打开了,一个人迎着风淋着 雨从里面冲了出来。这个人身体矮壮,肩阔腰粗,他的军帽压得很低。正是列伊将 军。 跟在他身后跑出来的是拉伊—赖伊上校,他打着一把伞,想给将军遮挡一下雨 水。但是,雨伞一下子就从上校手里飞了出去。就在上校急着找伞的时候,列伊将 军用手扶着帽子,一头钻进了汽车,车里的司机事先从里面给将军打开了车门。上 校刚刚跑到汽车跟前,但汽车已经开动了,转动的车轮把一团泥水甩到了本来就浑 身是水的上校身上,汽车很快就跑远了。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要不的话,将军怎么可能冒着这么大的雨从屋子 里跑出来! 上校转身跑回大楼,关上了大门。 “不管怎么说,”尼涅利娅从后面走过来说,“他们的责任感还是很强的。” “我们才知道点什么!”波克列夫斯基像个哲学家似地说。 “这使我很痛苦,”尼涅利娅对着柯拉的耳朵说,“我跟这个可爱的拉伊—赖 伊刚刚安排好,这个粗鲁的军人就问了进来。” 有意思的是,尼涅利娅也说列伊将军是个粗鲁的军人。 “你听他们说过什么吗?”柯拉问。 “没有,他们一下子就把我给赶出来了。”尼涅利娅说。 “你在那里见到米沙·霍夫曼没有?” “没有,我们是在另一个房间里。” “这么说,你能听得见?” “他们不知在那里干什么。我听见米沙喊叫过,但后来,他什么也没再说了。” 这时,茹尔巴来了,他嘴里嚼着面包干儿,显然是他偷偷藏起来的。 倾盆大雨狂泻了一阵子后,开始变得绵绵不绝,雨柱斜着洒向地面,几乎快与 地面平行了,但不像刚才那样急促了。这样,当树林里露出教授的身影时,柯拉一 下子就认出来了。 “应当找点什么干的东西,”柯拉说,“要不的话,他会感冒的。” “有趣的是,到底是什么事情逼着他在这种天气里到收容所外面去?”尼埃利 娅心里想着,不禁说了出来。 “关您什么事?”柯拉恶狠狠地说。 “我们大家在这里,就是地球居民的一个共同社会,”茹尔巴替尼涅利娅回答 说,“就这种情况而论,我们应该共同对抗外国人的阴谋,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明白。” “我们中的某些人,也不让别人知道,冒着雨,到树林中去散步,这不会不引 起我的怀疑。” 教授走了进来,他的身子摇摇晃晃的,大家异口同声地问:“您这是去哪儿了!” “应该拿杯伏特加来!”…… 教授说他要回自己房间,他的神色极为暗淡。 这么说,他没有等到加尔布依。 “我送您回去。”柯拉说着,扶住了教授的胳膊,谁也没有提出异议。 “我这就走,”柯拉把教授送回他的房间后说,“他没有来?” “也就是说,没有发生任何特殊事件,”教授说,“这令人心安,你那里情况 怎样?” “米沙还没有被放回来,列伊将军刚刚才走,连大雨也不顾。” “奇怪,下雨天,这里的山路很危险。” “不知出什么事了。”柯拉说。 “我尽全力来推测,”教授同意柯拉的说法,“哎,你走吧,走吧,他们会发 现你的。会有谣言的。” “什么谣言?”柯拉本来想问,“是说您的还是说我的?” 不过,柯拉什么也没问。 ※ ※ ※ 直到吃晚饭,拉伊—赖伊上校也没有出来。晚饭的粥,盐放的不多。今天晚饭 后没有给薄荷茶,而是给了一种棕褐色的饮料,显然,这是给可怜的地球来客喝咖 啡。而在这三天里,这些人每天喝三次薄荷茶。 后来,来了一位军官,他是拉伊—赖伊上校的助手之一。这名军官带来了一些 对俘虏的审问记录,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目的是让这些人看一看,并签字画押。 审问时提的问题,都是一些相同的标准问题,因此,即使把所有的记录都综合在一 起,也难以形成一个关于地球历史或者是地球上的方方面面的客观印象。综合起来 的情况有点类似这样的通报:蒸汽机车靠蒸汽推动,能鸣笛,在铁轨上行驶。而至 于锅炉内的活塞是怎样运动的,从这些记录中,根本弄不清楚。 “如果他们想跑到我们那里去偷飞机和大炮的话,”弗谢沃洛德解释说,“他 们能用飞机和大炮来钉很大的钉子,或者是用来砸很大个的核桃。你明白吗?” “明白。”柯拉赞同说。其实,柯拉读了记录后,她自己也得出了这种结论。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他们并非十足的傻瓜,他们不知想指望什么,难道是指 望叛徒?” “叛徒通常在下面几种情况下才出现:当你所在的一方与强大的敌人相对抗时, 当你的一方面临着失败时,当敌方为了某种目的需要收买叛徒时。可在这里是哪种 情况呢?” “恐惧。”骑兵大尉波克列夫斯基说,他看了自己的审问记录,把个别地方用 对钧儿标了出来。后来,他又整行整行地画了对钧儿。 “您当心点,”茹尔巴说,“不管怎么说,这是份正式文件,当局可能会对您 形成不良印象。” “瞧吧,弗拉斯·福季耶维奇就很有可能因为害怕而当叛徒。”波克列夫斯基 报复他说。 “不会的,”尼涅利娅说,她把第二碗粥也给喝了,这一碗显然是给米沙·霍 夫曼准备的,“弗拉斯·福季耶维奇永远也不会因为害怕而当叛徒。他当叛徒只能 是根据上司的指示。” “这就对了,”茹尔巴表示赞同,“只要有上级的批示,我什么都可以去干。” “这也是一种害怕,”卡尔宁说,“只不过这种害怕变成了一种无条件反射而 已。” 军官把记录都拿走了,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一眼。茹尔巴大失所望。 “没有关系,”茹尔巴说,“过会儿他会看的,并会做出恰当的结论。” 急风暴雨缓和下来,细雨绵绵不断地下着。似乎是想把这种惬意延续几年似的。 “就像在马康多。”柯拉走到窗前说。 “那里很热。”工程师说,他也读过马尔克斯的小说。 而其他的人却听不明白他俩在说什么事,因为这些人要比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 斯早出生许多年。 拉伊—赖伊上校快乐地走了进来,来到桌子跟前,扶着桌子站在那里,他的手 指头神经质在敲打着桌子沿。 “安静!”上校命令说,“有重要通知!” 所有的人都凑到近前,人们表情严肃而又紧张——一切迹象表明,不会有什么 好事。 “沉重的灾难降临到我们国家,降临到我的祖国。”上校像电台播音员那样庄 重地宣布,“今天,我们敬爱的总统在从休假地返回首都的途中,飞机不幸失事, 在山上坠毁。政府已派出一个专家小组,对事故原因进行分析。与总统一起遇难的 还有他的随行人员。新总统的选举将在一个月之后进行,在此之前,为了防止混乱 和防止在民族地区出现分离主义行为,由临时紧急委员会接管政权。委员会成员包 括:陆军司令列伊将军,国家安全局局长格拉伊将军,以及列伊一科利亚自治区长 官库菲梯—阿尔—列伊女士。” 柯拉看了看教授,教授面色苍白。 “那加尔布依怎么样了?”教授喊道,“他没在飞机上吧?” “总统顾问加尔布依没有死。”上校咧嘴一笑。 其他的人认真地听着,心里努力盘算着这一事件对他们的命运是否会产生影响。 当上校结束播报后,茹尔巴问: “他为什么不坐火车回来?” 当然,谁也不会回答他。 “怎么,遇上了雷电?” “我们希望这不是一次破坏行为。” “谁需要搞这样的破坏,会搞清楚的,”尼涅利娅说,“为搞清这一点,他们 已经做了布置。我们的事情就是不干涉。” 柯拉回想起了列伊将军那得意的笑容。现在,谁也不会妨碍他进攻地球了,不 论这种进攻多么愚蠢,也不论这种进攻会造成多么大的损失! “我们应该写一封信!”尼涅利娅嚷道。 “什么信?”上校没有明白。 “慰问信,就像通常遇到这种事时应该做的那样。要知道,这里暂时还没有设 立我们的大使馆。我们应当承担起大使馆的功能。只是我们没有好纸。您下令给我 们发点好纸行吗?” “你们疯了还是怎的?”上校突然脸色一变,拳头插在桌子上,凶狠地说, “你们真的不明白?” “明白什么?”波克列夫斯基问,“要我们明白什么?” “你们要明白,政权已经转移到军队的手里。国家的健康力量终于掌握了政权。 军队处于二等地位,从政治家的餐桌上收拾残渣剩饭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我们打算 整顿秩序。” “也包括整顿地球的秩序?”柯拉问。 “也包括。你们还有什么问题?” “我们将被遣送回家吗?”工程师问,“要知道,您今天可是答应过的。” “只要一来指示,我马上通知你们。还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我该走了。” “我想问一下霍夫曼现在在哪里?他到哪里去了?”柯拉问。 “外来人霍夫曼正在根据返回地球的项目计划,接受特种考验。” “他还回这里吗?” “那要等实验研究工作结束,再没有问题了吧?” 卡尔宁教授站在上校身边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想同我的同行加尔布依联系一下,我可以给他打个电话吗?” “不行,不可以。”上校回答说。 “为什么?他病了?” “对我们敬爱的总统的死亡情况的调查,还没有结束,加尔布依仍受到看管, 因为在总统从‘彩虹’别墅起飞前,加尔布依是最后一些见到总统的人之一。” 上校猛地推开教授,做出了一个反常的举动。他走到总统雕像的基座前,抱起 雕像,从食堂门向外走去。雕像很沉,上校的身子使劲向后仰着,用雕像把门帘顶 开。 这时,柯拉回想起了她在山路上见到的一堆堆雕像和塑像。现在,那一堆堆雕 像和塑像又要增加了。 人们没有马上说话,但很快就嚷嚷起来,乱哄哄的听不出个什么来。 “这是一个阴谋!” “他们谋害了自己的总统!这对我们的命运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别胡说!他们为什么要杀害总统?你们也看见了,那么厉害的雷电,谁让他 起飞了……” “可他们会放了我们吗?” “也许,现在就会放了的。” “还有可能恰恰相反,正是现在才不会放的。” “穿着这种没有扣子的蓝色厚绒大褂反抗不方便。”卡尔宁说。 “胡说!”波克列夫斯基突然激动起来,“我有军装,我不想穿着蓝大褂回去。” “我走了,”柯拉对卡尔宁说,“我要去见见米沙·霍夫曼。我担心,他们对 他做了什么手脚。” “可现在这么大的雨……”教授激烈反对,似乎他刚刚从山上下来似的。 “请您告诉我,怎样才能去办公楼。我不知道该怎么走,他们会抓住我的。” “请原谅,我去那里总是从正门走。”教授回答说。 “柯拉,我的心肝儿,”尼涅利娅说,“你想让我告诉你吗?” “你知道?” “我从上校那里回来时,是他领我出来的,他也不想败坏自己的声誉。” “别胡闹了,尼涅利娅,”茹尔巴打断了她的话,“你是人类的荡妇,要在我 那里,我会让你坐够监狱的!” “先生!”波克列夫斯基说,“我太讨厌您了!” 公主走过来,在波克列夫斯基耳朵边小声地说着什么,他很认真地听着。柯拉 心想:公主该洗洗头发了,可该怎么向她解释呢?荒蛮的时代,野人的风俗习惯! 最有可能的是,公主在这种情况下经受不住心理压力。 “我现在不走,”尼涅利娅说,“等天黑了和雨停了再说。到时候,我告诉你 去那里怎么走。” 教授开始咳嗽。他是干咳,情况不好。柯拉走进厨房。几个护士正在吃鸡,鸡 肉的香味令人垂涎。护士们对柯拉连看都没有看一眼。柯拉把锅放好,开始烧开水。 在这段时间里,那些外来人谁也没有离开食堂,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事情的进一步 发展。 总统的死在某种程度上关系到这些人的命运,也肯定与他们的命运有关,对于 这一点,每个人都很清楚。他们也明白,他们是那么的孤独无助。当柯拉端着热水 回到餐厅时,尼涅利娅正在跟人辩论,她的声音很大,也很富有侵略性,很显然, 她对自己缺乏信心: “我相信他们不会把我们丢下不管。不会的。祖国永远不会对遇难的英雄置之 不理。我可以举个例子,比如掉到冰窟窿里的帕帕宁等人的经历,我现在清楚地记 得,当他们脱险时,全国为之兴奋……” 柯拉走到窗前,外面已经开始黑了。 “走吧,去睡会儿吧。”教授说。 “那您呢?” “我担心漏过加尔布依的消息,他可能派人来,他的命运令我不安。” 柯拉回到自己的房间,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安然、深沉,当一个人20岁时,真 是好极了。 柯拉像被人推了一把似的猛地醒了过来,窗外黑乎乎的,雨还在令人厌烦地下 着。 柯拉站起来,她后悔自己光顾睡觉,把什么都耽误了。于是,她拔腿就向食堂 跑去。食堂里只有工程师在那里。他正在供词记录页上涂着什么。他没有把供词还 给军官。 “我不在时发生什么事了?”柯拉问。 “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是在5点走的,而现在是10点 钟,我们没有收音机,报纸也不给我们看,所有的人都坐在饭厅里等着吃晚饭,今 天会不会有晚饭,我说不准,因为护士们都没有来。” “没关系,咱们煮杯茶喝,你告诉我怎样才能去仓库。” “这样不光彩。”工程师说。说完,马上又埋头画他的扑翼机蓝图去了。 柯拉去找尼涅利娅。幸好尼涅利娅没有睡觉,正在用自制的扑克牌在玩算命游 戏。 “你曾答应过要带我去找米沙·霍夫曼。” “他是你的野汉子吗?” “别胡说,人家只是替他担心而已。” “不值得为他担心,”尼涅利娅说,一当他回到我们那里去后,人们将对他进 行研究。” “走吧?” “还下着雨呢。” “雨不会把你淋湿的,国家安全上尉。”柯拉说。 ※ ※ ※ 实际上,尼涅利娅很快,也很顺利地领着柯拉从办公楼后面穿过了一个没有上 锁的门。这个门通往地下室的垃圾箱。从这里上去,有个楼梯通到地上一层。尼涅 利娅与柯拉在楼梯上分开了。她可不想去冒险。 这是一条中心走廊,把办公楼一分为二。走廊里灯光昏暗,两侧的分走廊黑乎 乎的。 这倒是帮了柯拉的忙。米沙被关在地下室里。柯拉马上猜测到,他被关在哪里, 因为那个地方横放着一张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名肌肉发达的护士,他两手交叉放 在桌子上,脑袋伏在手上,正在酣睡,并轻轻地打着呼噜。 护士的身后是一个玻璃门。柯拉把门轻轻地打开。 柯拉在地下室的走廊里寻找着米沙。四室的前面是一墙玻璃隔离墙。米沙的四 室里点着一盏明亮的灯,灯上没有灯罩。给人的印象是这里正在进行装修。 米沙坐在被压得有些弯曲的床上。床上有一床灰色的被子,他两腿交叉,身体 摇晃个不停。 柯拉本想进去,到米沙的身边,但这道门上了锁。 柯拉轻轻地敲了敲玻璃。米沙听见了,抬起了头,他感到吃惊,但马上高兴起 来。 米沙想跑到这道隔离墙前,但没有成功。他两手捂着肚子,身子向下弯得厉害, 直不起腰来。他的面孔疼痛得变了形。 “你怎么了,米沙,”柯拉问,“中毒了吗?” 米沙走到玻璃隔墙上加固有铁栅格的小圆孔前说: “没有,我没有中毒。他们给我不知道注射了一些什么脏东西,现在正在观察 我怎样死去。” “这是为什么?这不可能!” “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恰恰是可能的。你想想迷官,想想其他一些愚蠢而 又残酷的测试吧。噢,对了,这些测试你还没有经历过!” “你认为这是进行实验?是测试?” “那还能是什么?”米沙反问。 米沙忽然呕吐起来。他赶忙爬到墙角放着的一个小桶前,跪在那里,背对着柯 拉。他把一只手伸到背后,示意柯拉快走。 柯拉身后的护士已经快醒了。 柯拉一动不动。 “我还会再来的,”柯拉对着圆孔悄声说,“你不要害怕。” 但是,米沙并没有听到柯拉的话。 柯拉踮着脚,蹑手蹑脚地从护士身边走过。 柯拉往回走的路很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柯拉跑回了平房。这是实验吗?可为什么要进行这样的实验呢? 柯拉这样告诉躺在床上的教授: “他被下毒了!他肯定被下毒了!您知道我在想什么吗?现在,万一政权更替 出现麻烦,他们肯定要甩掉我们:人没有了,问题也就不存在了。” “那为什么?” “他们也害怕。从审问记录看,他们有一个印象,就是我们的文明远远超过了 他们的文明……所以,消灭我们,还是消灭蒸汽机,反正都一样。” “他们没有想到这些?”卡尔宁表示怀疑。 “可那是为什么?为什么呢?” “我应当见见加尔布依本人,如果他还活着,他至少能知道点什么。” “那我同您一起去。”柯拉坚定地说。 “为什么?” “我要告诉您的加尔布依,他们正在对米沙·霍夫曼做实验!加尔布依应该制 止他们的这种行为。否则的话,让他帮助我们返回地球。” “我担心的是,所有这一切,不在他的权限内。” “一开始您曾告诉过我说,他是这个系统的发明人……” “可是,总统被杀害了!没有了总统,加尔布依也就无所作为了。” “那我们也就成了实验用的家兔?” 卡尔宁教授的回答出人意外。 “我之所以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我不想成为实验用的家兔,更别说是必死无疑 的家兔了。” “如果那样的话,那么您至少还能活着。” “是暂时活着。”教授同意柯拉的说法。 “现在已经完全黑了,还下着大雨,”教授声音很低,就像自言自语,“如果 明天早上雨停了,我就去别墅。” 这时,尼涅利娅没有敲门,她在门口探头探脑地说: “快去食堂!我说,快点去!上校正在那里发布紧急消息。” 尼涅利娅在走廊里跑着,脚下发出沉重的脚步声。 “应该去一下。”卡尔宁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 “您把被子带上,用它裹着身子,”柯拉说,“也许,您根本用不着去?” “不,我是个好奇的人,”卡尔宁反对,“衬衣我已经换了,披着被子有点像 古罗马的元老。” 所有的人都已经聚集在食堂里了。上校站在桌子的一端。 “听我说,”上校说,当他看到迟到者时,嘴角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感谢 大家的到来,这是对我们的尊重。” “太不像话了!”尼涅利娅大声说,“别人都很努力,而这些人一点也不注意。” 上校用小拳头敲了敲桌子,把精致的小脑袋向后硬挺着,就像在举行盛大纪念 会上发言似地说: “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临时紧急委员会刚刚举行了会议。会议决定建立过渡 政府,一些著名的军事首长进入政府。会议决定,撤消加尔布依教授提出的关于与 并行世界进行接触的计划方案。会议认为,该计划在经济上是不合理的,而在政治 上是有害的。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没有,没明白。”波克列夫斯基说。 “你们将被遣返回去,就在这几天。我们没有多余的钱来进行一些没有前景的 科研。” “你们想把人给打发回去,而不想首先考虑一下他们将会出现什么问题?”卡 尔宁问。 上校友善地两手一摊。 “您对我们估计不足,教授,”上校说,“有一位志愿者,名字叫米沙·霍夫 曼。如果我们确信他今天能够出现,那么,也就是说,加尔布依的预测将得到证实。 那样的话,你们都将飞回去。明白了吗?” 还有许多不明白的东西。这些外星来客本打算再向上校问一些问题,但上校猛 地一转身,走了出去。这样一来,柯拉就没有来得及问一声:“米沙到底出什么事 了,可以去看他吗?” 柯拉明白,在与教授一起去见加尔布依之前,她应该先去看看米沙。如果米沙 有什么问题,就应该帮助他一下。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帮助他,但她会尽力 而为的。 上校走了不到两分钟,这些俘虏们还没有来得及讨论一下情况。就走进了两个 护士,她们把带来的一个大箱子一下子放到了地上。一个护士声音低沉地说: “整理一下,这是你们的东西。” 说完,护士们退到了厨房里,站在那里看着这些外星来客涌向打开盖子的箱子, 他们一哄而上。后来,公主忽然说起话来,并且是含着眼泪说的!公主用她那双黑 黑的、就像猴子的爪子一样的手从塞在箱子里的一大堆物品里掏出了一件长长的、 缀着发亮装饰品的衣服。公主把它从箱子里拖出来,离开箱子向后退着走,波克列 夫斯基赶过来帮助她把长衣服的下摆与纠缠在一起的靴子分开。这双靴子看样子好 像是工程师的。 “伙计们,”波克列夫斯基高兴地说,“这些野人把我们的衣服给送回来了!” 只是到这个时候,人们才意识到,当地的主人们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要把 他们给送回家去。 “我的长礼服!”茹尔巴惊呼一声,一把推开柯拉,“应该查找一下!” 茹尔巴拱进箱子里,把里面的东西纷纷扬了出来一一他要寻找自己的长礼服。 他顽强得可怕,而用来于这件挖掘工作的力量又大得出奇。不过,其余的人却因为 茹尔巴的劳动而受益匪浅。箱子里只剩下了米沙·霍夫曼的东西。这些东西让柯拉 给收拾走了。对于柯拉作为霍夫曼的继承人,谁也没有争议。 茹尔巴把护士推开,径直走进厨房,那个护士顺从地给他让路。茹尔巴在厨房 里高声唱着民歌,这首歌柯拉在学校里没有学过:“嗨,箱子满了,箱子满了,箱 子里面有大花布,箱子里面有绸缎子!” 柯拉在自己房间里换了衣服,并不麻烦。再说了,还回来的并非是全部的东西 ——有一些被偷走了。 换好衣服后,柯拉照了照镜子,她感到很吃惊。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她的变化 是那样的大,以至于一下子竟没有认出自己来。柯拉明白,她不能再一个人呆在自 己的房间里了,她本想去找教授,但却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食堂。 像这样不由自主地回到到食堂里来的,不只柯拉一人。 “地球人和地球老乡们!”工程师这样称呼他们。 工程师的衣着很简单,没有花里花哨的东西。就跟他在艾—彼特里山坡上驾驭 扑翼机升空时的穿着一样。他身上的一切都穿得紧绷绷、毛绒绒的,一个人鸟的形 象! 波克列夫斯基身着黑色的制服,左轴上缝缀着人头盾牌,盾牌的下面是金黄色 的袖章,胸前是乔治银十字勋章。他的制服不是新的,黑马裤在膝盖的位置上磨出 了破洞。大尉没有军帽,帽子丢了,肩章上面的星已经没有了。而最主要的是,骑 兵大尉的风采为之一变。 这时,茹尔巴走了进来,他穿着带条纹的上衣和黑色的裤子,兴奋地喊: “找到了!他们还不想还我!这些骗子们!” 茹尔巴手里拿着一个上面印有花字的黑皮夹子。 “钱包里有钱吗?”柯拉问。 “剩下的不多了。”茹尔巴一下子不作声了。 “那你把钱藏好。”尼涅利娅说。她穿的很简单,也很粗俗。下身穿的是一件 很短的呢子裙,脚蹬一双经过剪裁的皮靴,靴腰高及膝盖。而上身是一件军便服, 上面没有奖章。腰间扎着一根士兵的皮腰带。她额头上的刘海稍稍向上提了一些, 一绺头发仍然卷曲着。总的说,她的变化大概要比所有的人都大。 已经来到食堂里的其他人,一下子放弃了正在交谈的男人转而同这个女人交谈 起来,就像网球场上的观众,脑袋跟着球转来转去。 茹尔巴走到饭桌前,打开皮夹子,从里面把一些纸币掏出来,一一摆放到桌子 上,然后仔细地打量起来。似乎这是一部妙趣横生的、早就想看的小说。 教授是最后来的几个人中的一个。他几乎没有变。他把蓝色的长褂换成了自己 常穿的旧衣服,这件衣服教授特别喜欢在办公室里穿。 柯拉的装束令教授大吃一惊。 “过了一百年,还穿这一身?”教授问。 “怎么?”柯拉不好意思起来,“不漂亮吗?” “不,想哪儿去了!每一个时代都有那个时代的风格品味。依我看,只是…… 有点袒露得太过分了。” “我不能改变时尚。” “你是不想!”茹尔巴反对说,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顾盯着自己的纸币。 他什么都听到了,但什么也不赞成。 最后一个到来的是公主。波克列夫斯基早就在等她了。 公主出现在走廊里,引起护士们的高声惊叹,这使得屋子里的人知道公主来了。 公主缓缓走进食堂,很显然,她是想让大家好好看一看。 她把头发给放开了,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上,头顶上装饰了一个金色的头箍。 金箍的四周挂着各种拳头大小的沉重的饰物。这样一来,公主的脸蛋儿就被罩在一 个金色的框子里。而她的面庞光彩照人,与黄金和宝石的光辉融为一体。帕拉公主 不知把一种什么金粉或者是色彩涂在眼皮上,甚至眉毛上,而把银粉涂在了嘴唇上, 这使公主活脱脱成了一件精致的艺术品。 公主的脸蛋儿被金色的光芒笼罩着,被酒盅般的头饰映衬着,也被高高的衣服 领子衬托着。她肩膀窄窄的,淡紫色的锦缎连衣裙像金字塔一样飘向地面。衣服上 绣着东方的花饰,光彩夺目。公主的手指头上缀满了戒指。不过,目光锐利的柯拉 还是发现,公主没有来得及清除指甲缝中的黑垢。也可能是公主不想清除? “公主……殿下。”波克列夫斯基说着,脚跟一碰,就要向公主扑去。他找不 到合适的语调或是合适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和这位不幸的恋人之间的关系。 “真该死。”骑兵大尉说。 “我可要把她带走了。”工程师说,柯拉搞不明白工程师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在 开玩笑。而茹尔巴放下自己的纸币说: “您怎么还没看够,真是魔鬼的魔力。” 终于,公主感觉到,情况的变化已经使她不能再拒绝同波克列夫斯基交往了。 于是,公主迈步向波克列夫斯基款款走过去,这样一来似乎一下子就扭转了周围其 他人的注意力。每个人又开始忙自己的事情去了。这些人正在为回家作准备,就像 在旅馆里似的,只是谁也没能买到小礼物。 “我回自己屋里去了,”教授对柯拉说,“是你叫我,还是我叫你?” “我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您的身上,”柯拉说,“我太喜欢睡觉了。” “那你不感到紧张吗?” “感觉到了,可是,难道能因此而失眠吗?” 卡尔宁笑了笑。 “你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吗?”卡尔宁问。 “你很快将回到家里!”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我回家的可能性是最小的。” 在这个时候,柯拉才明白,她从来还没有问过:教授生活得怎么样?他从前在 什么地方?有没有家庭?有没有孩子?真是胡闹,认识那么久了……但她马上又发 现自己在逻辑上的荒谬:自己同教授认识才不过三天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里,同 教授的交往时间并不长。 “我的备用眼镜放在上衣口袋里了,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把它带来了。” 当时,柯拉并没有在意教授所说的奇怪的话。可当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其 他的人入睡,自己好去见米沙·霍夫曼时,柯拉陷入沉思,她回想起了卡尔宁的话。 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似乎教授事先已经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了,知道他将用得着这副 备用眼镜……因而,他担心这里没有他用得着的备用眼镜。很奇怪……在50年前, 他不可能预见到自己会转移到这里来,或者说他那时候就认识了并行世界的本质, 不可能,在当时和在此后几十年的时间里,并行世界这个概念只存在于科幻作家和 讽刺作家的大脑里。 ※ ※ ※ 还好,雨还在下着,尽管不太大。正因为如此,外面较黑,大门口不算太高的 岗亭上的哨兵看不多远。再说,那些平房也妨碍了哨兵的视野。 已经是12点多了,平房里所有的人都躺下睡觉了。只是当柯拉走过波克列夫斯 基所在的第六号房间时,听到了响亮的说话声,语调很甜美,这么说,他俩在一起。 感谢上帝,谁知道我们能否活到明天? 为什么这种念头一下子浮现在柯拉的脑海里呢?柯拉以前连想都没有想过这些。 探照灯转过去了,显然,岗亭上的哨兵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或者是刚 才柯拉经过一片水洼时,发出了声音,让哨兵给听到了。 柯拉赶忙蹲了下去,大概,应该躲到平房的墙根下,但柯拉却蹲了下来。探照 灯转过去了,没有发现她。 柯拉猫着腰,跑到了办公楼跟前。但是,尼涅利娅指点给柯拉的那扇门上了锁, 显然,这天晚上大楼里没有野宿的情人。柯拉大失所望:如果一层的窗户也关闭了, 那她就进不了大楼。她顺着办公楼走着,挨个儿试试每个窗户关没关严。正试着, 柯拉不得不再一次蹲下来,因为探照灯光从她的衣服上滑过,不过,玫瑰丛掩护了 她。 柯拉也不知道摸了多少个窗户了,正当希望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柯拉的倔 强的时候。突然,有一个窗户活动了,这也许是第十个,也许是第二十个。 柯拉通过阳台摸进了屋子。 柯拉现在所在的房间里,有一张写字台,沿着墙壁摆放着一溜铁柜子。房间的 门是用插销锁着的。柯拉开门走进走廊里。她还牢记着米沙所在的那个房间的号是 16。 然而,四室里已经没有了米沙。四室里空荡荡的。 柯拉开始在四层楼里挨个儿房间地寻找。走廊里灯光昏暗,柯拉的脚步声发出 沉闷的回音。这座四层楼,从外面看去,并不很大,但在晚上,要在这座楼里走走, 还真是走也走不到尽头。一些房间上了锁,柯拉就趴在门前,不是轻声呼唤米沙的 名字,就是仔细谛听房间里有没有人喘气的声音。越往前走,她就越感到绝望,因 为她确信,打开秘密的钥匙,明天会发生什么事,这些问题的答案米沙都会告诉她 的。在成为某种可怕的阴谋的牺牲品后,米沙对这一阴谋有了理解。 他们可能把米沙从这里给带走了。她可没有时间监视这座大楼的出入口。这天 晚上,到这座楼里来的人可真不少。 柯拉大约有两次不得不停下来,一动也不敢动,甚至是藏起来。 在第二层楼有一个岗哨。显而易见,这里是长官的办公室。柯拉差一点没撞上 正在打瞌睡的哨兵。幸运的是,哨兵仰脸坐躺在椅子上,正在打着呼噜,椅子的后 背都靠到墙壁上了。当柯拉走近时,哨兵没有醒过来。 柯拉决定放弃对这一段走廊的查找,以免耽误在别的地方查找米沙——这里的 门上都包着皮革,呈方格形状。柯拉据此判断,在领导成堆儿的地方,找到米沙的 希望很小。 另外一次,柯拉不得不躲到厕所里,当时是为了躲避两个过路的护士。 柯拉并不是一下子就发现了进入地下室的入口。因为通往地下室的门很小,柯 拉在昏暗的灯光下,两次都错过了它,没有发现。 终于,柯拉推开一扇很不显眼的褐色小门,顺着水泥台阶走了下去。地下室里 很潮湿,但这里的灯光却要明亮一些,散发着一股石灰和某种药物的气味。柯拉马 上感觉到,她找对了地方。 柯拉沿着地下室的走廊走了一段后,在一个门前停了下来。她很幸运,这道门 是从外面上的锁,经过这道门继续向前走可以,但从门里面向柯拉来的这个方向走 却不行。 过了这道门,柯拉看到,这里的走廊墙壁是白色的,上面镶着白色的瓷板。 继续向前走,柯拉又碰到一道门儿。这道门很有可能是用钢化玻璃做成的一道 隔离墙。这道隔离墙上的电子显示屏不时地显示出这样的字样: “危险,非常危险!此路不通!” 米沙就在这里,柯拉明白了。她没有在乎显示屏上的字样。她转了一下门把手, 谁知地下室里警铃大作,红灯闪闪。柯拉一闪身进了门。如果这时她被发现,她将 无处可藏。前面还有一道玻璃门儿,几乎全被刷上了白漆。只是在与人的眼睛同高 的位置上留下了一块透明的地方,就像老式坦克上留的了望孔。 柯拉在这道门前停了下来。从透明孔望去,里面是一个房间,没有窗户,但灯 光通明。这是利用地下室走廊的尽头隔离而成的一个房间。房间里摆放着一张床, 上面盖着一条灰色的被子。米沙就躺在被子上,背对着柯拉。 柯拉敲了敲玻璃隔离墙。 米沙一动也不动。柯拉害怕起来。 这时,柯拉发现隔离墙跟儿下的地面上有一张格纸,看样子是从什么笔记上撕 下来的。上面用褐色的颜料歪歪斜斜地写着:“遭受细菌试验,地球面临病毒威胁”。 这种颜料的痕迹一滴滴地流在地上。 看来,米沙·霍夫曼再也没有力气继续写下去了。柯拉明白,米沙是用自己的 血写了这段话后,走到床上躺下,弯曲着腿,面朝墙壁。 柯拉认为米沙已经昏过去了,更有可能的是,他已经死了。她怎么叫,他也听 不到了。 柯拉猛地向楼上跑去,她要去叫醒警卫,叫他们来救助米沙。她没有想到自己 的这一冲动行为,将会使霍夫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表现出来的英雄壮举化为乌有。 在预感到柯拉的这一危险举动后,米沙向柯拉发出了自己最后的意念: “站住!千万不要去跟刽子手说!这将导致所有人的死亡!请告诉局长……!” 也许,话不是这么说的,或者不完全是这么说的。但对词义的理解,使柯拉停 止了行动。 柯拉是不能不服从这个命令——这是米沙最后一次大脑活动发出的信号的力量。 这个信号一发出,米沙·霍夫曼就死去了。 柯拉看了看米沙,她把拳头堵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请原谅,米沙。”柯拉说。她很清楚,米沙已经死了,现在一切取决于她, 取决于她能否悄悄地从地下室和大楼里出去,不使上校知道她已经看到了所发生的 一切。而最主要的是赶快赶到卡尔宁教授那里去,他会帮助她的…… 幸运的是,地下室里响起的警报声并没有惊醒警卫。莫非他们不太想到地下室 里来?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这里有病毒? 柯拉蹑手蹑脚地上到地上一层。 微弱的灯光映照下的走廊黑乎乎的。柯拉所处的位置距离她打开的那个窗户不 远。就在她跑到这个窗户所在的那个房间跟前时,上面的楼梯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近。柯拉迅速躲进房间,随手轻轻地把门关上,一点声响也没有。脚步 声从身边过去了。一共是两个人,他们轻声说着话,这两人大概是护士。 柯拉从窗户里跳了出去。雨完全停了。 为了避免冒险,柯拉藏到了楼旁边生长着的灌木丛的后面。探照灯照耀着大门, 没有发现柯拉从楼里跳了出来。 柯拉顺着楼向前走着,一直走到与平房的墙角相齐的地方。现在平房的墙角可 以掩护她了,本来完全可以大胆地跑回自己的房间去。但是柯拉没有这样做,而是 在墙边停了下来,有大约一分钟的时间,就那样站着,一动也不动,她要克服一下 自己的疲劳,一步也走不动了。 不论是人,还是事物,一切都混淆了…… 教授正在睡觉,不能打扰他。 柯拉明白,未必能够救出米沙或是给他提供帮助。但这件事又不能置之不理。 尽管现在从平房里出去为时还早,但在山上,在这样黑暗的时候,什么事情也办不 成,柯拉还是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防教授的门。 幸好教授并没有躺下睡觉。 他坐在床上,两条瘦瘦的细腿交叠在一起。他抬起眼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了柯 拉一眼,说: “坐下吧,你去看霍夫曼了?” “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去你那里看过,没有人,我想可能是去看霍夫曼了。他的情况怎么样?” “我很担心。”柯拉回答说。接着,她把看到的一切都跟教授说了,并把小纸 条的内容向教授做了转述。 “就像哥特小说里描写的似的,”教授说,“万幸你第一个看到了那张纸条, 这样的机会可是太少了。” “他命令我走开。您别以为是我害怕了。当时我想去叫人来救他,让他们给点 药或是做点别的什么!您很难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你也看到了,我一点力气也 没有了。当时,他并没有对我说什么,而是通过脑波告诉我的,没用语言……” “我是相信你的,小姑娘,”卡尔宁说,“假如你当时没有那样做的话,你现 在可就在地下室里出不来了。霍夫曼反正是死了,他们会将这一秘密保存下去。现 在嘛,我们还有机会。否则的话,我们可就一无所有了……” “我应该同您一起走!” “去哪儿?” “你曾说过,您可以同加尔布依说说,他可能到树林里来……” “我什么都没有放弃,柯拉。我会同你一起去树林里,希望能够找到加尔布依。 柯拉,我是这么说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要知道我们连个手电筒也没有。” “那我们慢慢走……” 柯拉自己收住了话题。她很固执,也很愚蠢。在夜晚,在黑乎乎、湿漉漉的树 林里,他们又能干什么呢?他们在那里又能找到谁呢? “我们是到不了‘彩虹’别墅的,”教授说,“而加尔布依又不可能整夜呆在 那里等我们。我根本不知道他在哪里,是活着还是死了。我担心在这件事情中,我 们无法弄清霍夫曼的情况……不管怎么说吧,还是等到天亮了再说吧。” “您这里有电话吗?” “这里只有电报联系。在某些方面他们跟我们是不同的。” “那我回去了?”柯拉有点发冷。 “如果你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害怕的话,你可以留下来。你在床上睡,我在地上 睡。” “谢谢,”柯拉说,“我还是回去吧……我总觉得我能为米沙做点什么。” “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米沙提出的忠告,并采纳他的忠告的话,我们就能为米沙 做多得多的事情。” “那我走了?” “走吧,柯拉。好好睡一觉。明天将是艰难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