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灭醒人间 多年以后,流浪星空怀念故乡的阿列克人们重新研究这段历史,也许会以为, 当时,如果不是因为克里共和国总统的过于谨慎,两个超级大国的极速核打击,或 许早已将正在忙于能源开采而对人类进攻一无所知的巨星战舰毁于一旦。那样,也 就不会有后来悲惨壮烈的星球大战的发生,而终于导致阿列克行星的生态环境受到 毁灭性破坏,迫使人类不得不踏上无边无际的太空真理之途,被迫选择那无始无终 的宇宙漂流命运。他们会以为,其时,克里共和国总统的小心谨慎,实际是一个殆 误了战机的重大失误…… 这一功过是非真相,早已湮灭在阿列克文明短暂而又漫长的历史进程之中,对 此,没有人能够找出真正有力的证据。但在其时,不以整体的存亡去冒险,无疑是 阿列克人所能做出的唯一抉择,它也是对人类的历史负责。而事实上,早已接受昔 日惨痛失败教训的巨星人,虽然永远不会丢掉自己那傲慢的表情,但也从未放松过 对于敌人的警惕。他们宁愿消耗自己宝贵的能储,也绝不会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之上, 关闭自己战舰强大的防护力场。而且,凭借巨星战舰所装备的超级光量子电脑的卓 越效能,即使他们的防护力场在阿列克人进攻的刹那确实关闭,人类远隔万里的导 弹奔袭,也绝不可能奈何它那已达极致的临战反应能力。 就在其时,巨星人的确是在忙于能源的开采,他们也的确没有想到自己的行踪 已然泄漏。但是,当他们突然发现,几十枚令人谈虎色变的洲际导弹正在远跨重洋、 呼啸而来……他们虽然也感到震惊,感到意外,但却没有任何惊慌。因为这些让阿 列克人闻风丧胆的原子死神,对于他们而言,就如同原始的玩具一样简单。在他们 眼中,这不过是阿列克人为他们原本匮乏的战舰能储,免费送来的能源快餐…… 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开始,又在无声无息中结束的这场人类对于巨星帝国的 挑战,在所有曾经通过各种手段遥视目睹过它的人们心中,都留下了瞠目结舌的回 忆。只是那些更为可怕的画外声音,他们却并没有听到──“元首,我们是不是应 该改变这些玩具蛋的飞行方向,更新它们的爆炸条件──让阿列克的猪罗们自食其 果?”一号在恭敬地请示着元首。象所有其他人一样,他也没有对这些导弹的来历 发出任何怀疑,尽管它们已经标志着元首“救世主”计划的彻底破产──因为在血 液中流动着对于元首的绝对服从,巨星人绝不会做出损害元首威严的蠢事!并且, 一号还明明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提议也绝非最佳的选择。但是只要元首在身边, 所有的英明决断都必须留给他一人,因为他是元首。他们的祖先将他设计得有别于 人的高大,原本也是为了凸显他作为元首的威严。巨星人深知,残酷的战争与霸业 必须绝对的权威才能实现。在此,它也就意味着元首永远正确(除非,他那作为元 首的征服意志已经动摇,那么……但是此刻,元首依然还是元首,当之无愧的元首)! 因此,当遥远飞行的导弹被战舰的超距测感系统捕获于荧屏之上,带给元首深 深震惊之时,对于他的震惊,没有任何一位属下还敢于发问。只有一号──他不愧 为一号,适时做出了正确的反应,他为元首制造了一个表现其英明决断的时机,有 效地转移了他的恼怒和尴尬。 “蠢才!”带着自得的表情,元首轻斥着自己的属下:“你难道忘记了我们的 战舰能储匮乏吗?这是阿列克人诚心的敬奉,我们却之不恭!礼上往来自有时,我 会给你们机会。现在,让我们接纳这些原子大使吧!”“是!元首高见!”一号随 即按下了战舰复杂操纵系统中一颗淡黄色的按钮。元首对他的行动报以满意的微笑, 他所有恼羞成怒的尴尬和愤慨随即烟消云散…… 带着死神的呼唤,阿米坚合众国和列昂达斯立宪君主国那些最后的法宝──阿 列克文明有史以来最可怕的原子武器,已经飞临南极上空,并且锁定了它们的目标, 一场即将毁灭整个大陆的原子浩劫就要开始了。万里之外,坐在各自全球战略屏幕 之前的两个超级大国的首脑,此刻已然屏住呼吸,他们在等待自己国家拯救了整个 人类的荣耀的降临。但是接下来的场景,却让他们几乎感到窒息──所有的导弹, 都在同一时刻,在他们各自的屏幕之上,莫名其妙地凝固了轨迹。 就如同钢钎钉入无形的墙壁,它们停滞在那清晰可辨的巨大战舰上空,一动不 动。 晨昏线掠过它们的投影,仿佛在大地之上,为那可怕的战舰在进行王者的加冕 …… 那不是墙壁,但是巨星战舰强大无比的防护力场,却远比阿列克人类可以想象 的任何铜墙铁壁还要神奇──导弹的推进装置失灵,制导装置失灵,爆炸装置亦告 失灵!连长途奔袭的巨大惯性,都已彻底消失,它们变成了一堆无用的废物,人们 目瞪口呆! 紧接着,令人更加瞠目结舌的情景随之而来。只见那原本沉寂的战舰突然颤抖, 所有被它凝固半空的导弹随之转动,缓缓的,循着螺旋形的轨迹,数十枚导弹次第 飘落,飘进战舰深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期待荣耀的人们已然绝望,只是他们还无法摆脱震惊和沮丧。 他们也还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是巨星人多么可怕的报复! “我们的计划存在着漏洞!”元首在沉思中向他的属下们检讨着自己的思想。 对于一个巨星人的元首而言,这显得难能可贵。或许是因为他的祖先在设计他之初, 已然接受了那惨痛失败的教训,因而稍稍改变了他的基因特性,以至于永远正确的 元首竟也能坦承自身的失算。虽然,他其实并没有发现自己计划真正的漏洞:“我 们把那些高空飞行的人造卫星蔑视为阿列克人的电视游戏中转站,这显然是低估了 它们──它们实际是阿列克人安放在太空的眼线。我想正是它们的运转暴露了我们 的计划和行踪,也导致了愚蠢的阿列克人竟向我们发动这可笑的进攻。对此,我应 该检讨自己的轻敌和失算。现在,我们应该立即消灭这些阿列克人的眼线,以防止 它们或许还会向大宇宙发出预警信息,对我们复兴帝国的伟业带来威胁。然后,一 号,我授权你动用我们的次级毁灭武器,任意选择一个阿列克文明的繁华区域,给 他们一个清醒的教训──生存,还是毁灭?!”“是!元首!”随着这意识强烈的 传感回答,元首和他的属下不自觉露出残忍的微笑。他们那征服的本能和嗜血的本 性,已因为阿列克人的冒犯开始点燃! 战舰从遥远的南极腾升太空,刚刚捕获的能量已经稍稍填补了它原本的空虚, 对于阿列克文明本身的轻蔑也让它肆无忌惮。凭借领先于人类上百万年的超级文明 实力,战舰在行星的边缘以人类难以想象的速度疯狂旋转数周后,又飘落半空,开 始那可怕地毁灭和杀戮。在它身后,行星大气层的高空深处,阿列克人几乎所有的 卫星都已报废,变成了无用的废物和尘埃。 更为可怕的,是他们直接对人类所施加的报复。一号所选择的区域是那些导弹 的来源地之一的阿米坚合众国,在他那卓有成效的报复下,合众国原本已在大地震 以及疯狂核战中饱受蹂躏的国土,瞬间化作了彻底的焦土──它所有未在先前的浩 劫中彻底毁灭的国家之根基,都在此次的瞬间灰飞烟灭! 那毁灭是如此彻底,彻底得让整个国家从此一片漆黑的空白;它又是那么文明, 文明得让劫后的大地不带丝毫放射性污染的痕迹。毕竟,它是高级文明所带来的毁 灭,文明的毁灭!是阿列克人在此前的历史当中曾经苦苦追寻而不可得的超级毁灭 手段,突然被它的已然拥有者们强加于他们自身,是文明对人类的嘲笑,历史的嘲 笑! 幸运的是,这场毁灭带给阿列克人的生命涂炭并不是很严重。 因为克里共和国总统的未雨绸缪,人类早在元首检讨自己的失误之初,已然大 部迁离了他们原来的居所。在地层深处,在山野的怀抱,岩洞中,密林里,到处都 有他们背井离乡的踪迹。全球卫星通讯系统的瞬间瘫痪几乎报废了他们所有现代移 动通讯工具,也给大迁徙中的他们带来瞬间的恐慌。但是作为备用的那些古老的无 线电通讯设施的启用,以及和环球大隧道同步贯通的地下光缆的超负荷运转,又很 快将人们重新联系在一起──他们已然清醒地知道自己正面临着什么,要怎样去做! 他们不再恐慌,他们坦然于这命运的清晰。 因为无知才会恐惧,他们现在已知道所有的根源,他们不再恐惧!在他们心里 所要面对的,已不过是一场战争,对于阿列克人类而言司空见惯的战争!从文明之 初他们就从未停止过战争,他们对于战争的麻木远过于战争所能带给他们的恐惧。 无论这场战争将发生在谁和谁之间,种族的屠杀和宗教以及文化间的杀戮,无论多 么残忍的杀场他们的祖先和他们自己传承于先祖的意识深处,都早已对之麻木不已, 无论是对它们的过程,还是它们的结果! 因此,尽管这场战争已经全然不同于以往,尽管它已经关系到他们整体的存亡, 但是这清晰可辨的危机也毕竟将人类从惶惶不可终日的无知恐怖和焦虑的深处加以 了解放──他们从心底都感到轻松,感到自己那三次世界大战以来压抑良久的好战 天性正在勃发…… 这一切,只因为阿列克人的文明还过于短暂,就象元首曾经嘲笑的一样:他们 还愚不可及地在沉迷于宇宙文明早期蒙昧历史时代,那种自相残杀以蒙蔽人类整体 自我意识的内部战争游戏。战争,原本就是文明积淀尚浅还并不具备宇宙主体太空 意识的阿列克人类,为了逃避自我而自发沉迷的文明历史游戏,因为他们那无知根 源亦不知方向的空洞历史,只有战争,才能充实!对此,他们久已习惯。 他们真正害怕的,乃是人类那迷一般的命运本身:无知来源,不知归宿,思索 最终,也只是深深的恐惧和无比的茫然──他们无法面对!这空虚无尽的生存,只 能以他们彼此的凶残和荒谬的杀戮来填充。忘掉一切,这就是历史,文明的历史! 在其中,战争的惯性推动一切,人们在无知无觉中渐近他们自身文明和历史的尽头, 直到被迫的觉醒! 曾经,因为对于死亡的恐惧无法回避,他们也曾为自己创造“神”的根源。但 是众神已逝的时代在阿列克行星早已到来,命运空虚的轮回久已降临,于是在空虚 的深处,他们终于又迎来了这场战争,让人类重新焕发青春抑或从此走向毁灭的战 争!因为文明尚浅,因为孤陋寡闻,他们根本不懂得巨星人的可怕;因为没有选择, 因为看惯流血,他们也能坦然死后的无知而漠视所有的生命;因为他们也有沉迷悲 壮的野性,因为他们还有幻想中的永恒──那必将铭记他们延续他们的历史的永恒! 对于阿列克人此刻神奇的精神转变,元首们一无所知,虽然他们清楚的知道自 己的报复行动并没有造成多少杀戮──那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因为人类的大迁徙 原本就在他们放任的眼皮之下。为了享受征服者的荣耀,巨星人有时也会稍稍收敛 自己嗜血的天性,他们从来都没有意识到这两大天性也正是他们自身的弱点。 此时此刻,元首已经深信阿列克人必然已被他们的伟力所折服,他相信他们正 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己表示臣服──相隔百万年后,巨星人即将重温征服者的荣耀, 这让他感到难以抑制的激动,甚至都开始忽视自己真正的使命。 其实,相对于复兴帝国的伟业,征服阿列克行星原本无足轻重,他们其实根本 不必理睬这些不能构成任何威胁的人类!但是,因为征服者骄傲的天性和嗜血者残 忍的冲动,当局者迷的元首已经无法自主──或是赢得他们的臣服,或是饮尽他们 的鲜血,在此,对于人类,他已别无选择。 他并不知道,相对于他们的文明实力,阿列克人尽管已如困兽,但是困兽之斗 更令人胆寒。尤其报复成性丝毫不亚于巨星人的阿列克人这只可怕的巨兽,为了求 生的本能,因为报复的天性,他们必将无所不用其极!而他们如同野兽一般原始的 凶残和狡诈,在阿列克行星这偏僻太空一隅的施展,也必将使空负大宇宙之智慧的 巨星人难以想象…… 不错,相对于巨星文明,人类的确愚蠢,愚蠢到只要元首稍微调整一下自己的 战略,他们或许就会为他表演一场与虎谋皮的闹剧……但是元首的骄傲并没有给他 们表演的机会,而是让他们面对了死亡的枪口,选择了困兽的命运──对于猎人和 猎物都同样可怕的命运! 对此,元首一无所知,他正忙于将自身拖进战争的泥潭──通过特意保留的那 唯一一颗人类卫星,他正以阿列克人的语言在向他们发布征服者的宣言。对于人类 而言,那更是一种明确无误的战争宣言!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