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地心疑幻 战舰及时逃脱了毁灭,却已无力给人类带来任何及时的报复。因为元首的机警, 人类以超级氢弹改装的原子地雷并未能伤及到它的外表,却使其能量系统受到了极 大的震荡。如果不是因为及时地跃迁将氢弹冲击波排斥在了防护力场之外,那么不 久前发生在迦米西大洋刚斯奇里海域深处的一幕,也许早已在赫斯特城重演。 尽管如此,未经任何提速而直接启动的超光速跃迁,仍然还是给战舰的推进系 统造成了极大的超负荷压力,以至于它所实现的跃迁,也不过是瞬间的瞬间便已经 终结。在它结束的刹那,元首们为时空异变所挤压的灵魂已是无知无觉,战舰就象 一座漂移的孤岛,在太空中茫然漂流许久之后,它的主人才重新开始获得新生。 就这样,号称无敌的巨星战舰,被人类如同玩具般的原子武器给予了重创。其 内部的能量体系和推进系统已处在高度紊乱中,为了逃命而骤然发动的超光速跃迁, 也已经几乎耗尽它的能储,并将它抛到了太阳刚漠的体系的边缘。 此时此刻,元首那惊魂未定的脸上,面色铁青的神情中早已不见了骄傲和狂妄, 取而代之的是暴怒和残酷。对于人类的阴险和狡诈,他终于得以领教而充满了愤怒, 不可思议的愤怒──在巨星人的历史上,这已经是他们第二次遭受如此挫败的厄运, 虽然较之百万年前的那一幕,这一次远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带给他们这一失败的主 体,却是还尚未晋升到银河高级文明社会的阿列克人类,这简直较之百万年前的惨 痛失败更加令人感到耻辱!元首对于人类已经充满了不共戴天的仇恨,他那残酷的 目光深处闪烁着血腥的向往,他决心以鲜血,全人类的鲜血,来彻底洗刷自己的耻 辱! 对于此番失误,他知道自己已无需承担责任,因为从头到尾他都在迫于下属们 的渴望。而依据他们那可怕的传统,他当时几乎别无选择。这一点,他幸存的属下 无不明了。但是在危急关头,也正是他的超级反应能力才拯救了他们大家。对此, 他所有的属下都感佩不已,而对他的判断能力和决策的权威,也开始在自身的惭愧 和深深的忐忑中更加衷心地拥戴。 于此,元首也未再发表什么演讲,但是他的意志属下们早已领会。于是战舰在 一反常态地打开了巨星人极少使用的隐形系统之后,悄然以亚光速返回了南极。在 途中,他们曾一度冒着巨大危险在太阳刚漠的光辉直射下长时间静止太空,以获取 光能转化为战舰的能储,供其返回阿列克行星。幸运的是,因为地处银河边缘的偏 僻角落,他们的行踪终于没有被银河高级文明社会发觉。 回到南极,元首打破了沉默。他并没有去总结失利的原因,因为依据那显而易 见的根源,根据巨星人的传统,所有当负其责者都应以死来谢罪,但是元首此时还 并不想失去他的属下──内部机制已然高度紊乱的战舰必须有人来调试和维修,复 兴帝国的伟大事业也还并未真正开始……现在,还并没有到他为了巩固统治而排除 异己的时候。毕竟,他原本也只有十二位属下,而现在又已经失去其三,就即使为 了逃避孤独,他也绝不能再失去他们当中任何一个。因为昔日的巨星人之所以可怕, 也正是因为他们那统一意志之下的强烈团队精神,让其所有的对手望尘莫及! “诸位,”元首在属下们因其宽容而更加拥戴的表情和心灵中开始了他的演讲 :“以我们现在的能储,不但不可能立即给这些狡猾的阿列克猪猡任何毁灭性的报 复,而且也根本无力开采阿列克行星真理坐标站废墟下的超级能源和稀有金属。事 实上,我们就连长时间维持战舰本身的防护力场都已经很难做到! 因此,我们的当务之急:第一,是迅速恢复战舰的作战能力和机动能力;第二, 尽快从这里的初级能量矿藏中获取一定的能量补充;第三,要选择一个距离太空真 理之途阿列克行星坐标站废墟最近的地点,立即着手建立基地,以使我们能够相对 于自身此刻的双重使命立于不败之地。然后,就让我们在自身真正的使命展开之前, 首先把巨星人的死神带给人间吧! 现在,我请你们和我一起,先来为我们那些英勇牺牲的烈士致哀,让我们用虔 诚的心灵向他们那含冤的灵魂发誓:血债将用血来偿还,巨星帝国复兴的伟业必将 以阿列克文明整体的鲜血来奠基!“元首的演讲结束了,巨星人在切齿的沉痛中发 下了血腥的誓言。他们那嗜血的本性,已经超越其征服的本能开始熊熊燃烧。此时 此刻,连元首都已将神圣的使命付诸于野性的冲动!他们那可怕的破坏力即将演化 为现实的恐怖,人类对此还一无所知……而事实上,依据巨星人本身的科技实力, 相对于同仁的罹难他们原本不必感受任何悲伤,因为他们完全有能力利用基因工程 再造任何生命。但是依据巨星人的传统,所有的战争牺牲者都是生命的弱者,他们 绝不允许被复活!因而只要身为巨星人,那么他便只有战斗和胜利,此外绝无任何 选择!这也正是他们的可怕之处。 不久之后,当元首的基地落成,当他们的事业有了再次辉煌的根基,元首一定 会再次扩充他的属下,但那些也必将是他们全新的造物,是巨星人的基因再一次的 优化和组合……这些都远远超越人类现在的想象。但是此时此刻的人类,对于他们 刚刚所取得的胜利,也并没有完全陶醉…… 就在爆炸的瞬间,巨星战舰突然从阿列克人所有的监视屏幕上消失无迹。尽管 他们留下了三具化为尘埃的尸体,但是没有任何一位清醒的人类首脑会荒唐的以为 :那可怕的战舰也已同时化为灰烬……人们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报复的到来,他们 的等待却久久没有音讯。 但是为了应付那必将到来复仇,克里共和国的“幸存者”计划空间,已开始向 它所在的吉亚大陆更深处拓展。随之而来,一个更为神奇的真正的地下世界,也将 向阿列克人揭开自己神秘的面纱! 在吉亚大陆西南部克里共和国与格洛斯联邦的交界地带,格洛斯联邦境内的玛 纳斯米高山峡谷区域的地层深处,赫林。斯戈尔,阿列克环球大隧道工程的总指挥 兼总工程师利克。霍尔昔日的助手,在利克于大地震中失踪后,已经接替了他的职 务。此时此刻,他正在亲自主持找寻失踪者的行动。 相对人类的现实危机,这一行动的必要性已然有些苍白,因为利克不象列文, 他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早已无条件地贡献给了国家。当此时局,它们也早已成为了人 类赖以求生的利器。但是,利克相对于赫林,他们从来不仅仅是简单的上级和下属, 赫林一向都是利克无条件的崇拜者,他一定要找到利克,因为他从内心深处都认为 利克永远是他最好的朋友。而且他也相信利克一定还活着,因为那深深的友情和崇 拜让他有一种奇特的预感──奇迹般的利克一定会有奇迹般的生存! 为此,他甚至不惜以“被地层断裂带所掩埋的神秘地下岩洞,具有深不可测的 广阔空间尺度,且断层由于核战的缘故已经有所复位,因而贯通那神秘的地下岩洞 加以利用的难度,远远小于重新拓展地下新区的任务”这些牵强的理由为借口,坚 决抵制了最高本部直接下达给他本人的地下新区拓展任务。于是,在将那些本应由 他亲自主持的任务推给了旁人之后,赫林却亲自来到了昔日利克失踪的现场,开始 了他找寻失踪者的行动。 当封闭隧洞的巨大岩层在高能激光束的强烈作用下逐渐土崩瓦解,赫林渴望见 到利克的预感也越发强烈。他瘦小的身躯颤抖着,在火车头一般巨大的激光掘进器 内部亲自操纵着这必将创造奇迹的行动。 坚硬的岩层立面在强大的光能所到之处熔解蒸发,又在光束的周遭凝固压缩成 光滑的穹壁,掘进器在一公分一公分向着岩层的深处推进……那神秘的岩洞就要打 开了,赫林内心的预感也更加紧张而强烈!因为担心会伤及自己预感的对象,他控 制着自己的掘进速度开始逐渐放慢…… 几十米的塌陷岩层在耗费了他将近十个小时的紧张与汗水之后,面对最后那层 薄薄的岩壁,赫林感到自己将要虚脱了。在最后的考验面前,他终于感到了踌躇和 不安:自己的预感真的能够成为现实吗?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现时的回答──随着一下有力的敲击,岩壁轰然破裂了, 利克那高大的身躯和四射的活力带着与他同日失踪的那几位昔日的同事,走出了岩 洞。 “赫林,你这家伙怎么现在才来,让我们等的好苦……!”笑声中的指责并不 是利克所发出的声音,而是他同伴的玩笑。利克充满欣喜的目光此刻正微笑着望着 赫林目瞪口呆的惊奇和惊喜。他没有说话,脸上却同样充满了重逢的欣喜…… 良久,赫林终于从梦想成真的激动中清醒过来,于是他很快得知了他们令他羡 慕无比的经历──地震之前的瞬间,利克正毫不迟疑地向着那神秘洞穴的深处走去。 光明在他的脚下无尽曲折地伸展,黑暗也在背后吞噬他所有的归路,而他的心灵却 是一片空白。地震就在此时发生了,没有任何征兆。在毫无防备之下利克已被断裂 的岩层阻隔人世之外,与此同时,他也被岩层的断裂振荡,跌倒……头颅碰到坚硬 的岩壁,在血流满面的瞬间,他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头上伤口的鲜血已经凝固,是血流凝固的疼痛刺激了他的神经,让 他在昏迷良久之后终于醒来。在他身旁的远处,激光探照灯的光芒还在闪耀,他看 到自己距离弥合隧洞入口的岩层不过几步之遥,这让他感到深深的庆幸。但是隔着 死亡般的距离,他已经无法得知洞外情形。对此他虽然担心,却已无法抑制自己进 一步探索下去的强烈冲动。 他根本不想等待什么救援,也丝毫没有考虑这场地震本身的疑点,他只是想将 这神秘的洞穴探索到底!因为此前他所听到关于这一区域的神秘描述,因为他少年 时代累积至今的奇特幻想和神秘使命感,因为他和他的安娜已经永远地别离……他 已经别无选择。 他挣扎着爬起,艰难地拾取那灯光,向着洞穴的深处,面对无尽的黑暗,当强 烈的射线再一次展开那不知是生存还是毁灭的前途,他突然又感到无比的振奋和清 醒!那是一种悲壮的感觉,一种未知的渴望,一种无法言谕的慷慨激昂和悲伤……! 带着这奇特的感觉,他大步迈向前方,时光在他脚下,仿佛走过了一个轮回… … 当还在儿时,在童年,他就对《神奇探索》少儿版所披露的那些玄奇莫测的自 然之谜产生了奇特的兴趣。而其中最令他向往揭开的,便是阿列克行星大地深处的 秘密。 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关于地下世界的传说在这颗行星之上流传,很多古老的 史籍也对此有着详尽的记载。相传,世界各国曾有很多目击者曾在深山峡谷抑或原 始丛林的深处,发现过深不可测的通往地下世界的巨大洞穴。他们当中的一些人, 甚至还曾经从那些洞穴的入口看到过庞大的地下都市…… 同样的传说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年代都有频繁的报道和记载,但是每当人们为此 而组织起庞大的考察团,其实地探察的结果总会以一无所获而告终。 人们由此也曾怀疑那些目击者的诚实。但是后来,根据一些地质地理学家长期 研究的结果,人们对于地下世界的存在,其理论上的确信度已渐渐超越了现时的疑 惑。 依据那些学者的推论,在阿列克行星形成的早期,地层深处曾经发生远较今日 为剧烈,也并无任何规律可循的巨大岩浆活动。其规模的庞大和地质年代的久远, 只能以人类所寄居的行星大陆本身的形成作为尺度。而当阿列克行星的大地终于从 它那古老海洋的深处崛起,并逐渐稳定了自身的形态,这一曾经无比剧烈的岩浆活 动也逐渐趋于规律化的平稳。但是由于它们相当一部分的质量已经转化为高耸海洋 之上的行星大地本身,在地层的深处,也就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巨大的空洞空间。因 为它们的主体原本是极其活跃并且规模庞大无比的地下岩浆通路,因而在大地之下, 它们甚至很有可能已经构成了纵横全球的庞大洞穴体系,其规模之巨,实为人类难 以想象。在其中,也很难说就一定没有另外一种生命体系甚至另外一种文明的存在 ;相反,如果能够证实这一推论,那么在人类历史上许多迄今无解的自然之谜和神 秘现象,也许都能迎刃而解…… 这些想象和推测给利克的好奇心带来的震撼是无与伦比的。从幼年到青春,执 著于解开这一迷底的向往,他从未放弃过对于所有相关资料的痴迷;与此同时,他 也开始疯狂地寻求可以揭开这一迷底的任何手段。直到最后,他终于发现了激光的 神奇──它那永恒的光明可以照彻所有的黑暗,它那强大的能量可以洞开任何坚硬, 它是打开坚硬岩层深处那些黑暗洞穴的钥匙! 就这样,通过对激光应用技术近于疯狂地钻研,凭借自身特有的天赋,在强大 的好奇心驱使下,利克终于将揭开地下世界的谜题当作了自己宿命中的使命。对此, 他从未有过任何动摇,即使当年那令他心碎的爱情,也是因为这一使命相对他生命 的沉重而终于夭折……但是那夭折的爱情在它夭折之后却给他的生命带来了更大的 震撼! 从那以后,因为不堪承受有情人生死茫茫的痛苦,利克更已将自己所有的生命 都赋予了那神秘的向往和追求。他其时的动机早已不纯,他其实是在逃避那痛苦的 爱情,以直面死亡为代价!古往今来,人类由于存在本身的要求和局限,相对于社 会和自然作用结果的爱情的魔力,几乎还没有人可以抗拒!因为唯有在它的层面, 生命本身的价值和含义,才能够得以永恒的寄托。人们由此而妄想获得那永恒,世 间也才有爱情的神话…… 这些,也便是利克一心致力于地下空间拓展的本因,因为这一选择最接近他最 初和最后的动机。在单纯的层面上,他也的确深信地下世界及其文明的存在,他想 揭开这一谜团,他要在人类社会和地下世界两种不同的文明之间,建立联系和沟通。 他认为只有通过陌生文明彼此的接触和交流,才有可能启迪人类局限单一历史的狭 隘思维,促使他们的文明迈向全新的历史。 除了列文,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如此“荒谬”的逻辑和动机。在这颗行星之上, 他们是唯一可以彼此交流的对象。所不同的,是利克对列文毫无保留,而列文对于 利克,却始终还有很多难解的谜……但是他们都坚信:星球文明并不是一个孤立的 现象,封闭性地自我演进也并非历史的必然,唯有实现不同文明间的接触、交流, 甚至撞击,才有可能促使一种文明实现其历史的超越。基于同样的认知,在一定意 义上,他们都以加速这一进程为己任,但却选择了不同的起点。 在此,列文的目光投向了浩瀚的宇宙,而利克却执著于大地深处的探索;列文 的抱负举世瞩目,而世人却无知利克的用意;列文的目标具体为惑星的神秘,而利 克的找寻却茫无头绪;列文渴望惑星的冲动让人难以索解,而利克沉迷于地下世界 的动机也是为了一种莫名的逃避……他们唯一相同的,只是拥有一段共同的感情经 历。对于列文,它至今已不过是一种淡淡的怅惘;而对于利克,他至今都还无法面 对! 因而当往事被列文用那个人的名字划破他内心深处的伤痕,如血泪般滴落,利 克感觉自己的生命都已消解得毫无意义。沉沦在情感无理性的漩涡深处,当他突然 听到赫林的呼叫,也便骤然感觉到了命运在他生命之外的呼唤。投身其中他已别无 选择,不能在生命之中拥有那唯一的永恒,便只有在命运的深处留下生命的足迹! 此时此刻,借助那明亮的灯光,利克在大地的深处探索着未知的命运和足迹。 他丝毫没有想到,那命运已不仅仅属于他自己,那足迹也代表着人类的未来。他只 是不知疲倦地行走着,在大地的深处,在揭开人类又一重历史进程的路途上…… 利克在不停地行走,岩洞也仿佛永无尽头。光明在他的前方无止境地延伸,曲 折、低徊,他已经深入大地的深处。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身旁时断时续的地下河流 静静流淌的声音打碎了他的时间,也让他偶尔能够回想起自己的目的和动机。但那 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不断行走,留下足迹,忘却回忆。 地下世界和未知的文明已并非他足迹的尽头,他想要到达的,已经是那命运的 本身。在自我的行走当中,他开始感悟生命的自我。他相信自己所苛求的那种永恒 不过是生命瞬间的律动,但是它不可抗拒;而他所感受到的命运,却是存在于生命 之外的生命,那是一种难以逾越的空虚,它其实无所谓到达,因为它就是存在本身。 时间在零乱无序地徘徊,道路时而宽阔时而狭窄,一些巨大的天然厅堂常常呈 现错综复杂的出路,利克根本不加任何选择。追随地下的暗河仿佛跟从时间的脚步, 他随意前行,没有目的。 仿佛只是一种难以平静的心情,就如同他曾经为此而彻夜在大地之上的行走。 此时此刻,在大地的深处,他也早已忘却所有的悲壮和悲伤……那些回忆,和那些 未知的渴望以及命运的呼唤,已融入他走过生命般的步伐,没有留下任何足迹。 因而当地下世界突然揭开自己的面纱,赤裸裸呈现在他面前,他也没有感到丝 毫惊奇──那是一座庞大的地下都市,它在一瞬间充斥了利克所有的感官。感觉已 经麻木的利克缓缓坐倒在它面前,在它面前,逐渐清晰的感觉让他渐渐感到自己的 渺小,以至那清晰的感觉竟如此遥远。 他开始怀疑自己,但是头上的伤口已经开始疼痛,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做梦。对 于这奇迹般的一切,他没有任何准备,因而他突然感到茫然。因为他所看到一切, 不是结局,而是开始。 他该如何开始?作为一名人类文明的大使吗?在一瞬间他突然感到自己已经失 去了对于自身角色的认同,因为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而又极度真实的世界, 一种陌生而又真实的文明。将要发生的一切,需要的,已不仅仅是他认同,而“他 们”,会认同他吗? 在茫然中,他忽然感到一个“人”的目光,感到不知从何而来的一个“人”, 早已在注视着他。 那是一个矮小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面前。服装奇异,肤色苍白,无 发无须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有眉毛,仿佛一个放大的婴儿,正奇特地凝望着他。 他的手中握着一只圆筒,从它对准自己的形式,利克知道那一定是种奇特的武 器,它的主人是在默示他不要轻举妄动。 利克没有动,他随即听到了那“人”的声音:“很好,年轻人,你还算沉稳, 不象那些先来者一样冲动。那么请随我来吧!”声音很是苍老,却发自一种标准的 克里共和国官方语言,让利克感到惊讶的同时又很快释然──“他们” 在这里的存在,或许还远远超越人类的历史,对于人类,“他们”当然拥有远 过于人类对于“他们”的了解。 但是自己那些先行至此的属下们到底怎样了?利克很了解他们冲动的性格,望 着那“人”手中黑洞洞的圆筒,他不禁有些担心。 担心写在他的脸上,那“人”很快便已发觉。于是利克再次听到了那苍老的声 音:“年轻人,你不用担心。我手中不过是一只直接作用于人类大脑的电离子发生 器,他只会麻醉你的神经,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只要你听从我的吩咐,我也 不会象对你那些同伴那样对你进行麻醉。我知道你一向对我们很感兴趣,为了成人 之美,在带你去见自己的同伴之前,我也很愿意让你仔细看一看我们的世界。走吧, 年轻人,有史以来,你是唯一享有这一殊荣的阿列克人!”那“人”说完顾自前行, 似乎对利克将会做出的反应毫不在意。他的话语当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严,让利克 不由自主跟上他的脚步,也无法产生任何冒犯的冲动。他们就此走进了神秘的地下 世界。 由于最初的犹疑和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利克并没有感到第一个踏入这神秘空间 的人类成员的骄傲,事实上他也绝不是第一个。但是当他真的开始走进这世界,他 仍然要止不住惊叹“他们”这生存空间的宏伟:相对于它的雄浑和博大,大地上几 乎没有任何一座人类的都市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它的壮观和巍峨,它的浑然一体, 它的磅礴气势,足以令任何人感到惊叹不已! 它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就如一个边缘抵柱苍穹的广阔盆地。 所不同的,是盆底辽阔的大地中心,有一座圆锥形的巨厦直抵苍穹,仿佛擎天 之柱,令人高山仰止!大厦的尖顶支撑着盆地辽阔的穹庐,明亮而柔和的光线从宽 广的穹顶如春阳般洒落整个空间,因其高远,利克竟无法得见其光源。 从上至下,大厦的边缘整体为螺旋形的回旋通道所环绕,如盘山公路,似绕柱 巨龙,使大厦犹如千层宝塔。一重一重的门户,随着环道的起伏而排列,在塔身的 内侧错落有秩。 盆地半空中,大厦高耸的环壁正中,六座巨大的双层拱桥横跨整个空间。如同 凝固的射线一般击穿了盆壁的斜面。其跨度之长,已经超出人类的想象,它们是连 接中心大厦与盆地四壁的桥梁。 盆地四壁的斜面曲远而高阔,螺旋形的巨大道路镶嵌在它们大约六十度角的倾 斜表面,那角度与中心大厦的基地内角相当,它们彼此的道路也在几乎平行的曲面 上遥相呼应。斜面道路的内侧,也有一重一重的门户和远方大厦的格局对应。 在遥远的下方,中心大厦的底部边缘与盆地四壁的斜面之间,还有一条环曲宽 阔的河流。河水深湛,水流静默,几座转叶般的桥梁横跨其上,沟通着大厦基底与 盆壁底部的通道。 在所有这些通道的边缘,和河流的两岸,到处还都点缀着不知名的花草和树木。 空气中弥漫着怡人的芳香。河畔,岸边,还有很多正在散步的“人”们。 他们,就仿佛那复杂通道系统中正在不断穿行的车辆一样自在而又从容,默然 行走间,仿佛只以目光相交流。因为遥远,利克也无法看清他们的表情。 这神秘的地下空间是如此辽阔和安宁,在这里,到处都弥漫着阳光灿烂般的色 彩。在其中,所有的建筑和门窗都充满了柔和的质感,它们显得宁静、幽深,仿佛 代表着它们内部深处的和谐与安宁,那应该也就是“他们”的生活…… 利克不禁感到一阵惭愧。作为一个地上世界的人类成员,他忽然觉得自己所代 表的人类,根本就不应该来打搅“他们”平静的生活,以其喧嚣的本性,他们不配 在这里。 那些门窗背后的宁静所带给利克的感觉还不尽于此。他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些 单独的门和窗,在它们背后和深处,这巨大世界冰山一角般裸露着的地下空间的背 后,还有一个更为广大的存在,文明的存在!而且,它所代表的还不仅仅是空间的 巨大和深广,还有时间和历史,另外一种时间,另外一种历史,文明的历史…… 利克站在那里,仿佛是在沉思,又仿佛陷入了永恒的迷惑──“他”们,究竟 是谁? 在他背后,是他从之而来的入口,仿佛令他走过了生命一般漫长的入口。它也 只不过是通向这辽阔新世界的一条狭窄通道。在巨大的盆壁半腰,它是唯一没有安 装门户的一洞并不起眼的门。就是从这里,利克走进了他生命中全新的世界。 站在新世界的入口,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从梦中醒来,利克蓦然惊见,那带他 走入这里的“人”,不知何时,已乘上一辆与人类的敞棚轿车相类似的小型交通工 具,正坐在那里,微笑着凝视他的困惑。 看到他的清醒,那“人”挥了挥手,仿佛让他快点上车。利克走上前,坐在他 身边,车子随即启动,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似乎以电力为能源,利克由此对 地下世界的安宁有了更加清醒的认知。 沿着曲斜坡面的回旋通道前行,车流牵引着他们的方向。几经转折,他们驶上 了半空中一座连接中心大厦与盆地斜壁的巨大拱桥。拱桥的上层是普通车道,下层 是悬浮列车的磁轨。 在拱桥上,他们经过了漫长的行驶,最终抵达了中心大厦的边缘。跟随那“人” 一起下车,站在对面高大的门户外侧,利克发现自己仿佛站在了一个巨大的室内广 场入口。对于中心大厦的庞大,他也有了更真切的感觉。 那“人”带他走进那广场。广场有如一个巨大的候车室,里面舒适的环形长椅 上坐满了“人”。他们静默着,很少互相交谈。他们的外表都很相似,除了明显的 服装差异,利克也很难分清他们的性别。 他们的目光注视着广场正中那根巨大的圆柱。圆柱下方镶嵌着几扇高大的闸门, 门前“人”来“人”往,进进出出仿佛电梯的入口;在它上方高处,正对人群悬挂 着几架巨大的屏幕,画面上仿佛正在上演无声的电影。但是利克注意到它的很多观 众,耳轮中都塞着精巧的耳机。 这些“人”聚精会神地观看着,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到来。尽管利克是一个异类, 但是他们仿佛已经司空见惯。只是每当引领利克的那“人”带着他从近处,走过了 “他”们当中一些人的身畔,他们才经常会有人起身向那“人” 点头致意。那“人”总是微笑着颔首,表情就如同一个仁慈的君主。利克由此 而猜想:那“人”在地下世界的地位,一定极为显赫。 跟随这显赫的脚步,利克和他一起走进那巨大的圆柱。圆柱内部果然布满了电 梯。他们所要乘坐的,是最中心的一架,它直上高层。 电梯很平稳,但是从它启动刹那带给自身的强烈失重感,利克知道它的速度一 定惊人。 良久,他们终于走出电梯。经过了又一重高大的厅堂,走过几条回旋的阶梯通 道,在大厦深处的一扇门前,他们停住了脚步。 那“人”掏出一张卡片,轻轻滑过门旁的光电刻口,大门随即无声敞开了,于 是他们走进去,于是利克一眼就看到了他那些先行而至的属下。 他们是杰米、吉利和杰里尔,此时此刻,就象三只醉猫一般,他们浑身舒展地 躺在光滑的地板上,还在酣然大梦中不知身在何处…… “我不用猜,他们一定是你的属下。年轻人,我说得对吗?” 利克点点头。那“人”继续说道:“很好,年轻人,你已经看到,我们的世界 根本不同于你们人类的存在,我们原本也并不属于这里。但是我们的到来还远远早 于你们人类的历史,那时,你们的祖先还生活在丛林的深处──但是你们现在还拥 有多少那样的丛林? 这是题外话。作为一个外来人,我们当然不能指责主人对待他自己家园的态度。 但是我相信你们迟早也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我只希望到那时你们的忏悔不会 象我们的祖先们的觉悟一样,为时已晚! 因为我们是外来人,因为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我们从未想过要霸占这里原来 主人们的地上家园,尽管那时你们的先祖还并不能被称之为人类… … 从那时起,我们就选择了地下的世界,这也是为了逃避那迫使我们背井离乡的 原因。我们从此想要过的,是一种与世无争的遁世者的生存。于是你今日才会看到 我们如此的世界。 这个世界与世无争,对于你们人类和你们地上的一切,我们一无所求。我们只 想安宁于自己的生活,既不想打搅别人的历史,也不希望别人来打搅我们的平静。 因此,出于惯例,我不得不对你们施行一个小小的手术,以洗掉你们关于我们这个 世界的所有记忆,这也是为保护我们自身的安宁和秘密。
因为对于你们人类的习性,我们已经过于了解…… 你放心,以我们现有的技术,绝不会再发生那些历史上常见的,因洗脑而致人 疯狂的失误。不但如此,作为缘分的回报,在给你们洗脑的同时,我们还会打通你 们大脑本身固有的一些闭塞,以增强你们的智慧,完善你们的思维。 好了,手术即将开始,我就要对你进行麻醉。当你们醒来时,应该已经回到了 自己的世界,除了已然忘却这里所有的回忆之外,你们的思维却将更加敏锐和深刻 ……。“那”人“最后的话语利克已经听不到了。不知何时,那” 人“已经按动一颗电钮,随即沉降的巨大玻璃钢罩早已将利克和他昏睡中的属 下一起罩住。 罩内荡漾着奇特的光波,迷乱利克的眼睛和思想。经过一阵徒劳地反抗,利克 的意识终于被那光波俘获,他随即感到解放般的轻松,他失去了知觉。当他的意识 最后消失以前,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经历竟是如此的可笑! ------- 铁血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