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 “那么,经、经常吗?” “也不算经常,”我皱着眉头,考虑着措辞,即使是自己的病情,要说清楚还 是十分困难,“但是,最近好象确实频繁起来了。” “怎,怎么个频繁法?” 胖胖的苏尔沃克医生把手中的笔放下,向我提问。他脸上的肉恐怕是有些太多 了,看起来有点蠢,而且多少有点神经质地口吃着。若是不知内情的人看到,还不 知会以为是谁在接受治疗哩。 “以前是两三个月才有一次,渐渐好象多起来了。” “多,多到什么程度?几星期?几,几天?” “这个……,也不见得是次数比以前频繁,但感觉是多起来了……” “也,也就是说,你自己感觉,变得频繁?” “是这样。”我点头承认。 苏尔沃克先生捻着自己引以为傲的小胡子,沉吟不语。 “会很严重吗?”我忍不住问道。 “严重?当,当然不。一点都不严重。这不,不算问题,只是一点点,小小的 特别而已……我们只是在聊,聊一点关于你的小小特别。请到这边坐。 ” 他的口气听起来简直比我还要紧张,这样一来,我反而放松了不少。 我在沙发上坐下。他冲上一杯茶。 “不管怎么说,还是中国茶更,更好喝。”他把手中的杯子递给我。“我喜欢 这样。美好的谈话需要三个条件:悠闲的下午,适合谈话的好朋友,以及,一壶中 国茶。现在,都齐全了。” “你身上发生的一切,就算确实发生了,也没有什么可怕。不论怎样,你不必 担心,必要的是,必须要有内心的平静,放松,还有相信。” “我相信您。”我说,很诚恳地。 “那很好。我们来谈谈吧,谈谈你所做的……” 我有点着急。 “这病真的不严重吗?不会有什么影响吗?” “病?瞧你说的。病?不,这只是一点点的特别而已。”苏尔沃克看着我, “瞧,您还是不相信我,是不是?” “可我从没听说过有人会总是做同一个梦……” “那又怎么样呢?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一些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有人每天 晚上都要数一遍自己的脚指头,有人吃饭的时候总是要从左边的菜吃起,而您总是 习惯做一个同样的梦——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问题,这又有什么特别呢?” “问题在于,我害怕那个梦,很恐怖……而且,而且它越来越真实了,我总觉 得……” “是的,问题在与,那个梦让你觉得不愉快,它妨碍了你的生活,所以你来找 我。就像我刚才对你说的,就算确实发生了,也没有什么可怕,不管怎样,这是可 以恢复的。” “真的吗?”我问,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子。 “当然。”他看了看我,微微一笑。他看起来是这么有自信,所以我也莫名其 妙地觉得有把握,“好吧,让我们先来谈谈你自己。您的名字?” “林西亚。” “东方式的名字!听起来真不错,像音乐一样……有什么涵义吗?” “……没有。” “我的名字在罗尔索语里是‘傍晚的微风’的意思。是否和我本人不怎么协调? 哈哈……你从事什么职业?” “我在荣大仓储运输公司当操作员。” “我在那里存过东西,手续烦琐的公司……你结婚了吗?或者有女朋友吗?” “没有。” “都没有?啊,真令人羡慕,我也想回到单身汉的时代去。那你一个人住,还 是与人同住?” “我一个人住,我在圣母牛街租了房子。” “那么,允许我冒昧多问一句,您平时是怎么打发时间的?” “读书,睡觉,有时候去酒馆喝一杯。”我说:“我是个挺没意思的人。所以 没什么朋友。” “不,也许正好相反。”苏尔沃克胖胖的脑袋微微地晃动着。“我们来谈那个 梦吧,你还能记地你第一次做那个梦的情景吗?” 我用力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不记得了。如果要说的话,我感觉这梦一直伴随着我,从我有印象的时候起 ……虽然越远就越模糊。” “你是说……你感觉到,这梦和你的生活是一直相伴随的。” “可以这么说。只是在过去,它非常模糊,模糊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是现 在,它现在浮现出来,明显起来,真实起来,甚至有一种……” 我有点说不下去,就停了下来,望了医生一眼。 他把话题岔了开去。 “在你的梦里,你突然醒来,发现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一个?” “是的。” 医生饶有兴趣地捻了捻胡子:“是这个城市吗?” “是的。” “能给我描述那种感觉吗?” “害怕,冷,好象冰冷的锥子从脚底心扎进来一样。我觉得要么是自己不存在 了,要么是城市不存在了。总之肯定有一个。” “醒来以后还清楚地记得这种感觉?” “以前是不怎么记得的。但是现在越来越清晰,有的时候甚至一整天,那种感 觉仍像刚刚醒来一样。” “也就是说,你觉得做梦的次数频繁了。一部分也是因为感觉更加强烈的缘故。” “也许吧。” “你可以记得在梦里做过什么,想过什么?” “我对梦的开头总是记得非常清楚,我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一个空荡无人, 仿佛时间静止的街道……尤其是那种感觉,我非常清楚的记得那种发现所有的人都 消失了的恐惧感。之后的事情就会逐渐模糊起来……” “那么你在梦中知道自己在做梦吗?” “不知道。” “每一次都不知道?” “每一次都不知道,虽然每次都是同样的梦,可是每一次,那种害怕,冰冷, 绝望的感觉却都是全新的,”说到这里,我苦笑了一下,神色黯淡下来,这种感受, 即使说出来,恐怕也很难有人理解,想到这里,心里更加觉得黯然。 “所以我来找您,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心里想说的是,它到底在预示什么? “可以这样解释,梦是欲望的映射。或者更简单一些,是压力。持续的孤单一 人的生活让您感到压力,这潜在的压力制造恐惧。并以梦的形式反映出来。”医生 讲到这里,嘿嘿地笑了起来,“不过这只是江湖郎中的回答。你个人的情况还要更 复杂。” “我只能说,你的梦不算希奇——许多人做过和你一样的梦:一觉醒来,全世 界的人都消失了。这在心理学上还有个专有的名词。重复做一样的梦也并不奇怪, 许多机制会导致这样的事发生。唯一特别的,是你那前所未有的真实体验。如果您 没有夸张的话。” “我一点也没有夸张!”我大声说,微微有些生气。 “我当然相信您。”苏尔沃克有些狡黠地微笑着,他大概是故意讲这句话。 “您是个坦白可爱的年轻人。”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必刻意地去做什么。也不必担心。我的意思是,最好您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圣皇后大道广场,你去过吗?” “……我去过。” “那里有许多寂寞的漂亮姑娘,个个如花似玉!您那么年轻——我的意思是— —该玩的时候,就得好好享受,美酒,佳肴,漂亮的小妞儿,这才叫人生!就像我 当年一样。”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说出来的话。这叫什么话呀! “还有,睡前最好不要看书。”苏尔沃克站起身,他看起来又有点神经质, “差不多了。您出去后,请,请帮我叫拉莎夫人进来。” 我点头答应,苏尔沃克按着太阳穴,一副痛苦的神情,我诧异地问:“医生?”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紧,紧张,哦,上帝呀,拉莎夫人一说起她那 条荷兰猪就没个完,我真,真愿意多和您这样的年轻朋友聊天……记住,下星期你 还得来我这,这儿一趟。” 我该走了,但是,有件事如果不问的话,我一辈子都会耿耿于怀。 “医生,从刚才开始,您好象一直都没有结巴。” “被,被你发现了,年轻人。实际上,我在喝茶的时候,说,说话就不会结巴。 我说过,每个人都有些特别的地方。”他看着我,又是那种狡黠的笑容,“当然是 中国茶。”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