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我实现的需要 部落里一派喜气,诺金从一边跑到另一边就是帮不上忙,于是他只好跑去找白 定。 白定的帐倒是意外地静,连守卫的兵也不在。“白大哥!”诺金大大咧咧地边 说边撩起门帘走了进去。 只见白定正折着一张画一样的东西,冷不丁诺金走了进来,他先是吃了一惊, 旋即招呼道,“是古啊,来坐。我正好找你有事说。”接着不慌不忙地将画折好放 进贴身衣袋中。 “什么事?”诺金也没在意,坐了下来。 “你知道僰人为何要打仗?” “明的狗皇帝要逼死我们,我们为了保命当然要打死他们咯。” “啧啧,错了。”白定站起来走到门前听了听,跺步回来说道:“有两处错。 其一,你不是僰人,是汉人,所以不是‘我们’”不待诺金争辩,他又问,“这世 间什么最大?”诺金还没接口,白定自己回答道,“是天,皇帝是天的儿子,所以 世间万物都归皇帝管,皇帝为人宽厚,泽被四海,受万人景仰。只是国家太大了, 总有几处看不到嘛。逼僰人的是那些杀千刀的狗奴才们,皇上并不知道。只要他知 道就一定会将这些个狗奴才砍脑袋,为人伸冤!” “真的吗?” “那当然,所谓君臣父子……” “什么是‘均成胡子’?”诺金不解地问。 “君臣父子就是说……” “白帅!”门外兵的呼声打断了白定的话。 “什么事?” “阿大王要白帅去一趟。” “知道了!” 门外脚步声远去,白定说:“我急着去,还没说完,晚上我找你再说。” 刚离开白定帐不远,诺金突然被人“擒”到暗处,正是匆忙赶来的阿二。 “阿二哥!”诺金欢喜地叫起来。 “古,怎么阿三妹会急着与白定成亲?” “阿大王的命令,说要乘着昨天大胜的喜气。” “那彻夜痛饮的号令也是大哥下的?” “那当然,你不高兴?”诺金很是不解,若是以前,听到这种号令,阿二恐怕 早就乐地跳起来了。 “松了戒备,万一明军来偷袭怎么得了?” “哪会,他们刚刚吃了个大败仗呐!” “败得太快了!”阿二皱起眉头道,“那白定有什么反应?” “当然很高兴啊!”诺金欢快地说,“对了,白……白定刚才在他帐里对我说 了些话。” “都说了些什么!” 诺金想了想,找不到重点,断断续续地回忆:“他说我错了……我是汉人…… 天的儿子要为僰人伸冤。”又想了想,诺金一拍脑门,“对了,还有个‘均成胡子 ’!”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阿二不得要领,“算了,总之你继续好好监视他!” “阿二哥,你是不是太小心了点儿?过了今天他就是阿三姐的男人了。”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总觉得有哪点不对劲,不管怎么样我的人今天绝对不能 放松,更要加倍提劲才是。还有古,我这号令你千万不可说给别人,尤其是白定!” “知道,小心的阿二哥。” “是啊,但愿是我太小心了,我去见大哥了,你可一定记住啦!” 虽然因为准备仓促略显简单,但众人高涨的热情弥补了这小小的不足,这是一 个盛大的婚典。 男的围着白定嬉谑,女的和着阿三妹有说有笑。阿大王举着阿小加入众人载歌 载舞,跃动的篝火将天空照亮。 月又圆了。 周围逐渐静了下来,正在这时一个兵叫住诺金告诉他,白定要他到寨门去。 一路走去,满地几乎都是烂醉的僰人,一直到寨门,诺金还没见到一个站得住 的。 寨门冷冷清清,诺金望了望,哪里有白定的影子。正想着,突然诺金感到后脑 勺被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世界黑了。 再能够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陌生的帐篷里。怎么回事,诺金自问。 很快他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四川巡抚曾省吾奉诏将十四万兵力攻僰国。某位似乎很有名气的戚帅手下猛将 刘显为总官兵,先前逃了的郭成为副。 他们从正月开始久攻而不得寸进,首辅张居正督促的号令接二连三地八百里加 急送来。焦虑之下,刘显从了郭成的主意,无耻地使了一招美男记,那“美男”自 然是白定。 接下去就很清楚了。 白定利用计划好的明军佯败,取得了僰人对他的信任与崇敬也顺利地得到了僰 女王的心。继而乘僰人婚典松懈之机偷偷引明军夜袭。虽有阿二王力守,但一役下 来,僰人死伤惨重。而且白定带回了偷绘的僰国兵势地形图。 至于活捉诺金,道理很简单,如果僰人只恨白定,那么他们会同仇敌忾更加死 战。而带走诺金,以后明军在国轻车熟路,僰人便会认为他出卖了自己,因为阿 氏三兄妹中没有任何人将兵势形胜告诉过白定。这个叛徒是僰人自己亲手养大的, 白定认为他们士气一定深受打击。 明军的欢笑声透过帐传了进来。诺金感到每一声都是僰人溅出的冰冷的血。而 透过帐的还有无数仇恨的眼神,它们像针芒一样扎满了诺金的脊背。他的脑子里冲 撞着两个愤怒的字“叛徒”! 然而诺金不吵不闹,不愤不恼,这种出奇地平静迎来了白定的吃惊和总官兵刘 显的好奇。 他被带到了刘显的军帐中。 整个问话过程,诺金只是淡淡地答了两句话,“我是汉人。”,“君臣父子”。 刘显打量了诺金的身形体格,拂着胡子笑言:“孺子可教!” 之后诺金被安置到离刘显近一些的一个军帐中,刘显随时找他问话。再后来甚 至派了个文官教起圣贤书来。 知道的一切都在以前白定的问答“游戏”中都说干净了,于是诺金称职地扮演 着叛徒的角色。 帐外的守兵少了,自己可以到处走了,最后竟盛传刘显有意将幼女下嫁给诺金。 捷报频传,军营不断往前进扎,当逼近僰人王城九丝山时,诺金再也不敢闭眼 了。一闭上,铺天盖地都是滴下来的血和双双仇恨的眼睛。 他睡不着了,借口解溲,跑到营外。 脚边有一滩水,水中有一弯新月。诺金一下子觉得胸口堵得慌极了,偏偏又不 能揭开盖子。 突然有人从后面用手封住他的口,拖进不远的矮林里。 “不许喊!”来人低声说着放开手。 “阿二哥!”连日的诸多情感一下子找到了突破口,泪刷刷地汹涌而出。 “是汉子就莫哭。” “我……不是叛徒。”诺金抽啜着。 “我知道。”阿二笑了一下。 借着月光诺金注意到阿二的某些变化,“你的牙怎么回事?” “我们果然是中了白定的奸计!”阿二狠狠地说,“牙?明军用染了瘟的鸡鸭 猪狗污了水源,又封住了山路,山里医药难进,粮米不继。虽然我们很注意吃喝, 但还是有许多兄弟都染上了这时疾,发作时牙咬得紧紧的,只好打掉两颗犬牙将药 灌进去。” “阿大王和阿三姐呢?”诺金焦急地问。 阿二咬住了嘴唇没有回答。继而用双手牢牢地握住诺金的肩道:“听着,古, 我的兄弟。僰人大势已去,但僰人不会降,宁可战死掉最后一滴血。”阿二坚定地 说,“只是这场大劫后僰人定会被灭族。二哥不要你回来,二哥只要你一定保住僰 人的血脉,保住阿大哥的儿子。” “怎么保?” “我会将他安置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你去接他,好好抚养他长大。” “在哪里?” 一群巡夜的士兵持着火把走了过来。 “时候到了会告诉你。”阿二紧紧地握了握诺金的肩,一咬牙隐入林中。 月光冷了,诺金心沉了。 九丝山破了。 郭成派人传诺金去。 120 个僰人被反缚着,20个刽子手凶神恶煞地立在两旁。地点是郭成父墓前。 就是那个挑起事端的土官。郭成全家都到,120 个红漆盘子一气儿铺开,香火蜡钱 不断,看来是要设祭奠告。奇怪的是刘显竟然也到了,端坐在侍卫中间,白定也在 旁边。 马上诺金就明白了,白定走过来将一柄刀插在他面前,郭成令他上前剜出一名 人的心。 如果刘显要下嫁他的女儿的传闻属实,那么这很可能就是择婿的最后一关:示 忠。 白定一脸坏笑。 阿二被推搡到诺金面前。 抽起刀,虽然杀不了刘显,杀不了郭成,但诺金自信肯定能干掉白定,然后自 杀。但是因为是阿二,所以诺金提刀走了上去。 刘显示意周围的兵让开。 阿二对着诺金嘶声怒骂起来。 诺金一语言不发望着阿二。你,信我吗? 迎来的是天葬那天温暖了他整个心的那种东西。 刀刺了下去,阿二前倒靠在诺金身上喃喃地说了两个字。 诺金将刀子猛插继而一剜抽出,血喷了他一头一脑,沿着他的肌肤流了下来。 他不能闭眼,连嘴角都不能抽动一下,因为那样表示他有悔意。 我怎么会有悔意呐!于是诺金大笑起来。一滴寒到彻骨的液体顺着他的鼻腔、 气管冻成冰锥准确地锥到诺金的心上。 心猛地闭了起来,它宁愿回到阿二说的那个地方,回到充满豪爽和铃铛般笑声 的过去,永远留在那里。 诺金将剜出的阿二的心扔进红漆盘子里。 鲜红的心脏在空中滑出漂亮弧线,映出一张张因为变态的快意而扭曲了的脸。 回到营中,刘显马上提拔诺金做了自己的亲兵。 时至傍晚,诺金收拾了受赏的银两,握住到。突然他发现外面火光冲天。诺金 冲了出去,对面群山一片火海。 营里刘显、郭成一个都不在,直走到山头才看到白定一人站着观火。 “怎么回事!”诺金问。 “古大人。”白定连忙作揖,此人极识时务,见诺金为刘显所赏识对他客气非 常。“副总官兵大人令军士出动纵火烧山,一来隔离时疫,二来烧死可能藏匿的 人余孽。” “不错的主意!” “不才,正是在下想的。”白定一脸得意。 火借着风势漫天烧起来,诺金依稀看得到自己最初被阿氏三兄妹救起的那处山 崖,他握紧了刀柄。 “红红的,很好看啊。” “是啊,大人,这火可真旺……” “我说的不是火。”趁白定不防,诺金猛地抽刀刺中他。 “我说的是你的血。” 狠狠地插下去,再抽出来。 喷出来的血像魑魅魍魉般到处舞动着,后面是白定一脸的惊愕不解,不过他马 上就断了气。 他本可以当作阿小葬身火海,本可以认为此乃天意,本可以入刘显家族平步青 云,甚至出将入相。 “我根本不喜欢什么均成胡子。”诺金啐了一口在白定的尸体上。他冲进了火 场,不需要想结果,他只是在完成自己最后的承诺。 火势越来越大,满眼都是刺目的光……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