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与子携行 朝阳暖暖地照著,晨风吹拂,摇落满谷蝉声。山溪在树木丛林掩映下曲折流转, 水光粼粼。 溪水清澈,鱼儿摆舞。那淡青色的小龟顺著溪流磕磕碰碰地一路游去,眼珠滴 溜溜转动,口中紧紧咬著丝囊。一只蓝色的蜻蜓从它它边飞过,好奇地稍作盘旋, 而后又优雅地点水飞行。小龟视若不见,迳直前游。 溪水绕折,在宽阔处汇聚成潭,形成一个小瀑布。小龟从瀑布上冲下,在急流 中沈浮跌宕,叉沿著斜斜的山坡急剧滑下,终于来到宽阔的溪流中。 小龟从水中浮了上来,甩甩脑袋,游到岸边,将丝囊小心翼翼地放在单地上。 那丝囊动了动,口子“噗”地松开了。 一只纤美素白的玉手从那小小的丝囊中伸了出来,继而是另一只手,然后听到 一声轻轻的呻吟,一张俏丽的脸容从丝囊中冒出,杏眼扑眨,四下探看一阵,朝著 青龟嫣然一笑,倏然跃了出来。竟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紫衣女子。 丝囊鼓动,“呼”地一声,又从中跃出一个轩昂少年,正是蚩尤与晏紫苏二人。 原来晏紫苏故意让蚩尤凿穿洞壁,在十日鸟鸟背上缚上石人,而后朝东西两翼 放飞十日鸟,调虎离山。自己二人却钻入可容纳万物的“乾坤袋”中,由小青龟衔 著乘隙逃走。那乾坤袋共有九只,乃是北海冰蚕丝与上古神树西海柜格松混丝所制, 乃北海神器之一。 柜格松乃是太阳、月亮西落之处,汲取天地精华,其丝极具神力。与冰蚕丝混 织的乾坤袋可以存放万物,隔绝两界,是以祝融虽然神功盖世,情急之下也极难察 觉两人藏匿其中,只道他们凭空消失,必是乘鸟逃逸。匆忙间又著了晏紫苏的道。 晏紫苏将小龟捧在掌心,格格一笑,用鼻尖顶了顶小龟的脑袋,柔声道:“多 谢你啦!”将小龟连同地上的乾坤袋一同放入腰间的乾坤袋中。 转身对蚩尤得意地笑道:“那僵尸鬼虽然是大荒十神,可惜脑袋木讷,丝毫不 懂得绕弯儿。当真是迂笨之极。他发现十日鸟背上的石人时,只怕连嘴都要气歪啦!” 蚩尤此时才知以火神之威,何以始终抓她不著。也不知她这一路上使了多少狡计, 竟将祝融玩弄于股掌之间。 祝融为人耿直,素有长者之风,被晏紫苏这般戏弄,蚩尤心中颇为不忍。想到 自己因纤纤之故,明知九尾狐盗走火族圣物,还要与她合谋,诳骗祝融,更是郁闷, 心中颇为歉疚。冷冷道:“先别高兴得太早,他一旦追上十日鸟,必然要回头找来。” 晏紫苏格格笑道:“呆子,那老头比你还要呆上三分。他发现上当后定然会心 急火燎地赶往西边追另外几只太阳乌,等到他发现又上当的时候,咱们早就到了该 到的地方啦!” 蚩尤心道:“不知这妖女盗走的是什么东西,必定会掀起极大波澜!等到救出 纤纤之后,我需得将那东西想法子取回来,还给火神。” 突然想起那妖女知他心思,抬头望去,果见晏紫苏盯著他笑吟吟地道:“呆子, 别胡思乱想!要拆桥也得过了河呢!” 蚩尤不理她,四下扫望。溪流宽阔,碧水澄清,两岸丹山伟岸,红石胜火,映 衬著蓝天碧树,更觉绚丽如画。心中烦闷宛如被迎面清风一涤而尽,愕然道:“这 是哪里? 倒是美得很。“ 晏紫苏嫣然道:“呆子,这便是东南第一胜景——武夷九曲溪。”蚩尤恍然, 年幼时便曾反覆听岛上游侠说过,人生至乐之事便是在九曲溪上乘竹筏顺流而下, 素面朝天,观碧水丹山无穷之景,听风声水鸣天籁之音。心中向往已久,想不到竟 在今日无意成行,心中自是欢喜。 晏紫苏对他心中所思了如指掌,拍手笑道:“咱们想到同一处去啦!反正那僵 尸鬼已经在千里之外,听不著看不见,咱们暂且逍遥,坐坐竹筏吧!”她见蚩尤一 楞,皱起眉头,便又柔声道:“呆子,顺流直下便是去往你那好妹子藏身处。明日 你便可以见著你的妹子啦!”蚩尤面色稍霁,对这九曲溪漂流他心仪久矣,当下不 再言语。 晏紫苏转身走入岸边竹林,长袖挥舞,片刻间便砍倒了二十几株绿竹,青丝飞 舞,扎成一个小巧漂亮的竹筏。 蚩尤童心忽起,也上前一道帮忙,一时间竟忘了彼此关系。两人相视一笑,将 竹筏推入溪流,呼叫声中一齐跃了上去。蚩尤站在筏尾,撑著长竿,将竹筏划离岸 边,顺流漂去。他自小在海里风浪穿行,掌控竹筏实是易如反掌。 碧水如带,蜿蜓迤逦。溪水清澈见底,细石遍布,鱼群摇曳穿行。两岸白沙赭 石,碧树绵绵。丹山赤岩,嶙峋傲岸,交错横空,嵘然天半。 清风吹来,晏紫苏黑发飘舞,素手拢住秀发,斜转回眸,嫣然而笑。蚩尤心中 微微一荡,那笑靥在阳光下灿然娇媚,丝毫瞧不出平素的狡黠毒辣。 天蓝似海,白云悠悠。鸟叫啾啾,蝉声隐隐。竹竿在溪底触石,发出清脆的笃 笃之声。过了片刻,蚩尤索性躺了下来,任由竹筏顺势漂流。枕以双臂,眯著眼仰 望蓝天,心中欢愉,喜乐安平。 潺潺水声在耳边漱洗而过,阳光在枝叶石隙间斑驳闪耀。岸边巨石下的细草拂 面而来,麻麻痒痒,甚是舒服。 蚩尤心道:“倘若现下不是和这妖女同舟,而是与拓拔、纤纤一道,那便有多 好。” 突然听见晏紫苏冷笑一声,水花漫天泼将过来。 蚩尤愕然起身,不知她又起了什么花样。只见她杏目圆睁,恶狠狠地瞪著他, 突然 “噗哧”一笑,眼波变得一片温柔,摇头道:“呆子,我当真瞧不出你那妹 子有什么迷人之处,你竟然为了这么一个傻丫头连性命也不要,真是有趣得紧。” 蚩尤面上一红,冷冷道:“妖女你知道什么?你道天下人都像你这般无情吗?” 晏紫苏格格一笑,转过身去。 她突地“哎呀”一声,转过身来,叫道:“臭鱿鱼,你!你!”声音忽然变得 清脆婉转,与纤纤的声音一模一样。蚩尤吃了一惊,只见她娇俏动人,赫然便是纤 纤! 蚩尤心中剧震,“啊”地一声惊呼,猛地站起身来叫道:“纤纤!”用力过猛, 竹筏摇曳,险些翻倒。蓦地想起这纤纤乃是九尾狐所化,心中狂喜之情登时烟消云 散。 晏紫苏掩嘴笑得花枝乱颤,喘息道:“呆子,大呆子!”蚩尤失望愤怒,霍然 转身,奋力撑竿。 曼紫苏笑道:“你不是盼著和纤纤同舟吗?怎地纤纤来了你又反倒不高兴了?” 蚩尤不答话,只是撑竿前行,任由她百般挑逗尽皆不理。 竹筏辗转漂流,两岸景色变幻,如在书中穿行。 忽然听见隐隐歌声,似乎有人朝此而来。过了片刻,歌声越来越响,转弯处迎 面来了一艘竹筏,筏上一对中年男女分坐尾首,撑竿拨水。那男子一面撑竿,一 面唱歌,女子微笑著望他,眼中满是温柔情意。 想是居于此处的夫妇,溯流捕鱼。那男子望见蚩尤二人,止住歌声微微一笑。 蚩尤也点头微笑,心中微痛,隐隐之中对他们大为羡慕。不知何时自己方能大仇得 报,与心爱之人这般泛舟水上,与世无争?若真有其时,那个船头女子会是纤纤吗? 这念头一闪即过,沈痛茫然。 忽听一声冷笑,“嗤嗤”之声大作,一莲银针在阳光下闪烁夺目的光芒。那夫 妇二人哼也未哼一声,便双双中针落水,鲜血迅速染红了清溪。 蚩尤大骇,猛地回头望去,瞧见晏紫苏若无其事地捏著一根银针插在发髻上。 蚩尤又惊又怒,热血上涌,喝道:“妖女!你好端端地杀他们做啥!”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你忘了我是个无情之人吗?我们可是在逃亡路上,若是 僵尸鬼赶到此处,向他们询问我们的行踪,那不是大大不妙吗?谁要他见过我们, 那便只有死啦!” 蚩尤虽然也不是心软之辈,但眼见她滥杀无辜,这对夫妇恩爱若此,心中悲愤 难当,对她更是起了强烈厌憎之心。气得微微颤抖,若非顾忌纤纤下落,早已一 掌劈下。 半晌方仰天狂吼道:“罢了!罢了!” 晏紫苏似乎见他越是生气便越发欢喜,格格笑个不停。突然起身道:“走吧!” 衣袂飘飘,姿势曼妙地跃上左侧石壁。蚩尤压住心中的怒火,随之跃起。 晏紫苏站在崖边微笑道:“呆子,你若不想我再滥杀无辜,那便化成另外一个 模样;只要旁人不知道你我身份,自然就可以保住一条小命啦!” 蚩尤忍气点头。晏紫苏款款上前,在他面前站定,凝望他片刻,笑道:“你长 得这般霸道,要想易容倒当真难得紧呢!”伸手在他脸上抚摸开来。也不知她掌心 中涂了什么东西,清凉沁脾,合著那温软滑腻的手掌摩娑而来,极是舒服。 蚩尤起初还凝神警惕,但过了片刻便放松下来,任由她拍抚。那盈袖暗香混合 她身上妖异体香,在暖风中格外醉人。蚩尤不敢多想,只是意守丹田。 过了一会儿,晏紫苏道:“好啦!”收回手掌,跳到几步外端详,突然“噗哧” 一声,笑道:“比你俊得多啦!” 蚩尤转身朝崖下九曲溪望去,水光摇荡,隐隐约约瞧出乃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另 子,眉目俊秀,比之拓拔野尚精致了几分,微微一楞,道:“怎地成了一个小白脸?” 晏紫苏得意道:“否则怎能瞧出我的手段?”她见蚩尤老大不情愿,便笑道: “既是觉得不好,便再给你化一个?” 蚩尤想到还要被她的手掌抚摸上半晌,连忙摇头道:“罢了,就这个吧!” 晏紫苏从腰间乾坤袋中取出另一个乾坤袋,递与蚩尤道:“你那苗刀太过招摇, 先放在这袋中吧!”蚩尤见她竟将这宝物坦然相予,不由一怔。当下道谢接过,将 背上长刀解下放入。忽然想起那调虎离山的十日鸟,不知它们何时能重新寻来。 晏紫苏转过身,待到片刻后再回转时,已成了一个俊俏风流的少年,迥然两异, 瞧不出一点端倪,格格一笑道:“林兄,走吧!” 两人一路飞奔,朝北而行。蚩尤惑然道:“这不是往雷泽城的方向吗?” 晏紫苏抿嘴笑道:“反正能见著你那纤纤妹子就是。”蚩尤心中疑惑,见她不 愿多说也只好作罢! 上了官道之后奔行益快,风声呼呼,犹如在空中飞行。蚩尤竭尽全力,方能与 她并肩而行。倏然如风卷引,道路两旁之人见了无不瞠目。 一路上人潮不断,各色衣服的豪侠都有,坐骑背后都夹带著鼓鼓的包裹,显然 都是各族城邦赶去为雷神贺寿的使者。雷神既是明年木族青帝的大热门,自然谁也 不愿对之怠慢,纷纷未雨绸缪。半个时辰之内,他们便遇见了百余名使者。 那些使者都是常年在外,见多识广之人,瞧见蚩尤二人,纷纷拱手招呼道: “林公子!”满脸恭敬之态。蚩尤心中惊诧,胡乱回礼。转念一想,明白必是晏紫 苏将他易容成某个著名的世家公子,心中不由暗骂她多事。 有几个水族使者见了他,更是满脸堆笑,大肆讨好,送给两人两匹极为健壮的 驼龙兽。晏紫苏老实不客气地翻身骑上,蚩尤也却之不恭,骑著驼龙兽飞驰赶路。 如此毫不停歇地奔行了一日,到了傍晚时分终于到了雷泽城外。城外百里驿早 已客满,许多使者只得在驿站外搭起帐篷来。 故地重游,晏紫苏看也不看,拉著蚩尤迳往城中奔去。 雷泽城在太湖南侧,坐拥万顷良田。北有鱼虾之供,南有稻梁之熟,极是殷富, 乃木族三大圣城之一。 远远地蚩尤便望见高墙如带,城楼似丘。城墙上青旗招展,猎猎绵延。城墙比 之前几日见过的日华城,别有一番气派。城楼上有亮光闪动,显是有侦兵在以千里 镜眺望来客。 晏紫苏道:“那百里驿是寻常使者歇见之地,咱们这等贵人自当住在城中驿店。” 话音未落,城门打开,有两骑飞驰而来,口中叫道:“是北海林公子吗?小的 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乃是雷泽城的迎客使来了。 蚩尤猛然想起,北海有一个林氏世家,声名显赫,一直是水族长老会的顶梁之 柱。 现今的水族长老会中据说有四个都是林家人。水族大长老林通玄的大公子林悦 鸥,乃是水族六大公子之一,性情风流,远近驰名。那林公子交游甚广,在五族中 都有些朋友,是个很吃得开的人物。没想到晏紫苏竟将他易容成这位公子,饶是蚩 尤胆大包天,头皮也不由有些发麻。当下打肿脸充胖子,胡乱应诺,寒暄一阵后随 著两名雷泽城迎客使朝城中而去。 晏紫苏道:“两位,这几日各方的使者都来齐了吗?” 那两名迎客使满脸喜色,笑道:“承蒙天下英雄厚爱,大荒各大名城的使者几 乎都来齐了。明日还会有大批英雄前来捧场。” 晏紫苏点头道:“那便好。如果人来得少了,那就毫不有趣啦!”两人听她这 话说得阴阳怪调,都是微微一楞,蚩尤心中也是颇为纳闷。 雷泽城城楼高厚,以巨大的金刚岩砌成,通体泛著金属般的色泽。城门高两丈 余,以玄冰铁制门框,再加上三重厚两尺的青铜门,给人感觉这雷泽城实是固若金 汤。 大门次第打开,两侧持戈军士目不斜视,庄严齐整。 穿过大门,驰过一条短短的青石大道,便是纵横交叉的街道市集。 夕阳西下,城中仍是一片喧嚷热闹景象。大街宽阔,高楼鳞次栉比,檐角高低 交错。 人流潮涌,车水马龙,耳中尽是欢声笑语,城中夹杂许多各色服装的各城贵 使,在街巷人群中穿梭。 虽然余辉煦暖,夜色尚未降临,但高楼檐角的彩灯都已点燃,远远望去,灯火 遍布,交相辉映,喜气洋洋。 蚩尤、晏紫苏随著迎客使在人群中穿行,绕过几个街巷,在一座高楼前停下。 门前一块大匾写著“贵宾馆”。早有人迎上前来,将坐骑牵到后院。 迎客使引著两人进了楼,在掌柜处小声说了一会儿,走回来时满脸尴尬之色, 颇为难地道:“林公子,眼下贵宾馆所有的房间都已被订满,只剩下一间大房,能 不能委屈两位……” 晏紫苏道:“无妨!”瞟了蚩尤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们情同兄弟,正好可 以联榻夜话。”蚩尤心头“喀咚”一响,突然“噗噗”狂跳起来。 迎客使大喜,连连道谢,领著二人朝楼上走去。馆内已有颇多贵客,见有新客, 纷纷转头望来。蚩尤生怕又有“林公子”的熟人,当下扭头假装与晏紫苏说话。晏 紫苏含笑不语。所幸一路无人认出。 那房间临靠西南,颇为宽阔,房中只有一张大床。阳光透过窗棂,暖暖地照了 一地。 迎客使走后,晏紫苏往床上一躺,格格笑了一阵,秋波一转,吃吃笑道:“林 公子,今晚只好委屈你和我这妖女同床共枕啦!”她虽化成少年,但那眉目之间妖 娆娇媚,合著这话更觉勾人魂魄。 蚩尤心中猛跳,收敛心神,冷冷道:“妖女,你说带我去找纤纤,纤纤在哪里?” 晏紫苏眨了眨眼,微笑道:“呆子!”转了一个声调道:“你放心吧!她便在 此处。 明日你就能见著她啦!“ 蚩尤上前箍住她的手,喝道:“为什么要明日?现在就带我去见她!” 晏紫苏叹气道:“晚见半天都等不及吗?呆子,她明日才会到此处。我倒想现 在就让你瞧见她,那就可以早些摆脱你啦!”见他毫不动弹,白了一眼又道:“你 就会这般欺负我吗?” 蚩尤见她眼中莹光闪动,微微一楞,只道抓痛了她,撒开手冷笑道:“你倒真 会贼喊捉贼。”他性子桀骛狂烈,无所畏惧,但在这妖狐面前却总觉得束手无策, 空徙恼怒,浑身力气使不出来。 当下转身便想到外面透透气,却听晏紫苏悠然道:“你现下是大名鼎鼎的北海 林公子,这一出去只怕就会遇见许多新朋故友,他们见了你一定欢喜得紧。” 蚩尤一凛,被一群陌生人缠住倒是殊为可厌之事,倘若稍不留神泄露身份,在 这即将见到纤纤的关键时刻节外生枝,更是大大糟糕;当下止步,转身走到窗边, 朝外眺望。 斜阳残照,西风送晚,人群川流不息,喧声隐隐。 晏紫苏笑道:“林公子站在窗口不知是观赏风景呢,还是想被当成风景来观赏?” 蚩尤心中郁怒,不加理会。晏紫苏又道:“眼下满城中都是各地使者,素来喜 欢收集情报,打探是非。林公子乃是名人,站在窗口,一定引人注目的很。” 蚩尤终于忍不住,怒道:“妖女,既知如此,你将我化成这鸟公子做啥?” 晏紫苏亳不生气,嫣然道:“呆子,若不是成了林公子,今日你进得了雷泽城 吗?” 蚩尤登时结舌,强忍怒气,坐在椅中不再说话。 夕辉移转,暮色逐渐降临。屋檐下的彩灯随风摇曳,光线明暗不定。 晏紫苏掌起灯,道:“你不吃些东西吗?”蚩尤走了一日,肚中早己饿极,但 此时驿店膳厅必是高朋满座,若去吃饭定要生出事端,当下闭目不答。 晏紫苏从乾坤袋中取出昨夜那丝帛,在床上铺开,挑了一个琉璃纸方块剥开, 屋中登时漫溢蟹膏脂香。晏紫苏柔声道:“林公子,该进晚膳啦!”那蟹膏块在她 指尖上滴溜溜旋转,香气越浓。 蚩尤正要拒绝,肚中却突然咕咕乱叫起来,晏紫苏格格笑道:“原来你偷偷吃 了许多青蛙,难怪饱啦!”指尖一弹,将蟹膏块抛了过来。 蚩尤面上微红,心想自己早己被她种了蛊虫,她无须再给自己下毒,当下也不 再推辞,将蟹膏块送入口中。脂香四溢,入口即化,那小小一块蟹膏上竟似有无穷 滋味,唇齿留香,食欲大振,腹中叫得更是响亮。 晏紫苏格格笑道:“哎哟,这青蛙可越来越多啦!”接连抛了几个琉璃纸方块 来。 蚩尤吃了几块,每一个都是由天下美食取其精华制成,其味之美生平见所未 见,当下不再客气,一连吃了三十余个仍意犹末尽,眼见那丝帛中的美食几已被自 己吃尽,而晏紫苏尚未吃过一个,不由有些不好意思。 晏紫苏颇为欢喜,笑道:“我的食量少得很,三、五个便够啦!”她挑拣了几 个吃过,然后又将那小青龟取出来,喂它吃了一些,这才尽数收起。 蚩尤瞧她喂食小龟时,满脸温柔的笑容,杏目闪闪动人,爱怜横溢。想起她在 水帘洞中熟睡时那纯真无邪的笑容,心头微微一震,这妖女有时纯真无邪,有时温 柔体贴,有时狡黠多变,有时又心狠手辣直如疯魔,一时间脑中恍惚,真不知她那 千面之后的,究竟是一张怎样的容貌。 正胡思乱想,突然足底生寒,一股麻痹之意迅速窜将上来,朝全身扩散。:心 中大骇,调气运息,但方甫运气,却更为惊骇,经脉郁堵不畅,真气丝毫不能流转。 顷刻间周身经脉如被同时封闭,再也动弹不得。 晏紫苏讶然道:“你怎么啦?”蚩尤张大嘴想要说话却发不出声来,心中惊怒, 不知道了何人暗算。想要警示晏紫苏却偏生说不出一个字,一时额上急出汗来。 晏紫苏走到他身边,掏出丝巾替他揩拭汗珠,杏目一闪一闪地瞟著他,柔声道 :“呆子,你怎么啦?出了这许多汗?”蚩尤瞧著她目中的狡黠之意和隐隐笑容, 登时心中一沈,透彻雪亮。这妖女定然是在适才那美食中下了什么古怪之物,将他 周身经脉封住。心中痛悔,明知这妖狐狡猾毒辣,还是轻信于她,再次著了她的道。 晏紫苏格格脆笑,伸手捏住他的鼻子道:“大呆子,谁让你胃口这么好,将姐 姐的寒石散也吞下去啦!”蚩尤心中怒极,双目中如有火焰跳跃。 晏紫苏突然止住笑声,盯了他半晌,叹气道:“呆子,放心吧!若要杀你又何 必用寒石散?明日你还是能见著你的好妹子。”蚩尤目光森冷,对她的话再也不信。 晏紫苏笑道:“信不信由得你。”伸手用力将他抱了起来,丢在床上。然后自 己钻上床去,斜躺在他的身边,面对面地凝望著他。 晏紫苏突然道:“还是瞧你的脸舒服些,这林大公子暂且消失吧!”伸手在他 脸上轻轻抚摸,过了片刻,素手移开时,她也己回复那原先的俏脸。那黑白分明的 杏眼直直地凝视他半晌,“噗哧”一笑,道:“你这般凶神恶煞的,眼珠都要掉出 来啦!” 蚩尤恼恨无比,自己堂堂九尺男儿,一心纵横天下,重建自由之邦,岂料竟三 番数次栽在这个妖狐上。连这狡猾妖女都降伏不了,如何降伏那无数水妖? 咫尺之距,晏紫苏那香甜妖异的气息吹在自己的脸上,眼波荡漾,笑容甜美动 人。 不知这妖女究竟想干什么?突然心中一凛,只见晏紫苏轻轻皱起眉头,眼神凝 注他脸上某处,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往他脸上探来。指尖划过脸颊,抠下一块 小小的皮痂,嫣然道:“这就好多啦!” 蚩尤松了口气,但更觉疑惑,心中“他奶奶的紫菜鱼皮”也不知骂了多少遍。 晏紫苏用手指摩挲著他的脸,灿然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鱼皮是什么东西?是谁的 奶奶烧的紫菜鱼皮汤这般美味?让你这般不住的叨念?” 她格格一笑,柔声道:“呆子,只是和你睡上一觉,别疑神疑鬼啦!醒来时姐 姐就不在啦!你就可以看见你的傻丫头纤纤了。” 她怔怔得凝视他半晌,突然脸上一红,笑道:“睡吧!”果真闭上眼睛,面对 著他入寐。蚩尤云里雾中,难道这妖狐将他经脉封住便是为了和他这般安安静静 地睡上一觉吗?这妖狐行事匪夷所思,但这桩也太过莫名其妙。 烛光摇曳,照得她的俏脸忽明忽暗。双颊嫣红,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樱唇娇 艳欲滴,彷佛月下海棠。蚩尤突然发觉她的美貌,丝毫不在纤纤之下;倘若不是那 般心狠手辣、机狡多变……突然想起她听得自己心声,连忙止住,朝其他处胡乱思 想。 晏紫苏双靥突然变得绯红,睁开眼,眼波似酒流荡,低声道:“呆子。”这一 声几如蚊吟,细不可闻,但却是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震,如被电扫,急忙收敛心 神,闭上眼晴,不敢再看她一眼。 夜风吹窗,烛泪滴垂,光影摇曳。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人声渐少,月光斜斜地 流淌而入。 蚩尤闭著眼睛,始终没有睡著,身旁晏紫苏的妖异体香丝丝缕缕在鼻息辗转, 她的心跳忽快忽慢,呼吸声也是变化不定。虽然没有睁开眼睛,他也可以清楚地感 觉到妖女凝视他的眼神。心中的郁怒早已逐渐消散,只是仍然疑惑不解。 突然听见响声,晏紫苏似是从他身边坐起,在他耳边说道:“呆子,我走啦!” 他睁开眼,只见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容貌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清雅脱俗, 娇怯动人。若非她一直在他身边,他定然以为这是旁人。 晏紫苏嫣然一笑道:“认不出来了吧?今后你瞧见我时只怕也认不出来啦!” 伸手将他腰间的乾坤袋解下,笑道:“这个袋子便送给你了。你且藏在这个袋子里, 明日你便能瞧见你的好妹子了。过十二个时辰后,寒石散的功效就会完全消失,你 就可以行动自如了。” 突然俯下身在他脸前两寸处凝住,凝视了他刹那,嫣然道:“千万别想我哦! 想我的时候我可知道得一清二楚。”格格笑声中,将他兜入乾坤袋,紧紧收束。 蚩尤只觉得被她提了起来。透过丝缝,瞧见她将自己塞在枕头边上的缝隙里, 然后吹灭蜡烛,笑吟吟地瞧了自己一眼,从窗口耀了出去,消失在月光之中。 这一刹那,蚩尤心中不知为何竟突然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和惆怅。偌大的房间空 空荡荡,只剩下他,和一壁雪白的月光。 翌日清晨,驿店伙计敲门而入,见里面空荡无人,微感诧异,只道林公子临时 有事,不告而别。咕咕哝哝了一阵,将房间打扫乾净,重又掩门离去。 蚩尤被藏于乾坤袋内,全身依旧无法动弹,心急如焚。窗外人声渐多,车马声 不绝于耳;时常听见有迎客使大声呼叫,某某贵使驾到,一时人喧马啸,极是热闹。 晌午时分,又听见几骑迎客使风驰电掣地驶过,沿途高声长呼道:“火族米长 老、火正仙、烈侯爷到!”人声鼎沸,喧闹大作。片刻之后,哒哒马蹄之声连绵而 来,车轮粼粼,似乎有数十人从窗下经过。 门外走道上脚步声急促交织,隐隐听见有人在颇为兴奋地谈论。 过了一会儿,房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道:“姑娘,你先住此处吧!”一 个少女随著伙计走了进来。 蚩尤脑中轰然雷鸣,热泪夺眶,数月来梦萦魂牵的人终于出现在眼前;那少女 杏目桃腮,娇俏动人,正是纤纤。 蚩尤张大了嘴发不出声,想要扯开乾坤袋却使不出力,心焦如焚。突然想起昨 日那妖狐所言,自己果真会在此处见著纤纤,心中又惊又奇,难道是那妖狐走后 将纤纤送到此处吗?或是那妖狐当真会卜卦之术,算准了纤纤将住这个房间? 那伙计关上门迳自而去,门外人影闪动,似乎有两个大汉守著大门。蚩尤心中 一动,难道纤纤是被人囚在此处不成? 纤纤坐在桌前蹙眉不语,直楞楞地瞧著窗外出了一会神,似乎满腹心事。暖风 吹来,将她的发丝吹得摆舞不停,那纤细莹白的脖颈、精巧美丽的侧面,显得如此 楚楚动人。 蚩尤呆呆地望了半晌,觉得比之那日在古浪屿相见之时,憔悴了许多。从前她 总是巧笑嫣然,蹦蹦跳跳犹如孩子一般,浑不似现在这般心事重重。不知她这一路 上吃了多少苦头?想到此处、蚩尤心头大痛。 纤纤突然起身走到床前,往床上一躺,蚩尤吓了一跳!那芬芳甜蜜的少女体香 扑鼻而来,登时令他心跳如狂,连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纤纤侧转身,面壁出神,倒像是与他共榻相望一般。昨夜那妖狐也是这般姿势、 这等距离与他共枕而眠,孰料几个时辰之后,这身旁玉人竟化作了纤纤。 蚩尤从未在这等距离与纤纤相对,纵使当年纤纤年幼,三人联床夜话,彼此也 相隔数尺。眼下伸手可触,鼻息互闻,就连她脸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瞧得一清二楚。 蚩尤屏息凝神,生怕一呼气惊动了纤纤,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疼。这咫尺之距 的相思苦痛远比任何时候为甚,心乱如麻,痴痴地瞧著纤纤,这一瞬间,世间万事 都烟消云散。 突然,纤纤的双眼迷蒙雾笼,一颗泪水倏然从眼角涌出,滑过脸颊,洇湿了枕 头。 继而大颗大颗的泪珠接连涌出,扑簌簌地落下。 蚩尤吃了一惊,喉咙如被什么堵住了一般,心中又是慌乱又是疼痛,茫然无措, 不知该做什么才好,突然又想起他什么也做不了。 纤纤擦了擦眼泪,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心事,突然伸手入怀,小心翼翼地掏出一 个橘红色的半透明海螺,痴痴地凝视了半晌,嘴角微笑,眼中忽又落下泪来。 蚩尤心中如遭重锤。那海螺乃是当年拓拔野在岸边海底摸得,送与纤纤的。海 螺内有七窍,可用细线穿连,有一阵子,纤纤总是将它挂在颈上,舍不得脱下。他 记得有一日傍晚,三人坐在海滩上闲看日落,晚霞似火,海浪湛蓝,拓拔拿著那七 窍海螺悠悠扬扬地吹出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时纤纤极是欢喜,她那闪闪的目光, 灿烂的笑靥此刻回忆起来恍在眼前。 她将这七窍海螺珍藏了许多年,即便是离岛不辞而别,也悄悄带上,此中情意 再也了然不过了。蚩尤心下酸楚,一片迷茫。 纤纤将那海螺放到唇边,吹将起来。登时呜咽怪调,断续无章,她“噗哧”一 笑,眼角的泪水倏然滑落,喃喃道:“原来你也只喜欢他,换了别人便吹不出曲子 了?” 蚩尤心中酸痛愈剧,他素来粗犷狂放,对于儿女之事毫不在行。但此时此景, 却让他黯然神伤,情难自抑。纤纤对拓拔情深一往,但那小子与龙女之间情真意切, 她注定是要成为吹不出曲调的海螺了!忽然觉得自己也便如那海螺一般。 纤纤忽然蹙起眉头,“咦”了一声,目光直直地凝视著蚩尤。蚩尤吓了一跳, 还来不及多想,她的素手已经从枕边的缝隙里夹出了乾坤袋。她好奇地看著这冰蚕 丝袋,在手中抛了抛,嘴角露出微笑。袋内的蚩尤却被抛得四脚朝天,险些扭了脖 子。 当是时,门口有人道:“纤纤,吃饭吧!”蚩尤听到那声音,心中一楞,几乎 要欢喜得崩爆开来。房门开处,果是拓拔野走了进来。 蚩尤原本还担忧纤纤落在谁人之手,但见拓拔同行,悬挂了半天的心登时放了 下来。 心中著急,眼下距离经脉解开还有几个时辰,如何才能让拓拔知道自己在这乾 坤袋中? 纤纤见是拓拔进来,颇为慌乱,连忙起身将七窍海螺与乾坤袋藏在身后,应道 : “知道了。”拓拔野微微一笑,掩门出去,在走廊候著。纤纤将海螺藏回怀中, 看了看乾坤袋,将它轻巧地系在腰带上,一荡一荡地朝外走去。 -------- 黄金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