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课程的应用 地狱般的生活早晨七点钟就开始了,不过扎卡赖亚斯上校无法知道正确的时间。 热带的太阳似乎永远在头顶照耀,把它的炎热无情地向大地,即使在这个无窗的地 窖也无法躲开,就像他无法躲开因炎热潮湿而滋生的那些子一样。他搞不清为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有些东西还能滋生繁殖,而且这里的一切彷佛都与他为敌一样。他觉 得这大概就是他年轻时在教堂听到的地狱的情况吧。扎卡赖亚斯曾经受过应付可能 的被俘情况的训练。他曾在飞行员求生学校上过生存、回避、反抗和逃跑方面的课 程。如果你以飞行为生,就必须学会这些技能。这是军队中有意设置但却最令人讨 厌的课程,因为在这期间,那些娇生惯养的空军和海军军官要忍受难以想像的折磨 训练,经常受到那些陆战队训练教官的呵斥和责骂。如果是在其他情况下,这些事 情会诉诸军事法庭,也许会往利文沃思或次茅斯坐上很长一段时间的监狱。扎卡赖 亚斯的经历与大多数军官一样,是他从不愿向人提起的。但是他目前的处境可不是 出自他个人的意愿。他正在复习在求生学校所经历的一切。 老早以前,他也曾考虑过被俘的事情。当你听到那可怕的、绝望的无线电紧急 信号,看到那些降落伞时,你不可避免地要想到这些事情,并力图组织救援行动战 斗空中巡弋,希望那种大型的绿巨人直升机会突然从寮国的基地飞来,或者一架海 军的营救飞机突然从海上飞来。扎卡赖亚斯曾经看到过这种情形,但多数是失败的。 他听到过飞行人员在被俘前发出的那种惊恐的、悲惨的和没有气概的叫声:“快救 我出去!”一位少校就这样绝望地喊叫过,但接着无线电中会传来另一个声音,说 了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但是他们毕竟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他们心中充满痛苦和极 大的愤怒。直升机和海军的同伴尽了最大的努力,尽管扎卡赖亚斯是一个摩门教徒, 一生中滴酒不沾,他还是为那些直升机的机组人员买了足够的酒,对他们的勇敢表 示感谢和尊重。结果那票陆战队的人员都醉了,这是战士在彼此间表示敬意的方法。 但是,他也像军队中所有其他人一样,从未真正想到自己也会被俘。死亡,他 倒是想过这种可能性。扎卡赖亚斯曾有过“野鼬之王”的美誉。他曾经协助创建了 这门专业兵科。他用自己的智慧和高超的飞行技术创造了自己的理论并在实战中加 以运用,他曾经驾驶自己的F-一0五闯入最密集的防空网,向世界上最危险的武 器挑战,并用自己的技术和智慧和它们较量,以战术对战术,技术对技术,嘲弄敌 人,蔑视敌人,引诱敌人和他进行一场空前且最激动人心的比赛,一场以他和他驾 驶的双座战斗轰炸机为一方,以俄国制造的雷达和飞弹为另一方,在三度空间用超 过或低于一个马赫数的速度所进行的象棋比赛。像獾和眼镜蛇一样,他们因私人的 世仇,每日为争个输赢高低而争斗不休。扎卡赖亚斯凭藉自信和技术认为自己一定 会赢,或者做最坏的打算,以一股黄烟结束自己,那也是一个飞行员正当的归宿: 立即的、戏剧性的、天上白云般。 扎卡赖亚斯从未认为自己是一个特别勇敢的人。他有自己的信仰,如果他一定 要死在空中,他将有希望面对面地看到上帝,谦卑地站在那,并为自己的一生感到 自豪。因为扎卡赖亚斯是一个正直的,几乎从来没有偏离过道德的规。对自己的士 兵来说,他是一位忠实的朋友,一个关心下属的好长官,作为一个正直的有家室的 人,他有着身体健壮、聪明自信的子女。更重要的是,他是自己教会的一位长老, 他把自己薪资的十分之一奉献给教会,因为他在耶稣基督的末日圣徒教会的地位要 求这样做。由于这些原因,他从未畏惧过死。他充满信心看待死后的一切。生活才 是不确定的东西。而他的现实生活是其中最不确定的部分。 尽管他有坚强的信念,但信念本身也有局限,那是包含着信念的身体强加给它 的。这样一个事实他既不能充分理解,也不完全相信。上校对自己说,他的信仰应 能使他度过一切困难和灾厄。这一点他在孩提时期就从自己的老师那儿了解到了。 但是那些课程是在面对瓦萨契山脉的舒适的课堂中学到的,教师身穿白色洁净的衬 衫,系着领带,手拿着课本,娓娓动听地讲授着。他们的声音中充满了教会的历史 及赋予全体成员的信心。 这儿的情况却完全不同。扎卡赖亚斯听到一个小声音这样说,他尽量不去理睬 它,不去相信它。因为相信它与自己的信仰是矛盾的,他的思想不允许有这样的矛 盾。约瑟夫。史密斯已经为他的信仰死去,在伊利诺州惨遭杀害。其他人也有着同 样的经历。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历史充满了殉道者的名字,他们都是罗宾。扎卡赖亚 斯心目中的英雄,因为那也是他的这行所使用的口号。这些殉道者曾经忍受了罗马 人和其他人的折磨,口念着上帝的名字而死去。 但他们爱的苦没有你的长久。那个声音提醒他说。几个小时。这地狱般的几分 钟就像忍受火刑一般,再过一天或者两天,也许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那是一回事 ;你可以看见它的结束。如果你知道结束之后的情况,你就可以集中精力去思考它。 但是,要想知道死后的情况,你必须先知道死在什么地方。 罗宾,扎卡赖亚斯是孤独的。这儿还有其他人。他看见了,但没有联络。他试 过通讯密码,但没有任何回答。不管他们在哪,都太远了。或者是这房子的设施使 回答传不进来,再不就是他的听力出了问题。他不能和任何人交流思想。即使祈祷 对他这样的头脑也是有一定限制的。他害怕祈祷有人来救自己,他甚至不能承认这 种想法,因为一旦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就等于在内心承认自己的信仰动摇了,他 不允许有这种情况。但是他仍想知道,是否不去祈祷得救,就等于承认了某种不存 在的东西;如果他祈祷了,但过了一段时间,并没有得救,那他的信仰就可能开始 破灭,随之他的灵魂也将毁灭。对罗宾。扎卡赖亚斯来说,那将是绝望的开始,再 也不会去想上帝,而且再也不愿意去请求上帝给予任何不可能的东西。 他不可能知道以后的情况。他的伙食很糟,与世隔绝的生活使他这样一个有思 想的人感到非常痛苦,还有那令人难以忍受的肉体疼痛,因为信仰并不能解除疼痛, 所有人都害怕疼痛。那犹如负载一件重负,不管一个人多么健壮,他的力量总是有 限的,而重力是无限的。 身体的力量很容易理解,但在来自他的信仰的自尊和正直当中,他却没有考虑 到身体的作用是取决于心理的状况,就像重力一样,而且要隐蔽得多。他把精神的 疲惫解释为一种不会崩溃的弱点,他为自己是“人类”而责怪自己。和另外一位长 老商量一下也许会搞清楚所有的问题,但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否定自己逃出的可 能性就等于承认自己人性的脆弱。扎卡赖亚斯强迫自己越来越深地陷入了自己制造 的陷阱,无形中帮助和支持了那些想从肉体和灵魂上消灭他的敌人。 这时,更槽的情况出现了。囚禁他的地窖的门开了,两个穿卡叽军服的越南人 看了他一眼,彷佛他是他们国家领空中的一个污点似地。扎卡赖亚斯知道他们来这 儿干什么。他尽量勇敢地面对他们。他们把他拉起来,一边一个人抓住他的胳膊, 第三个人拿着枪跟在后面,把他押进一个较大的房间。但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 后面的枪口便用力地戳在他的背上那个一直在疼痛的地方。自从跳伞以来,已经整 整九个月了。他痛得叫了一声。对他的痛苦,那些越南人甚至没有表示任何的快乐。 他们也没有问任何问题。他们的刑罚并没有什么计划,只是五个人一窝蜂地拳打脚 踢。扎卡赖亚斯知道,反抗就意味着死亡。尽管他希望自己的囚禁生活早点结束, 但以这种方式去死实际上等于自杀。他不能那样做。 没关系。几秒钟后,他使失去了任何的活动能力,他瘫倒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 觉得落在身上的拳打脚踢就像加在帐单上的数字一样。他的肌肉由于疼痛而变得麻 木,四肢几乎不能移动。他希望这种拷打能够停止,但知道这种希望很渺茫。现在 他听到了他们的狞笑,他们像禽兽和魔鬼一样在折磨他,因为他们知道他是一个正 义的人,但现在落在了他们的手中。这种折磨和拷打一直在继续着,继续着……一 声尖叫从外面传到了他紧张的神经之中。又一脚踢在他的胸部,接着他看到他们的 靴子收了回去,他们的脸色变了,目光一起转向门口。他们最后吼叫了一声,便很 快离开了房间。声音变了,是……一个白人的声音。他怎么会知道?两只有力的手 把他拉了起来,让他靠着墙坐在地上。他看见了那人的脸。是格里沙诺夫。 “老天爷!”俄国人说道,他白色的双颊因愤怒变得通红。他转过身去用一种 奇怪的越南语喊叫了几声。很快地,一个水罐拿了进来,他把水泼在美国人的脸上。 接着他又叫了几声,扎卡赖亚斯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 “喝吧,罗宾,喝一点。”他把一个小的金属杯子递到美国人的嘴唇边。 扎卡赖亚斯很快地吞了一口,他还没来得及尝出伏特加的酸味,那酒已经到了 他的肚中。他大吃一惊,举起手来把酒推开。 “我不能……”美国人喘着气。“……不能喝酒,不能……” “罗宾,这是药。现在不是喝酒作乐。你的宗教对药没有约束力。我的朋友, 你需要吃药,我只能帮你这点忙。”格里沙诺夫的声音因沮丧而颤抖。“你一定要 喝下去,罗宾。” 那也许是药。扎卡赖亚斯心想。有些药用酒当保存剂,教会并不反对这一点, 是吧! 他记不得了。他不知不觉地又喝了一口。他不知道由于被殴打而大量涌入身体 的肾上腺素挥发之后,喝点酒可以加速身体的自然松弛。 “不要喝得太多,罗宾。”格里沙诺夫把杯子拿开,接着开始查看他的伤口。 他叉开两腿,用一块湿布擦美国人的脸。 “野蛮人!”俄国人骂道。“血腥的野蛮人。我一定要教训一下永少校,我要 掐断他那瘦猴一样的脖子。”俄国上校挨着他的美国同行坐在地板上,同他说着心 话:“罗宾,我们是敌人,但我们也是人。就是战争也有一定的规矩。你为你的国 家服务,我为我的国家服务。这些……这些人不懂得没有荣誉感便没有真正的军人 这个道理,那只是一群野蛮人。” 他再次举起杯子。“在这,我找不到别的治疼痛的药,对不起,朋友,但我没 有办法。” 扎卡赖亚斯又喝了一口,仍然麻木,不清醒,甚至更加迷惑不清。 “朋友,”格里沙诺夫说:“我从没有对人说过这些。但你是一个勇敢的人, 我的朋友,你竟能这样反抗这些小畜牲。” “我必须这样。”扎卡赖亚斯喘着气说。 “当然是这样,”格里沙诺夫说,一面像对孩子一样轻轻擦干那人的脸。“我 也会这样的,”他停了一会儿,又说:“天哪,真想再飞!” “是的,上校,我希望……” “叫我柯里亚,”格里沙诺夫说:“你已经认识我很久了。” “柯里亚。” “我的教名是尼古拉,柯里亚是绰号。” 扎卡赖亚斯仰起头,靠在墙上,两眼紧闭,回想起飞行的感觉。“是的,柯里 亚,我希望再次飞行。” “没有多少区别,我想,”柯里亚说,坐在美国人身边,像兄弟一样用手臂搂 住他伤痛的肩头,他知道这是这个人近一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人的温暖。“我最喜欢 米格-十七,虽然现在已经过时了,但是,上帝,飞行是多么愉快啊!只要用手指 按一下操纵钮,你只需用脑子一想,飞机就会按照的意志行动。” “军刀机也是这样,”扎卡赖亚斯回答说:“它们也都过时了。” 俄国人嘿嘿笑道:“就像你的第一个情人,对吧!当你还是孩子时看见的第一 个女孩,也是使你第一次像男人一样思考的女孩,对吧!但是作为第一架飞机,对 我们这种人来说则更好些。尽管它不像女人那么温暖,但操纵起来也没有那么复杂。” 罗宾想笑,但被呛了一下。格里沙诺夫让他又喝了一口酒。“别急,朋友,告诉我, 你最喜欢哪种飞机?” 美国人耸了耸肩膀,感到一股暖流经过心头。“我几乎什么飞机都飞过,我也 很想念F-九四和F-八九。就我所知,我没飞过的飞机很少。F-一0四很讨人 喜欢,像一辆跑车,只是没有腿。啊,不,F-八六H可能是我最喜欢的,很容易 操纵。” “那雷鸣呢?”格里沙诺夫问道,他使用了F-一0五雷长式飞机的绰号。 罗宾咳嗽了几声。“如果说它在低空飞行速度不快的话,我可以拿整个犹他州 同你打赌:我曾经用超过红线一百二十节的速度飞行过。” “听说那不是一种真正的战斗机,实际上是一种轰炸机。”格里沙诺夫曾苦心 研究过美国飞行员的俚语。 “可以这样说。它可以很快地使你脱离危险。你肯定不会希望驾驶这种飞机时 陷入缠斗。第一次攻击最好能够顺利一些。” “但是就轰炸来说,那要看飞行员技术如何。你对这个倒楣地区的投弹是第一 流的。” “我们在试验,柯里亚,我们一定要试验。”扎卡赖亚斯说道,他的声音急促 而含混。 俄国人惊奇地发现酒这么快就发挥了作用。在二十分钟以前,这个人一生中从 未喝过酒。一个人愿意一生中不喝酒,多么了不起啊! “还有你们和飞弹基地作战的方式,你知道,我从头到尾都在观察着。罗宾, 我们是敌人,”柯里亚接着说,“但我们又都是飞行员。我看到了你们的勇敢和技 术,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样的情况。在家你一定是个职业赌徒,对吧!” “赌博?”罗宾摇摇头:“不,我不能干那种事。” “但是你在你的‘雷鸣’内所做的……” “那不是赌博。是计算好的冒险。你计划好了,就知道你可以做什么,你坚持 自己的计划,就可以感觉到对方在想什么。” 格里沙诺夫心想了一下,又在杯子倒满了酒,以进行他的下一步计划。他考虑 了几个月了,但他最后发现有些办法是可行的。可惜的是那些蛮横的北越兵智力太 低,不知道伤害一个人反而会使他的勇气增长。他们似乎不会学习,也不知道接受 教训。格里沙诺夫懂得这些教训。最奇怪的是,这位俄国人是从纳粹德国空军中的 一个法西斯军官那儿学来的。同样令人遗憾的是,那些越南人只让他一个人进行这 种特别审讯,而不要其他人参加。他很快就要写信向莫斯科报告这种情况。施加一 定的压力,他们便可以真正利用这个战俘营。这些野蛮人竟然会聪明地建立起这个 战俘营,但他们却不知道如何使用它,这实在令人失望。他感到非常不愉快,自己 竟不得不生活在这个炎热、潮湿、到处都是害的国家,周围都是些傲慢的小人物, 他们思想狭隘、高傲,心胸却如毒蛇一样险恶。但是他需要在这弄到他所需要的情 报。尽管目前的工作非常艰苦,但他已在自己读过的一本当代美国小说中找到了一 个适合它的短语。那也是一个非常美国化的短语。他现在所做的“只是一种买卖”。 这是他很容易理解的一种看待世界的方法。倾听着一个野鼬机驾驶员对生活的看法, 柯里亚心想,他旁边的这位美国人也许认为这是一种侮辱。 镜子中的面貌变成了另一个人。这很好。真奇怪,习惯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他已经在洗脸池中加入了热水,手上已经擦了香皂,这时他忽然想到自己不应该洗 脸刮胡子。凯利刷了牙。他不能忍受体垢的气味,在这方面,他以喝酒来压下那味 道。那是什么东西?凯利想道,又甜又重,颜色奇怪。凯利不是一个品酒家,但他 知道餐桌上的酒不会像尿一样。他必须离开盟洗间,他不能在镜中看自己看得过久。 他让自己好好吃了一顿,吃的都是味道淡的东西,既能增加体力,又不使胃感 到难受。 接着,他又开始运动。他可以在自己屋内跑步而不必担心会打扰邻居。当然这 算不得真正的跑步,但也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跑完步,他又接着做伏地挺身。最 后,他左臂疼痛的现象终于没有了,肌肉的痛也因习惯而没有感觉了。他的最后一 个运动项目是拳击,除为了实战需要之外,这运动主要是锻炼敏捷度和快速反应的 能力。 前一天白天,他离开住所,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去了一家商店,看到一件套头 的衣服。 衣服很大,可以套在其他衣服上面。凯利发现要掩盖他的大个子和强壮的身体 状况是困难的,而这件肥大的衣服可以满足这种需要。他还趁此机会把自己和商店 的其他顾客比较了一番,发现自己的化装相当有效。尽管他看上去算不得最典型的 街头流浪汉,但肯定属于低下阶层。那位店员把衣服免费交到他手上的表情,既是 同情他的生活状况,也有想尽快把他打发走的意思。从好的一方面来说,这是一种 改进和进步。在越南时,他常常化装使别人把他当成村民。现在他又可以等待那些 坏蛋上当了。 前一天夜他又继续进行了自己的侦察工作。他在街上行走时,没有任何人多看 他一眼,似乎在路人的眼,他只是一个又脏又臭的酒鬼,根本不值得抢。这样,他 可以完全不用担心会被人看出他的真面目。他在自己的隐蔽处观察了五个小时,躲 在那座空房子的凸窗内注视着下面的街道。警察照常出来巡视了一番,路上车辆的 声音比他原先估计的正常许多。 在射击练习之后,他把手枪拆卸开清洗干净。自从他从新奥尔良飞回来之后, 一直没有使用它。他同时也把消音器擦洗了一遍。洗净上油之后,他又将枪安装好, 同时检查了一下各个部件是否活动自如。他做了一点小变动:他在消音器顶端的下 方画了一条很细的白线,作为夜间射击时的标记。这对远距离射击没有多大作用, 但他并不准备作远距离射击。检查完毕之后,他在枪膛压上子弹,又将保险拉好。 他还得另外准备一把匕首。在他前天夜观察街道的时候,他将一把七长的猎刀在磨 刀石上磨了很久。有的人对刀比对子弹还害怕。这东西看上去很笨,但很有用。他 将手枪和猎刀插在腰的两边,外面穿上宽大的衣服和外套,一点也看不出来。他在 外衣口袋中装有一个盛满自来水的瓶子,另一只口袋中装上四个点心。腰间缠有电 线,裤袋中藏有一双胶橡皮套,手套是土黄色的,不易被看见,戴在手上不会留下 指纹,所以他决定把手套也带上。汽车中已有一双棉布工作手套,那是他用来开车 的。他买下这辆车后,外外都清洗了一遍,把玻璃、金属和塑胶表面都擦得亮晶晶 的,希望能去掉一切指纹痕迹。凯利回想了他看过的各种警匪片电影,暗暗祈祷自 己在各方面都做好了充分准备。 还有什么?他问自己。他随身没带任何身分证明,钱包有几块钱,也是他从那 家商店要来的。凯利会考虑多带点钱,但那没有什么意义。水、食品、武器、绳索, 都带齐了。他不准备再带望远镜,因为东西已带得太多,而且望远镜用处不大。他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打开电视机,想看一下天气预报,阴天,有阵雨,华氏七十五 度左右。他喝了两杯咖啡,等待着夜晚的降临。 离开住所的大楼是他这种行动中最困难的一部分。凯利先把屋内的灯关掉,然 后看了看窗外,看到外面确实没有人时,才敢走出门外。走出大门后他又停下来, 听一听,看一看,然后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他打开车门,坐在驾驶座上,立即戴上 工作手套,关上车门,随后马上将车发动。两分钟后,他驶过停放自己的斯考特轿 车的地方,觉得那辆车现在是多么孤独啊!凯利选调了一个广播电台,该台专门播 送当代音乐:轻摇滚乐和乡村音乐。他一面听着这些熟悉的乐曲,一面向南朝着市 区驶去。 他开着车,心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到达目的地后他便平静了下来。但这次开 车进城,他觉得就像驾驶一架休伊眼镜蛇攻击直升机进行一次空袭一样,一路上都 在考虑着那未知但即将发生的事情。他告诉自己要冷静谨慎,要使自己的脸色保持 镇定,而他的双手在手套内已经在出汗。他遵守每一项交通规则,注意红绿灯,不 去计较那些超速行驶的车辆。他感到二十分钟的路程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样。他这 次采取的路线稍有不同。头一天夜他已侦察好了一个停车地点,距目标大约两个街 区。他心想,在目前的环境中,一个街区相当于丛林中的一公里。他把车停在一辆 黑色轿车后面。像上次一样,他迅速离开自己的汽车,钻进一个黑暗的巷子,把自 己隐蔽起来,进行一番伪装。很快地,在行人的眼,他又成了一个步履踉跄的醉鬼。 “嘿,哥儿们!”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三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坐在一堵旧墙 上喝啤酒。凯利想从另一边悄悄走过,但是不可能,那三个人当中的一个从墙上跳 下,朝他走来。 “你在找什么,叫化子?”那男孩高傲地问道:“嗨,你身上怎么这样臭?难 道你妈妈没有教你洗脸吗?” 凯利一直向前走,连脸也没有转。这不在他的计划之列。不理他,一直走,尽 量躲开他。但那男孩却跟在他后面,保持一定距离。凯利把酒瓶换到另一只手中。 “喂,老兄,给我喝点。”那年轻人说,伸手去抓那酒瓶。 凯利没有给他,因为一个街头酒鬼是不舍得把酒瓶交给别人的。那小伙子上前 一步,用力推了他一把,使他碰倒在左边的矮墙上。但那年轻人没有进一步逼他, 而是大笑着走回自己的伙伴面前。凯利站起身,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别给我回来了,老兄!”凯利走到街口时听到那个小伙子说道。他不想节 外生枝。 在其后的十分钟内,他又碰上两个这样的年轻人,大家都嘲弄他一顿了事。他 要躲的那座房子的后门还半开着。今天晚上很幸运,老鼠没有出现。凯利停在那, 听了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接着他站直身子,让自己松弛一下。 “芝加哥的蛇。”他自言自语地说,回想起自己过去的代号。“渗透成功,进 入观察点。”凯利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爬上那摇晃的楼梯,找到自己东南角落的老 地方,坐下来,向外观察着。 阿尔奇和贾格赫德仍在自己的老地方,只有一个街区的距离。他看见他们在和 一个开车的人谈话。此时是夜晚十点二十分,凯利吃了一块点心,喝了一口水,然 后靠在墙角,观察着他们的活动有什么变化。但观察了半个小时,他并没有发现任 何不同的地方。大个子鲍勃和他的代理人也站在原来的位置。现在凯利把他的代理 人叫做小个子鲍勃。查理。布朗今夜也在街上,仍然是单独一人,达格伍德也来了, 他的代理人凯利没有给他起名字。但这晚上却没有看见维扎德。最后证明他来得很 晚,十一点才到,也带了代理人,凯利把他叫做托托,因为他像一条小狗一样在那 儿晃来晃去。凯利觉得很有意思。 不出所料,星期天的夜市此头两夜进行得要久些。阿尔奇和贾格赫德似乎比别 人更忙些,这也许是因为他们的地点比别人优越一些,位于一块高台之上。虽然这 些小贩的服务对象既有本地人也有外来人,但阿尔奇和贾格赫德往往吸引一些乘坐 大型轿车的顾客。那些车很干净,擦得很亮,凯利觉得它们不是这一带的。这种估 计尽管没有什么根据,但对他的任务也没多大关系。真正重要的事情他在头一天晚 上已经观察清楚,今天晚上也得到了证实。现在他正等待机会的到来。 一切计划都安排好,凯利感到很舒适,心情也放松下来。他注意地看着下面, 注意着每分钟的变化。十二点四十分,一辆警车从街上驶过,不过是亮了亮灯号而 已,也许两点过几分后它还会回到这儿来。市内公共汽车也开了过来,发出巨大的 声响,一定吵得这条路线两旁的人们无法安睡。凯利认出是第一一0路公车。两点 之后,车辆稀少下来。抽烟的毒贩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开始聊起天来。大个子鲍 勃走到街对面对维扎德说了些什么,他们的关系似乎很亲密,这使凯利很吃惊。他 过去没有发现这一点。也许那人是想换点零钱。警察巡逻车定时从这儿经过。凯利 吃完第三块点心,开始收拾东西。他检查了一下周围,发现没有遗留什么东西,也 没有什么地方会留下指纹或其他痕迹。这儿的灰尘很多。他一直很注意没有去碰那 窗台。 一切顺利。 凯利走下楼梯,走出后门。他穿过大街,走进一条与大街平行的巷子,仍然在 阴影中行走。他走得很慢,脚步也放得很轻。 第一夜的那个谜今天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阿尔奇和贾格赫德几秒钟之后便消 失不见了,但这次他却很快地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他们并没有开车走远,而且走路 也不可能走出这街区。凯刊头一天夜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一长排房子修建得很巧妙。 在许多连在一起的房子的中段都建有一个拱形通道,人们可以很容易地从那儿进入 巷子,这样就为阿尔奇和贾格赫德提供了很好的逃走路线。每次成交那种买卖时, 他们都离这种通道不远,最多二十左右,但他们从来都不露声色。 凯利弄清楚了这一情况,他靠在一个突出的建后面。他找到两个啤酒罐,用线 把它们连接起来,横置在过道的水泥路面上。这样一旦有人从后面靠近他,一定会 弄出声响。接着,他轻手轻脚地向前移动,一面用手摸出他那装有消音器的手枪。 通道只有三十五长,但传声效果很好。凯利小心翼翼地朝前移动,两眼注视着前面 的每一样东西,生怕一脚踩在什么东西上面弄出声飨。他避开地上的旧报纸和碎玻 璃,最后接近了通道的末端。 那两个家伙现在完全变成另外一种人。阿尔奇身子靠在红砖墙上在抽烟,贾格 赫德坐在一辆车的保险上,也在抽着烟,同时注视着街道上的情况。香烟一暗一亮, 映照出他们的面部,凯利可以看清他们的面目,但他们看不见凯利,尽管他们相距 只有十的距离。 “不要动。”他低声对阿尔奇说。那人的头扭了过来,表现出一种不耐烦的样 子,直到他看见对准他的无声手枪时,才大吃一惊。他用眼色向自己的代理人示意, 但贾格赫德眼睛还在看着另外的方向,嘴还哼着小曲儿,似乎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 来的顾客。凯利趁机上前两步。 “都不准动!”他声音虽然不高,但在夜深人静的街上仍清晰可辨。贾格赫德 转过脸来,看见一把枪正对准自己老板的脑袋,一时惊吓得呆在那。手枪、钱和毒 品大都在阿尔奇身上。他看见凯利挥手让他过去,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好朝前 靠近。 “今晚生意不错,是吗?”凯利问道。 “还可以,”阿尔奇小声回答说:“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呢?”凯利笑着反问道。 “你是警察?”贾格赫德问道。这问题提得实在愚蠢。 “不是,我来这儿并不是要抓什么人。”凯利让他们走进通道十左右,街道上 已看不见他们。他首先搜出他们身上的武器,只有阿尔奇带有一支生绣的点三二口 径的左轮手枪。 凯利把它装进自己的衣袋中,接着他拿出电线把他们二人的手捆住,然后把他 们拉转身来,说道:“你们俩一直合作得不错,是吧!” “你最好不要再来这个地方,老兄。”阿尔奇对凯利说,他不知道凯利并非意 在抢劫。 贾格赫德点着头,嘴嘟哝着什么。但凯利的回答却使这两个人迷惑起来。 “实际上,我需要你们的帮助。” “什么帮助?”阿尔奇问道。 “找个人,一个叫比利的人,驾驶一辆红色越野车。” “什么?你想害死我!”阿尔奇不高兴地说。 “请回答我的问题。”凯利耐心地说。 “你给我离开这。”阿尔奇不屑地说。 凯利把枪口稍微偏了一下,对准贾格赫德的脑袋开了两枪,那家伙身体一阵痉 挛,鲜血喷了出来,不过这次没有溅到凯利身上,相反却溅了阿尔奇一脸。凯利看 到贾格赫德的两眼圆睁,充满恐惧和惊慌,在黑暗中像两只电灯泡一样。阿尔奇没 想到会这样。贾格赫德似乎不太会说话,这两枪确实发挥了作用。 “我说过请,是吧!” “太可怕了,老兄。”阿尔奇态度软了下来,知道再反抗下去就意味着死亡。 “比利,驾驶一辆红色普利茅斯越野车,喜欢招摇过市。他是一个供货者。我 要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活动。”凯利轻声说道。 “如果我告诉你……” “你将得到一位新的供货人,那就是我,”凯利说:“如果你告诉比利说我来 过这,你就会去见你的这位朋友。”他指了指旁边贾格赫德的体,补充说道。他必 须给对面这个人一线希望,哪怕是一点欺骗的希望。凯利接着说:“你懂得我的话 吗?比利和他的伙伴与一些坏人搅在一起,我要把事情弄清楚。对你的朋友的死, 我很抱歉,但 我这样做是要向你说明,我是认真的。“ 阿尔奇尽量装出平静的样子,他在寻求那剩下的一线希望,“听我说,老兄, 我不能……” “我不能一直请下去,”凯利停了片刻:“你懂得我刚才的话的意思吗?” 阿尔奇当然懂得。他开始按照凯利的要求讲出了他知道的情况,但最后仍未逃 脱与他的代理人相同的命运。 凯利迅速搜查了一下阿尔奇的衣包:一大叠现钞,几小包毒品。他从二人的体 旁离开,走出了巷子口,同时回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没有踩上血迹才放下心来。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得把这双鞋扔掉。他把拴罐头的绳子解开,把罐头放回原处, 然后又装做醉汉的样子,绕道走回自己的车子旁。他向北驶去,心想,今晚可以洗 个澡,刮一下脸了。可是那几包毒品如何处置呢?这个问题只有命运可以回答。 刚过六点钟,汽车就陆续到达,这个时间对一个军事基地来说并不是开展任何 活动的合适时刻。这些车辆大都年久失修,共十五辆,车龄至少都在三年以上,而 且所有的车都出过交通事故,是作为旧货被卖掉的。唯一不比寻常的地方是:尽管 这些车辆不能再驾驶,但从外观看来,似乎都还可以使用。工作队由海军陆战队士 兵组成,由一位炮兵上士领导。他并不知道也无需知道这项工作的目的。这些汽车 将被停放在预先安排的地方,这件工作并不容易,共花了九十分钟。工作结束后, 工作队便离开了。第二天早晨八点钟,另一个工作队又来了,他们带来许多服装模 型。这些模型大小不一,都穿着旧衣服。小孩的模型被放在秋千上和沙箱内,成人 模型用铁棍支撑着立在那。工作结东之后,他们也离去了,但在其后的日子,他们 每天来两次,按照某位无所事事的白痴军官所拟定的一套指示和说明,把这些模型 摆成各种形式。 凯利的笔记曾经评论到这样的情况:大头针行动最处心积虑最耗时间的就是每 天必须把目标树起放倒两三次。他并不是第一个注意到这一问题的人。如果苏联侦 察卫星发现了这个地方,它们将会看到一些奇怪的、用途不明的建,还有一个儿童 游乐场,面聚集着不少儿童和家长,周围还有不少汽车停放在那。而所有这些内容 每天都在变化。但是,稍微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这中间的一个问题:距这一娱乐 设施半哩之内没有一条正规的公路,而且与其他居民的住所完全隔绝。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