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练习 雷恩和道格拉斯向后退开,让法医进行自己的工作。两具体是在早上五点钟后 发现的。查克。门罗巡佐在进行日常巡逻时来到这条街上,在两座楼房之间的过道 中看到一堆黑影,便打开车灯射去。那黑影很容易被当成是某个酒鬼昏倒睡在地上, 但在那灯光的照射下,门罗发现有红色的血迹,他觉得不对劲,马上将车停下,走 上前去看个究竟。接着,他便将情况报告了警局。他靠在自己的车旁,抽着烟讲述 着他发现这两具体的经过。对他来说这种事极为平常,一点也不可怕。他甚至没有 呼叫救护车,这两个死人根本没有医治的必要。 “流血过多。”道格拉斯说道。这种话已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是为了打破当 时的冷场而已,因为在拍照完毕之后,大家一时没有什么话说。而那地上的血迹恰 似某人把两筒红漆倾倒在地上一样。 “死亡时间?”雷恩问验站的代表。 “时间不久,”那人说道,抬起一只手。“体尚未僵硬。肯定在午夜以后,可 能在两点左右。” 死亡原因用不着问,两个人头上的弹孔已说明了一切。 “门罗在哪儿?”雷恩问道。那位年轻警官走了过来。“你了解这两个人的背 景吗?” “两个都是毒贩,右边年长的一个是梅西奥。唐纳德,外号祖祖。左边那一个 我不认识,但知道他和唐纳德是一道的。” “你发现它们很不错,还有其他情况吗?”道格拉斯巡佐问道。 门罗摇摇头。“没有,没有任何其他情况。事实上,这个城区夜一向很安静。 我在这一带值过四次班,从未发现过异常情况。一般都是毒贩做生意。”这种大家 都承认的事情无需回答,但今天毕竟是星期一,这对大家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好了。”摄影师说道。他和自己的助手离开了体。 雷恩四处打量着。现在过道中已有亮光,他手中的手电筒更增加了这的亮度, 他沿着路边查看,想发现点什么痕迹。 “有弹壳吗,汤姆?”他问道格拉斯,道格拉斯也在四处查看着。 “没有。你认为它们是从这个方向射击的吗?” “体没有动过,”验员说道:“毫无疑问,两次都是从这边射击的,这两个人 被击中后都躺在地上。” 道格拉斯和电恩不慌不忙,连续把过道检查了三遍,因为仔细认真是他们必备 的专业态度,而且他们有的是时间,至少有几个小时。这样的犯罪现场是他们求之 不得的:没有草丛可以掩盖任何证据,没有工具,只有一条五宽的砖路,应当说, 检查这种现场花不了多少时间。 “什么也没有,艾米。”道格拉斯检查了第三遍之后,说道。 “也许是一支左轮手枪。”这一推测是符合逻辑的。因为点二二轻型子弹用自 动手枪射出可能飞得很远,有时难以找到,但是罪犯一般不太可能在黑暗中连发四 枚点二二的子弹。 不,这不太可能。 “会不会是抢劫犯用一把烂枪……”道格拉斯说道。 “有可能。”二人弯下身子,第一次接近体查看。 “没有火药的痕迹!”警官惊奇地说。 “这些房子有人住吗?”雷恩问门罗。 “都没有人住,长官。”门罗说,他指的是过道两边的房屋。“大多数人都住 在街道的另一边。” “四枪,在半夜之后,你认为会不会有人听见枪声?”这种砖墙通道应该产生 很大的共鸣,而且点二二子弹声音较大,这次却没有任何人听见枪声,真是怪事。 另外,这一带的人分成两种,一种人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另一种人认为多管事只会 给自己找麻烦。 “有两个警官去询问这附近的住户,什么也没有发现。” “射击技术很高明,是吧,艾米?”道格拉斯掏出铅笔,指着死者额上的弹孔 说。两弹之间相距不到半,刚好在鼻梁上面。“没有火药痕迹。凶手一定是站着, 最多距离四吋。”道格拉斯退后两步,伸出手臂比到着。这是一种自然射击,伸出 手臂,直接瞄准目标。 “我想不是这样。也许有火药痕迹,只是我们看不见。汤姆,这就是我们需要 验检查的原因。”他的意思是说,两个死者皮肤较黑,而且光线又不太好。如果伤 口附近有火药痕迹,他们无法看出来。道格拉斯蹲下来,又看了伤口一眼。 “有人欣赏我们的工作,我很高兴,”验员站在十之外,正在记笔记。 “无论如何,凶手射击时手很稳。”他的铅笔指着梅西奥。唐纳德的脑袋。他 头上的两个弹孔比另一个人的位置要高一些,但两孔的距离更近些。“这有点不正 常。” 雷恩耸耸肩,开始搜查体。尽管他的阶级高些,但他宁可自己动手,而让道格 拉斯记录。他在两人身上都没有发现武器,但两人身上都有钱包和身分证,知道另 一个人名叫查理。巴克,二十岁,他们身上的钱不多,也没有发现毒品。 “等等……这儿有三个装有白色粉末的玻璃纸袋,”雷恩说道:“零钱,一元 七十五美分、打火机:另一个玻璃纸袋……” “可能是毒品抢劫,”道格拉斯分析道。尽管手段不高明,但十分明显。“门 罗!” “什么事,长官?”这位年轻的警官一直未改掉在海军陆战队养成的习惯。道 格拉斯注意到,他几乎每句话中都要加一个“长官”。 “我们这两位朋友巴克和唐纳德都是很有经验的毒贩,对吗?” “我来这个区后,祖祖一直在这,没有听说过他和任何人发生过麻烦。” “手上没有斗殴的痕迹。”雷恩把他们身子翻过来。“手被电线捆住,白色绝 缘铜线,商标看不清楚。没有搏斗的明显痕迹。” “祖祖破人杀了?”是马克。查伦的声音。他刚刚到达现场。“我有一个案子 和他有关。” “唐纳德先生的后脑有两个出弹孔,子弹打穿了头颅,”雷恩继续查看着,对 有人打扰他感到很不高兴。“我想,要找到子弹是大海捞针了。”他苦笑着说。 “忘了弹道分析吧。”道格拉斯说道。点二二子弹出现在这种情况并不是不可 能。首先这种子弹是用软铅制成,很容易变形,从枪管射出后造成的条痕极难辨认, 另外这种子弹具有很大的穿透力,最后碰到坚硬的物体上会炸得粉碎。像目前这种 情况,一定是撞在水泥墙上击碎了。 “好吧,把他的背景告诉我一下。”雷恩命令道。 “大街毒贩,生意不错,驾驶一辆漂亮的红色凯迪拉克,”查伦补充:“人很 精明。” “没有其他消息了。六小时之前,脑袋开了花。” “抢劫杀人?”查伦问道。 “看起来像是那样,”道格拉斯答道:“没有枪,没有毒品,也没有钱。凶手 看来很在行,真正的职业杀手,艾米。不像是瘾君子干的。” “我不得不说,这种事一般发生在早上,汤姆。”雷恩回答。他站起身。“可 能是左轮手枪。但这些人在星期六晚上应该不会出来闹事。马克,一般有经验的抢 劫者在大街上抢劫有什么特点?” “两人进行,”查伦说:“但他们使用散弹枪。” “这很像是黑社会斗殴死亡,看那眼神……”道格拉斯又想到,但也不太像。 黑社会有组织的斗殴致死不会这样文雅。那些人枪法不会这么好,而且大都使用廉 价武器。他和雷恩曾经调查过几起械斗凶杀案,其典型特点或是从脑后射击,法医 检查身上到处布满伤痕。而这两个人的死亡情况说明凶手是一位行家,像是狡猾且 训练有素的黑手党杀手所为。有人说过,凶杀案调查是一门实用科学。这次犯罪现 场既有普遍性特点,也有不同寻常之处。毒品和钱财一起不见,看上去是一桩普通 抢劫杀人案,而凶手射击技术如此高明老练,又说明案情不同一般。械斗致死何必 要用抢劫或其他形式加以伪装呢?械斗枪战都是公开进行的。 “马克,你有没有听说街上有什么黑社会为争夺地盘发生公开械斗的事?”道 格拉斯问道。 “没有,没听说有什么组织性的行动。毒贩之间为争夺地盘虽闹过一些事,但 那不是什么新闻。” “你可以再问问周围的居民。”雷恩巡官建议道。 “好吧,艾米。我会叫人调查了解一下。” 雷恩心想,这个案子不可能马上破案,可能永远也弄不清楚。只有在电视上的 警探影集,能在广告间的半小时内侦破这类案件。 “我现在可以检查体了吗?” “都交给你了。”雷恩对进行验检查的人说。他的黑色警车已经准备好,白天 就要来临了。苍蝇被血迹的腥味吸引,开始在体旁边嗡嗡叫了起来。雷恩朝自己的 车走去,汤姆。道格拉斯跟在他的后面。基层警员将负责进行其馀的工作。 “这个人射击技术甚至比我还高明。”道格拉斯说道,一面驾车朝城中驶去。 他曾在警察局的手枪队进行过专门训练。 “唔,现在不少人都有很高的射击技术,汤姆。也许有些人雇用了我们组织中 的人。” “你是说职业杀手?” “我们现在称做技术杀手,”雷恩说道:“我们可以让马克去做些情报方面的 调查工作。” “这话我听了浑身舒服。”道格拉斯说道。 凯利十点半起床,几天来第一次感到自己身体清洁舒适。他返回住所后立即冲 了澡。现在他可以刮脸了,甚至可以补一下眠。吃早饭前,他将车开到半哩以外的 一个公园,在那跑了三十分钟的步,然后开车回家,又痛痛快快洗了一次澡,并吃 了一些东西。还有一些事情要做。他把昨天夜用过的所有衣物外衣、衬衫、内衣、 鞋袜都塞进一个黄色的食品袋中。丢掉那件套头衫他真还有点舍不得,它的大小和 口袋的确很实用。他还要再弄一件,也许几件。他很肯定这次衣服上没有溅上血迹, 但由于衣服颜色是深色的,他又不敢保险上面一定没有血迹,也许也沾染了火药味 道,现在可不能丝毫粗心大意,可不能心存侥幸。他把吃剩下的食品和衣服一起丢 进了垃圾箱内。凯利曾经考虑把它们丢进远一点的垃圾桶内,但那可能惹出不必要 的麻烦。万一被人看到,注意到他的行为,引起了怀疑岂不是更糟。处置那四个空 弹壳比较容易,他把它们丢进了下水道中。午间新闻报导了发现两具体的事情,但 没有说明细节,也许报纸上会有较详细的报导。他还有一件事要做。 “嘿,山姆。” “喂,是约翰吗?你在城吗?”罗森在自己的办公室问道。 “是的,我到你那儿去几分钟可以吗?两点钟左右怎么样?” “有什么事吗?”罗森在电话问。 “我想要几双手套,”凯利说道:“就是你用的那种,很薄的橡皮手套。很贵 吗?” 罗森想问他要手套做什么用,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知道。“嗨,箱子有上百双。” “我不需要那么多。” 凯利身穿蓝色中央情报局人员的西装制服,内穿白色衬衫,系着领带。罗森第 一次见他打领带,说:“你今天打扮得很不错嘛!” “不要笑我,医生,”凯利笑着说:“有时我不得不这样。我甚至有了一份新 工作。” “干什么?” “顾问一类的。”凯利耸了耸肩:“我也说不清楚,但要求我穿着讲究点。” “感觉不错吧!” “还可以。你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手术不多,文件不少。我有一个部门要负责,够忙的。”山姆用手 摸了摸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这种聊天使他感到不安。他的朋友似乎有某些事隐瞒 着,尽管他知道凯利要干什么,但并不了解具体内容,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去问。 “你能帮我个忙吗?” “当然,医生。” “桑迪的汽车坏了,我要送她回家,但我现在有个会要开到四点才结束,而她 三点下班。” “你现在让她上正常班了吗?”凯利笑着问。 “她没有教学任务时,有时是这样。” “如果她同意,我没意见。” 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三点,他到餐厅吃了一份快餐。桑迪。欧图尔在餐厅找到了 他。 “现在喜欢吃东西了吗?”她问他。 “即使医院也坏不了我的胃口,听说的车坏了。” 她点点头。凯利现在明白了罗森为什么要她上正常班了。桑迪看上去很疲倦, 白色的皮肤显得憔悴,眼圈有一层黑晕。“引擎有毛病,拿去修理了。” 凯利站起来。“那么,请夫人上车。”他的话引她笑了起来,那笑容中礼貌多 于逗乐。 “我第一次见你穿得这么正式。”她边说边朝车子走去。 “不要为此太高兴,我穿得再好也会搞得一身泥土的。”他的笑话实在并不高 明。 “我的意思不是……” “轻松点,夫人,在办公室坐了一天了,只怪的司机不够幽默。” 欧图尔停下来,回过头说:“这不怪你。这一周我过得很槽,我们有一个小孩 要照顾,是车祸。罗森医生尽了很大努力,但伤势很重,结果那孩子死了,在我值 班时,就是前天的事。我有时很讨厌这种工作。”桑迪说道。 “我理解。”凯利说,打开车门让她上车。“我不用多说什么。总之这种事谁 碰上都是一样。” “也只好这样想了。你总是想让我高兴,不是吗?”她勉强地微笑了一下,那 不是凯利想看到的微笑。 “我们大家都想把事情办好些,桑迪。和自己的噩运斗争,我也和自己的噩运 斗争。”凯利不假思索地说道。 “你成功了吗?” “有一两次。”凯利不着边际地说,努力控制自己的语言,但使他吃惊的是这 样做很困难。桑迪是一位很随和的人,反而使他感到语言拘谨。 “那有没有使你的运气好转呢,约翰?” “我父亲是一个消防队员。我在越南时他就死了。是一次火灾,他冲进屋内, 发现了两个孩子被烟火困在那。父亲把孩子救了出来,但他当场心脏病发作。别人 说他是跌倒在地上死去的,他死得有意义。”凯利说到这,想起了自己在美国海军 小鹰号航舰养病时麦斯威尔将军说过的话:人应当死得有意义,而他父亲的死就有 意义。 “你杀过人,是吗?”桑迪问道。 “战争中这种事无法避免。”凯利答道。 “那有意义吗?有什么意义?” “如果需要冠冕堂皇的回答,我没有。但我救出的人并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他对自己说,塑胶花行动肯定是这种情况。再也不会有什么村长和他们的家人了。 也许其他人已经接替了那种工作,也许没有。 桑迪注意着路上的车辆。“杀害蒂姆的那些人,他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他们也许会这么想,但这中间有区别。”凯利几乎要说他从未见过自己的人 杀害过其他人,但他现在不能再这样说,不是吗? “如果大家都相信这一点,那我们又算是什么人呢?这不像疾病。我们和伤害 大家的疾病抗争,这没有政治,没有欺骗。我们不是在杀人。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做 现在的工作的原因,约翰。” “桑迪,三十年前有一个人叫希特勒,他大肆屠杀像莎拉和山姆这样的人,仅 仅是因为他们的姓名不好,是犹太人而已。这个人应当被杀掉,结果他被杀了,尽 管他死得晚了点,但他还是被杀死了。”这难道不是一个简单明了的教训吗? “我们现在有许多问题。”她指出说。这从他们经过的道路两旁就可以清楚地 看到,因为约翰。霍普金斯医院所处的就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段。 “我知道,忘了吗?” “对不起,约翰。”她不好意思地说。 “我也是,”凯利停顿了一下,考虑自己的用词。“这面有差别,桑迪。有些 人是好人,我认为大多数人是正派的人,但也有一些坏人,你不能对他们存有幻想, 不能希望他们变成好人,因为他们之中的大多数是不会改变的。必须有人出来保护 另一部分人。这就是我所做的事情。” “但是你怎么保证自己不变成他们当中的一个呢?” 凯利需要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他后悔不该带她来这,他不需要听她说这些, 也不需要来检查自己的良心。过去两天的事情已经十分清楚。你一旦确定这有一个 敌人 ,那就要采取行动,运用你的知识和经验,这种事用不着多花时间去想。检查 自己的良心是困难的,不是吗? “我从没有碰上这种问题。”他最后说道,回避了上面的问题。他已经看到了 这中间的差别。桑迪和她的世界正和一种事情战斗,并且战斗得十分勇敢。他们为 了反抗某些力量的行动不惜牺性自己的健康。凯利与自己的世界是正和人战斗,但 他们能够找到自己的敌人,和他们直接面对面交战,并在有利的情况下把敌人消灭。 一方面具有绝对纯洁的目的但却缺乏满足感,而另一方面可以得到消灭敌人的成就 感,但却要以敌人的失败为代价。战士和医疗人员都在作战,都有相似的目的,但 他们的行动却是多么不同啊。身体上的疾病和人类本身的疾病,这就是它们之间的 差别。但问题应该这样看待吗? “也许情况是这样,不需要和敌人打仗,而是要为保护人类的健康而战。” “我们在越南究竟是为什么而战呢?”桑迪再一次向凯利提出这个问题。自从 她收到那封不幸的电报之后,她每天不只十次地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丈夫死在那, 但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凯利欲言又止。这个问题实在是没有任何答案。坏运气,坏决定,各种不合时 宜的行动导致了无数士兵死在异乡的战场。即使你在那儿,也无法说出个什么道理。 也许,她也不只一次听到自己死去的丈夫过去讲过各种理论,也许寻找那种答案只 是一种无聊的举动,也许那根本就没有什么道理。他把她送到家之后,仍然在思考 着这个问题。 “的房子需要漆一下了。”凯利对她说。 “我知道。但我请不起油漆工,我自己又没有时间。” “桑迪……我有一个建议。” “是什么?” “应当好好地过日子。我很难过蒂姆不在了,但他既然已经死去,已无法挽回。 在越南我也失去了不少朋友。必须继续生活下去。” 看到她脸上的倦容真令人难过。她的眼光以一种职业性的方式审视着他,丝毫 没有流露出她内心的真实感受和真实的想法。但她尽力掩饰自己的这一事实,已使 凯利感到了什么。 你身上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我不知道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桑迪心这样 想着。 有些问题本身已经得到解决。他一直彬彬有礼,他那过度的文雅几乎有点滑稽 可笑。但是她从中看到的悲哀几乎同她自己永不消失的痛苦不相上下。然而这种痛 苦悲哀已被她无法确定的某种东西所代替。他觉得很奇怪,他从没有想对她隐藏自 己的想法,她也认为自己可以看透他可能树起的任何伪装。但就这一点而论,她的 估计是错误的,也许她并没有掌握规则。 她看着他走下车,绕到车子的这一边,为她打开车门。 “夫人,到家了。”他朝着她的家做了个手势。 “你为什么这么好,是不是罗森医生……?” “他只对我说需要有人送回家,这是真的,桑迪。另外,看上去十分疲倦。” 凯利陪她走到门口。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愿意和你谈话。”她说道,朝台阶走去。 “我不知道,这是真的吗?” “我想是的。”桑迪答道。她脸上的微笑瞬即消失。“约翰,对我来说,这太 快了。” “桑迪,对我也太快了。但作为朋友也太快了吗?” 她曾想过这个问题。“不,那不算太快。” “找个时候一起吃晚饭好吗?我原来就问过,记得吗?” “你常进城吗?” “现在比较常去。我有了一份工作,我在华盛硕有些事要做。” “做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桑迪知道他在说谎,但并不是有意伤害她。 “下周也许可以吧!” “我会打电话给,但我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餐厅。” “我知道。” “好好休息一下。”凯利对她说。他没敢吻她,也没敢拉她的手,只对她友好 关切地笑了笑,然后便走回自己的车旁。桑迪注视着他把车开走,仍然在想这个男 人究竟有什么不同之处。她永远忘不了他躺在医院病床时脸上的表情。但不管那表 情意味着什么,她都无需担心害怕。 凯利一面驾车前行,一面暗暗责骂自己。他不该说这么多的,他究竟说了些什 么呢?他要想知道些什么呢?在战场上是容易的,你可以轻而易举地确定谁是敌人, 或者更多的情况下有人告诉你应该干什么,敌人是谁,敌人在哪。尽管很多时候情 报不准确,至少你知道从何开始。但是每次任务从来没有人告诉你,如何去改变这 个世界,如何结束这场战争。那是一些你在报纸上看到的东西。那些不负责任的记 者连篇累牍地报导着各种消息,那些播报员或政治家们大谈什么“下部结构”,什 么“畴”这些空洞的字眼。但他要对付的是人,不是什么结构。下部结构是一样东 西,正如桑迪所反对的东西一样。那不是做坏事的人,也不是一只要被射猎的野兽。 这与他目前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呢?凯利告诉自己要控制自己的思想,做那些容 易做的事情,记住自己要对付的是人,就像从前一样。他不是要改变整个的世界, 而只是清扫其中的一个角落而已。 “身上还痛吗,朋友?”格里沙诺夫问道。 “可能我的肋骨有几根断了。” 扎卡赖亚斯坐在椅子上,浑身疼痛,呼吸缓慢。这使这位俄国人很担心。这种 伤害可能导致肺炎,而肺炎可能损害一个人的健康。那些卫兵对这个人的体罚有些 过分。尽管那是在格里沙诺夫的指示下进行的,但他并不想把他搞成目前这个样子。 一个死亡的战俘并不能说出他需要了解的东西。 “我已对永少校说过,但那个小蛮子说他没有多馀的药物,”格里沙诺夫耸了 耸肩膀。 “他的话可能是真的。你身上疼得厉害吗?” “每次呼吸都痛。”扎卡赖亚斯答道。他显然说的是真话,他的面色十分苍白 无力。 “我只有这唯一的方法治疗你的疼痛,罗宾。”柯里亚道歉地说,同时把酒杯 递给他。 这位美国上校摇摇头,即使摇头也使他感到疼痛难忍。“我不能再喝了。” 格里沙诺夫感到沮丧,但仍然以一个朋友的口吻说:“那样你就太傻了,罗宾。 疼痛对你没有好处,对我也没有好处,对你的上帝也没有好处。请听我的话,让我 帮助你再喝一点。” 不能再喝。扎卡赖亚斯对自己说。喝酒是违背他的宗教誓约的行为。他的身体 就是一座圣殿,他必须保持它的纯洁,但是这圣殿已经破损,他担心会造成内部出 血。他的身体能够自己痊愈吗?它应该自己痊愈,在任何情况下,它都能很容易地 做到这一点,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十分糟糕,他的背部仍在疼痛,现在肋骨也 在痛。疼痛现在成了他的伴侣,疼痛可以使他变得更坚强,去抵御各种质问,因此, 他必须用自己的宗教去衡量自己反抗的职责。情况变得越来越不明了。舒解身体的 疼痛可以使自己更容易痊愈,更容易坚持自己的职责。那么,怎么做才对呢?本来 应当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现在被罩上了烟雾。他的目光凝视着那盛酒的金属杯 子。那面装着解痛的药剂。假如他想控制自己,他就得解除自己的疼痛。 格里沙诺夫打开了酒瓶的盖子。“你滑雪吗,罗宾?” 扎卡赖亚斯对这个问题感到吃惊。“是的,我小时候学过滑雪。” “越野的?” 美国人摇摇头。“不,下坡滑雪。” “瓦萨契山上的雪适宜滑雪吗?” 罗宾笑了,他想起往事。“很适宜,柯里亚。那雪又干又细,就像细沙一样。” “哦,那是最好的条件啦!给你。”他把酒杯递给他。 扎卡赖亚斯心想,只喝这一次,只是为了解痛。他吞下一口。把疼痛压下去一 些,以便我可以提起一点精神。 格里沙诺夫看着他喝下去,看到他眼中流出了泪水,希望他不要咳嗽,免得更 加疼痛。 这是上等的伏特加,是从河内的使馆弄来的。这个国家永远大量供应这种酒, 所以苏联使馆永远也不缺少这种东西。上等伏特加是柯里亚的心爱之物。这点这位 美国人不可能注意到。 “你是一个优秀的滑雪手吗,罗宾?” 扎卡赖亚斯感到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流过,传遍了全身,使他感到特别地舒服, 疼痛随之减轻了,身体又有了一些活力。如果这位俄国人想要谈滑雪,那没有什么 伤害,难道不是这样吗? “我滑雪下坡的技术不错,”罗宾满意地说:“我从小就开始了,好像是五岁 时父 亲就带我学习滑雪了。“ “你的父亲也是飞行员吗?” 美国人摇摇头。“不,他是位律师。” “我父亲是莫斯科国立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我们有一座乡下别墅。我小时候冬 天可以在森林滑雪,我喜欢那的安静,你只听到刷刷的声响,那是在雪中的滑雪声, 其他什么声音也没有。大地像一块白色的地毯,没有任何噪音,只有寂静。” “如果起得早,山峰也是一片白色。你可以在刚刚停止下雪以后去滑雪,风也 不大。” 柯里亚笑了。“很像飞行一样,是吧!在一个单座飞机中飞行,天空晴朗,万 里无云。”他身子前倾,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告诉我,你一个人的时候,是不 是也打开收音机听上几分钟?” “他们让你那样做吗?”扎卡赖亚斯反问道。 格里沙诺夫嘿嘿笑了两声,摇了摇头。“当然不行,不过我有时会听听收音机。” “你太舒服了。”罗宾笑着说。他想起了一个下午。那一九六四年二月的一天, 他从山地中的空军基地飞出来。 “那是真有上帝一般的感觉。似乎宇宙中就只有你一个人。你可以不去听发动 机发出的声响。刹那间我真有飘飘欲仙的感觉。你也有过那种感觉吗?” “是的,如果你的飞行衣穿着合身的话。” “这就是我为什么选择飞行的原因,”格里沙诺夫在说谎。“其他事情都无需 一顾,什么文件工作,技术问题,听课,这些都是代价,为了能飞上天的代价。在 天上飞行,独自一人,正如我小时候一个人滑雪一样,在树林中,但是在空中感觉 更好一些。在晴朗的冬天,你可以看得很远。”他又将酒杯递给扎卡赖亚斯。“你 认为这的那些野蛮人能懂得那些吗?” “可能不懂。”他身子摇晃了一下。啊,他已经喝了一杯了,再喝可能有害的, 是吧! 扎卡赖亚斯又喝了一口。 “罗宾,我只需用指尖抓住操纵,就像这样。”他用酒瓶的顶端示着。“我闭 着眼睛,当我睁开眼睛,周围的世界完全变了样。我觉得自己不再属于这个人世间 了,我变成了其他物类,也许是天使吧。”他兴致盎然地说着。“我占有了整个天 空,就像我占有了一个女人一样,但又完全不同。最好的感觉就是独自一人,凌驾 整个宇宙。” 这个人确实懂得飞行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吗?“你真像是一位诗人。” “我很喜欢诗歌,但我没有诗人的天赋。当然这不妨碍我去读诗,去背诵诗, 按照诗人的感情去感觉世界。”格里沙诺夫安静地说,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一样。他 看到美国人的眼神变得恍憾起来,朦胧起来,彷佛进入了一种梦幻的境界。“我们 是一样的人,朋友。” “祖祖是怎么回事?”塔克问道。 “像是抢劫。他太不小心了。他是你的人吗?”查伦问道。 “是的,他为我们推销了不少货。” “是谁干的?”他们躲在伊诺克。普拉特开放图书馆的藏书架后面。这是一个 理想的地方,别人很难悄悄接近而不被发现,也很难被窃听。尽管这地方很安静, 但这周围有许多壁龛。 “不清楚,亨利。雷恩和道格拉斯负责调查此事,我觉得他们掌握的情况不多。 喂,你是否打算把这生意交给另一个贩子?” “这你知道得很清楚,但这次使生意受点影响。从前我从未遭受过损失。” “这方面你更清楚,亨利。”查伦翻动一本书,接着说:“这种买卖有很大风 险。有人想弄点现金,或者想搞点毒品,会很快进入这一行的。也许你可以再找一 个人为你推销。” “我有足够的经销商。出了这种事对生意不利。这件事他们处理得怎么样了?” “非常职业化。他们每人头上中了两弹,道格拉斯认为这是黑社会械斗所致。” 塔克转过身来。“真的吗?” 查伦平静地说,他背对着亨利。“亨利,这不是什么团体干的。托尼不会干这 种事,是吧!” “他可能不会。但是埃迪有可能。” “我需要点什么。”查伦接着说。 “需要什么?” “一个经销商,你以为是什么?” “现在许多经销商是我的人,你不要忘了。”利用查伦来消灭主要的竞争对手 倒是个不坏的主意。但是由于塔克加强了对当地毒品生意的控制,他能找到的独立 代销人越来越少,尤其是重要的代销人更是难找。他排除了那些他无意合作的人选, 剩下的少数人有可能成为有用的同盟者,而不会成为竞争对手,只要他和他们谈好 条件就可以。 “如果你希望我去保护你的利益,亨利,那我必须控制所有的调查。而如果做 到这一点,我必须经常破获一些大案。”查伦把书放回书架。他为什么要对这个人 解释这种 事呢? “什么时候?” “本周开始,要作点绩效。我想搞点有希望的案子。” “我会支持你的。”塔克放回他的书,离开了图书馆。查伦又花了几分钟,找 到自己要借的书。最后他找到了那本书和放在旁边的那个信封。这位警察局的巡官 没去数面的数额,他知道不会有错的。 葛莱为大家作了介绍。 “克拉克先生,这位是马蒂。杨将军,这位是罗伯特。赖特。” 凯利和二人握了握手。杨将军也是一位海军陆战队的飞行员。麦斯威尔和波杜 尔斯基没有在场。凯利对赖特一无所知。赖特首先开始讲话:“你的分析不错,说 话的口气没有官僚作风,而且抓住了主要结。” “长官,找出这些问题其实并不困难。陆地进攻比较容易。在这种地方用不着 使用第一线士兵。每一个岗楼由两个人负责就可以解决问题。你可以利用那一排树 林作掩护尽量接近M-七九的投掷距离内。”凯利用手指着图说:“这是营地,只 有两个门,我想面不到四十个士兵。” “从这儿进去吗?”杨将军用手指着西南角的位置说。 “是的,长官。”作为一名飞行员,这位海军陆战队军官领会得很快。“突击 队首先靠近。你需要天气帮忙,在这种季节不会有太大困难。两架炮艇机,M-七 九正规火箭和小型武器加在一起即可以解决这两座建。然后直升机可以降落在这。 开始射击后五分钟之内就可以解决战斗。这是陆地上的情况,剩下的问题可以交给 飞机解决。” “也就是说,问题的关键是将进攻力量放在从陆地接近这方面。” “不,长官。如果你想让西江事件重演,你可以重演整个计划,把直升机降在 院子中,但我一直听你说不希望把声势搞得太大。” “完全正确,”赖特说道:“必须这样,我们绝不能把这次行动搞得太大。” “兵力不多,长官,那你就得采用不同的战术。幸好这次目标也不大,要救出 的人员不多,也没有多少阻力。” “但也没有安全系数。”杨将军皱着双眉说道。 “是没有什么安全系数。”凯利同意:“一共需要二十五个人,把他们降落在 这个山谷之中,他们越过这座小山,进入自己的位置,攻占营地的岗楼,炸开这个 大门。然后炮艇机参加战斗,轰击这两座建,与此同时突击队进攻这儿的建物。最 后直升机开始行动,把被营救的人员救上飞机……” “克拉克先生,你是一个乐观主义者。”葛莱说道,同时提醒凯利不要忘了自 己的假名字。如果杨将军发现凯利只是一位士官长,他可能不会支持这一行动。因 为杨将军已经为他们做了不少工作,用了他一年的建设经费来建造匡蒂科森林中的 模型。 “这些事情我以前都做过,将军。” “谁来负责营救那些被俘人员?”赖特问道。 “我们还在研究。”詹姆士。葛莱请他放心。 赖特坐回椅子上,看着照片和地图。他和葛莱及其他人一起都把自己的前途押 在这次行动上了。如果不进行这次行动就是放弃,就是意味着至少有一个好人,或 者是二十多个好人永远不能返回自己的国家。但是,赖特不得不承认,这并不是真 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别人已经做出决定,那些人的生命不是至关重要,而且这 些别人以后还可能再做出同样的决定。那种想法有一天会摧毁他的机构,如果传出 消息说美国并不保护为她工作的人,那今后就再也别想招募到任何人员。坚持信义 是极为重要的,这也是良好事业的基础。 “在工作正式开始之前最好先行动起来,”他说:“如果我们已经做好一切准 备工作,事情就容易办起来。要使这件事看起来这是唯一的机会,否则我们就要犯 大头针行动所犯过的错误。那次过分明显想获得一张许可证,但那永远不能实现。 我们现在要进行的是唯一的一次营救行动。我不能把它交给我那些安全委员会的朋 友们去讨论。那样可能会失败,但我们必须准备行动起来。” “鲍勃,那就是说你站在我们这一边啦!”葛莱问道。 赖特停了一会儿才回答说:“是的。” “我们还需要一个安全系数。”杨将军说,眼睛看着那张大比例尺地图,考虑 着直升机如何进入那一地区。 “是的,长官,”凯利说道:“应该有人先走一步把事情弄清楚。”这还有两 张罗宾。扎卡赖亚斯的照片,一张是这位美国空军上校的全身照,一只手拿着帽子, 胸前饰有空军徽章和勋章,笑容可掬地和家人在一起。另一张是他在战俘营被卫兵 用枪托 猛击背部的照片。他妈的,为什么不再多一个十字军呢?他心在想。 “我想,那就是我。” -------- 炎黄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