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于秋田和赵莹同时睁大了眼睛,赵莹还一下子站了起来:“夏之蕙?夏之蕙 是她的学生?” “是啊,怎么了?你认识夏之蕙?”姜成功抬起头奇怪望着赵莹,手里还夹 着一筷子菜。 赵莹刚要说,于秋田却悄悄伸手拉了她一把,对姜成功解释道:“一定是重 名了,我们公司有个刚二十出头的小女孩也叫这个名。”他又给赵莹使个眼色, 说,“这肯定不是咱们的小夏,你别糊涂啊。” 赵莹倒没在这上面糊涂,她糊涂的是于秋田为什么不跟姜成功说实话。 姜成功笑笑:“那是,中国人这么多,重名的有的是。” 他接着说,夏之蕙家本来也是个知识分子家庭。“文革”那会儿,她父亲母 亲都下放到农场劳动,日子过的很苦。夏之蕙当时在平南中学上初一,由于体弱 多病,经常请假,学习跟不上,尹治媛就处处照顾她。学校离她家有六里多地, 当时哪有什么自行车、电动车,学生上学都是来回步行。尹治媛就让夏之蕙跟她 住在一起,晚上指导她补习功课。尹治媛好像还懂点中医药,自己拿钱买药试着 给夏之蕙治病,后来还真把她的病治好了。夏之蕙家对尹治媛非常感激。后来, 夏之蕙的父母落实政策进了唐南市,在工业学院当老师,夏之蕙也转学了,可是 他们还常有来往。唐南地震的时候,好像尹治媛正好就去了夏之蕙他们家,结果 就没能再回来。“唉,可惜,可惜啊。”姜成功连连摇头,神色显得有些凄凉。 赵莹感到若有所失,原来尹治媛和夏之蕙只是这样的关系。 于秋田却继续问:“你的意思是,尹治媛和夏之蕙一家子全都死于地震了, 是吗?” 姜成功说:“应该是吧。那离震中很近,听说没多少人活下来的。” “你是听说的?那后来学校怎么认定尹治媛死了呢?” “哪还有学校啊。我刚才好像没说明白,我们学校属于临时上马的‘场社联 办中学’,‘场’就是农场,‘社’就是公社。房子很简陋。而且到了75年,邓 小平搞整顿的时候,学校又跟平南中学合并了,好多学生都转到了平南中学。因 为平南的校舍不够用,这里还留下了一百多学生。地震的时候,这个学校里没死 几个人,因为那是夜里,学生没在校。可是学校的房子全部倒塌。不光它,连那 个平南中学也给震‘平’了。地震以后一段时间,乱的要命,谁也不知道谁还活 着。以后慢慢正规了,几个学校的合并,在平海公社又另行组建了平海中学。凡 是找不到的人,肯定就是地震死了。夏之蕙家的情况我不大清楚,反正在震中, 你就可想而知了。” “那尹治媛老家里还有什么亲戚吗?你见没见有亲属什么的找过她?” “她老家应该还有亲属。不过我跟她认识的那几年里,从没见过有什么亲朋 好友来找过她。” “那你知道她老家是哪的吗?” 赵莹不明白于秋田为什么对尹治媛的事这么关切,姜成功也有些奇怪。不过 他还是经过仔细回忆,给了于秋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尹治媛的祖籍是湖北省随安县卜贺山公社寺里大队。姜成功有些不好意思地 说,建中学的时候,农场里对于他们这些外来老师都搞过政审调查。因为前些年 进行过“清理阶级队伍”的运动,好多单位都存有这方面的材料,调过来就是。 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看到了尹治媛的档案,里面有她老家那个公社、大队的证 明材料。 “你真不简单啊,记忆力这么好。”赵莹赞叹道。 姜成功的脸有些发红,他赶紧解释:“这没什么呀。随安这个地方我知道, 那公社和大队,我就记住是‘不可思议’就行了。” 于秋田和赵莹想想真是不假,“卜贺山”“寺里”,本来很难记的,用“不 可思议”这个成语来记,就好记多了。他俩都笑了。 吃完饭,姜成功还要急着去那个书报亭“上班”。于秋田对于他的协助表示 感谢,他直摇手:“不谢不谢,应该的。以后有什么事要问,你再找我就是。我 一般就在报亭里。” 在往旅店走的路上,赵莹忍不住问于秋田,为什么不能直接说我们就是找夏 之蕙的呢? 于秋田解释说,你没觉出来吗,夏之蕙为人特别低调。很多事情,她不愿意 让更多的人知道。如果我们说了夏之蕙,他肯定要问很多,怎么回答他呢?所以 就没必要告诉他实情了。不过这姜老师确实是个好人,我们以后再答谢他。 赵莹有些迷茫地点点头。她觉得他们跑这么远到卢宁来,好像是一无所得。 但是于秋田却不这么想,他感到自己的收获真是太大太大了。 五年之后,于秋田专程来到卢宁,斥资买下了一座正要转让的书店,装修一 新,摆满书刊杂志,然后正式赠送给了姜成功。 第二天,他们回到唐南。于秋田跟赵莹商量,想把她送回去。他们出来十多 天了,起居无时,生活极不规律,加上东奔西跑十分疲劳,于秋田怕赵莹不适应。 不料赵莹的劲头才刚刚调动起来,于秋田这么一说,她以为是“于总”对自己不 满意,小脸立即挂满了乌云。她可怜巴巴地问于秋田自己哪个地方做的不好,让 于秋田指出来,她马上就改。 于秋田有些哭笑不得。只好跟她实话实说,他想去湖北。那里太远,天气也 太热,担心赵莹的身体。 赵莹撅起嘴来:“你这么瞧不起人啊。我没告诉过你吧,我从小学的时候就 练过武术,然后练的是八百米跑,练的我身体特壮。除了上大学以前得过那场病, 我平时连感冒都很少有。咱俩要是过招,你还不一定能打过我呢。” “好好好,你厉害。我也是好心啊。”于秋田哄了她半天,才把她哄笑了。 赵莹本来想问问于秋田,他为什么一下子扭转了“调查研究”的大方向,把 重点放到那个神秘的尹治媛身上了。因为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第一站来唐南, 然后从唐南去石家庄,调查夏之蕙上过的中学,再去西安第四军医大学,调查夏 之蕙的老师和留校任教的同学。这会忽然又要调查尹治媛,岂不是有喧宾夺主的 意味?因为于秋田有了要送她回去的念头,因此赵莹没敢多问。只要能一直跟于 秋田在一起,别的对赵莹说来都无所谓,她这会反而不大关心此次出来的真正目 的了。 从唐南到湖北的随安,于秋田他们走了十天。本来是不要这么久的,主要是 他们沿途还到泰山和武汉玩了两天。 赵莹毕竟年轻,玩起来什么都忘了。可是于秋田没忘,他利用游览的方式来 调节自己有些紧张的神经,然后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深入思考,试图解开在调查过 程中不断发现的新谜团。 到了随安,他们找那个“不可思议”的地方也费了点劲。那个什么“卜贺山” 公社早就没了,现在叫双卜镇。“寺里大队”更复杂,这里是山区,原来的“寺 里大队”是山梁上下五个小自然村的统称。而且这五个山村90年左右从山上迁下 来两个,并到了一个叫东卜村的大村子里。 于秋田把“凌志”留在了随安市(原来的随安县)里,两人坐公共汽车先来 到了东卜。假如事情不顺利,在这里找不到尹家的人,他们就只有进山了。赵莹 说最好这里找不到,她就愿意到深山老林去探险。于秋田笑骂,你有毛病啊,马 上快过中秋节了,咱们还得抓紧赶回去呢。 大约是天道酬勤,他们十分顺利地在东卜村打听到了尹治媛的一个叔伯姐姐, 而且亲缘关系还不算远——她和尹治媛是一个曾祖父。 这位尹奶奶今年82岁。不过要不是她自己说,于秋田和赵莹还都以为她不过 六十几岁。她身板笔挺,耳聪目明,而且一点都不糊涂。说到族妹尹治媛,她什 么往事都记得。 其实事情特别简单。民国28年的时候,日本鬼子大举进攻随安。那时尹治媛 的父亲在紫江机器厂当技术监理,他们厂准备撤进鄂西山区的时候,他带着一家 大小跟着一起撤退。当时厂里的很多工人以及随行的家属大多坐的是马车或者牛 车,走的很慢。撤到一个叫蒙村的地方,遇到日本军队拦截。混战中很多人被打 死,只有少数人乘坐的汽车侥幸躲过日军的追杀,南逃入湘。这其中就有年仅六 岁的尹治媛。她是被同行的伯母抱着爬上一辆汽车,才脱离了险境。后来听说他 们去了湖南文州,投奔了尹治媛的堂兄尹文清,他是文州一家大医院的医生。后 来鬼子打进湖南进攻文州,尹治媛又跟着尹文清逃到了重庆,解放后她上了北方 的师范学院,毕业后就当了老师。 既然尹治媛的情况是这样的,赵莹觉得他们就该回去了。他们应该继续重点 调查夏之蕙,当然不是她的政治历史,她肯定是出身清楚、历史清白。因为她参 军、提干的时候,部队上一定进行过严格的政审。下一步他们的调查重点,应该 放在夏之蕙的亲朋好友那里。 赵莹就是这样认为的。可是于秋田跟她的看法完全不同。于秋田觉得,下一 步的调查重点应该放在尹治媛身上,很可能这才是解开夏之蕙之谜的正确道路。 他和赵莹的不同认识,来源于他们不同的情感属性。夏之蕙是赵莹的恩人,夏之 蕙是于秋田的爱人。 就是这种不同,让于秋田觉得,夏之蕙的秘密即使能揭开,也应该从此密封 到自己的心底,不再让任何人知道。让这秘密伴随着他对夏之蕙至死不渝的真情, 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 还没南下的时候,于秋田就听赵莹说过她有好几个大学同学是湖北、湖南的。 在武汉时赵莹已经会过两个同学,但是她更好的一个朋友却是湖南长沙人。长沙 太远,赵莹已经说了不必要专程去看她,但是于秋田说既然咱们已经到了湖北, 也就不在乎这几百公里的路了。 “于总”的关照让赵莹很激动也很兴奋。进入湖南地段以后,她就坚持由自 己来开车。到了长沙,于秋田让她开着“凌志”去会同学,说他自己也要到近郊 去看一个战友。定好三天以后在长沙的芙蓉宾馆会面,然后就返程北上。 赵莹没有想到,她刚一离开,于秋田就去了长途汽车站,坐上了开往文州的 长途客车。 -------- 红袖添香